《以爱之名》(67)
利威尔很快又回来了。拐杖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另一种暴虐的脚踏声。
“来来,我看看!”
暴躁的脚步声率先冲突进病房。
那是个长得酷似肯德基上校的老人,鬓发斑白却精神矍铄。他一边走,一边从白大褂里取出镜片往鼻梁上架,风风火火的,
“不容易,不容易……”
老人说话语速快极了,
“让我研究研究这个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我尴尬地眨眨眼睛,听着门外悠闲的“咚咚嘎”,心里火急火燎的。
“你们搞科研的真是不把人当人看。”
利威尔的拐杖再次支开门板,话是透过门缝传进来的。我瞅着他脸上多了的那副医用口罩,在心里暗骂他矫情。洁癖晚期的大佬浑然不觉。他立在门口,手臂勉强地夹住拐杖在那戴手套,好半晌才走到我床边,拧着眉头将床头柜上的纱布,棉签扔进垃圾桶,
“今天哪个护士当班?”
老人拿着镊子夹纱布,根本没分神理他,随口道,
“特罗斯区征调的小护士,好像是东洋人吧?名字挺奇怪的,叫渡边希子。”
利威尔脱下胶皮手套,显然对这位没清理废弃医疗设备的粗心护士心有不满。
“行了利威尔,别那么挑剔。现在调查兵团都回希纳了,这么大的医院医生护士加起来也不过10个人。有医护人员愿意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基地,哇,这么无私鸟儿听了都会拉稀。”
……
我一听老人的声音就知道他是谁了——那位在我昏迷时痛骂埃尔文的正义使者。
利威尔终于对我讲话,
“大队在返程路上。艾伦下场估计会很惨,埃尔文…”
“杀人犯这回也自身难保,哈,撤职算是轻的。我看他应该去坐牢!”
利威尔竟然也没有反驳。他顿了顿,喉结一动,
“这位是前代调查兵团的随行军医达文·菲尔普斯先生,现任这里的院长。医疗部门一向独立于兵团之外,他按照军衔来讲与团长级别相同。”
竟然是二朝元老这样的大人物!看着埃尔文从队长成为团长,估计也是看着利威尔进兵团。怪不得说话能如此不避讳。
“辱我军衔了。”
达文掀开我的被褥,突然的冰冷让我浅浅倒吸凉气。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自己上半身空空如也,虽说该遮挡的地方都包着厚重的纱布。
利威尔的头唰地就转开了。
达文老爷子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
“快40岁的人装哪门子纯情处//男?”
利威尔咬着牙骂道,
“你个老不死的!”
其实我本人还好。这种场合下能活命就不错了,还扭捏什么。
“目前没什么大问题。等进城的护士回来,晚间再换次药。”
达文指了指我的嗓子,收起之前老不正经的模样,
“他们送你过来的时候所有医务人员包括我在内都觉得你活不成了,准备给你一针安乐。但这个小流//氓……”
他透过花镜瞄了眼旁边的利威尔,轻咳一声还是改换了称呼,
“你们兵长……发神经,觉得你能活非要让我们救。”
达文盖紧了我身上的被褥,
“不过你很争气,活下来不容易。否则埃尔文这小子真的是杀人犯了。”
他边说边越过床头拿过挂在墙上的病历单,语气更严肃几分,
“你现在精神不错,我简要说一下你的伤情。利威尔,给她倒杯水。”
……
利威尔阴阴沉沉地瞪着他。半晌终于意识到这里总共就三个人,只好一瘸一拐去倒水了。
“你身上一共穿了四处伤口。锁骨一处,胸腔一处,肋骨一处,腹部一处。最严重的是胸腔这里,近乎擦着你的肺。”
达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知道热气球吗?人的肺就好比一个气球,那根钢针擦着边缘穿过,你差点就死了。”
《以爱之名》(68)
老医生正说着,利威尔把水端了进来。他俯身转动床边的把手,让我稍微坐起身。
达文补充道,
“你现在不痛是因为麻药还没散去,等散完之后会很痛的,做好准备。”
我点了点头,脖子逐渐凑到杯子前。利威尔微微一愣,最终还是妥协般握着茶杯边缘缓缓将水喂给我。
靠着吊瓶活到现在终于接受了些许水分,我润了润嘴唇,嗓子也没那么难受了。利威尔放下水杯取过干净的纱布,对着我的嘴胡乱一抹。
……唉,服了他了。
“取出钢针后伤口又开始二轮发炎。这个你知道的吧,钢铁,很容易引发的病症。你高烧不退昏了四天。能醒来确实是奇迹。”
达文翻了篇病历本。我看见他的眉心皱在一块,显然是在措辞,
“还有一件事,关于你腹部的伤口。虽然这根钢线并不危及生命,但是……”
他停下来望着我,神情复杂,
“那根钢针穿透了你的子宫,你也许终身不能受孕。即便幸运地怀上小孩,流产的概率也非常高,生育的危险性更是远高于普通产妇。”
“当然,你还年轻,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只是从医生角度来讲,可能性微乎其微。”
病房突然就安静了。
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安静”,而是“无声”的状态。就好像我初来乍到成为克拉拉时那段短暂的失聪。
首先我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世界里孕育生命,在一个生存刺杀游戏里生子实在神经病。其次,至少目前在我的观念里没有繁衍的打算。不过愿不愿与能不能显然是两种境遇。
我不能生育。我再也做不成母亲了。
“调查兵团都说,‘为人类献出心脏’……”
嗓子里冒出的声音难听得想让人挠墙,
“我倒好,为人类献出子宫了。”
这份恶劣的自嘲没能引得任何人发笑,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我抿着唇,嘴角垂下实在笑不出来了。
达文医生沉默地执笔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最后将它重新挂回床头就离开了。
我靠在床头,嘴唇发麻,喉咙发涩,舌头僵直在口腔里。我仿佛瞬间丧失了思考和说话的能力,开不出玩笑也不想关心任何人任何事。
良久,利威尔重新举起那杯已经变温凉的水放到我嘴边,干瘪地说,
“喝水。”
我低头小小抿一口。
利威尔很明显没有照顾人的经验,颤颤巍巍地顺着我脑袋低下的幅度倾斜水杯。等我撤开头表示不想再喝的时候他还是不分轻重地猛灌了一口。
“抱歉。”
他皱着眉回头找纱布,却发现医疗用品已经被达文推走了。他看着我因为受伤而没法抬起的手臂,极轻微地撇了撇唇,随后用自己的手背从我嘴角边擦了一下。我清晰地闻到他腕骨上附着的独属于医院的酒精味道。
“这里还是调查兵团的据点之一。全院目前只有我们两位病人。”
利威尔坐下身,将拐杖搭在床头柜旁边,
“我们是唯二的幸存者。不仅对于利威尔班来讲,对于全调查兵团都是。”
他轻轻地说话,语气没有丝毫额外的起伏,
“凡是接触到那个巨人的士兵全部当场殒命,而剩下没参与行动的小鬼们都完好无损地回去了——虽说只是身体上的。他们回希纳之后要经历的一切并不比壁外调查轻松。埃尔文说我们可以晚点回去,他还是坚持要搞什么大行动,直接把我们两个伤兵排除在外了。哈,真是苦了死四眼,一个人要把我们的活全部做完。”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继续讲,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回了一次古堡……”
是那座和利威尔班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古城堡。它离这里并不远,只不过建在山上。
我听到熟悉的地点眼里终于浮现一丝活气,眼眸微转看向利威尔。他却突然错开了视线,
“我雇了山下的一些村民,把大家的东西都搬到医院了。还有些大队没能带走的牺牲士兵的遗物也都在据点的宿舍里。等你身体恢复到能做轮椅了,过来帮忙整理。”
话音刚落,小护士推着摆满铁罐子的医护车进来,示意该换药了。她估计是刚从距离不小的村镇里赶回医院,呼吸频率要比常人快些。
利威尔几不可闻地舒缓呼吸,好像憋气很久的人突然得到结束的指令后叹出的第一口气,转身立刻拿过双拐吭哧吭哧地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确信他在逃。他慌张到连摘下的口罩都忘记拿走。
利威尔对我有所愧疚,正如他当时在我耳边说的那句“对不起”。
因为什么呢?
我看了眼身边的护士,她正小心地揭开缠在我腰腹的纱布。手中的镊子反射着烛灯昏黄的光。
达文说,如果我死了那么埃尔文就是名副其实的杀人犯。
可现在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的存在就是调查兵团妄图杀害同类这等泯灭人性行径的罪证。于是我的每一次呼吸在利威尔听来都好似一场无言的控诉。他不间断地讲话试图消灭弥漫在空气中的所有名为不自在的粒子,试图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份由愧疚浇筑起的隔阂悄悄击碎,试图证明一切很糟糕但尚且不至于那么糟糕。
可是听完我的伤情之后,利威尔,你甚至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了。
好久不见各位!

我又凌晨发文了……
我好困(。-ω-)zzz偷懒一次明天起来再回复大家的评论!!
也不知道这两章会不会吞楼,如果吞了我再补发图片~
现在疫情当前,大家一定注意保护自己,健健康康,不要生病!
晚安啦



《以爱之名》(69)
以前经常会和家里的老人一起看电视剧。老人爱好还是比较一致的,家长里短的狗血情节基本是晚八点档的标配。我记得印象很深的情节:儿子犯错,儿媳很生气。于是婆婆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训斥了儿子。可到最后还是单独把儿媳拉到一边,为自己的儿子说好话,希望儿媳能原谅。
虽说这个类比不算恰当,可达文就是这样做的。
他每次看诊都会在我面前痛骂埃尔文。甚至我已经可以自己摇动滑轮立起身来,他骂人的花样还是没用完。
我跟不上他的语速,也不可能真的在他面前说团长的不对。通常他骂人的时候我就保持沉默。反正达文说着说着自己会停下来,然后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发展。
“埃尔文这个**,其实……”
这位历经两代调查兵团,医者仁心的达文医师缓缓推了推花镜,
“他…也很痛苦。”
在埃尔文做出那种残酷灭绝人性的指令时,他内心会想些什么呢?
我记得玛丽安娜在会议上说出“同意”二字后心脏胶着被生生撕裂的痛楚;又好似有人冲我狠狠挥拳,一瞬间半边脸彻底失去了知觉。
我望着达文,好像正望着婆媳大戏里局促不安和稀泥的婆婆:不论他怎样谩骂埃尔文,他始终更站在那一边。
不过谁都有私心。
“埋怨是会埋怨的,”
我扯了扯被角,
“但我不怪他,也不要求他补偿我什么。士兵服从长官,关键时刻作出必要的牺牲,这本就是军纪中的一部分。”
而且我能理解埃尔文。三世生命光阴匆匆而过如奔腾不息的河流,我却总也忘不掉当初他那句“你看得到吗,玛丽?”。所以我理解他做出冷血的决定,更理解他永远不可能宣之于口的愧疚。
达文似乎被我这个小新兵的大义凛然震住了,他把嗓子里的一席演说迅速吞回去,转头默默填写我的病历报告。
“达文医生,兵长现在怎么样?”
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利威尔的体格和别人不同。小磕小碰好得飞快,伤口很少发炎化脓。当年我们母子被地下街的混混欺负,全身是伤鼻青脸肿。结果利威尔隔天就活蹦乱跳,我这个成年人却在床上躺了三天。我只能把这归结于是“小孩子筋骨软恢复能力强”。后来玛丽安娜时期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利威尔他的体质绝对有bug,和同期士兵相比,人家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两周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达文医生对此也有同样的看法,
“那小子没事。估计小时候经常打架斗殴,骨头硬着呢。”
……哦。这个的确。
“他人呢?”
“不知道。他现在只需要拄一只拐,上下楼都可以靠自己,不用限制他的行动了。”
我没办法走路,思来想去只能拜托达文。而且以他的身份,他说话大概率利威尔会听进去一些,
“达文医生,如果您看到利威尔的话能不能替我转达一下刚才的话。我真的没有责怪调查兵团任何一个人。”
我边说边摇着头,身体力行表明真心。
“嘁,利威尔啊,跟他说没有大用,必须他自己想明白才行。不过我会转达的。”
达文扬唇一笑,眉宇间顿时流露出几分风流气韵,想必年轻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么关心他啊?”
“……这不是挺正常的?怎么说也是顶头上司。”
达文嘴里嘀咕了几遍“顶头上司”,继而阴阳怪气地说,
“这借口我倒是耳熟,也罢。那怎么没见你关心关心埃尔文?”
埃尔文可比利威尔心理素质强多了。
但这话我是不会和达文说的,毕竟他和两人都交好。
“.…..团长他又不在这儿。”
我朝达文瘪嘴,
“等见到他的时候再麻烦您好了。”
《以爱之名》(70)
系统没有金手指无法加速我的痊愈速度。我还是只能瘫在病床上,每天最激烈的运动是单手刷牙。
我再见到利威尔是整整一周之后。的确按照达文所说,利威尔只需要使用单拐就能自由行动了。他推开门的动作愈发娴熟,走路明显轻快不少。
凭什么利威尔就有快速复原的金手指?按理来说,明明我才是主角啊!
这次利威尔不是空手而来,难得开窍带了点吃的,多多少少是一副探病的模样。
他说,
“我进了城。”
所谓进城呢,就是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进入了另一个有零星几坨鸟屎的地方。按照现世来讲,也就是从农村到城乡结合部的程度。
所以我对利威尔这趟进城之举并不抱有太多期待。
确实如此:他买了些水果。
这种水果在希纳不常有,罗斯和玛利亚倒是很多。它口感类似苹果,外皮黄澄澄的带有棕色斑点看起来像是水晶梨。
“你吃过这个吗?”
我点点头。
利威尔不再多言。他坐在椅子上,两腿微微岔开,身体前倾,双臂自然撑在大腿。然后他掏出把匕首,用手帕将刀刃擦干净,开始削水果皮。
我眼皮狂跳,赶紧瞄了瞄匕首,还好不是原来那把杀过人的。
利威尔削巨人常有,削水果皮不常有。他这人除了跟兵团相关时挺像样,私下里还是蛮散漫的。我以前总说他晃晃悠悠,两手插兜,不爱闹也不爱搭理人。难得见他平日里认真做闲事的样子。
病房里很安静,耳边是断断续续刀刃擦过果皮的声响。我盯着那串愈发变长的果皮,突然有点心动。
我竟然发现——利威尔可以完整地削下水果皮!
对一个人心动的时刻有很多。也许只是对方的一个微笑,一个神情,一个动作,就足以让自己心潮澎湃。
削水果皮削得好,说起来实在上不得台面,是个没用的技能。但这就是个人的“取向狙击”,就比如我天生对于能把虾壳剥下并拼凑完整的人有莫须有的崇拜感。
下垂的果皮薄厚适宜,微微透着光;长度均匀,比现代的机器还要精准。
纵然我知道利威尔这技能八成是手刃太多巨人产生的,但这并不影响美感。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反正利威尔中途抬头看了我一眼,说,
“没事吧?”
我毫不避讳,
“真厉害。你水果皮都不断的。”
他无语地撂下眼皮,继续收尾工作。但我莫名感觉他还挺受用的,连带手法变得谨慎许多。
这算什么?男人的胜负欲吗?
我觉得蛮可爱的,于是保持着上身不动,故意竖起食指,
“你别扔,给我玩玩。”
“很脏。”
“我不怕。”
“我说的是你手脏。”
……我又不是用来吃的。
利威尔切下最后一刀,犹豫几秒,还是直接将果皮扔进垃圾桶。
我缩起僵硬的食指,唠唠叨叨,
“真没情趣。”
利威尔置若罔闻,继续做了件更没情趣的事。
他用匕首在水果上划了几次,然后把刀子递给我,
“吃吧。”
用刀子叉着吃吗?我吞了吞口水,指指刀又指指我,
“或许,有没有牙签或者叉子?”
“……哈?”
他的鼻腔里轻轻滑出一个简洁有力的反问。
“没事了。”
以前语文课学过的一篇文章,讲的是猎人如何在冬天捕狼:猎人会把鸡血冻成冰,插在刀上,然后把刀柄埋进雪里。又冷又饿的狼被鸡血的味道吸引,但是又没办法咬碎冰块,只能用舌头去舔以此来解馋。渐渐地,它会适应血的味道,与此同时舌头也会被冻麻。等到它舔到刀刃依旧浑然不觉,最后失血而亡。
自从看了这篇文章我对于用刀叉着东西吃这种行为就格外抵触。
但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要求太多。于是我把嘴小小地张开,直到牙齿能完全咬住挂在刀子上的果肉后再小心翼翼扯下,咀嚼,吞到腹中。
利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