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客人第一天来时,无人发觉他是个哑巴。
那是个夏夜的晚上,约莫八九时许。虽则是个哑巴,想来是个混迹风月的老手,进门便熟练地点了店里一个妹子。
客人从进门到被妹子带进去,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这是常态。没有谁去把他作哑巴想。
妹子忙完带着哑巴出来之后,与姐妹们一起坐在粉莹莹的店里。哑巴客人也跟着出来了,坐另一张靠墙的长沙发上,看着举店花枝招展的姑娘裂着大嘴无声的笑。
陪他的妹子这才说:“他是个哑巴。”
姑娘们一惊,齐刷刷望向哑巴,柔波流转,皆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哑巴客人不以为意,笑嘻嘻的,狠狠点了点头。
陪他的妹子又说:“他听得见,就是不能说。”接着,又指着哑巴健壮的胳膊说,“你们看他,一身肌肉像石头,非常结实。”
哑巴听见了,嘴里兴奋地“阿巴阿巴”,捶打自己遒劲的肱二头肌,分外得意。
陪他的妹子小嘴一噘:“他老爱‘阿巴阿巴’,在里面打炮也‘阿巴阿巴’,像个傻逼。”
哄嗡一声,举店姑娘咯咯娇笑,气氛一时欢洽。
哑巴亦不介怀,跟着张嘴无声的大笑,双手十指灵巧翻飞,打着标准熟练的哑语,宛若一个说话语速极快之人。
陪他的妹子媚眼一翻:“打个几把!老子们看不懂。”
哑巴笑着用手指隔空点她,她对姐妹们说:“他说我是流氓。”
“你本来就是流氓,店里头号大流氓!”姐妹们咯咯笑着异口同声。
“一群骚逼,还说老子。”陪哑巴的妹子骂一句,又说,“他会在手机上打字交流。”
正说着,哑巴在手机上打好字起身递给一排粉儿蝶儿看。姑娘们一声脆亮的欢呼,手舞足蹈地娇喊:“哦——,哑巴请夜宵喽!哑巴请夜宵喽!他要我们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别跟他客气,他有钱,打拳击的。他跟我说的,要你们别帮他省钱。”流氓妹子说。
“哇,哑巴你好帅!”姑娘们蹦蹦跳跳,柔柳生姿,娇声媚语,哑巴好不开心。
哑巴客人与《哑巴妹子》里面的哑巴妹子有所不同,哑巴客人识文断字,受过良好的教育,会打标准的手语,还有一份令人称羡的工作——拳击手。身高一米八五,魁梧壮硕,从头到脚肌肉硬如铁;时年二十八岁,已然娶妻生子。妻子四肢健全,不聋不哑,而且是个美人。当他把手机里面妻子的相片拿出来给姑娘们看,举店妹子惊异——美人兮。哑巴客人本尊除却生来不能言语,其他无一项比旁人差。皮肤甚白,脸颊光洁,一双大眼明明闪亮 ,美中不足鼻梁不够高挺外,竟是唇红齿白;无论如何看,都是个毋庸置疑的帅仔。
哑巴客人张嘴爱阿巴阿巴,哑巴妹子张嘴则咿咿呀呀。哑巴妹子箩筐大的字不识一个,既聋且哑;哑巴客人是只聋不哑。可见一个人是否聋哑,父母如何培养至关重要:把TA当做一个正常人培养,TA便是正常人;把TA当做一个残疾人区别对待,那TA就会被人为的归类为边缘人,且心生自卑。固然社会的歧视与偏见能毁灭一个人,然而父母的爱与认可却能给孩子打定终生坚韧自信的底色,而立于不败之地。
不同的父母培养出不同的孩子:哑巴客人活泼跳脱;哑巴妹子自私偏狭。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自此始,哑巴几乎夜夜来,却只固定找那一个妹子,素未如寻常客人那般今日春花明日秋月雨露均沾。办完事便请姑娘们宵夜,极尽奢侈之能事;举店姑娘包括老板娘,无人不欢喜哑巴。
他在武汉光谷打拳击,切切希望姑娘们能去现场观看他的雄风英姿,如项羽般力拔山兮气盖世——汝等都是我的虞姬。由此可见,他内心充盈富足,比多少健全的男人要自信许多。他有骄傲的资本:俊朗的外貌,强健的体魄,傲人的职业。设若姑娘们都去看,一群小姑娘在台下痴迷地看他打拳击,于一个男人而言,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吾愿足矣。
姑娘们离得远,为了看他打拳击比赛,要起早渡波涛滚滚的长江,越逶迤曲折的蛇山。跋山涉水耽误睡眠不说,影响晚上赚钱,无人肯去。
哑巴显露出稍许的失落意。
犹是项羽的“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便觉得再雄姿英发的身板,再强壮健美的肌肉,若不能在拳击台上霸气地展现自己,都不能在姑娘们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
流氓妹子恐拂其意,恰好与我相识,忽然想到我住光谷这边。为此一事,特特给我打电话,要我去看哑巴的拳击赛。
我说:“我要上班,没时间。”
流氓妹子说:“哑巴听说你能去看,兴奋得脸通红;听说你去不了,好失落。”
我想:“我去看就要耽误自己上班,我不上班耽误的就是一个团队。又不敢跳他,一拳头就能把我砸瘪,一勾拳就能把我们一个司机夯飞,兜头一拳人都找不见。谁跟他玩?”
这等霸气侧漏的人,送给我们都不跳。
哑巴每晚在店里完事便请举店吃夜宵,姑娘们自己点外卖,可着好的点,他买单。麻辣小龙虾,蒜香小龙虾,鸡子火锅,爆辣鸡爪,凉拌毛豆,直堆满满一桌,应有尽有。
众人围着小桌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吃得热汗淋漓,火锅冒出蒸腾雾气,在小小红灯店内弥漫不散。犹是仙气缥缈,如入仙境。
老板娘站起来把冷气空调“滴”的一声关了,“哗啦”一把敞开铝合金玻璃门让清凉的夜风灌入店内,稀释腾腾烟雾。自言自语一句:“搞个东西吹下就好了。”
小板凳不够,坐沙发上拿个一次性小碗吃得香汗淋漓的流氓妹子接口便说:“哑巴,把你的几把管子给她拿去吹。”
哑巴无声地张嘴笑着“砰砰”捶桌子,捶得小桌上的锅碗瓢盆“叮当”直响,又指他对面的流氓妹子,嘴里“阿巴阿巴”的叫。
老板娘笑倒了,靠在墙上笑得抹眼泪,几次抬臂指流氓妹子,笑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们前仰后合,举店异口同声,一片娇声软语:“流氓!”
流氓妹子一本正经:“是的,给她拿去吹下再还给你。”
嗡哄一声,举店爆发出更大一片笑声。
如此半月许,哑巴再未来过,却给姑娘们留下极好的印象。
在此阴暗狡诈之渊薮,流光若得点点温柔,便能留存心间,令人咀嚼回味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