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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还是按小时计费的作文补习老师,小雀是规则以外的存在,她推速读机挡板的手指引起了他的注意。后来长长的时光里,他工作、跳槽、结婚,一点也没有想起过她。而现在他五十多岁了,又遇见小雀。活到现在还能再恋爱,还能有另一段关系,他这样算是幸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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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小雀(上)
……
大家都用交友软件喔。小雀在手机里现给他看。这他先前当然一概不知,左滑是NO,右滑是YES。显示年纪距离范围,付费后有更pro级设定。没事就点开乱玩。他拿过去,也跟着滑那一张张男生照片,小雀忽然“咦”了一声,跳起来:“这我朋友老公耶。”长相年龄核准无误。我朋友常常在脸书晒娃晒恩爱耶,看起来幸福得不得了,怎么这样。或许人家夫妻讲好了各玩各的啊。每个家庭的状况都不一样啊。他想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讲越心虚。情侣啊夫妻什么的都一样喔。这样吗?别人的事情,你不要去讲什么。好。
“那我滑掉了?”
“等等我截个图。”
后来再聊到交友软件,小雀说她不玩了,口气很平淡。也像是想到什么的才招认:后来我把那张截图传给我朋友了哈哈。他心里有数,还是想问,为什么呢?
怎么可以只有他们过得那么爽。
他从来没有离婚的打算,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在心里暗暗期待小雀不要问,否则会显得自己很渣,也从没把戒指拿下来过,无论是哪个时刻。谈及此事时也总说“我们”,我们要去旅行。我们要去家族聚餐。我们要一起看电影。意思就是这段时间别发消息给我别找我别打搅我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妻子是个像猫一样的女人,头发极短,习惯穿着黑色的长裙或裤,总是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和世界保持着冷静的距离,不管任何方面都是如此。家里养着两只猫,习性相近,一下一下细细舔自己的毛,不要人摸。他看着的时候觉得很安慰,这间屋子有他们独有的规则,照表操课那样过日子,并不烦腻,老实说是很依赖。若把这一切从自己的生命里连根拔除,会死吧。
于是当小雀说,自己和男朋友已经分手时,他显得非常惊慌。他一直知道她有,起先也短暂地吃过一会儿醋。但实际来说这很公平,所以没法要求什么。他刻意表现冷淡,甚至和她断绝联络一段时间,后来自己受不了又重新找她。但小雀没说什么,照样亲他抱他,没提未来的事。倒是时间变得更自由,不再只有空堂时间能和他一起,这下是完全属于他了。
他胆子大起来,带小雀回家。窝在沙发上一起吃外卖,看电视,也看他收藏的书和CD。两只猫窝在各自的区域,睁着眼睛看,一声也没有叫。
偶尔也把大楼感应卡跟钥匙给她。妻子出差的晚上,小雀会来,背着旅行用的背包。他可能正在工作回信什么的,或者自己简单下厨。小雀会从后面扑过去,嘻嘻笑地缠着他。他们拥抱,这样很好,毕竟还要停下手边的事情去帮她开门实在有点麻烦,自己上来最好了。小雀把换洗衣物一样样拿出来,包括全套保养品。
看过那样的剧情,《世界奇妙物语》里的,外遇对象逐渐侵占了原本家里的空间,家具陈列悄悄移位,连妻子的长相都逐渐替换过来,最后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了。小雀走后他会屋里屋外巡视一遍,厕所点了精油,床单整个拔起来洗。
忘记是第几次的时候,妻子提早回来了。猫像是逮着机会那样疯狂叫起来,他只想着完了完了,小雀倒是先反应过来。客房的天花板上有个小隔间,是前屋主装潢时留下来的,容一人宽,被妻子拿来储存梅酒。当时还笑说这岂不是跟日本贵族一样,家里有各种秘密空间或通道,忍者都藏在里面。
小雀两三下就爬上去躲好。猫还在叫,他赶紧去玄关迎接。
妻子回来了,很多事要做。整理东西,吃宵夜,还要泡澡。他偷偷跑进客房,小隔间门拉起来,看起来毫无异状,他爬上去敲。小雀身上盖着外套,脚缩在胸前成一个球,行李袋做枕头。他还在思考何时小雀把这小空间摸得好清楚。她已经是一脸被打扰的样子。欸我要睡觉了。
喔。她要睡觉了。他抓抓头,走出客房,妻子正在擦头发。他跟着进去刷牙洗脸,出来妻子已经躺成大字,是真的累了吧。他轻手轻脚挪出一个位置来,挨着彼此的身体睡。是惯常的姿势,但他睡不着了。空气中有着第三人的呼吸,躺在这张床上,他第一次感到被罪恶感夹伤。
他应该要一早醒来就请她走,半是无奈半是逼迫地央求她,顺道收回钥匙感应卡。这次是幸运,他不会总是那么幸运。但他一路睡到上班前半小时,急急穿衣出门赶捷运,平常的一天,回来妻子已经做好晚餐,在电视上选好了片等会儿一起看。
斜靠在沙发上他想,小雀应该已经走了。在他和妻子都不在的时候。也或许走了之后又再回来。啊真是。他感觉精神已被这间屋子原有的规则接掌,算了,不管她。
睡到一半起来,去尿尿。一开门就看到小雀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半包零食在吃,是他们看影集时剩下来的。我饿了。他好气又好笑,要是出来的不是我怎么办?他煮了统一肉燥面,热腾腾的,坐在对面看她吃。你该走了。但现在很晚了没有车。话说得合情合理。他拉着她进了客房,小隔间里衣物盥洗用具化妆包摆得好好,她手伸过来要讨抱,他给了一个敷衍的吻。你真是没在怕的。
他回去睡觉。躺上床了之后才想到,不是自己机灵把东西都收好。早在他巡视屋子前,小雀大概就把该藏该放的都整理到那了吧。她能待在那里到什么时候呢。又想起《世界奇妙物语》的一个故事来,一个女子藏在一个独居男人的家里,吃他喝他的,寄生虫般生存,就这样十几年。始终没有被发现。
或许只是不去看而已。
妻子频繁的出差终于结束,照着自己的心意换了其他工作。拿到一段不算短的假期,于是出国旅行,猫们托给动物旅馆照顾。走在往兼六园的路上,妻子忽然去挽他的手臂,很久不放开,头靠在他胳肢窝附近。这是暗示了。他感觉两人之间原本保持距离的情欲忽然回来了。仿佛时光倒流。原来两人之间是可以这样去去又回的吗?但总之他感到非常非常开心,内心汹涌,或许只是昙花一现,想赶快把握。两人挽着牵着,走进早先预定好的日式旅馆,这才是合法。
他以为他不会忘记小雀。没有想说一辈子,但总不会那么快。但事实上是他已经忘记了,他记得某些片段,例如手指,例如小小的乳,身体的气味。说过的一句讨喜的话。在脑中反复回放时,仍然让他感到激动莫名。
一天晚上妻子忽然买了红酒回来,说是有个大案子过了,要庆祝。弄了沙朗牛排,蔬菜浓汤,细心在马铃薯上切出花样。其实可以在外头吃的,搞这么麻烦干吗。在家里头醉了比较方便啊。妻子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已经大有一种预备喝醉的气势。
他是忽然醒过来的。起初以为是错觉,但是不对,的确有东西在碰他,从床的下缘沿着棉被一路钻进来,转头看,妻子好端端地睡在旁边。他第一直觉是猫,那两只家伙平常冷淡,却总爱自己撞开房门进来往床上窝,叫人舍不得赶走。但不是,那个摸他的方式,看见自己的棉被隆起小山丘,里头仿佛有个人。
是小雀。
是她。她来了。他仰躺着,直直盯着卧室的天花板,心里想着天啊小雀好久不见。他几乎已经难以拼凑起她的长相了。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他记得自己有一次偷偷打开天花板的小隔间,只发现剩余的衣服物什,人消失了。当然她有自己的生活,可能又爱上谁一类的,出去走走再回来,都很合理。他很想她,此刻。想低头一把从棉被里捞过来,像以前那样吻那样抱,无论是幻影或灵魂出窍什么的都无所谓,要让一切成形。但理性迅速回到脑子,揪住他。若以婚姻来说,现在大概是第二好的时刻吧。犯得着这样吗?
应该还有其他念头,但他实在太困了,棉被和往常一样紧紧包覆他,安慰他。两只猫在外头趴着,妻子在身边酣眠。一切的事物都在他可以掌握的范围里,在屋子里,在规则之中。半梦半醒间,他想起小雀说过的话。好好看着我。
好好看着我。我就不会跑掉啊。然而他继续躺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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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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