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四十余岁,孩子才上幼儿园。寻常人家,这个年龄儿孙绕膝皆是常态,抑或生二胎不足为怪,却偏偏此二人晚婚晚育,孩子年幼二人已然趋向老迈。因而妻子常常哀叹:年纪大了,孩子还小。可见人生不可恣意妄为,实要早早规划,否则命运的打击猝然来临,没有任何抵御能力,唯有听天由命。受命运摆布,何其苦。
二人家境并不富裕,丈夫开出租。一日下班归来,轰隆一头栽倒——脑溢血,从此不起。由是,原本风雨飘摇的家不堪重负。没有公公婆婆,妻子独自一人照顾瘫痪在床的丈夫,接送幼小的孩子上学;生命的如山重担,悉数压在妻子一个人柔弱的肩头。
人都是经历挫折,始能慢慢走向成熟与坚韧。没有谁是天生的强者。
不论岁月多难,日子总是要过,不能撒手不管。丈夫不能赚钱,还需要人床上床下伺候,孩子幼儿园的各项开销,处处都花钱。然,钱从何而来?
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之下,她找到了《哑巴妹子》上班的店里——鬻身勾栏。
故而,这个故事是那晚我去窥探哑巴妹子时,与老板娘坐一起她随便讲我听的。
老板娘满脸的酸楚与同情,沉重地说:“也不容易。她每天早上要把她老公照顾好,再把孩子送去幼儿园,然后骑辆破电瓶车来店里上班。白天店里就她一个人,到了下午她就走了,去接孩子放学,天天这样。还好她老公不是完全不能动。”
我问:“她好不好上钟?”
这才是问题关键之所在,若不好上钟,再大的耐力与韧性都是枉然。毕竟,她已然四十余岁的人了,又诸般操劳与焦虑。所谓相由心生,面容自然憔悴疲惫,影响上钟也是情理之中。
老板娘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守一个白天还是能做一两个,赚个二百还是可以。”
我理解地说:“好赖是现钱,她现在需要现钱。在这里上班是她唯一的法子,不用卡点上下班,来去自由,家里有事抬腿就能走。”
老板娘忽然话锋一转,提高声量说:“你也可以来,和她一起。你不想熬夜,就和她一样守白天;晚上她们来了,你就回去。”
我一愕,继而微微一笑:“太远了。”
这是借口。设若想赚钱,旁说同在一座城市,便是出省又如何。所谓淘金,不出远门何能淘金。你看那红灯小店消费一百的客人,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甚或有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叫人何能接受。且不论价格高低,人群层次是否下贱,单表一个人独身已久,便不愿委身下流。
老板娘挥舞肥硕的胳膊,热烈地说:“你有车还不方便,过个江就到了。”
我喜欢气势磅礴、恢宏壮丽的鹦鹉洲长江大桥,可若天天看,便会习惯,习惯便不以为美。
我淡淡一笑:“还是算了,好累人。”
老板娘并不放弃:“你来还可以陪她说话。”
我心头一动,这倒是有些吸引人:见见她,说说话,了解了解红尘千般变化,为我笔下素材添砖加瓦,何乐而不为呀!
可我也怕,万一有人点我,旁人怂恿,我又急功近利,做出“破戒”的事来。我并不纯洁,亦不高尚,手头拮据,有钱赚依然会动心。我本是风尘中人,怎能奢望清白身。一次去足浴店采风,相熟的妹子苦苦劝留,老板亦热情洋溢,言之凿凿保证我一天能赚多少。一次去“光身子”妹子那里采风,那个同样“光身子”的肥胖老板娘殷殷期盼我能留下来,见我终究未颔首,便退而求其次地说:一个月去一天也是好的。我深知一个月去一天的深刻含义,亦即:这一天便能赚回我一个月的房贷。我坚如磐石的心在那一霎如被地震撼动一丝裂缝,照进了希望。19年至而今,我未出门,诱惑无处不在;意欲赚钱,于我而言不算太难,难的是,我坚持到了现在。所以也怕,所有的坚持在现世的诱惑面前,土崩瓦解。不患意志不坚,而患窭贫。
男人与女人是有别的,或者说我与他人是不同的:男人是愈不接触女人欲念愈盛,逢着机会便不错过;我是越不接触男人,越不愿接触,甚或心生抵触。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或许是我天性孤僻。我本不是风尘人,奈何风尘误终生。
我没有去,是以并未见过老板娘口中那个只守白天的妹子是何模样。看不看,她都代表了天下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劳苦大众的缩影。
老板娘最后告诉我,过段时日她便不来了。她老公日日见好,已然能慢慢腾腾起床,一俟他能利索下地,她便回归家庭。而这段经历,她老公并不知情;就让岁月埋进往事的风沙,谁也别去开启它。
写完这个故事,不由想到:见过几个朋友的妻子,一无主见,二无思想,三软弱无能。家中大小事务没有老公出主意便茫然无措,唯知哭泣。生命如浪潮,滚滚滔滔,跌宕起伏。人生没有风平浪静,无不是一个挫折接一个挫折。设若他日家中男人骤然倒下,妻子要有迎接变故的能力与心理准备。如是,家不至坍塌。哭不能解决问题。还有,没有不变的人生,你有应对风雨的能力,便不惧山河变换。愈依附愈失去底气,愈坚强愈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