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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来搜寻和学习挑选职业杀手,最终选定了一个人,然后开始等待计划的实施……
1
买凶真的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来搜寻相关渠道,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来挑选职业杀手——过程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法想象,有些“杀手”定价只有一毛钱,为了一毛钱比特币就肯接杀人的活;有些“杀手”举着巨大的左轮手枪在镜头前摆Pose,未遮挡的脸上留着小胡子,看上去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我不知道那些直接拿让·雷诺在《杀手莱昂》中的剧照来做头像的家伙会不会好一点,虽然这种做法在我看来既懒惰又缺乏想象力,但至少他们还没有蠢到真人出镜的地步。买凶网站并不会体贴到“向你推荐你附近的杀手”的地步,所以我只有手动缩小搜索范围——限定在“中国/上海”的可选项实在是太少,而且价钱便宜到让人心生疑虑的地步,我猜那些所谓的“杀手”不过是接些帮人报仇出气的活的混混——其实整个中国大陆的情况都差不多,我试着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周边国家:俄罗斯的杀手装备精良,履历完美,但是价钱太贵,比其他地方要贵出一倍多;越南缅甸那边的人实在无法让人信任;我试着搜索韩国,果然有比较多的人可以挑,而且价格适中,一万美元出头,包括路费。
我记了几个看上去可能还算靠谱的ID下来,打算到办公室后再对他们做进一步的背景调查,但是之后要怎么联络杀手,要对他们说什么,我都还完全没概念。
在出门去上班之前,我看见芷华在饭桌上给我留的纸条。于是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两件毛呢大衣,是情侣款,在上班途中顺道送去干洗,明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取——家里的车归我开,所以我也要“顺便”承担起像这样的杂务,而芷华一向都只搭公交和地铁——这当然不是出于什么体贴的理由,而是因为车子里装了GPS。
天气开始变冷,如果能在冬季来临之前把事情搞定,那么我就算是走了好运。
我已经很多年都没体会到走运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2
在下班之前,我给柯兰发了一条消息,说在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之前,我们暂时不要再联络了。我坐在椅子上多等了十分钟,她没有回我消息,于是我删除对话,清理手机,把她暂时拉入黑名单,以免她在不合适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因为多等的那十分钟,我错过了钻出闹市,将车开上主路的最佳时机,几分钟之内车流便在狭窄陈旧的辅路上聚集,路变堵的速度就和这个季节太阳落山的速度一样快。我将近八点才回到家。芷华看上去也只是刚回来不久,饭还在电饭煲里煮着,绞好的肉丝和肉糜放在碗里腌渍,她正在砧板上处理一只青椒——她用左手轻轻罩住这只青色的果实,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刀的刀尖没入肥厚的椒身,灵巧地剜动,然后抽出刀身,从另一个方向再来一遍,接着抬起左手,青椒便分为六片,瓤与肉完美地分离。芷华将剔下的瓤与头尾丢入垃圾桶,然后拿过另一只颜色略有些发黄的青椒如法炮制。
“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拿一下碗和筷子,我马上好。”芷华的手丝毫不停歇,开始将被均匀分解为八片的青椒果肉剁成等宽的细丝,“晚上吃炸酱拌饭,我还买了炸鸡。”
“哦,好。”
我拉开碗橱取出碗筷。电饭煲的蒸汽孔喷出蒸汽,液晶屏开始倒计时两分钟。我拉开餐椅,将碗筷摆上桌的时候,听见油烟机启动和菜下油锅的声音。
“今天加班吗?”芷华一边炒菜一边问。
“什么?”
“我说你今天回来晚了,是加班了吗?”她提高声调,声音穿过电机转动和油花爆裂的声音,就像刀尖穿过青椒的皮肉般毫无阻碍。
“没,我耽误了几分钟出办公室,路上一下子变得很堵。”
“哦。”
芷华将断生的肉丝捞出,青椒和葱丝加春酱下锅炒。我在犹豫是不是要问她为什么也会晚到家,但是芷华只是专注于锅里的炸酱,这时由我来继续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谢天谢地,此时电饭煲开始发出“嘟嘟”的提示音,然后“嗒”的一声从“快速煮饭”档跳到“保温”档。我打开电饭煲,蒸汽一下子涌出来,等蒸汽消散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不再提晚回家的事。
饭菜在桌上摆齐,我在惯常的座位上坐下,但芷华却不坐下来,她站在那里望着我,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手里握着一副好牌,等待对方来一决胜负的样子。
我扒了一口饭,然后抬头望向她。
“你站在那里干吗?”
“你还背着包干吗?吃好饭要出去吗?”
“啊,我忘记放下来了!”我手忙脚乱地起身,把挎包从身上取下来,将筷子碰掉在地上。
芷华俯身捡起筷子,转身扔进水斗里,忽然又回头问:
“你洗过手了吗?”
“洗过了。”我搓了一下手,撒了个谎——见鬼,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我伸手进口袋,又强行抑制住去掏手机看一眼的冲动——我记得我的手机已经调成振动。芷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几秒,然后坐下将手机放在桌上。
“快吃饭吧,我饿死了!”她说。
3
当你选定了杀手之后,事情就变得出乎意料地简单——我最终选定了一个有军队履历的家伙,在Snapchat上注册一个账号,把想杀的人的信息发到指定账号,把钱打到百慕大群岛的离岸账户(我雇佣的杀手不收比特币,据说收比特币的家伙不是骗子就是青少年),然后等就好了。
如果几个月后你发现目标还好端端地活着,还在用其扭曲现实的能力一点点地把你拖进怨恨的泥潭,那么算你不走运,你的钱多半已经变成了可卡因、冰毒或是别的什么违禁药物,进了某个以诈骗为生的瘾君子的循环系统。那样你就需要重新再碰一次运气。
这就有点像是犯罪界的风险投资。
隔天,我在Snapchat上收到他的消息:已上路。于是我从手机上删除整个APP,开始等待。
第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之后都没有再晚回家,而芷华也如往常一样,总是先我一步到家,热饭、烧菜、打扫卫生。熬过了胆战心惊的第一个礼拜,我体内的激素又回复到正常的水准,不再在饭后小憩时冒冷汗。第三个礼拜,我开始和芷华说笑,夸赞她的厨艺,日子就像是在高架路上开车,平稳而乏味。到了第四个礼拜——其实当初登录柯兰在汇丰银行香港的户头付钱时我就隐隐觉得,我的运气还没好到第一次买凶杀人就成功的地步——但现在离放弃希望还早了点,或者换句话说,我不确定我有重新再来一次的勇气,总而言之,我决定再等等看。
第二个月,我开始考虑,干脆放弃杀妻的计划算了,但我不知道要怎么结束,怎么跟柯兰讲——她这一个月一直都很乖地没有和我联系,这种状况反而让人担心。××的,她才不会理解杀妻是件多恐怖的事,也对我将那些剁成一样粗细的青椒肉丝吞下肚的时候肠胃仿佛倒转的感觉毫无体会。说不定她会自己跑去和芷华摊牌,那样我们两个就会一起完蛋——到了那种地步,我说不定得亲手把她杀掉,然后反过来求芷华再放我一马。
说不定不会搞到那种地步,说不定她不联络我是因为对我的感情已经变淡,说不定我们能和平分手,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是我觉得我的运气不会好到那种地步。
第六周,我和柯兰都还在等,到了这种时候,我已经打消了约她出来谈一谈的念头。现在回想自己在六周前计划的那些事,简直和自杀没两样——如果事情就这样过去,柯兰和我也就此不再联络,将是完美结局。但我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没道理,我就是知道。
但是先出事的不是柯兰,而是芷华。
我到家的时候,她没在,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出事了。我在家里走了一圈,一切正常,就和我早上出门时一样,但是感觉不对劲。我走了第二圈,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浓烈。第三圈,我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我早上明明忘记倒垃圾,但现在半满的垃圾袋已经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垃圾桶;不,还没完,餐橱里大号的玻璃杯少了两只,灶台上的那一组刀具中缺了一把——最大最长的那把。
屋子肯定已经被打扫过了,浴室里连根头发都找不到。
我拨芷华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
那一刻巨大的慌乱将我淹没,从心底里一路淹到喉咙口,我拼命用口水把心慌压下去。几分钟后,我透过气来,将新鲜空气吸入肺叶深处,随后我打开手机,拨柯兰的号码,但是在铃声响起之前就按掉,我把号码从通话记录里删除,然后拨110,但随即也按掉。
我坐进沙发,用双手揉搓鼻翼两边,试图稳住呼吸。
××的真不敢相信,我真的走运了!
还是再等等看,我对自己说。
还是再等等看。
4
警察在芷华消失之后的第六天找上门。
清晨五点半,那家伙穿着便衣,站在我家门口足足敲了十分钟的门,直到把一层楼面的所有居民都从睡梦中敲起来,但是没有人抱怨。正相反,在他对第一个开门看发生什么事的邻居亮出警官证之后,邻居们就开始饶有兴味地在我家门口聚集,等到我终于从安眠药的后劲中清醒过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去开门的时候,大概整幢楼都已经知道,一个便衣警察大清早跑来猛敲我家房门。我开门的时候,差不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台手机,摄像头对着我家房门,启动摄像模式,大家都在等着拍一场好戏,即便登不上热搜榜,至少也可以在朋友圈收一圈赞——可惜事情并没有像他们预想中的那样发展。
“警察,麻烦开门!”
门口的警察对我晃了一下警官证,在我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之前就又迅速收回口袋。他从开了三分之一的门缝中伸进一只脚卡住门,我看见一只鞋面连皱纹都还没起的新皮鞋整个伸进来,然后又抽回一半,用前掌顶在门缝处,然后他问我:
“有点事要请你协助调查,能进去吗?”
我很想说不行,××的提心吊胆的那几天他不来,偏偏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跳出来,那些准备好的说辞我早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些为应付警察之类的家伙创造出来的脑褶皱就像烫过的衬衫一样被一个礼拜的威士忌加安眠药抹平。但是我要怎么拒绝一个警察?总不见得对他说:对不起现在不行,我还没准备好。我迟疑了一秒,然后决定随机应变。
我把门开大,那警察走进来,站在玄关探出半个身子,对屋内扫了一眼,回头对我说:
“门不要关!”
到你第一次真的面对警察时才会知道,无论之前看过多少警匪片,在这种时候连屁用都不顶。他单独行动,穿着便装,没有佩警械,大清早带着一张警官证就来敲我家的门,门大敞着,然后背对着我就进了屋子——哦,用脚卡门那一招,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野路子,如果去开门的是芷华,他的腿大概已经断成两截——他做刑警的经验大概就和他脚上的皮鞋一样新。不过这些我统统都没有看出来,大概就因为他长得够老够凶,就已经足够让我买账。
“方芷华是住在这儿吗?”
“是,她不在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接到她同事的报案说她失踪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现在刚好48小时,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是她的……”
“她是我老婆。”——简直放屁,我心里说,谁会一大早去警局报同事失踪?这种乱七八糟的借口让我更加不安——不是让我去认尸,只是失踪而已,搞什么?
“嗯,她的同事说她已经四天没有去上班了。”他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一个拍纸簿和一支笔,开始记录,“她有几天没回来了?”
“七天。警察同志,我想她的同事大概搞错了,她只是出门办事,这次大概是走得急忘记请假,她经常这样。”
“哦,那你打个电话给她。”
“什么?”
“我说让你打个电话给她,证明她没失踪,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只好从床头拿来手机,开始拨芷华的电话号码,即使那只是装装样子——没人接,当然,有人接才叫有鬼——于是我挂断电话,对警察摊摊手。
“电话打不通,嗯。”他又开始在小本子上记下些什么。
“她出门总是用另一个号码。”
他停下笔,抬起双眼,露出“你××的耍我”的眼神,问:“你是说她出门七天,也没去上班,电话也打不通,但是你不觉得她失踪了,因为她以前也经常这样?”
我以耸耸肩回应。
“那么你知道她出门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从来不问。”——是的,她是我老婆,我当然知道,她以前为韩国黑帮工作,工作内容不外乎除掉老板想让他们从世界上消失的人,直到遇到我。我们一路逃亡到中国以后,她有时还会接一些活来贴补家用,不然我们在上海是住不起这么大的房子的。但是难道让我告诉警察:哦,她去杀一个人,过几天就会回来?
况且这次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警察看我的眼神由“你××的耍我”变为怜悯,然后问了个蠢问题:“你们都是第一次结婚吗?有孩子吗?”——我知道他开始往哪方面想,那正合我意。
“是的,第一次结婚,还没要孩子。”
“你了解她的情史吗?”
“什么?”
“情史,以前谈过几个男朋友,分别是谁,谈了多久,现在还有没有联系……之类的。”
“不,不了解。”我摇摇头,“我们是在韩国认识的,她是韩国人。”
“哦——韩国人。”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知道个屁,蠢货!
“能进你们卧室看看吗?”他现在看上去已经像一个狗仔队多过像一个警察了。
“呃……”我正考虑是不是要拒绝他。
“哦,没关系,不方便就算了。”他马上说——但还在往本子上不断地记点什么上去,看上去并不像是就此罢休的样子。
“要喝咖啡吗?”我转到流理台前,假装为自己煮上一壶咖啡,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三明治放进微波炉——希望他能够识趣地喝上一杯热咖啡然后滚蛋,但是我的“软逐客令”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不,不用了,谢谢你。”他露出笑容,但接下去的话让我呼吸几乎停滞,“哇,你有一套手工打造的日本厨刀?你烧菜一定很拿手吧?怎么缺了一把,太可惜了!”
“哦,呵呵,”我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难看得要命,“都是我老婆烧菜,我只会吃。缺的那把大概是她用坏丢掉了吧?你不说我都没注意。”——真该死,我应该把缺的那把刀补齐的!
“关兼常的刀都能用坏?唉,可惜可惜!”他一边摇头一边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然后他收起拍纸簿和笔,向我伸出右手。
“打扰你了赵先生,谢谢你的合作。”他一边和我握手,脸上忽然露出尴尬的神色,“不好意思,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当然,没问题!”
他在里面只待了两分钟,然后匆匆道别。
我灌下一大杯热咖啡,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警察已经离开,门口聚集的邻居们一边发出失望的嘟囔声一边散去,搞得好像是我浪费了他们的清晨时间。我关上门,不晓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是否算是过关——我看了一眼手机,六点刚过一刻,时间还早,我稍微斗争了一下,是回床上再躺一会儿还是洗脸刷牙出门上班,在咖啡的帮助下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我走进洗手间,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牙刷了。
5
我到底过关了没有?
答案是没有。
警察的第二次造访比第一次粗暴得多,单是敲门的方式就粗暴十倍——就是高利贷上门讨债,或是你家水管爆了,把楼下人家从天花板到地板淹了个十足,人家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的那种敲法。我打开门,上次大清早来拜访的警察站在当中,占据了半扇门的宽度,左右的空隙各有一个制服警员堵得严严实实——这次他完全换了一副样子,穿着领子浆过的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裤子烫出笔直的裤线,搭配擦得锃亮的皮鞋,腰间挂着手铐和配枪,完全不是出勤前顺道过来打探的样子,而是志在必得——事实也如他所愿,他从衬衫口袋里抽出逮捕证展开,然后几乎是拍到我脸上,我不得不向后仰头才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上面写着批准逮捕赵昶——也就是我逃回国后用的名字,罪名是“涉嫌谋杀”,受害人一栏填着“方芷华”。
我没有辩解,没有反抗,任由他给我戴上手铐,套上黑色头套,押入警车——跟在他后面的邻居也如愿拍到全程,可以发在社交网络上炫耀。
我一路上都在回想,我手机和电脑里的痕迹清理得够不够彻底——答案是不必担心。即使警方找到柯兰也没什么要紧,除了在香港汇丰银行账户的一笔无法继续追查下去的汇款记录,她没什么可疑——而她也没那么笨,就为了这点小事向警察招供,成为我杀妻的共犯。所以我只要抵死不承认是我做的——事实上我也的确没做——他们充其量就只有间接证据而已,甚至连证据都不算,只能算是推论。
我被带入警局门口时,逮捕我的那名警察扯下我的头套,与两名同事一起押着我穿过玻璃门,走入办公大厅的大走廊,我们大约花了一分钟穿越那条长廊。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事回头看我,几个女警眼神发亮,一些人悄悄举起手机——这一切就像在走一场气氛诡异的红毯,有人为我开道,有人殿后,有人为我拉门,一路上,我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们目送我走过,窃窃私语。
审讯室被安排在走廊末尾,一排有五间,我被丢进第三间。那是一个四五个平方的小房间,没有窗户,灯光昏暗,极度压抑,如此小的审讯室中间还被一道铁栅栏隔开,被分为两个更小的空间,靠里面的半个隔间有一张带扶手的椅子——我猜那半个隔间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果然,那个逮捕我的警察解下我的手铐,对我进行彻底搜身,取走我的手机、手表、皮夹、钥匙和运动手环,抽走皮带和鞋带,连外套和裤子的金属拉链头都扯掉,接着他把衣服裤子还给我,把我推进里面半边隔间,锁上栅栏门,然后带着同僚关门离开。
我重新穿好衣裤,但裤子是在韩国的时候买的,回国之后我体重减轻将近十公斤,所以那条缺少皮带的裤子立即就垮到髋骨处。
我坐到那张显然是为我准备的椅子上——椅子是金属的,反射出暗灰色的微光,四个脚用巨大的铆钉固定在混凝土地板上,扶手的手腕处和肘部,以及椅背的腹部和胸部高度都有固定皮带用的扁孔,看上去极度狰狞,让人生出不好的联想。但是最糟糕的是椅面有个诡异的斜度,就像公车车站让人暂时休息用的金属长椅一样,稍微坐久点身体就会往下滑——我听说过这种椅子,据说这样的设计是要分散嫌犯的精力,让他无法专心编织谎言,没想到今天亲身见识,的确有效。
我坐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屁股滑下去七八次后,决定还是站起来,那就意味着我差不多每分钟就得提一下裤子。
时间就在我坐立不安和提裤裆的交替中流逝。我一开始还能保持时间感,但到后来就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分不清到底是过了几小时还是一整天,只知道我提了几百次裤裆,间隔到底是像刚站起来时的一分钟一次还是变做十几分钟一次我也不甚了了。
一开始,不断有人透过审讯室的窗往里张望,我听到有人在门口交谈。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大声呵斥,于是那些交谈声消失。
那时,我倚着墙思考对策,警察会问怎样的问题,我要怎样回答,是不是要保持沉默,还是说应该找一个律师……我在脑海中反复演练,差不多有十多遍,直到完全纯熟,自以为穷尽他们会攻击我的一切角度,包括在韩国的经历,和芷华相识相恋的过程,后来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回国,我统统都想好怎么回答。只等警察推开房门,我坐回椅子上,对答如流。
但我始终没等到来人。
他们把我晾在这里,仿佛完全忘记我的存在。
起初我大声喊叫,猛烈拍打摇晃栅栏,要求打电话,要求见律师,但是没人理我。接着饥饿袭来,我大喊出要吃饭的要求,喊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喊到口干舌燥,门外越发寂静。
我决定省点力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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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6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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