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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总有一些朴素而温暖的人间烟火会给予我们慰藉。仲春之时,让我们一起重温这组作品,捡拾日常生活中的珍贵点滴。
一个人在外地生活,很容易把日子过得像修仙,能与人间烟火产生一点联系的唯有饮食。大学时期同学们搞联谊,最喜欢的活动是租个带厨房的房子,大家一起搞出一桌饭菜来,既有DIY的乐趣,又能吃到家常味道——其实一日三餐,做饭是多平常的事,然而人在异乡,住在学生宿舍,简单的热汤热菜就变得很难得。
今年端午我独自在武汉,逛菜场的时候发现粽叶、江米、咸蛋之类的东西都已摆上了醒目位置,还有一些妇女在摊前挑选艾草,斜阳似金沙,照在小巷里,艾草、摊主、女人的侧脸便都具有了某种风情。我觉得有些怅然,已经到端午了哦。菜场是最有生活气的地方,生活气总是源自于那些提着红红绿绿塑料袋的主妇、晒太阳的老人、莽莽撞撞四处乱跑的孩子,而不来源于年轻人。年轻人身上沾了烟火气,难免就有些未老先衰的意思。好在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大家都成长得比较着急,二三十岁便纷纷宣布自己“步入中年”。我想所谓“中年生活”,一定离不开柴米油盐,饮食、男女——中年人的男女关系,一时要学也学不来,饮食倒是可学的。也就难怪那么多美食自媒体大行其道,教人怎样回归家庭、回归厨房,唯一可以回去的一个地方。
我在武汉的菜场里走来走去,买了两只粽子、两只咸鸭蛋,突然又很想吃自己做的红烧肉。住的地方刚好有厨房,可以开伙。我从百度搜了一下做法,找到黄磊的一个什么“黄小厨独家红烧肉”,不放一滴水,用黄酒烧。于是很执着地跑遍了菜场去买黄酒,整个菜场却都没有黄酒卖,只有料酒。料酒就料酒吧。我回到住处,花了一个多小时烧了一道红烧肉,还炒了一盘小菜,然后仔细装盘,擦掉溅到盘子边缘的汤汁,找角度拍照修图发朋友圈。糖还是熬得浓了,肉太甜,青菜有点苦。太久没下厨,找不到手感。吃完饭,还要花一个小时收拾残局,刷锅洗碗。我对着空盘子发了半天的呆,又没有什么客人来,费那么大力气,好像神经病。一个人做饭吃的尴尬之处就在于此。
关于做饭……我实在是个新手,去年暑假在北京实习的时候刚刚学会。我之前总嚷嚷着让我爸教我做饭,一直也没学会,后来发现做饭是不用刻意去学的。就像某种本能,等自己过日子了自然就会了。
那时我和室友租住在一个叫“芍药居”的地方,这名字听着很美,被朋友笑说:“听起来就像你们住在‘漱芳斋’,简直玛丽苏!”这地方在三环,优点是离地铁站、闹市区很近,缺点是离我们俩上班的地方都很远,房租也不便宜。我们觉得可以利用这房子地理位置的便利,趁周末把北京城好好地玩一遍,什么后海啦、香山啦、大栅栏啦、密云水库啦、三里屯啦……好好地玩一玩。结果是一个地方也没去成。
房子是中介新装修过的,干净倒干净,就是家具不够齐全:客厅里没有沙发,我的卧室里没有书桌。住进来的第一个周末,我和室友去宜家采购,我们计划买一个小沙发,买一个小地毯,买日式的蒲团和风铃,买白色的小罩灯,把房子好好装饰一下,叫朋友们来家里玩——然而在宜家逛了一下午之后,觉得这些东西太华而不实了,不如买点实用的。我们一致认为做饭是公寓生活情趣的精华之所在,虽然当时我们俩谁也不会做饭,还是买了全套的厨具:一个炒锅,一个蒸锅,烧水壶,全套碗碟,洗菜盆,炒勺、汤勺、漏勺。沙发没有买,从我叔叔家的地下室拉来了一个破茶几,两把椅子,摆在我们预想要装饰得很日式很温暖的小客厅里,做了吃饭的地方,看上去怪寒酸的。
买厨具的初衷,是室友的男友和我的男友都说过一阵会来北京看我们,他们两个会烧饭,我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为了迎接各自男友的到来,我们把床都铺得很漂亮。室友是白底撒蔷薇花枝的床罩,床头堆了四个枕头,还有腰靠、玩偶。有天一个朋友来做客,见了她的床,说:“你这床搞得像喜床一样!”我也铺了一套灰蓝色小碎花的床品,床单四周还镶着细细的蕾丝花边。
是室友的男朋友小张先来了。小张来之前,我们过着每天吃外卖吃到要吐的混沌生活,小张来了之后,小厨房终于开始运作。看到小张做饭,我也跃跃欲试。这真正是“第一次做饭”,可以写进小学生作文的经历,不过并没有出现盐放多了或者忘记放、菜没有熟、糊锅等狼狈状况,一切还算顺利。我的第一盘菜不是太难吃,也不是多好吃,可他们两个都夸好吃,我备受鼓舞,觉得自己对做饭这件事是有灵气的。
开始的一段时间,室友和小张还经常出去逛逛吃吃,我懒得出门,一个人呆着,有大把的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在家里钻研厨艺。我关注了大把美食博主和美食公号,存下各种家常菜的做法,每周末去超市买一大堆食材存在冰箱,研究一人份的快手菜。白天在公司上班,就盘算着今晚回去要做些什么吃。最常做的是煮馄饨,因为最简单,用青菜炝锅,丢馄饨进去煮,再加紫菜、鲜虾等等材料,还要磕一个荷包蛋。看着锅盖冒出白气,沸汤里很丰盛的食材滚得兴兴头头的,往往感到很快乐。
厨房只有一扇小窗户,窗外是一个围起来的天井,四面都是高墙。我闹不清这户型的格局,只知道邻居家的饭菜香会在周末中午按时飘来,不知道这香气是来源于楼上的邻居、楼下的邻居,还是对门的邻居。这窗户里常年透不进阳光,视野促狭得很,对面的那堵墙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青苔。窗外的景致实在称不上美,也没有风,飞鸟也不会光顾,但我在星期天的早上站在这窗前淘米、洗菜、切肉的时候,还是快乐,周身轻飘飘的。
炊烟也是有形状的,比温香软玉的熏风更令人沉醉。
那期间我学会了糖醋排骨、红烧鸡块、豆腐鱼汤、油焖大虾等一系列家常菜,西菜诸如海鲜意面也尝试过。我学会了炒菜前用生姜擦锅防止油花四溅;蒸米饭的时候稍稍多蒸一点,剩下的放在冰箱里,隔天可以炒饭吃。调味料也备得很齐全,油盐酱醋自不必说,连什么十三香、花雕酒、豆豉酱都有了,西餐用的橄榄油、黄油、意面酱也有了,灶台前的调料瓶瓶罐罐大概有十几种,还在窗台上养了一小盆迷迭香。
不过我做的菜全然没有记忆中“妈妈菜”的味道,我们这一代人的厨艺真正是“集大成者”,要到每个美食博主那里去认祖归宗。
我很想做菜给我那时的男友吃,因而学得格外有劲头,可是没等到他来。那天是周末,室友和小张也在家吃饭,我们似乎是为了要庆祝一件什么事情,决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从冰箱里拿出上周买的68块钱一斤的“湘西农家土猪排骨”,准备一骨两吃,做了糖醋小排和排骨汤。收到分手短信时,糖醋小排已经加好调料在锅里焖着了,排骨汤刚刚炖上。我放下炒勺,把小张叫来,让他看着火,再过15分钟调大火收汁,出锅前撒蒜末,记得汤里还没放盐。然后跑到房间里解决分手的事情。这一餐算是没有吃成——毕竟我们也难得吃一次68块一斤的农家土猪排骨的。
那段时间,我过得有些恍惚,而北京的天气偏又很好。正是初秋,不冷也不热,天色是少有的碧蓝,空气里没有一丝凝滞,畅畅惠风,容容流云。我有三年没见过北方的秋天,看到这天高云淡的景色,心里很激动,想约着室友和小张一起出去走走散心,然而室友这时犯了阑尾炎,需要手术。
我们怕室友的父母担心,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打算自己处理。其实把一切交给医生之后,还有什么可“处理”的呢?所能做的,无非是多给她做点好吃的吧!为此,我们的小厨房又添置了一口砂锅,一堆煲汤的补品。手术很顺利,室友出院的前一天,我早早请假在家里煲汤,等他们回来。那天的鲫鱼豆腐汤分外鲜美,我们三个围坐在客厅的那个很低矮的小茶几旁,弓着身子吸溜溜地喝汤,室友突然说:“这儿本来想放一个小沙发的!”最后放了这个小饭桌,真是物尽其用了。室友养病的那段时间,我们三个每天都在家里做饭吃。小张在北京本来也是闲着,这下便每天到菜场买菜,还学着做炸鸡和麻辣香锅。那些本以为用不了几次就要被我们丢在这里的锅碗瓢盆,真是物尽其用了;本以为用不完的调料,也都快用光了。我们甚至又买了一桶花生油,两个月不到,醋和料酒也用了两瓶。
那一阵正是彩虹合唱团刚火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是“空巢青年”这个名词刚被提起的时候。我在地铁里听完了《感觉身体被掏空》,看完几篇关于“空巢青年”的推文,13号线的晚高峰人潮翻涌,我挤在人群中,平心静气地想,自己好像还没有那么孤独。大概都是因为小厨房的存在。
有时我提前下班,会先飞奔到附近超市,再提着满满两大袋东西回家。天往往已全黑了,走在立交桥边专为行人开出的窄窄的道上,一辆辆汽车从身边疾驰而过。灯火通明,照得北京的天空是昏红色的。两只胳膊被重物坠得有些麻木了,然而提着这些沉甸甸的食物走过过街天桥、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擦肩的时候,也会分外有底气吧?
有一天我在公司和同事聊天,听她很认真地说起房子的风水问题:“我之前在法国,租那房子之前忘记看风水了,后来让我妈看了一下,说是风水不好,那一阵真的是事事不顺,钱包也丢了。”我心想我们租芍药居这间房子的时候,也没考虑到这一层的问题,结果这段时间,我们俩的生活都不是太愉快。回家和室友一说,赶紧上网查了一下什么房屋朝向、门窗、走廊的问题,虽然看不大懂,却直觉地认为我们这房子的风水不行。于是上淘宝订购了一把桃木剑,降妖驱魔。
桃木剑被挂在了客厅里。说来简直好笑,我们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就这样柴米油盐过起日子来了!在陌生的北京,没有故乡的家人,也没有多少朋友,在这芍药居的小小的安乐窝里——而客厅里还挂着一把桃木剑!
室友的身体渐渐好起来,我们终于出去玩了一次。去了故宫。那是很不好的天气,灰蒙蒙的,像是起霾。云意沉重,偶有一丝微弱的阳光透射下来。风很大,裹挟着尘沙,吹在脸上沙沙地疼。故宫在这样的天色里,像伫立在敦煌城外的一座古城。砖瓦宫墙,黄不像黄,红不像红。站在很开阔的太和殿前的空地上,如同身在塞外的一片荒原。那天我们都有点六神无主,本想去漱芳斋看看,然而还没找到那地方,故宫就要清场关门了。
我们逃一样跑出故宫,坐上车子回芍药居。那一刻觉得“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这句话是真的,城市也像海,芍药居便是海上的一座孤岛,人生活在岛上,所能攀住的实在的东西,真的也只有“饮食男女”——室友攀住小张,我就做饭吧。
快离开北京时,北方已完全入秋了。我和室友周末也不怎么出门,只在傍晚到楼下散散步。凉如水的秋夜,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路灯下的水果摊,新开业的面包店门口还立着紫色的拱门花架,老人们坐在路边乘凉,孩子四散嬉戏,年轻夫妇推着婴儿车从我们身边经过。路灯暖黄,我突然觉得很羡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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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2018年《萌芽》1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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