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年的“小姐”


七二年的“小姐”,从前有一份得体的工作——小学教师,不知如何流落风尘,卖笑为生。她的经历验证了:人生不走到最后,没有谁知道自己会走到哪个分叉口,跌宕起伏是生命的本质。
她相貌粗俗,长得粗枝大叶,不知何故满口牙齿长满绿油油青苔,因此张嘴说话奇臭无比,令人不忍直视。但她勤劳又善良,帮姑娘们洗衣服,帮老板娘拖地打扫卫生,因此之故,举店都对她不坏。即或是她说话满口气味臭不可闻,如粪窖般令人避之唯恐不及,姑娘们也不忍心别过头去使她难堪,无不是强忍着不让她看出来。(是故我总不愿外界非议风尘女子如何冷漠无情、如何见钱眼开,都是有血有肉善良的人。人的价值不因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而改变,人的价值自尊没有贵贱之分。)
老师不好上钟,耐心再好,不戴套,愿意口爆,又如何,是个男人谁不喜欢年轻小妹妹,即使多花钱。便是如此,老师老老实实守在店里,一天能赚两百就是好现象,一天赚一百也是有的,一天不开张颗粒无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总而言之,她赚钱艰难。
命运最爱捉弄苦命人。愈是命运凄惨的人,愈是命运多舛。她偏偏有个嗜赌如命的老公,赌输了就骑辆摩托风驰电掣到她店门口来要钱。倘若老师当日赚的有,悉数掏出来给了这个赌棍老公,他便骑上车风卷残云赶赌场。倘若哪日老师没赚钱,口袋空空身上一个子儿拿不出来,赌棍老公就要在店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将老师好一顿打。
有段时日,老师在家休息几个月没出门,就是因为赌棍老公把她抱起来往墙上摔,腰摔断了;还把她的衣服悉数卷出门一把火烧了。
姑娘们都同情她,说:“这种人,为什么还不离婚?”
老师长叹一声,幽幽地说:“一个女人,怎么能没有男人,就是打死,好歹有个家。”
姑娘们再不说一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老公如此,她还有个二十余岁的儿子也不省心:日日在家玩游戏,没钱了也来店门口跟老师要钱。老师要是拿不出钱来,照样不给好脸色,只是不如赌棍父亲那般动手罢了。
善良没有错,但善良过分就是一种罪恶。
在老师,她的善良造就了她的奴性,纵容了家中那对父子不负责的态度。善良过分就会变成愚昧和糊涂,厄运和灾难就会接踵而至。用心理学上的一句话说就是:别人如何对你,都是你招来的;别人总是那样欺负你,都是你造成的。
生命的圆满在于质量,而非长度。
人生的目的不是婚姻,而是活出自己。
让婚姻束缚自己,让世俗的观念绑架自己,把自己囚禁在魔鬼般的婚姻家庭中,谁去为你的幸福负责?传统有精华有糟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落后思想就是糟粕,践踏女性尊严。
有的人在这种地狱般的生活中甘之如饴,盖因她在不知不觉中复制原生家庭父母的婚姻;虽然自虐,但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意味着安全。也就是说,在这种外人看来不可理喻的婚姻中,老师觉得是安全的,脱离这个环境她如一头迷失的小鹿惊慌失措。陌生的环境会让她感到害怕,虽则婚姻棍棒交加,但那是她熟悉的一切。熟悉即使天雷地火,可习惯了天雷地火,便不会害怕。在她内心深处,她一定认为自己很糟糕,只配和这等下三滥过日子。当你学会用心理解世界、理解每一种生命,发现世间原本没有对和错,每个人在自己当时的觉知水平里做出的俱是最好的抉择。
老师在店里不好上钟,很难赚钱。她便在店子凌晨打烊后去站街,五十一个,拉去她那租来只够摆一张单人床的简陋小屋。赚一分是一分,家中两个血盆大口怎么都喂不饱,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填补那个无底洞。
生活有很多条路的选择,有的笔直坦途,有的蜿蜒曲折,无论他人如何选择,都当尊重,也是尊重自己。
某日夤夜时分,她站街拉了个五十一次的客人回到逼仄的出租屋。这夜,出意外了。那个被她带回去的人,以为做这行的身上都有钱,早在跟她回她出租屋时,便在暗中藏了一块结实的板砖——意欲一砖撂倒,抢钱就跑。
便是如此,就在老师开门进房跨进去的一霎,身后的男人铆足劲“砰”的一板砖,狠狠夯在老师后脑勺。
老师大惊,吃疼地捂住脑袋转过身来,莫名地问:“你打我做什么?”
行凶的男人一愣,顿时僵住了,手上还拿着那块冰冷的板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以为你们有钱……看……看电视里面……都是一砖就能把人拍倒……就想搞……搞点钱用……没……没想到……一砖拍不倒……”接着喃喃自语,“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闻听此啼笑皆非的言论,老师松口气,微微一叹,身子一让:“你进来吧。”
老师把拍她板砖的男人让进房,反手关上门,长长的一声叹息:“都不容易,不是没办法了,你也不会这样做。”说着,她把身上今天赚的唯一的七十块钱掏出来给了拍她板砖的男人,“这钱你拿着。走吧,放心,我不会报警的。”
男人走了,迅速没入茫茫夜色,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翌日,老师找姑娘们借钱打针——头砸伤了。
她去看病的那日,遮天蔽日的浓雾,浓稠的白雾遮挡了天地万物,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有的人一生都走不出生命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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