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梦宇 |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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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光亮
我想起四十年前的一个黄昏
在村口
赵三截住来福的去路
说他家少了东西
赵妻在后面咒骂赵三
来福先是掏净肩上搭的布袋
再掏遍衣服的口袋
盲人来福是个流浪艺人
他掏净了内心的黑暗
麦收
女人在地头奶儿子
女儿扯着衣服为她俩遮阳
儿子看着云吃奶
满脸都是笑
喂饱儿子
把他用一根绳拴在树上
让女儿哄他玩
逮蝴蝶，捉蚂蚁，和泥
在外打工的丈夫明天回
可麦子不等他
她撩下头发起身
屁股底下的麦个子里
藏着一个家
变化
被困井底十天后
他被救上来
看见妻子
正喜极而泣
他轻轻喊了一声
姐姐——
妻子愣怔着问
刚才你叫我什么
她没有听错
他轻声喊着娘——
她把自己喊丢了
三岁的儿子乐乐丢了后
她疯了似的
喊遍村里每个角落
走村串户喊
乐乐回家喽
一个月过去了
半年过去了
一年过去了
她一会喊乐乐回家了
一会喊兰英回家了
父亲不看本地的天气预报
儿子从北i京回到老家
给父亲换了一个大电视
几乎整面墙那么大
宫斗，战i争，老戏
演起来跟真的似的
晚七点半
父亲准时收看天气预报
预报员站在脸前
报着北京的天气
像报给父亲一个人似的
父亲专心听着
隔三差五给他打电话
提醒他最近几天的天气变化
济宁话
三月诗聚
我读完几首诗
天狼说最好用济宁话
你一用普通话
我听着像另一个人
在读你的诗
有时候还听着
像你在读
另一个人的诗
接近
他的诗里很少有幸福
大多是泪水
家人的，邻居的，陌生人的
甚至是动物的，植物的
泪水是比血更浓稠的东西
他说经过泪水淬炼的感情
更接近于铁
但他在诗里从不写自己的泪水
就好像在生活中他是硬汉
轻易不流泪
其实他更接近于
对泪水陌生
或迟钝
估算
失眠的时候
我站在13楼的阳台上
估算着落体高度
冲击强度和地上受力面积
身体着地部位等
得出快速死亡的概率
有时是95%，有时是98%
更多时候不到90%
那次99%
我推开窗子
但1%让我犹豫着关上
只有衰老能确保我百分之百死亡
如今我静静地活着
既不悲伤也不高兴
等着衰老给我的判决
更多时候
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想起那糟糕的1%
起风了
春节后的雪
出人意料的大
那么多人急着离开
没有拥抱和哭喊
母亲站在村口
像一滴闪亮的冰挂
在村庄的屋檐下
缓慢地隐入黑暗
回家
公交车里很快就剩下
我和一位陌生的老人
司机清楚我在终点站下车
每到一站
司机停稳车
后视镜里的老人
无动于衷
司机问您在哪站下车
老人急吼吼地说
我愿意哪站下车就哪站下
司机踩了一脚油门
公交车在渐浓的夜色里前行
在下一站
老人下车了
那根不锈钢抓手
他一直没暖热
超度
道士看着经书念经
一直都在偷工减料
念错字
一翻几页
有人拍拍道士的肩膀
指指躺着的死者
说他可当过语文老i师
也当过校i长
道士正了正身子
把经书翻到第一页
从头开始
空间
一位在看书的女人
接到丈夫催回家的电话
她说在加班
又专心看起了书
书店外面街灯明亮
她专注的样子
一定是到了另一个空间
敞亮，辽阔而安静
点赞
几个人放下春节慰问的东西
快步走出院门
王破烂右手比划成手i枪状
对着他们的后脑勺
点几下
迈出门的刹那
村书i记海军转头说回屋吧
王破烂立刻把食指
蜷进手心
大拇指歪斜地立着
为了不显得孤独
他伸出左手的大拇指
让它们并排
站了好长时间
快餐
楼上一对小夫妻
男快递员和女房产中介
中午十点半
急匆匆奔回家
一会就响起
墙壁和床的碰撞声
五岁的孙子
听着这有节奏的声音问
我说这是年轻的声音
几分钟后消失
孙子说年轻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
就没了
带路
找不到798对面的全季酒店
我在大山子社区转悠
问一个年轻人
他不说话
往前一指继续走路
我跟在后面
中间他回头看我几次
似乎怕我跟丢了
七八分钟后到酒店门口
他又一指
原路返回走远了
临别我说谢谢
他说我没给你带路
我乱走
只是因为悲伤
作者简介
张侗，教师，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生人。有诗歌入选等多种选本。
选编 王小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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