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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程经历了她人生中最古怪的一次约会——对面的这个男人礼数不周,相貌普通,甚至不用智能手机。相亲结束后,她婉拒了男人“一起去喝一杯”的提议,打车回了家。小区的路灯坏了好几盏,黑暗让方程程有些疑神疑鬼。当她意识到自己不是神经过敏时,已经晚了……
方程程自己拉开椅子坐下,用手机签了个到,这家餐厅叫做“孔雀”,大概是因为玄关那里放着一只巨大的孔雀标本,所以才起这么个名字,但菜式远没有名字和装修那么华丽,菜价也只是刚刚好,谈不上贵。
对面的这个男人礼数不周全,相貌也不及格——不是说他难看,而是太普通。剪着普通的短发,鼻子上架着普通的眼镜,穿着没有logo的普通的衬衫,普通的卡其裤和休闲皮鞋,普通的身高,普通的身材,除了一个式样普通的皮带扣之外全身就再找不出任何配件——你不可能从这样一身打扮中推断出任何事情来。
方程程不喜欢面对这种情况,但相亲就是这样,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不如意,某些是她能忍的,而某些是突破她底线的——眼下遇到的显然不是最坏的情况,她遇到过更糟的——需要两张椅子才能放下他屁股的肥佬、耳洞大得就像缺掉半只耳朵的老朋克、会用优惠券请你吃赛百味的“海归”……当然,还得算上上个月见的那个35岁的宅男,你猜他带了什么来做见面礼?当他从购物袋中拿出那个巨大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盒的时候,方程程感觉整部《宿醉》都及不上眼前这一幕荒谬。
一支水枪!
然后,那家伙开始讲他的水枪故事——一名在美国喷气推进实验室工作的核子工程师是如何在自家浴室中发明了这种不可思议的水枪,当其他的水枪只能射两米远的时候,这种水枪的射程可以达到十米。方程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能听他说了半个多小时。于是她不得不暂时告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吃了片晕车药,才可以回来继续约会。
当她回到桌上时,他好像又回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她注意到他正将左手上那块劳力士迪通拿摘下来,用餐巾擦手腕上的汗——至少有一点介绍人没说错,与之前的那些“海归”不同,这家伙真的在硅谷赚了大钱。
方程程特意去ebay上查了下那支水枪的售价——499美元,约等于两只COACH包包外加“百味龙虾屋”的一顿龙虾大餐,天哪!更无聊的是,她竟然还带着它去小区花园中试了一下——它真的可以射十米!
即便如此,她还是婉拒了他的第二次邀约——她喜欢看《生活大爆炸》,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喜欢上一个Leonard那样的宅男,即便他很有钱,她还是需要考虑一下。
眼前这个男人送的礼物就要普通得多——一台新款的三星Galaxy S4手机——方程程将包装盒上的封条剥开,忽然又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能拆吗?”
男人微笑着耸耸肩,表示没关系。于是方程程打开包装盒,取出手机,揭去屏幕上的保护膜,装入电池——现在这已经是一台二手货了。这是方程程在某个约会指南中学的——如果男人在约会中送你什么礼物,尽快当着他的面把它拆开,最好连包装也扔掉,这样他们就无法将礼物要回去了——这一条,方程程一向执行得非常彻底。
她从包中找出一个3G无线路由器——如果不能随时上网,她会感觉像身体中的某个器官停止工作了一样焦虑,她知道自己已经患上了信息焦虑,但她没时间,也不准备把钱花在600块一小时的心理咨询上,600块,能买到全年12G的3G上网流量了——从中拆出SIM卡,插入新的手机中,开始下载一些必要的Apps,这些玩意就像粉饼和护手霜一样是她的生活必需品。
“你的微博是多少,我加你下。”——无论眼前这男人有多难琢磨,从他的微博总能看出些端倪:发微的内容,以及时间、客户端版本、好友……方程程忽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直到现在为止,男人都还没有把手机拿出来过。
“啊,抱歉,我没有微博账号。”——开什么玩笑,现在竟然还有人没有微博账号?连大学食堂里的饮水机都有自己的微博账号了。
“微信呢?”
他摇摇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台按键版的诺基亚——最普通的九键版手机,甚至都不是老掉牙的塞班系统,与“智能”完全不沾边。
“抱歉,我喜欢小一点的手机,可以放进任何一个口袋,完全不占地方。”他说,“那些智能手机,太大了!”
方程程挑衅式地拿起桌上的iPhone5S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然后将它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中。
男人问:“舒服么?不会硌到腿么?”
方程程摆出一个享受的表情:“舒服极了,就像我大腿的一部分!”
男人被她给逗笑了,但方程程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没有微博,没有微信,不用智能手机,我在和山顶洞人约会吗?
于是,方程程经历了她人生中最古怪的一次约会——约会中,女孩子通常都负责笑,但这次,智能手机在她的手里,于是讲笑话和各种奇闻逸事成了她的工作。她尽量让对方没机会讲他那些冷笑话,因为他的幽默感让她直起鸡皮疙瘩:知道世界上0-100加速最快的是什么吗?不是F1哦,是体重秤——妈的,老娘的体重还不到90呀,混蛋!
虽然餐厅的冷气很足,但到用餐完毕的时候,方程程的额头和鼻尖还是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要是某天我受不了现在这份工作辞职了,就去表演脱口秀。”方程程想。
她婉拒了男人“一起去喝一杯”的提议,甚至没让他开车送她回家——她真不知道坐在副驾驶座上除了玩手机还能干什么,总之讲笑话她是再也讲不动了。
直到互相道别的时候,方程程才意识到她依旧对男人一无所知——连他是从事什么工作的都没问过——不过现在她也没兴趣知道了,总之是一份不错的工作,第一次约会就会送对方四千多块手机的那种。方程程沮丧地想,为什么有份好工作的男人总是这里那里有些奇怪,不是水枪迷就是还生活在史前文明时代——但想到她遇到过的所有的领导和老板无一例外都是混蛋,她也就释然了。
时间还早,她打开微信,看有哪个群晚上有活动,但结果是,没有。她心里斗争着,是回家还是自己去喝一杯,直到拦到出租车的最后一秒,她才作出决定——回家。家里有伏特加,有朗姆酒,有橙汁,有苏打水,有薄荷叶,为什么不回家喝一杯——反正在酒吧里,也只是独自一个人刷着微博,回家还可以省点儿钱。
出租车开到弄堂口,司机就再也不肯往里开了。方程程想让出租车送她到楼下,因为小区里的路灯最近一下子坏了好几盏,黑漆漆地有些吓人,但司机抱怨这小区是著名的车停得太满,调头太难,再加十块也不愿开进去——谁要加你十块了,自作多情!
黑暗让方程程有些神经过敏,她走几步便回头看看,但什么都看不清。她打开新手机,启动手电筒功能,但是那平日看起来亮得过分的LED灯现在却连身前两米的黑暗都照不开。她很想飞奔回家,但又担心小区摄像头拍到自己穿高跟鞋跑起来的样子一定蠢得要死——一想到那些小区保安在她背后坏笑,她就开始犹豫。
当她意识到自己不是神经过敏时,已经晚了,跟踪她的人已经扼住她的咽喉,她想叫,但叫不出来,那人卡住的位置很促狭,然后,她感到脖子这里仿佛插入了一台吸尘器,所有的血液、内脏、连同大脑都一起被它吸走了——她只坚持了几秒,就失去了知觉。
加强型红外摄影机将绿色的图像投射在屏幕上,屏幕正中的女人双手双脚被捆住,蜷缩着躺在床的中央,一动不动。
“你用什么方法把她弄晕的?”屏幕前的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道。
“还能用什么方法?用手咯!”
“为什么不用七氟烷?”
“我总不能背着钢瓶去绑架吧?况且,”那男人比了个手势,“按压颈动脉窦会比较快。”
“你确定没伤着她?”
“放心吧,你有听说我失过手吗?”
“有后遗症吗?”
“那可难说,不过最多也就是把我给忘了,但是绝对不会认不出你的,情圣!”
“为什么还不醒?”那男人半自言自语地道。
方程程醒过来时,右肩就像钻进了一条蜈蚣一样又麻又痛,她翻了个身,立即发现之前被卡住脖子并不是低血糖导致的幻觉——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在了一起。周围很黑,一丝光都没有,但她很快发现,除了没人开灯,她的眼睛也被黑布紧紧地蒙住了——至少从她的角度来看,布是黑的,而且很光滑,但即便蒙住她眼睛的是条爱玛士围巾,也不会让她有丝毫安慰。她翻了个身,身下很柔软,像是张床——床,她心里忽然紧张起来,连忙用捆住的双手四下摸索——谢天谢地,衣服、裤子,都还完好。
她的嘴并没有被抹布、袜子之类的东西塞住,也没有被胶布贴牢,她拼命压抑住自己想尖叫的冲动——既然绑匪不封住她的嘴,说明他并不担心她会喊。深呼吸、深呼吸,冷静下来,她侧耳倾听,周围一丝动静都没有——没有人,所以别尖叫,尖叫只会把坏人招来,而现在她不想让绑匪知道她已经醒了。
“瞧,她醒了,准备好英雄救美了吗?”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表,继续啃着手指:“再等等吧。”
方程程把双腿尽量弓起来,让膝盖贴近胸口,试图像电影中被绑架的女主角那样,把反绑在背后的双手解放到身前来,但她失败了——身体的柔韧性差太多了。但当她拼命蜷起双腿时,她感到腹股沟处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哈,意外收获,他竟然没拿走我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她在床上笑得打滚,几乎要笑出声来——绑匪竟然忘记拿走我的手机。她又笑了一会儿,直到这事变得没那么好笑,她才开始试图把绑住的手伸到口袋里去拿那台iPhone5S——这可比用绑住的双手松绑住的双脚容易多了。
“她在干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刚醒过来有点神智不清吧。”
“她想把双手脱出来,哈,没成功,缺乏锻炼!”
“咦?她为什么滚来滚去?”
“是受伤了吗?快,我们快下去。”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变得紧张了起来。
“等等,她好像在摸什么东西,啊,糟了!”
“什么糟了?”那紧张起来的男人困惑不解,但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你这笨蛋,她裤子兜里怎么会还有一台手机?”
“我怎么知道,我以为她会把手机放包里!”
他手忙脚乱地往手上套塑胶手套,准备下楼,却被紧张起来的男人拉住:“等等,或许没那么糟。”
方程程听到iOS滑动解锁的声音,犹如天籁,但就在下一秒,她忽然发现事情没那么顺利——电话的图标究竟在哪里,是最后一排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滑动着,却没办法点下去——即便进入了电话界面又如何,她甚至无法找到1和0这两个键的确切位置——该死的触摸屏!该死!该死!该死!
先前想冲下楼的男人扯下手套,开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看起来触摸屏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拨110!”
另一个男人没有笑,但也不再紧张了。“笨蛋!”他道,“我们走吧!”
“走?”先前那人止住笑声,“喂,你搞什么,这可跟计划的不一样!”
“计划变了,钱我会双倍付,这事你别管了。”另一人顿了顿,道,“我对笨女人没兴趣。”
“你确定?”
“如果换了是我,我会用Siri的语音指令来拨号——她连Siri都不会用!”
“你品味太怪了,谁会送约会对象水枪啊!”想下楼的那人摇头道,“其实她笑话说得不错!”
“等我走了,替她报警吧。”那个品味古怪的男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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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3年11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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