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失眠，凌晨两点多还睡不着，起来喝了杯蜂蜜水，仍无睡意袭来。索性起来看书。
床头柜上放着几本睡前书，最上面一本是《活着》。
余华的这部小说，多年前是读过的。多少年前了呢？二三十年是有的。还不是单行本，好像是在《小说选刊》还是《收获》一类的文学期刊上读过的。
印象不深了。
《活着》后来拍成电影，葛优巩俐主演。我没看过。影片好像被禁过，不知如今是否放开了资源，豆瓣显示没有平台可看。
这实在是很奇怪。
《活着》一版再版，被翻译成世界上多种语言在国外出版，拍成电影却不公映。
我手头的小说版本是2014年的。版权页显示是“第45次印刷”，封二是美法德意西等国媒体对这部小说的一句话评价，卷首是中文版、日文版、韩文版、英文版、新版自序；最后七八页是外文版评论的摘要。可见这部小说是一版再版。
余华曾在近年的采访中讲过，采访者问他《活着》印了多少册，他没给出具体数字，笑道，“我靠活着活着”。说的是版税。
最近有重读经典的计划。计划把《围城》、《百年孤独》、《基督山伯爵》、《红楼梦》甚至《射雕英雄传》等等作品再读一遍。年少时读过的书，如若重读，一定是完全不同的视角，不同的感觉，看到的重点也不一样。
时隔多年，不太记得《活着》的内容了。
隐约记得福贵家里人都死光了，他养了头老牛也叫福贵。为了让牛好好干活，他一边赶牛，一边吆喝，营造出周围有几头牛在干活的假象。
我后来听人说水果催熟的技法，比如香蕉，是要把买回来的很生的香蕉挂在架子上，让香蕉以为自己还生长在树上……就想到过那头叫福贵的牛。
《活着》不到十四万字，冬日的夜晚，万籁俱寂，我靠在床上，缩在被窝里，一口气读完了。
这回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余华的这部小说没分章节，第一人称，一个有着游手好闲职业的采集民间歌谣的我，一个讲自己一生故事的福贵，用的也是第一人称。二，福贵家里陆续死了七口个人。父母，儿子有庆，女儿凤霞，老婆家珍，女婿二喜，外孙苦根。
余华给他们安排了各自的死法，看得人唏嘘，揪心，又无可奈何。我不记得年少时读《活着》是否为福贵家哪个人的死掉过眼泪，甚至不记得二喜这个人物。
可能这些年我泪点高了，不太容易感动伤感了，失眠的夜里，没有为人物悲惨的命运而流泪，只有，一声叹息。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福贵还活着。换个人，会不会活不下去？他是靠什么力量支撑活着的？在福贵身上是不是能看到什么精神？这个人物，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美国《时代》周刊曾有评论，“余华至真至诚的笔墨，将福贵塑成了一个存在的英雄。”他是个英雄吗？
读到福贵去城里请大夫给他娘看病，因为多管了闲事被抓壮丁，还气恼了一下。随即想起一段关于读小说的话，我在学习群也分享过。
读小说之前最好先放空自己，不要先入为主，不要带上目的也不要带上标签。你读一个故事是为了享受它，找到它的优点并吸收进来，而不是为了寻找它的缺点并通过批评它来得到存在感，更不是为了不断重复和巩固自己己有的经验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样一提醒自己，随即恢复了平常心。
看到苦根死那段，又不免为福贵的愚昧、迟钝恼了一下。苦根额头烫得吓人，知道孩子真的病了，还不在家守着，还不去找人给看看，那时候应该有赤脚医生了……
看小说时总是带着个人评判是不对的。我又提醒自己。若是站在当今的立场，有庆的死，就是重大社会新闻事件，值得医闹一场，何况还牵涉着官员，一个孩子，给县长夫人献血，血被抽干而死……哎，福贵自己就把孩子给埋了。
《活着》里，另外两个人的死，也颇有意味。一个是龙二，他靠赌博赢得了福贵家的财产，成了地主，却在运动中被枪毙了。另一个是春生，他是福贵被抓壮丁之后认识的，后来当了解放军，参加过抗美援朝，又当了县长，被批斗，挨打得厉害，他曾去跟福贵告别，说不想活了。
在对待这两个人的态度上，能看到福贵的本分和善良。特别是对春生，有庆是给他老婆献血死的，福贵却没有怨恨他。读完小说会发现，福贵是个没有复杂情绪的人，没有大恨。他劝春生好好活着，春生还是上吊死了。
“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得知春生的死讯，福贵这样跟家珍说。这应该就是福贵的生死观了。
这两天有个社会新闻，某女大学生因房东不退押金而自杀。女大学生的自杀跟房东直接关系不大，要是她好好读《活着》，或许能在福贵的话里，在福贵身上，找到活着的勇气。
余华曾说过，他觉得福贵是他的一个兄弟。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福贵的故事，跨越半个世纪，福贵的命运，放在时代的背景下更有苍凉的意味。小说结尾，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在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老人唱道——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像是偈语。
回到主题，家里人都死光光了，福贵是靠什么活着的呢？就是活着的信念吧。不管怎样，就是活着。忍受，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包括“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只要能活着，哪怕是苟活着，也是好的。
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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