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水浪交叠。海风迎面拂过,气味咸腥而绵长。
精致船身徐徐错过嶙峋礁石,那身下水色已愈发深色如墨。
船已离岸半个时辰。
西门吹雪站在船头,微眯着眼远眺视线极处,目之所及是连绵无波的银丝海线与微微发蓝的净朗天色。
他生于北长于北,青稚之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名流大川,其中不乏让人血脉偾张或是心静如水之景,可他从未在海上如此漫游。
微垂了垂眼睫,吐息间海风充盈心肺,足下传来海浪推搡间的细微波动。
叶孤城伫立在他的身旁,风已灌满他的长袍,几缕长发划过瘦削侧面,闭了眼,不露喜怒,倒也泰然。
船尾还有一个船夫和一个伺候的侍女,却无半分人声。
只有海浪和风的声音。
还有身旁的叶孤城几不可闻的清浅呼吸。
西门吹雪凝视了他片刻,复又别开眼望向远处。
天光下粼粼漆色,似是无穷无尽。
幽深,渺远,深不可测。
还有,寂寞。
可他寂寞吗?
至少此刻,他的身边还有叶孤城。
他还没有见过叶孤城出剑,可是同为剑客,他已深信,一式天外飞仙能让当世剑客望尘莫及,叶孤城必有过于常人的坚韧和傲骨。
他从不认为剑道寂寞有感同身受,可若说有,这个人,只能是叶孤城。
他又看向叶孤城。
近在咫尺的距离,惜为知己,心境微妙又新鲜。
“西门庄主。”
细长睫毛一颤,琥珀双眸已缓缓睁开。
西门吹雪的目光被捉了个正着,却也不闪不避,坦然道,“方才见叶城主阖目,可是有所悟?”
叶孤城摇摇头,目光遥遥落向远处,道,“自我习剑以来便时常独自出海,如今亦有十几载,该悟的早已悟尽。”
西门吹雪反问道,“城主认为,已至臻境?”
叶孤城默然,忽然飞身,足尖在船头上轻轻一点,便如同展翅的飞鸟一般凌空而去。
他的身形极快,白衣舒展,轻盈的如同天边一挽流云,从泱泱墨水上划过一道冷洌的白芒,向那天海之处不可阻挡的飞驰而去。
海面无穷无尽,仙人不可追兮不可寻。
就在那白衣似要溶于云端之时,他忽的又踏浪折转而回。
长袍猎动,墨发高冠,长而软的发丝扬于肩后。
他的身后是混沌天光。他的脚下是滚动的波涛。
他的手中还有一把尚未出鞘的剑,直逼着西门吹雪的咽喉而来。
西门吹雪没有拔剑,亦没有躲。
剑锋撕裂空气,触感微妙而凌厉,轻轻柔柔的撩拨着剑客勉强摁下的躁动剑意。
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想着,如果叶孤城就这么一剑刺过来,那也很好。
叶孤城当然不会。
剑鞘挑起一粒水珠,击碎,落上西门吹雪的手背。
贴肤的凉意足够让他清醒。
如果那一式是天外飞仙,那他或许和那些死在叶孤城剑下的剑客并无甚差别。
挡不住,或者是不去挡。
他眯了眯眼,心底不动声色的惊喜和忌惮。
冷风贴耳而过。
叶孤城已翩然落至身旁。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西门庄主认为,方才那一剑,可是臻境?”
西门吹雪默了默,如实道,“叶城主若出剑,江湖上已无人能挡方才那一式。”
他一向对自己的剑术自信的趋于自负,连陆小凤也说这世上已难有和他匹敌之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剑很快、很稳、很锋利,却不能更快、更稳、更锋利。
他足够的锋芒毕露,亦会被瓶颈所缚。
他会,叶孤城自然也会。
所以,世人眼中的臻境,未必是叶孤城心中的臻境。
他略一沉吟,又道,“是否已是臻境,恐怕只有城主自己知道。”
叶孤城注视着他,闻言极轻的弯了弯唇角,淡淡道,“剑道无止。”
未及半个时辰,天色大变,风浪骤起,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海上天气本就变幻无常,叶孤城常年深居飞仙岛早已是司空见惯,西门吹雪虽说无惧,可到底还是个地道的燕北人,终是耐不住船身左摇右晃,细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似也了然,淡淡道,“不妨先进船舱里休息。”
西门吹雪无意逞强,应允道,“好。”
随即二人一同屈身入舱。
船舱内并不大,内设简洁干净,只设了一张长榻,榻前立了张紫檀小案,案上奉了两碟蜜饯果脯和一壶热气未散的新茶。船舱一隅挂了一盏雕花宫灯,昏黄的烛光透过薄纱轻轻摇曳,倒显出几分隔绝风雨的安适来。
叶孤城坐左角,西门吹雪坐右角,都是坐姿端正之人,于同一张榻上倒也不算得挤。
叶孤城从案下抽出一本旧书,又对着西门吹雪道,“庄主可自便。”
西门吹雪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随身带着的白绸,拔出剑,轻轻擦拭冰冷的剑身。
剑光泠泠。在狭小的船舱上划出一道冷冷的青光。
他的剑已许久未见血,并无任何尘垢。擦剑亦不过他的无事可做的习惯。
可是今日,他并没不能保持一贯的专注,或许是因为摇晃不止的船身,或许是因为,叶孤城。
指尖有力的动作进行到第三十九下,戛然而止。随即他抬起头,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捧着一卷书,微垂着眉睫,神情专注,端庄而不可亲。
叶孤城在看书。
而他,在看叶孤城。
“庄主在看什么?”
或许是西门吹雪的目光太过赤裸,叶孤城实在是不能不注意到,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是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西门吹雪目色一顿,心虚的撇开,腕上一转收剑入鞘。
叶孤城轻轻翻过一卷书页,淡淡道,“庄主的心似乎乱了。”
西门吹雪唇线一抿,又如实道,“的确。”
在叶孤城面前藏不住,这一点并不奇怪。
可是为何而乱。
叶孤城没有多问,西门吹雪也没有多说。
又是静默,仿佛刚刚的对话亦不过风声掸过。
西门吹雪突然起身,两指抽掉叶孤城手里的书卷,随手一合放到了茶案之上。
叶孤城略一惊讶,刚想开口质问,船身突然猛地一晃。
事实证明再强悍的轻功与内力在险恶的自然之力和狭小的船舱里实在难有用武之地。
等到西门吹雪接受这一认知的时候,他已倾身将前一秒还端端正正坐着的白云城主压在了身下。
四目相对,鼻尖与鼻尖只余一指距离。
西门吹雪愣住了。
细细看来,叶孤城的皮肤很白。他也很白,他的白是少见天日苍凉冰冷的苍白。叶孤城却是一种如同脂玉一般健康剔透的白皙。或许有别于中原人的血统,他的眼眸是极为罕见的颜色,远观明如琥珀,近看更是如同碾碎的琉璃一般流转生辉。睫毛疏密纤长,眉色并不浓,恰到好处的齐整与锐利。鼻梁高挺,刀削过一般。他的唇同样的薄而锋利,唇色浅淡,如同白玉之上的两抹淡淡暖色。
叶孤城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淡而远,初冬露水般的清寒,只浅浅的一吐一吸,那气息就硬生生的闯进了西门吹雪的心肺里去。
他一直对人相皮囊不屑一顾,万梅山庄的侍女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缠着他的孙秀清也姿容秀丽,他都从未心动过,可现在,他的心却跳的厉害。
心如擂鼓,铿锵有力,仿佛从那心头肌理中生生跳脱出来,可那眼里,竟恍然的只余那人的眉目痕迹。
他注视着叶孤城,片刻静默,只觉耳根发热。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城主!城...”
侍女跌跌撞撞的冲进来,然后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可那怔愣不过半刻,见自家城主落于下风受制于人,本能的便已握向腰间匕首。
“桑泽——”
如此尴尬的境地,白云城主毕竟还是白云城主,出于从小保持的修养和风度,失态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叶孤城微侧过头,只冷冷道,“回城。”
那名唤桑泽的侍女略有迟疑,仍是告了声“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船舱里又只余他们二人。
被人盯着看总归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是西门吹雪,他的眼睛深的纯粹,眸子像剑的锋刃一般又森又冷,刮人肌骨。
僵持一会,叶孤城的声音已有冷意,“西门庄主还没看够吗?”
如果西门吹雪还不起身,那么他会考虑用飞虹助他一臂之力。
西门吹雪当然能感受到叶孤城此刻强行压下的不满。
叶孤城对他,别说动一动那颗古井无波的心,只怕连好感,也还勉强。
所以,他起身。
沉声道,“并非有意冒犯城主。”
“无妨,庄主不必介怀。”
叶孤城淡淡挑起一眼,也不知是当真不介意还是假装不介意。
“不过...”
那一眼最后落在了西门吹雪微微发红的耳根上,问道,“西门庄主可有什么不舒服?”
“嗯?”
西门吹雪略一怔松,适才反应过来叶孤城的不满只怕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想。既然没有想,他也不打算说。
心虚的感觉对于一向高傲的西门庄主来说着实新鲜。
他稳了心神,泰然道,“船舱闷热,我出去透透气。”
随即也未多言,径直掀帘而出。
·
同游之后又过几日,西门吹雪留在白云城的日子大抵如常,偶有不同的便是叶孤城有时候也会主动来他的东厢小院。
有时是论剑,有时是品茶,有时只是一同在院子里看着满天云卷云舒。不仅海上惊鸿一剑绝口不提,无论西门吹雪怎样明里暗里的暗示,叶孤城的飞虹始终不曾出鞘过。
叶孤城是一个藏得住锋机的人,恰好西门吹雪已有足够的耐心。
西门吹雪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又恰好叶孤城泰然自若应付自如。
都是难得的剑客,旗鼓相当的对手,无需多言便已自成浑然默契,相处起来倒也微妙和谐。
是夜。
入了夜的白云城极为静谧,唯有不息的溶溶灯火,像是漆黑夜幕里撕裂泄出的流光星芒。
西门吹雪在床上辗转了几次,毫无睡意,遂起身着衣而出。
他思索了片刻,起意寻叶孤城,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夜已深,叶孤城这般自律之人,理应早已歇下。
可他的确想见一见叶孤城。
夜风拂面,已有冷意。
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西门吹雪暗自叹了口气,从房中取了长剑出来。
也罢,去海边走走。
·
无月之夜。
海面宽广无垠,与漆漆夜色相融。涛声不绝,如海中鲛女低吟浅唱。
叶孤城站在岸边。
风吹起他的长袍与黑发,他的面容大半隐于黑暗不甚明晰,手中剑意却锋利异常。
只有他一个人。
单单是这么站着,便已注定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
他在等。
他在等一个人,或者说,是很多人。
并且,他等的人不会让他久等。
很远的海平面上霎时亮起一线火光。
海上自然不会生火。那是火把,战船的火把。
十来艘艘战船并行而来,原本漆黑如墨的海面灯火通明。船上各自立了幡旗,高高升起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而动,仿佛张牙舞爪的精怪一般狰狞。
叶孤城平静的看着他们停至浅滩。
中央的船头站了一个男人,精壮的身材,内里一身褐色劲装,外披一块狗熊皮子,腰上配着一把不带鞘的长刀,银光四射。他的脸是极为粗糙的逡黑,络腮胡,一道疤从额角划至下巴,眯缝着眼,嘴唇很厚,唇角带着骇人的笑意。
他看起来虽是强壮可怖,与寻常走马刀客相比却的确并无甚出众之处,可他的另一个身份却远比他的刀更加闻名。
传奇六岛之一的巨流岛岛主——狂刀秦狠。
“秦某今夜不请自来——”
秦狠盯着叶孤城,冷笑道,“却不想叶城主原来已经知晓。”
叶孤城冷冷道,“秦岛主既有备而来,叶某又如何能够怠慢。”
秦狠一摸下巴,睁大眼睛滴溜溜向城中瞧去,见叶孤城的确孤身一人,不屑笑道,“这么说白云城的暗卫高手都已准备妥当?”
叶孤城淡淡道,“如秦岛主所见,这里只有叶某一人。”
秦狠闻言,突的放声狂笑起来,笑罢双脚一蹬落到了叶孤城面前,道,“白云城主不愧是白云城主,死到临头还是这么傲!”
“即便天外飞仙天下无双如何?白云城高手如云又如何?始终不过肉体凡胎,如何扛得住我的火枪炮弹?更何况城中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叶城主——”秦狠凑到叶孤城耳边,故意扬了调子,“总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吧?”
浓郁的体味让叶孤城一阵恶寒,可他的面色仍是不为所动,冷冷道,“竟能调动火枪和炮弹,秦岛主果然是和朝廷勾结了。”
“是又如何?”
秦狠手一扬,身后船上手下纷纷掀起船上布什,露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行军打仗所用的火炮!
叶孤城的武功的确是很好,可是一个武功再好的人,也是抵不过这样的火器的,更何况正值夜深人静之时,城中百姓酣睡,别说是一个白云城,就算是十个白云城,他也有信心能够夷为平地!
他似乎是很得意,粗粝的手指捏上叶孤城的下巴,高声笑道,“叶城主是识时务者,秦某素来欣赏,倘若叶城主能放下剑在我这兄弟前跟我下跪告个饶,放白云城子民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
“告饶!”
“告饶!”
“告饶!”
...
船上巨流岛打手高举着火把哄笑着,南海飞仙之名太过高高在上,他们谁都想看看飞仙低到尘埃里下跪求饶是一副什么卑贱模样。
叶孤城拂掉钳制,冷冷的环视了一圈,那冷如冰霜的面上,忽然就笑了起来。
秦狠惊疑问道,“叶孤城!你笑什么?”
他实在不觉得叶孤城在这个时候应该笑。
“我笑你。”
叶孤城微微挑起眉峰,淡漠而从容,“秦岛主未免太过自信,你怎知今夜一战白云城必败?”
“叶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秦狠眉头一皱,叶孤城的态度实在不能让他小看,四下张望了一下,故作镇定的嗤笑一声,道,“莫非今夜,白云城还有贵人相助?”
话音未落,打手中又一清脆女声响起,“贵人可不敢担,不过小的愿为叶城主鞠躬尽瘁。”
船上骚动,一身板瘦削的年轻“男子”突的凌空一跃,蝴蝶一般轻盈的落到了叶孤城身侧。
秦狠提起刀,怒喝道,“薛刚!你敢背叛我?!”
“秦岛主说笑了,我本来就不是巨流岛的人,又谈何背叛呢。”
那“男子”撕下脸上毫无破绽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清秀秀的女子面庞,冲着叶孤城眨了眨眼。
秦狠怒道,“你!你是谁!”
“白云城,叶拂荑。”
叶拂荑盈盈一笑,“半个月前有幸得秦岛主赏识,在巨流岛得了口饭吃。”
“叶城主果然有远见,原来早已在我巨流岛布下暗桩!”
秦狠恶狠狠的盯着叶孤城,嘲地上啐了口浓痰,退将几步,冷笑道,“就算有帮手又如何?都得死!”
他向身后喝道,“准备开炮!”
“秦岛主和各位兄弟还是省点力气吧。”
叶拂荑悠悠道,“我既然能混进巨流岛,自然能对你们的火炮动些手脚。”
她对着秦狠嫣然笑道,“秦岛主可别忘了,薛刚的火器营副教头,还是您亲自封的呢!”
“你!”
秦狠气的浑身发抖。
“我猜秦岛主现在一定气的想杀了我,我给你这个机会。”
叶拂荑笑眯眯的走上前,海浪轻轻的舔舐着她的衣裾,她的面容纯净而年轻,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镇定。她对着那十几艘战船上乌泱泱的打手勾了勾手指头,然后朗声道,“巨流岛的兄弟们,一起上吧!”
·
秦狠僵硬的站在原地。
他听得到海浪声中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闻得到海风中愈浓愈烈的血腥味。他也听到他的手下兄弟痛苦的哀嚎。
他知道,那个年轻漂亮的像初春的新花一般的姑娘,此刻正在毫不手软的屠戮他的手下。
可是,他却不敢回头。
叶孤城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们的距离很近,借着火把的火光,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叶孤城的脸。白云城主有一副世间男人望尘莫及的皮相,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冷漠,极美,极仙,极冷酷。
明明一刻钟前,他还可以把这个世人眼中的飞仙踩在脚底下,可是现在...
他闭上眼,“咣当”一声,手里的刀落在了砂砾之上,浑身战栗着哑声道,“是我败了,求你...”
叶孤城的剑下从不留活口,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不想死?”
秦狠闭着眼,依然可以想象那削薄的唇勾起绝妙而无嗔无喜的弧度。
“巨流岛与我白云城一向渭泾分明,你错就错在太贪心。”
“贪心也就罢了,堂堂江湖刀客一岛之主,何必愚蠢到押上兄弟们的性命去给朝廷卖命。”
“事到如今,你应该知道,我是绝不会放过巨流岛的。”
声音清冷的仿若冬夜冻人血管的冰棱。
“而你,唯一的机会,是拿起你的刀——”
“杀了我,你就活。”
秦狠依然闭着眼,叶孤城的话萦于脑中。
他是死路一条,巨流岛也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是叶孤城死。
只有叶孤城死了,他才能活着。
为了活着。
他猛然睁开眼,猩红的血丝布满浑浊的眼球,一声爆喝,却像是爆发出无限力量一般,提起他的刀,向着叶孤城看去。
叶孤城冷眼看着他,直至那柄刀刃划向他颈侧的长发。
秦狠甚至是看到了希望。
可是下一瞬间——
叶孤城突然轻飘飘的旋身飞起,他的白衣就像一抹稍纵即逝的流云,他的剑光就像倏忽而过的流星光芒。
秦狠甚至来不及反应,脖颈上已传来一阵微凉的刺痛。
剑锋划破他的血管,他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闭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叶孤城,叶孤城高高的站着,冷漠,残酷,优雅高贵的令人窒息。
可是什么也来不及想,他只能认命的闭上眼睛。
这一切的变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叶孤城仍然站在秦狠的尸体面前。
叶拂荑的暗器打穿了最后一个人的头颅,然后走到叶孤城的身旁。
她的衣服上已沾上血迹,连葱白的双手也没能幸免,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亮晶晶的如同盛了露水一般。
“城主——”
她笑道,“都解决了”
叶孤城抬起头,放眼望去,平静的海面已是尸横遍野,血腥味浸没在咸腥的海风里,连火把的火光也显得阴沉。
他有些厌恶,冷声道,“天亮之前派人处理了,莫要惊扰城中百姓。”
“扶荑明白。”
叶拂荑心领神会的眨眨眼,又道,“夜里风大,城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叶孤城没有说话,提起剑看,剑锋上秦狠留下的血迹已被海浪冲洗干净。
他突然没由来的一阵疲倦。
叶拂荑小心翼翼的问道,“城主?您怎么了?”
“无事。”
叶孤城转身要走,他并不想让叶拂荑识破。
可是突然,他停住了脚步,那倦意深深的眼眸又亮了一亮。
他看到不远处的礁石之上站了一个人。
白衣长剑。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着脸站在原地,即便是在白云城,他也是时常面无表情,连白云城的人也是见怪不怪。
可即使如此,叶孤城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他的不高兴。
两人目光对恃了一会儿,叶孤城主动缓步走了过去。
沉声道,“你都看到了?”
虽然他那时并未留心西门吹雪的存在,可他很笃定,刚才发生的一切,西门吹雪全都看到了,并且,为此不高兴。
“是。”
西门吹雪如实回答,又冷声道,“你何必要杀秦狠?”
叶孤城蹙起眉头,欲犯白云城,自然死不足惜,以西门吹雪的心智,既已目睹了一切,完全没有必要问出这个问题。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看着叶孤城,深邃的眸子竟有了一种逼视的意味。
他道,“除了巨流岛,白云城究竟在江湖上安插了多少耳目?”
原来是忌讳这个。
叶孤城冷冷的看着他,道,“西门庄主若是对这个感兴趣,不妨派万梅山庄的探子自去探查,叶某无可奉告。”
“叶孤城!”
西门吹雪眼神一凛,已占先手扼住叶孤城的手腕。白云城主的应变能力到底还是惊人,略一错愕已反手相击,两人须臾间过了几招小擒拿,一时纠缠在一处不分上下。
突的一枚飞蝗石流矢般飞来,西门吹雪一拧眉,逼不得已放开叶孤城退将出去。
叶拂荑已站在叶孤城身后,秀美面孔不掩怒意,“西门庄主如此冒犯我白云城城主,可是欺我白云城无人?”
西门吹雪没有看她,仍是冷冷的注视着叶孤城。
他的目光锋锐的像杀人的剑刃,又冰冷的像千年冰川里开凿出来的寒冰,无需出剑,已足够压迫的让人腿软。
可对上的人毕竟是白云城主,白云城主从来就不是凡人。
叶孤城拂手,示意让叶拂荑退下,叶拂荑很不高兴的瞪了西门吹雪一眼,还是乖乖的退了下去。
然后,叶孤城走到西门吹雪面前,淡淡道,“此处只余你我二人,西门庄主若是有什么不快,不妨直言。”
西门吹雪冷冷道,“白云城的内务我不应插手,秦狠的生死更与我无关。叶城主是江湖上独一无二的绝世剑客,虽不曾领教过天外飞仙,可自我在万梅山庄耳闻城主之名便心存钦佩。我从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我对城主,一向敬重的很。”
西门吹雪的语调很冷,亦很诚恳,他从不屑于花言巧语。可叶孤城知道,他要说的,绝不仅是这些。
“如此...”
叶孤城淡淡道,“叶某不过是一介凡俗,想来是西门庄主高看了。”
“或许。”
西门吹雪直视着叶孤城,突然一笑,竟有几分讥诮和自嘲的意味,“方才无心窥见叶城主处决秦狠,才觉世俗眼中不入红尘醉心剑道的南海飞仙不过愚者遐想。以你的手段秦狠之流本该活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可你却安插暗桩步步为营,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再摧而毁之。实在不该是剑客所为!”
“敢问叶城主——”
西门吹雪的态度已强硬的咄咄逼人,“倘若剑客执迷于搅弄风云,岂不是于剑道不诚?!”
于剑不诚。
叶孤城眸色一寒,握剑的手微微发白。
原来西门吹雪是在暗讽他于剑不诚!
西门吹雪可以说他任何的不是,却不该说他不诚于剑道!
他怒极反笑,反问道,“剑的精义何在?”
西门吹雪斩钉截铁,“剑的精义,在于诚于人!”
叶孤城冷声道,“西门庄主诚于人,而我诚于剑,你与我,本就不是同类人。先前承蒙西门庄主高看,今夜事过,只怕庄主对叶某的品性已重有揣度,既非同类,又何须再言。”
一拂袖,眼底倦意再生,也不等西门吹雪多说,转身便走。
白衣渺然,孤独而清寒,于凄凄夜色中渐行渐远。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离开的背影,大半火气烟消云散,忽然就生出一种挽留他的强烈冲动。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海风徐徐,已有冷意。
或许叶孤城说的对,既非同类,何须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