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金 |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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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达芬奇、波提切利
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们
一生中大部分时光
仍然被死死钉在
教堂的墙壁上
无论如何复兴和重生
他们都回不到
众神嬉戏的时代
回不到上i帝
没来的时候
人类曾经有过
那样生动的时代
古希腊和古罗马
如同两具赤身裸体
睾丸丰满的雕塑
米开朗琪罗
当你躺在西斯廷礼拜堂
天花板下的脚手架上
我真想知道
那时你脑中的上帝/到底有没有/穿裤子你脑中的上i帝
到底有没有
穿裤子
2023.5.7
梵蒂冈博物馆
光屁股的
大理石雕塑
大多来自古罗马
他们的生殖器
都被一片
树叶挡住
这些树叶
是十八世纪
才贴上去的
教廷遮住了
古罗马的鸡□
却遮不住
裸男们的睾丸
一颗颗
丰美的水果
垂挂在树叶间
2023.5.7
天国里的四大师
波提切利葬在
佛罗伦萨的教堂
米开朗琪罗
葬在佛罗伦萨的
另一间教堂
达芬奇葬在
法国的教堂
艾斐尔厉害了
葬在罗马万神殿
也是一座教堂
仿佛理应如此
仿佛死得其所
这是最好的
也是唯一的归宿——
活着时把最好的时光
和伟大的艺术
奉献给了教堂
死后回到上i帝的怀抱
教堂教堂教堂
到处都是教堂
到处都是耶稣
被钉在十字架上
伟大的艺术家
被钉死在教堂
2023.5.8
本能反应
在罗马一个著名景点
入口处排队
前面的一对母女
是乌克兰人
哦，乌克兰人
我心中的本能反应是：
她们来自
一个正被侵略的国家
希望下一次
我在旅行中
再遇到乌克兰人
我心中的本能反应会变成：
噢，她们来自
战胜了侵略者的国家
2023.5.15
文艺复兴的黄昏
1542年
文艺复兴已经
坠入黄昏
罗马教廷再一次
成立了宗教裁判所
中世纪的火刑柱
以更狰狞的面目
竖立在罗马
再过几十年
布鲁诺就将被烧死在
鲜花广场
如果没有真正的觉醒
西方人
你们将永远
如石头般睁不开眼睛
但凿具已经
捏在米开朗琪罗手中
火星迸溅
在幽深如洞穴的教堂
那里陈列着
他晚年时
未完成的雕像
头颅依然
深陷于巨石
但那属于人的
挣扎的身姿
正呼之欲出
跃向我
2023.5.16
穿上还是脱掉
为什么人们
至今向往古罗马
那时的雕塑
男人和女人
都不穿衣服
黑暗的中世纪
令人厌恶
它的画和雕塑中
人们都穿着
厚厚的衣服
为什么说文艺复兴
是一个黄金时代
因为伟大的艺术家
把中世纪穿上的衣服
又脱掉了
好的时代
人们都在脱衣服
坏的时代
人们都在穿衣服
2023.5.7
生命是一场轮盘赌
我们每个人
都会输一次
它意味着死亡
但也只会输
那么一次
我们赢得的
却是一生
这么好的游戏
谁不想再来一次？
死者的灵魂
聚集在空中呐喊
“让我再来一次
老子愿赌服输”
握着左轮手枪的
好心上i帝
听到这样的吵闹
很心烦
觉得人类太贪婪
辜负了自己的仁慈
“都他i妈有罪”
上i帝嘟囔着
去了洗手间
将这群丑东西
顺着抽水马桶
冲进了地狱
2023.5.24
深海
门诊楼三楼最里侧
不大的候诊间
挤满了人
神经外科，泌尿外科，血管外科
胸外科，心外科，骨科，骨创伤科
骨肿瘤科，骨关节科，脊柱外科的病人
全都挤在这里
有一些坐着
大部分站着
焦急地等待
年轻人搀扶着痛苦的老人
大人抱着哭泣的孩子
分诊的护士被病人围得水泄不通
叫号广播不停呼叫
就在这时
有人大喊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满身大汗的中年人
正在试图分开人群
如分开潮水
后面跟着一辆担架车
蓝色的床单
遮着一个
十三四岁的少女
白皙透明的脸庞
干净得
像一片贝壳
两只黑亮的眼睛
盯着手中的手机屏幕
目不斜视
神情淡漠
仿佛周边的世界并不存在
仿佛她穿行在
海水被劈开后的真空
唯有她剃光了头发后
青色的头皮
和担架车前进的方向
令我心中一紧
她去往的是
骨肿瘤科
2023.5.25
在医院
忙前忙后的中年男人
熟练地拉下母亲的睡裤
旁边的女人，大概是儿媳
把一个蓝色塑料尿盆
塞到母亲屁股底下
像一出默片
在医院急诊楼
收费窗口旁边的墙角
在嘈杂的人群
司空见惯的目光中
上演
满头白发的妇人
插着输液管
躺在临时病床上
闭着眼睛
撒尿
2023.5.25
在me too运动中
很多女性
站了出来
为受到伤害的女性说话
girls help girls
其中一种
话语模式
令我困惑
很多站出来来说话的女性
都试图告诉这个世界
女性是怎样的
女性是怎么想的
什么是女性想要的
什么是女性
不想要的
me too运动
绝对正确
作为一个男性
对此我不敢有半点疑问
但我还是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
有一个可以代表所有女性的
集体的“女性”
就如同绝不会有
一个可以代表所有男性的
集体的“男性”
就如同我
绝不可能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我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什么
以及我
不想要什么
我的肮脏
猥琐
变态
都深不可测
你们知道
个屁
2023.5.28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当然得
折腰
包括李白
幸亏李白
把腰
向前折
如果他转身
向后折
皇帝就会
从背后
操他
人们总会
爱上折腰
有时
向前
有时
向后
折腰带来
高潮
2026.5.26
一九九三年
黄桥中学来了一批
南师大的实习生
分到高一五班的
是个性格温和的女生
教我们化学
一个月实习期
倏忽即逝
离别的时刻到了
我们班同学
围着大巴车送她
大家依依惜别
同学们喊着她的名字
实习老师眼圈红了
女生开始哭泣
全班个子最矮的男生
钻到车门前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大哭起来
这样的情感令我觉得
不太真实
隔壁高一六班
送别的孩子明显少得多
气氛也不太热烈
他们的实习老师
是个热辣美女
时髦性感
曲线玲珑
六班的男生激动不已
有几个甚至
上课时盯着她手□
这令六班
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
都不会再陷入
廉价的伤感
2023.5.28
一九七六年
夜还很深
漆黑的天空
突然被什么
照耀得雪亮
随即又
沉入浓黑
一辆卡车
开出城市
行驶在
崎岖的马路上
司机老张
下车小便
天空中竟然
出现了一大片
紫红色云霞
他正暗自惊讶
大地突然
剧烈摇晃
他扭头看去
紫光之下
背后那座
依稀可见的城市
在一声巨响中
像积木一样
瞬间坍塌
仿佛凭空
从他视线中消失
大地仍在震荡
天空电闪雷鸣
他先是惊呆了
随即猛醒
窜上卡车
疯狂发动
顺着扭曲的道路
开足马力
一路向西
穿过村庄
冲过未垮的木桥
越过天津
插进通州
闯进北i京城
直奔中i南海
在大门前
戛然停车
跪倒在
持枪站岗的
士兵身前
哭着大喊
“报告M主i席
唐山没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
再过一个多月
M主i席
就也没了
2023.6.8
我想起了他挤眉弄眼的表情
那时南方
有个女诗人
诗写得敏感
细腻
富有艺术
气息
像苹果花一样
开放
有个东北的
男诗人
长得
膘肥马壮
来北京
约我喝酒
喝到兴起
对我说
“我前几天
去了一趟南方”
然后
他停顿
喝酒
吃肉
又接着说
“我把那个谁
给睡了”
我说哪个谁呀
他嘿嘿笑
对我
挤眉弄眼
“就是
那个谁”
我猜出来了
噢
她呀
他说你绝对
想不到
真□起来
她那身皮肉
有多糙
2023.6.7
佛罗伦萨是一艘游轮
佛罗伦萨是一艘游轮
托斯卡纳的骄阳是船上的射灯
一座座教堂——
巨大的鲨鱼骸骨做成的标本
博物馆是疯狂的游乐园
夜深人静
曲终人散
幽暗的密闭空间
只剩下鬼魂骑着木马飞旋
佛罗伦萨是一艘游轮
游客们争相
和船上的幽灵合影
我在寻找米开朗琪罗
和波提切利
“他们都是NPC”，阎超对我说
这些幽灵，这些鬼，他们再也
无法离开
圣母院的修女
咖啡馆里的面包师
乌菲兹门口摆摊的画家
老桥上的小提琴手
他们都是NPC
每天扮演同样的角色
做同样的事情
佛罗伦萨是一座游轮
游客们上来
游客们又下去
而阎超留了下来
“我十年前来到这里
忘记了下船
沉迷于其中”
佛罗伦萨是一艘游轮
在时间永恒的大海里孤独地漂浮
它像一座璀璨的坟墓
“有一天突然发现
我已经成了船上的
一个NPC”
他陪着我们
在甲板和船舱之间游逛
遇到了一个长着鹰勾鼻子的鬼魂
他说他是但丁
地狱已经装修好了
他随时可以
带我们参观
“我有点儿想
下船了”
阎超说
2023.6.9
作者简介
沈浩波，1976年出生于江苏泰兴，199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北京。出版有诗集《心藏大恶》《蝴蝶》《命令我沉默》《向命要诗》《花莲之夜》等。
选编 王小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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