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三世书:前世今生 作者——余新安[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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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房子

 小时候我身体很弱,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那么大一个。当时是午夜时分,由于家里没有秤,父亲跑到隔壁村的一个老师家借了一杆杆秤,预备称一称我的斤两。杆秤借到之后,发现那秤只有钩子,没有托盘,不好秤,于是就不了了之。  我出生之后一直生病,得的是肺炎,在那时候,长期的肺炎基本判定了一个婴儿的死刑。  我的父亲是个木匠,这个在稍后会有交代。父亲常年替人修房造屋,积攒了一点钱,所以还有能力天天让我打青霉素。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身体一直很虚,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奶水喂养我。后来奶奶出了个主意,让父亲去买了两罐麦乳精和着玉米面汤喂我一点。就这样,靠着麦乳精,玉米面,以及青霉素,支撑了三四个月,我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过来。  父亲很是高兴,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余添福,期望我添福添寿,不至于早夭。这个名字只用了五年,后来就改了,改成余新安。余新安这个名字是我舅舅改的,也是从那时候,我第一次认识了舅舅,之后就跟着他,走了三年的阴间道。  我有一个哥哥,叫余天怜,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其实我还有另一个小哥哥,不过刚出生就夭折了。80年代的农村,哪户人家不盼望多子多福的。母亲在事隔多年之后又生下了我,也算了了一生的心愿。  我从小胆子特别小,不敢一个人睡,便一直跟母亲睡在一起。母亲卧室的百叶窗正对着屋后高高的泥墙,阳光照不进来,屋子里经年散发出一种阴冷潮湿的气息。当时农村通电还不正常,我们晚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点着油灯度过的。油灯昏黄摇曳,只能照到几尺宽的地方,屋子里剩余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那是让人害怕的源头。  我家的房子是五开间的木架房,进门就是大堂,大堂靠里的墙上供着神坛,竖直写着“天地君亲师”,横梁上是“安定宗堂万代流芳”。神坛上是一个香炉,一旁是一盏长明灯,长明灯通宵亮着,父亲每天都会添一次油。  数十年的老木头房子可不比现在的红墙绿瓦,在宗堂衰败之后,阴森恐怖得很。破庙生恶鬼,老屋藏凶灵,古往今来,鬼神经里描述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而我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二章 红衣服

 五岁那年夏天,由于没有到适学年龄,我跟同村的几个小伙伴整天在野地里疯玩。  那时候哥哥刚给我做了一架独木轮的车子,这架车子在那个没有玩具的年代简直要了我的命。我们推着独木轮车子沿着山路来回奔跑,毫不知疲倦。  这天傍晚,我依旧跟着堂弟天羽以及教师家的黎乐在野地里玩。玩到尽兴的时候天色已黑,三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推着车子往回走。回来的路上要经过一道土坡子,那是一片荒地,也没人耕种。低矮的茅草从里掩映着几座低矮的土坟,土坟的石碑都不见了,只有微微隆起的土包显示出那是一座坟墓。  每次路过这片坟地的时候我都觉得心惊胆战,仿佛里面随时会跳出一个恐怖的东西来。  正当我们绕过那片坟地的时候,前面天羽忽然叫道:“你们看,那里有件红衣服。”  我和黎乐转头一看,只见那离山路不远的一个坟头上,正搭着一件红色的衣服,红艳艳的很是晃眼。  天羽胆子大,也没管三七二十一,爬上去将那衣服取了下来,一边说:“是件风衣,好像还是新的,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  我仔细一看,真是件风衣,衣服上的金属拉链亮晶晶的。那时候,我们穿的都是蓝卡、涤纶这些料子做的粗布衣服,一件风衣可是了不得的事。  黎乐有点害怕,说:“我妈说坟头上的东西不能拿。”  我当时也很喜欢那件衣服,鬼迷心窍地说:“好好的一件新衣服,哪有那么多鬼门道,可能是别人忘记在这里的。”  天羽点点头,说:“你们不准告诉别人,这件衣服好像适合我穿。”说着便要把衣服往身上套。  我在一旁看地眼馋,便说:“你把这件衣服给我,我用独轮车跟你换。”  天羽刚开始不愿意,于是我对他说如果不换就不让他玩独轮车了,以后也不再跟他玩,黎乐也不跟他玩。  黎乐没什么主见,她见我也不害怕,便点头表示赞同。  天羽摸了摸风衣,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但又担心以后没了玩伴,想了一阵,最后只好跟我作了交换。  我拿着红风衣,心里高兴万分,赶忙穿在身上。衣服穿来正好合身,只是那金属拉链怎么也拉不上。由于怕天羽反悔,我也没多计较,把独轮车丢给天羽,赶紧回了家。  回到家母亲已经点上油灯,准备吃饭了。趁母亲没注意,我将衣服脱了,藏在衣柜的一个角落里。  那时候父亲不在家,他去了邻村,给人做点家具。哥哥整日在村子里串门胡混,因此没人注意到我拣了一件新衣服。  到了夜里,躺在床上,心里依旧想着那件衣服,兴奋得睡不着觉。母亲熄了灯,看见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骂了一声说:“你这小猴子,疯了一天还没疯够么?”  我也没说话,怕被母亲发现了秘密。又躺了一会,就在我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格外的冷。那感觉,就像腊月天忘了盖被子睡觉一样。我睁开眼一看,床头赫然站了一个穿红衣服的人。由于是躺着向后看,我看不清他的脸,一时间害怕极了,下意识地要去推母亲,一推推了个空。床还是那个床,但母亲却不见了。当时全身都吓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红衣人一直站在脑后床头的位置,一动不动。恐惧到一定程度就会变得麻木,脑中一片空白。我拼命地闭上眼睛,这一闭上不要紧,顿时吓得我尿了裤子。还是在那张床上,一直挂在床上的黑色的麻布蚊帐不见了,红衣人就在我脑后几寸的地方。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我已经无法描述清楚。  后来我在黎老师家看见一张放大了的老人的遗像,我才明白,当时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表情的,麻木的脸。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我被母亲叫醒过来。母亲拍了我一掌,呵斥道:“你怎么尿床了?”  原来母亲还在那里,她被一阵尿给浇醒了。我定睛看了看四周,蚊帐里一片漆黑,红衣人已经不见了,这时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哎呦了声说:“你怎么发烧了?”接着又嘟哝着骂道:“你这野孩子,整天在外面疯,这下好了。”  此时我还没缓过劲来,依旧在哭。母亲摸索着起了床,把隔壁的哥哥叫醒,让他给我煮了个鸡蛋。  母亲用煮熟的蛋清裹着她那支陪嫁的银簪,包在一张手帕里在我额头滚了一阵,帮我退烧。  我没敢告诉母亲那件衣服的事情,以及刚刚看到的东西,便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第三章 送水饭

 第二天起床,由于晚上惊吓过度,我只觉得脑袋浑浑噩噩的,全身没有一丝力气。  母亲看见我病怏怏的模样,叹气说:“你今天就在家里躺着,不要到处乱跑了。”  哥哥幸灾乐祸地说:“他这个样子还怎么跑,眼圈都黑了,莫不是撞见鬼了吧?”  母亲骂了声胡说八道,便出门去了。这时节正是给玉米除草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哥哥也叫了去。  我一个人呆在屋里,想起昨晚的情形,头皮一阵发麻。我不敢在屋里多呆,便搬了一张凳子到屋外的晒谷坪上坐着。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头上,将心里的恐惧也驱散了不少。但我依旧不敢回到屋子里,那个红衣人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  过了一会,天羽用独轮车推着黎乐跑了过来。天羽是二叔的儿子,跟我同岁,父亲成家之后便另立门户,但跟二叔家离得不远。父亲和二叔由于分家的事情闹了矛盾,彼此很少来往,只有我和天羽还时常你来我往地串门。  天羽说:“哥,你那件新衣服怎么不穿了?等过年才穿?”  我突然想起那件衣服还放在母亲的柜子里,顿时又害怕起来,就对天羽说:“那件衣服我不想要了,我们又换回来好不好?”  天羽拌了个鬼脸说:“我娘说了,坟头上的东西不能要,会招鬼进屋的。”  黎乐也说:“我妈也这样说。”  我心里扑通扑通一阵跳,嘴上却赌气说:“根本没有鬼,你看我都没事。”  天羽虽然相信我没事,却怎么也不愿意跟我再换回来。我一个人不敢进屋,就懒懒地跟着天羽和黎乐在外面又玩了一整天。待到远远地看见母亲和哥哥回来,我才又搬着凳子在家门口坐着,装出一副看家狗的模样。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瞪大着眼睛,怎么也不敢睡着。就这样躺着过了好一阵子,睡意逐渐袭来,眼皮重的像一座山似的。模糊之中,我记起自己不能睡,赶忙把眼睛睁开。  一睁开眼我就差点吓破了胆,那个红衣人正直直地站在床头,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屋子里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点亮了,昏黄的光映得那人一身红衣仿佛滴出血来。  我已经忘记去想那盏油灯是为什么亮起来了,张着嘴大声地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还没走,还在这里,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身体都僵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在母亲的责骂中醒了过来。母亲点了灯,骂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每天晚上尿床,叫你好好呆在家里,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我舌头已经硬了,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衣服——”  母亲说:“什么衣服?”  我抹了抹眼泪说:“在柜子里,红衣服。”  母亲在柜子里翻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红衣服,骂道:“哪里有什么红衣服?你是烧糊涂了吧?”  “我在南坡的坟里捡的。”我心里又惊又怕,只好将实情说了。  “你——”母亲听了脸色一变,骂道,“你这个野孩子,这种东西你也拣,真是不知死活......”  我跟母亲又在柜子里翻了一阵,依然没有找到那件红色风衣。最后母亲没辙了,便去锅里盛了一碗白饭,洒了些灶灰,和上清水,又取了些香纸,拉着我连夜出了门。  来到岔路口,母亲将水饭倒在地上,点上清香火纸,喊了声:“吃食你也得了,莫要再回来了——”
第四章 舅舅

 人有三魂,人死之后,一魂守墓,一魂往生,一魂乞食。一般来说,亡魂不会直接进入家门乞食,除非得到后人的供奉。但也有例外,有些亡魂因为被后代遗忘,或者是子孙断绝,长期缺乏供养,就会逐渐沦为孤魂野鬼,并且是饿鬼。人饿极了都会铤而走险,何况是亡魂。  母亲将那红衣鬼送了一回,以为可以安然无恙,谁知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又看见了那个红衣鬼。这回跟前两个晚上有点不一样,那红衣鬼坐上了床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灰白的眼珠没有任何情绪,还有,屋子里亮起了两盏油灯,将整个屋子照得暗红一片。  我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弹,像那汪洋大海中溺了水的人。  接连受了几个晚上的惊吓,加上身体本来就差,我当时已经失了神。用哥哥的话来说就是没死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母亲见势不妙,赶紧差了哥哥去邻村把父亲叫回来。父亲回来后,看出我走了魂,但他也没什么法子。情急之下,两人商量了半天,只好去请舅舅过来。  我一直很奇怪,出生这些年,从来没见母亲回过娘家,也没见舅舅一家人来过。三代近亲,若不是有怨隙,谁不是你来我往互相走动的。当时命悬一线,父亲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厚颜去请了舅舅。  请到舅舅已经是第六天晚上了。舅舅中等身材,头发花白,但却满脸红光,丝毫看不出老态。他说话的声音沉郁浑厚,仿佛带着一种磁性。我当时虽然没有上学,但识字却不少,西游记能看个一知半解。我记得里面有一段是佛祖讲经,讲得舌生莲花,听者如痴如醉,当时根本不信。后来我听舅舅唱经,才知道世界上真有人能把经文唱得如此抑扬顿挫,透人心脾。  舅舅进了屋,将我的眼皮翻开看了看,便叫哥哥去打一碗清水。清水打来,他左手掐了个印诀,托着碗底,口中默念几句,右手手指在水中点了点,啪的一声弹在我眉心,口中喝道:“醒来!”  我只觉得全身一个激灵,仿佛有了一些力气,便睁开眼来,脑子里却还是迷糊的,跟一锅粥似地。  舅舅说:“你看到几盏灯了?”  我这时慢慢回过神来,想了想说:“好像是六盏。”  舅舅如释重负,笑了笑说:“还好,还好。”  父亲在一旁有点莫名其妙,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舅舅翻了翻眼皮道:“有阴人跟着他,那东西凶得很,连亡魂灯都拿了出来,可谓是狗急跳墙了。”  老父母齐齐吓了一跳,母亲忙问:“那怎么办?”  舅舅说:“今天才第六天,还来得及,你们去准备香纸,都要三十六之数,还有一只大公鸡,明天晚上用。”
第七章 三世书

 我私下里问舅舅,我父亲为什么不能当墨工。舅舅说,当年外公确实曾想把神坛传给我父亲的,我父亲无论记忆力、书法都要胜过舅舅。记忆力是墨工入门的基本条件,因为墨工要背很多经文、符咒。最起码的,六十花甲,天干地支,生肖时辰,易经卦象这些要能倒背如流。正楷书法是墨工用来装饰门面用的,毕竟能写一手好字,是学识的一种象征,到什么地方都会受到欢迎。  舅舅又说,我父亲性格比较急躁,一心只想学鲁班下册,御鬼使神,逍遥自在。殊不知,墨工一行,《三世书》才是最根本的。《三世书》看因果、福禄、寿数;《易经》看身前身后事;《天经》是驱鬼辟邪的法门;佛经超度亡魂,了断因果,缺一不可。  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后世果。只有看清楚了一个人的三世因果,才能在祈福,求寿,改厄运等法事中做到不偏不倚。比如说,一个人在前世只有二十岁的寿数,在今世也只有二十岁的寿数,但到下一世会有二百岁的寿数,普通人能活二百岁么?显然是不可能的,那就是草木牲畜,只有祈天改运,才能在下一世又转生为人。又比如说,一个人通过改运,今世突然变得很有钱,福禄双全,可能就是在花下一世的钱。所谓偏而不至,过犹不及,正是如此。  舅舅说我先天根基弱,本来是早夭之相,可能是祖德福荫,而父亲也没有妄用鲁班符咒,所以才能够长大成人。中医理论中也有先天不足,后天补的说法,道理一样。  舅舅用丹砂给我画了一道符,折成三角形,用麻线穿了,挂在脖子上,能保半个月的平安。他跟父亲商量了一下禳星的日子,便连夜回去了,母亲留也留不住。  舅舅走后,母亲把那只公鸡杀了,煮给我吃,说是舅舅交代了,这只鸡只有我能吃。在那年代,家里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杀一只鸡来吃。一个人吃一整只鸡,那是前所未有的待遇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舅舅故意说的,算是小小得报复了一下父亲对他的恶言恶语。倒是哥哥嘴馋,偷偷吃了不少鸡肉,说来甚是好笑。  第二天起床,父亲在大门口的炭灰上看到了一串浅浅的脚印,脚印前端稍大,那是向外走的,表示那鬼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只红衣鬼,夜里睡得安稳,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父亲说:“你舅舅偏会做好人,换了我,一铲子掀了他的坟,打到他灰飞烟灭。”  母亲揶揄道:“大哥说的没错,你这性子,跟个炮仗似地,做事只图一时痛快,根本接不了坛。”  父亲气结,却是不好反驳。  阴鬼送走了,家里便开始大扫除,准备香纸糍粑之类的,预备等舅舅过来给我禳星。禳星是易学的最高境界,水陆道场,那是逆天求命的手段,历史上,也只听说诸葛亮用过一次。
第八章 禳星官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其中有一章,讲的是“诸葛五原禳星”。诸葛亮自知寿数无多,就想用禳星的手段替自己逆天求命,后来被魏延无意中破了法坛,终做无用之功。  有人也许会问,诸葛亮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替刘备,关张赵等人也来上那么一次呢。观点在前面一章已经讲过了,当时毕竟不是上古时期,上古漫天神佛到处飘的时候,天地秩序未定,墨工上能屠龙撼天,下能出入九幽冥狱,神通无边。  现在的墨工只能靠自己一点点的修行。《鲁班天经》中所讲的,御使鬼神,御的是什么神?小毛神;使的是什么鬼?孤魂野鬼。天庭正神,地府鬼差,想都不要想,那是你能御使得了的么。  三世福禄早有注定,今世耗光了,下一世还要还回来。诸葛亮禳星无果,既是天命,也是人命。诸葛亮一生征战,杀伐无算,想还都还不回来。如果能建万世基业,尚有可能,但当时蜀国已经没落,大统无望,求命无果,也是命数使然。  舅舅在撒金钱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我的前世今生,明了因果,知道还能补救,所以才会替我禳星求命。  时间转眼过了半个月。这天舅舅早早来到我家。母亲早已将老屋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锅碗瓢盆都刷得铮亮,务必不要沾上猪油。  一阵忙碌,很快夜幕降临。是夜天高气爽,天星正位。舅舅在大堂布了法坛,地面铺的是一张八卦图,乾坤首尾相衔。围绕着八卦图的是三十六面纸幡,用丹砂画满了符箓。中间是一张供桌,用的是八仙桌,一圈共十二盏明灯沿桌摆放。其余还有糍粑、斋果等贡品,不一而足。依旧有一个铜盆,装满了清水,上面搭了几根竹枝,叫做金桥。  开坛之前,舅舅让父亲用丹砂、稻谷、瓷碗碎片混合而成的驱鬼神砂在屋子里的各个房间都撒上一遍,以防有小鬼在做法的时候闯入法坛,行那偷天换日的勾当。  做完这一切,舅舅让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在门外候着,不能随便进门。舅舅将我叫到供桌一旁坐下,用黄纸写了我的生辰,让我贴在左掌心。  诸事既毕,舅舅开始焚香,想着东方拜了三拜,唱道:“天地原始,南宫北斗......”  随着舅舅拜唱,供桌上的明灯原本豆大的火焰忽然窜起一尺多高,十二盏明灯将大堂照得纤毫毕现,我一时也看傻了眼。  咒语唱完,舅舅伸手在我眉心一挤,我只觉得微微一痛,一滴血珠滚在了他的掌心。将血珠滴入案上的一碗清水当中,清水顿时变得一片嫣红。舅舅默念几句,掐个手印,将血水分别洒向三十六面纸幡,同时并指成剑,唱道:“有请诸星天罡,速速归位!”  那三十六面纸幡无风自动,一齐向八卦图的中心飘扬。如果不是亲见,我这一生都无法想象那种诡异的场面。  接着,舅舅一把抄起案上的铜钱,张手撒入金盆,喝道:“金钱洒落,地星归位,急急如律令!”  更为古怪的事情出现了,三十六枚铜钱并未沉入水底,而是漂在水面,一动不动。天地诸神都请了,活脱脱一个水陆道场,不可谓不大。当时看到这场面,既觉得新奇,又觉得艳羡,心中萌生了要跟舅舅学艺的想法。  舅舅继续焚香燃纸,又唱了几段咒语。明灯一直在熊熊燃烧,纸幡也一直在飘,没有半点衰减。  舅舅念了一阵,用戒尺一拍香案,喝道:“福禄,喜乐,长寿,来时来,去时去,各有各法”,戒尺一指金桥,“开!”  话音刚落,金钱上的一根竹枝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沉入水底。  舅舅脸色一变,收了戒尺,半晌没有说话。  哥哥在门外看得眼花缭乱,见舅舅停了,跑进来说:“大舅,怎么样了?”  舅舅脸色又一黑,指着哥哥骂道:“好端端的你跑进来干什么?”  哥哥有点怕舅舅,嚅嚅道:“我以为好了。”  父亲也气得不行,一把扯了哥哥出去,一顿好骂。  舅舅瞪了哥哥一眼,叹了口气,沉吟一阵,突然说:“自作自受,看来要来狠的。”  
第十二章 煞鬼生
 龙七带着我们进了老头子生前住的房间,房里阴暗潮湿,隐隐透出一股霉味。木架床上铺了一张新被褥,估计是刚换的。  待龙七出去之后,舅舅四下查看了一番,伸手在木板墙上摸了摸,对我说:“这老头煞气大得很,六牲都死了不少,七天之后回来,那就不是回魂,是回煞了。”  我问舅舅:“什么是六牲?”  舅舅指着墙底说:“蛇虫鼠蚁,蟑螂跳蚤,生活在家里的小东西,我们这行叫六牲,是主家兴衰的征兆。”  我仔细看了下墙角,新扫过的地面上果然躺着不少死蟑螂,死蚊虫,便好奇地问:“蛇也会进家来么?”  舅舅说:“怎么不会,长虫入室,主家大凶。”  我看了看那床,想起老头子佝偻着背,不时咳嗽一声,在那床上咽了气,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舅舅说:“死人躺过的床,沾染了鬼气,叫冥床。一般来说,家里有人过世之后,都要找个阳气足,胆子大的人来睡这张床,睡足七天之后,就没事了。”  舅舅看到我害怕的样子,又说:“不要怕,他今晚不会回来了,你把钹抱着睡就没事。”  抱着那对铜钹战战兢兢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主家依旧好酒好菜招待。舅舅要来黄纸,慢悠悠的画着符咒,又问了下老头子过世时的状况。  龙七说:“父亲过世之后,身子一直硬邦邦的,软不下来,寿衣都没穿好,估计是萧家的道行不够。”  舅舅笑了笑说:“喉咙里有一口怨气,怎么能软得下来。”  龙七干笑了下,支支吾吾的没说什么。  舅舅私下里对我说,人死后,身体会逐渐僵硬,等到主家请到送葬先生之后,最少也是几个小时之后了。送葬先生用个法子,将尸体软下来,主家才能给它擦洗,穿寿衣。  龙家老头子煞气那么大,一个是入葬的日期不对,勉强葬下去,阴魂也不得安宁,另一个就是口中含怨,估计生前子孙对他也不怎么样。龙家那媳妇吊梢眉,尖猴腮,一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刻薄的人,对一个病怏怏将死的人也不会好到哪去。  我听得一知半解,识趣地没有多问。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对舅舅说:“贤侄,你帮我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熬几年?”  舅舅笑道:“你老人家福大命大,多修阴功,日子还长呢。”  老婆婆张着缺了牙的嘴,哈哈地笑了起来,像一台破旧的老风箱。  墨工能断人生,但不断人死,不是不能,而是不应该,你又不是阎罗王,凭什么断人冥辰,这是墨工的禁忌。  舅舅写好了符,叫龙七趁天未黑,在屋子四周的门窗都贴上,只留大门不贴。接着,有叫他在大堂摆设香案,并在进门的地面撒上一层炭灰。  待到天黑之后,舅舅叫龙家人都躲在厨房,带着我来到大堂,将大门敞开,等那老头子回来。  大约到了10点钟,附近人家都熄了灯,村里的狗突然疯狂地叫了起来,一路从村口向龙家而来。狗叫了一阵,大门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将屋子周围的物什刮得哗啦啦的响。  屋外乱响一阵,香案上的明灯突然一阵摇曳,暗了下去。舅舅手持戒尺,疾念了一个咒语,烧了一叠纸钱,喝道:“六丁六甲,速来护法!”接着唱道:“六月往生,魂兮归来,黄泉路上,前尘尽忘。”  咒语念完,明灯依旧暗淡,香案一旁的纸幡哗啦啦翻动不停。  舅舅用戒尺在香案一拍,自言自语道:“何苦呢,让我看一看你的来世。”说着掐了个手印,在水碗中一点,将水珠弹向案前的炭灰地面,同时喝道:“地藏星君,三生石上照魂乡,为我开路!”  案上的明灯闪了闪,突然又亮起来,原本平整的炭灰上现出了一串模糊的印迹。  舅舅嘿嘿一笑,对着空气说:“你下一世还是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今世欠你的,我叫你的子孙烧七天的满香给你。”  案边的纸幡翻了一阵,缓缓地停了下来。  舅舅见对方服软,念了一阵咒语,拿过铜钹,叮叮哐哐地敲了一阵,方才收了坛。  将主家叫了出来,舅舅对龙七说:“七十二支香,用纸钱包好,每天早晚送到坟头上去,连烧七天。”  龙七点点头,没说什么,倒是他老婆脸色有点难看,显然是心痛香火钱。  舅舅又说:“老人家是不是浅葬的?”  龙七说:“是的,萧家的说了,先浅葬,以后再深葬。”  舅舅点头说:“三年之后,挖七尺的深井,简单葬下去就行了。”  一家人对舅舅千恩万谢,舅舅也不再多说,收了香米,带着我连夜赶回家了。
第十五章 异乡魂

 没多久,两个后生兴冲冲的跑回来,其中一个手里拿了一个青竹筒,口中叫道:“一阵好找,那篾匠把他放在神台下的一个石缝里。”  杨家妇女赶忙接了竹筒,小心翼翼地递给舅舅。  舅舅将竹筒拿在手里一阵细看,竹筒一尺多长,通体削得光溜溜的,上面画着镇魂符,其中一端用泥灰封住。泥灰呈暗黑色,那是用炭灰、黄泥和着血弄成的,生魂封在里面,再大的神通都出不来。  我注意到竹筒的一侧写了“异乡魂”三个字,便问舅舅是什么意思。  舅舅说,每个地方都有山神土地管着,外地人进来,不供奉这里的土地,就算是异乡魂,山神土地也不管他。人若是死在外地,魂魄是没有着落的,所以无论多远,他的家人都要想方设法把他运回去,以免沦为孤魂野鬼。因此,古代赶尸、千里送魂的才这么兴盛。  那篾匠狡猾得很,在竹筒上用秘法写了个异乡魂,就相当于给杨光明的魂魄打了个外乡人的印子,七天之后,魂魄散去,就算你道行再高,也没办法从山神土地那里查到他的下落了,想找都找不回来。  我们一帮人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这鬼神一道,不但诡异复杂,手段也是出奇的阴狠毒辣,让人防不胜防。  杨家妇女脸都青了,骂道:“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歹毒的人,要不是大表叔,我家光明不但人没了,连个魂都找不到了。”  舅舅笑了笑说:“碰到木匠,篾匠,石匠这些行当的人,记得不要轻易招惹他们,一般都没事的。”说着便在杨光明眉心一挤,取了一滴血珠,在竹筒上画了一道符,喝声“开”,那竹筒啪啦一声裂开,碎得四分五裂。  竹筒里掉出一撮毛发,舅舅用手一指,又喝一声“回去”,那原本直挺挺躺着的杨光明身子抽搐几下,喉咙里嘶吼了几声,突然醒了过来。  杨光明看着床边站的一群人,迷糊道:“我刚才在一条山路上走着,走啊走,这么都走不到头,怎么到床上来了?”  杨家妇女骂道:“你这个倒霉鬼,被人收了魂还不知道。”  舅舅笑道:“那篾匠走得急,要是他让你背块大石头爬山,你还得在这床上躺个把月。”  杨光明终于明白过来,噌的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对舅舅说:“大表叔,你可不能放过那个篾匠,香火钱我出,你要好好整治他一下。”  其他村民也说:“这样的人在附近到处晃,还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是得整治他一番。”  舅舅想了想,点头说:“也好,给他点教训,免得他到处乱使邪术,害人害己。”  大家合计了一番,两口子便留下舅舅吃饭。那只用来使搬山术的大公鸡自然没能幸免,被宰了拿来待客。  待吃过晚饭,好事的村民来了不少人,预备看舅舅如何整治那篾匠。  大堂里铺着那张先天八卦图,正中放着一个水盆,水盆上面支着两根树枝,那个破了的竹筒吊在上面。  舅舅坐在水盆边上,焚了香,捏个手印,念了一阵咒语,末了喝道:“天地玄黄,指路神仙,开!”  水盆中的清水应声晃了一阵,突然结冰似地凝在一起,结成一块,像一面镜子似的,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  舅舅叫我坐到他旁边,把铜钹给我了,郑重地说:“我用玄光术找到他的方位,然后差阴鬼跟他斗法,你把钹竖过来一直敲,等待水盆里的水破了,就搓一下钹,哐的一声我就能回来了。”  我不敢大意,按照舅舅的意思,将一只钹竖过来,叮叮叮地敲起来。  舅舅将一张符贴在那竹筒上面,闭上眼睛,换了个手印,又念了一段咒语,念完口中喝道:“五伤五财,幽冥十鬼,去!”  大堂中无端端地刮起一阵阴风,出了大门,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围观的人都盯着那只水盆,以为可以看到斗法的场面,其实哪里看得到。阴鬼斗法,肉眼怎么看得见,只有少数开过天眼的人才能看得到。  舅舅闭目端坐,嘴唇微微嚅动,脸上一会笑一会哭,一会哀一会,精彩万分。  不到一刻,那只倒吊着的烂竹筒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水盆的镜面上,镜面哗的一声碎了,恢复成一盆水。  我赶忙将手中的钹一并,用力一搓,铜钹发出哐的一声,震得人耳膜都鼓起来。  舅舅喘了几口气,睁开眼来,笑道:“我还高看了他,收魂有一套,其他一窍不通。”  杨光明急忙问道:“他怎么样了?死了没有?”  舅舅瞪了他一眼,骂道:“真把他整死了你背得起?”话音一转,又说:“我只是让他出点丑,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出现在这一带了。”  一屋子的人没看到想看的东西,觉得有点扫兴,便各自散去了。  没过几天,隔壁的村子传来消息,那个篾匠当时在一个退休的老干部家里吃饭,吃着吃着,突然脱了个精光,发疯似地满村子乱跑。那老干部一家吓坏了,叫来一村子的人,将他轰了出去。以后,再也没人见过那篾匠了。  
第十七章 夜哭郎

 舅舅对二舅数落道:“新安的命本来就薄,容易招惹那些东西,你还带着他到处跑。白马银棺材是不错,那也得看什么时候,下午的白马是财神,大半夜的白马能是财神么?再说了,即便让你挖了一棺材的银子,你有那命享么?”  二舅也是有点鬼迷心窍,自知理亏,低着头闷声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就带了我上山去。二舅也想弄个明白,便也抗着火枪跟了去,用他的话来说是,昨晚没来得及装弹药,要不管他什么鬼,一枪就轰他个稀烂。  舅舅揶揄道:“鸭子死了嘴还硬,要不是新安机灵,你们一个个还不知道弄成什么样。”  来到那块墓地,昨晚被我们弄得一片狼藉的痕迹还在,墓地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完全没有了夜晚那种恐怖的气氛。  舅舅站在墓基上,举目四望。晚上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墓地背后是两道山脊,山脊从高处延伸下来,在墓地周围形成一块不小的平地,前案陡急,隐隐有两条峡谷伸向远方。  舅舅叹道:“地是好地,可惜前案太急,水势不明,是个绝地,只能发一代。用这种地方,也是狗急跳墙了。”  二舅趴在昨晚弄出来的地洞旁瞧了一阵,疑惑道:“墓井怎么开在这个地方?这么古怪。”  舅舅也看了看,摇头说:“这种葬法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过,好像是从南洋传过来的。阴冥葬跟悬棺差不多,不过作用完全相反,悬棺葬法是指望人死后能升天,而阴冥葬是锁魂的法子,必须是在人将死的时候就葬下去,而这个人必须是土命,那死后就不用轮回,流离在世间,跟活人的生魂差不多。所谓悬魂棺,阴冥葬,黄泉路上无名号,说的就是这个。”  我跟二舅听得头皮发麻,将活人葬下去,还不能进轮回,这到底是诅咒还是什么?  二舅咂了咂舌,不解道:“这种葬法有什么好处?不是绝了后代的活路么?”  舅舅笑道:“如果那人已经绝后了呢?解放之前,到处都是战乱,疑难杂症也多,很多家境不错的人家慢慢的都绝了后,这个墓主估计也是这样。”  我倒是听明白了,想来是这墓主不甘心一生富贵都化成流水,才找了个懂这种邪葬的风水师看了这块地,趁自己快死的时候葬下去,化成生魂,依然守着他的家业。  舅舅解释说:“阴冥葬的墓井必须挖在墓基的南方,五行南方为火,取的是生生不息,或者是涅盘的意思,这个风水师虽然邪,但却是个行家。”  二舅在洞口刨了一阵,不死心道:“下面估计埋了不少好东西,我们下去摸一两件就行了。”  舅舅哂笑道:“想都不要想,既然是炉中火,那里面还能剩下什么?”说着抓了一把封土,用手指搓了搓,又说:“阴冥葬是要将棺材翻过来,吊在井口的枕木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墓基地面铺的是石灰、河沙、黄泥搅成的砂浆,上面不堆土。现在砂浆都粉化了,里面早烂成一堆黄泥了。”  二舅有点泄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说:“那你还来看什么,看稀奇么?”  舅舅没有理他,取出罗盘,放在平地上,双手掐了个印诀,口中微微念动。  没多久,地上的罗盘忽然转动起来,转了一阵,指着正南方,端然不动。  舅舅叹口气,收了罗盘,对二舅说:“他既然跑出去了,肯定要找人附身,你命硬,不在乎,不过都算到新安头上去了。”  二舅挠了挠头说:“那怎么办?”  舅舅说:“我跟新安去找他,你嘛,该干嘛干嘛去。”说完拉着我下了山,寻了一条小道,向南而去。  我问舅舅:“我们怎么去找他?你能搜到他的方位么?”  舅舅摇头说:“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搜?不过他是土命,肯定会往南方去,而且这种生魂跟一般的阴魂不一样,不能投鬼胎,也不能长期在外面飘,他只能找个刚出生的婴儿,占了他的躯壳才能生存。”  我听得有点害怕,担忧道:“要是他害了个婴儿,岂不是要把冤孽算到我头上?”  舅舅点头说:“当然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生魂入窍要三天才能完成,我们提前找到他就行了。”  跟着舅舅往南走了半天,精疲力尽的时候,终于到了一个叫三湾村子。  舅舅说:“走,我们去访一下村里有没有夜哭郎。”  我诧异地问:“什么是夜哭郎?”  舅舅笑道:“刚出生的婴儿天眼是开着的,能看到所有的阴魂灵神,那个生魂来找他,肯定把他吓坏了。一个婴儿被吓着了怎么办?只能整夜整夜的哭个不停呗,那就叫夜哭郎。”
第十八章 借福缘

 三湾是个很大的洼地,疏疏落落地坐落着几十户人家。一群小孩从村里赶着牛出来,那些小孩比我大一些,他们都倒骑在牛背上,依依呀呀的唱着些奇怪的腔调。  进了村,舅舅突然对我说:“过几天我们还要来这一趟。”  我忙问为什么,不是把那个生魂给超度了就行了么?  舅舅连连摇头说:“不能说,不能说。”  我搞不懂舅舅在弄什么玄虚,也就没再追问。  靠近路口的一家是青瓦木房,80年代,这种木架房在农村已经算是很好的了,不少人家都还住着茅草房呢。  一个老头子正靠着大门外的柱子坐着,手里抱着个水烟筒,呼噜呼噜的吸,不时还咳嗽一阵,老草烟的味道老远都闻得到。那老头抬眼看到我跟舅舅,一骨碌站起身,颤巍巍地迎了出来,哈哈笑道:“天源,稀客啊稀客!”  舅舅搀住老头子,笑道:“您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吧?”  老头连连点头,絮絮叨叨的说:“天源啊,你也有四五年没到表叔家了吧?”他看了看我,又说:“这是你家孩子?都这么大了。”  舅舅让我叫了那老头一声表外公,接着说:“我哪有这么好福气,是三妹家的,来我这玩几天。”  老头瞪着眼,想了一阵,恍然大悟地说:“是嫁到那圩的那个吧?孩子都这么大了,好福气啊。”  进了屋,两人叙了下旧,原来这老头姓刘,大概是外公年轻时结识的一个外戚,老伴去世十几年了,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分了家,他跟着小儿子过。  老头平时有些寂寞,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这下跟舅舅扯起老黄历,没完没了,连舅舅的来意都忘了问。  聊了一会,老头说:“你来了正好,我前段时间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差点就熬不过来了,这两天才能起床。最近家里面闹得很,老有猫在扒我那寿木盒子,你看我是不是时候到了?”  舅舅拍了拍老头的背,笑道:“怎么会,您老人家精神头好得很,再过个十年八年的都没问题。”  我眼尖,看见舅舅顺手从老头衣服上捡了根掉落的头发,夹在指间,不知道干什么用。  老头听得高兴,咧嘴嘎嘎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便问舅舅:“你这回到这边来,是有什么事么?”  舅舅点点头,低声说:“我是想到你们这边访一根药的。”  老头一愣,说:“什么药?”  舅舅看了看我说:“这孩子有个命关,要找个胎盘,只有你们这个方位的才合适。”  老头双眼一瞪,哦了声,神神秘秘地说:“那你来晚了,前几天,张家的媳妇刚刚生产,可能别人早拿去了。张家,张万年,你应该知道吧?”  舅舅笑了笑,眯着眼说:“认识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经常去我家的。”  听到这里,我渐渐明白了舅舅这一行走四方的法子。那时候虽然家家都信鬼神,但你要是冒昧地跑到人家家里去喊着替人捉鬼,碰上不熟悉的,十有八九会把你当成骗子打出来。说成是访药的便是最好不过的幌子。  又跟老头聊了一阵,也不见老头的家人回来,舅舅便起身告辞,说是去访一访,说不定人家还留着一点。  老头好一阵挽留,舅舅去意已决,他也没办法,叮嘱着让舅舅有空再来坐坐。  出了刘家,舅舅在岔路口停了下,路口有个尺许宽的泥洞,供着土地。  舅舅对我说:“不要问,也不要说。”说着从挎包里翻出一张纸符,将那根从老头身上顺来的头发包了,塞在土地的供板下,念道:“地藏菩萨,借个福缘,来日道场上,弟子念三藏经偿还!”
第二十一章 卷龙幡

 这时,旁边李家已经传来了叮叮咚咚的锣鼓声,还夹杂着唢呐声,甚是热闹。舅舅问旁边一人说:“李家请的是哪个先生?”  那人说:“萧家的,那班人来了十几个人,可热闹了。”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的那个煞鬼,不正是萧家的送的么。  送葬是打斋祭鬼,开阴阳路,人多只能图个热闹。舅舅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主家已经将老头子清洗干净,穿了寿衣,刘贵走出来,脸色有点难看,对舅舅说:“父亲身体又僵了,抬不动,好像不愿意走。”  舅舅皱眉说:“十五之前等三天,十五之后等三年,他想赖在家里干什么。”说着又进了房。  老头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寿衣直挺挺的躺着,周围几个准备将他抬起来送入棺材的人面面相觑,老头子死后不过几十斤重量,几个人合力尚且抬不动,这就有点怪异了。  舅舅叫人来拿一叠纸钱,塞在老头的手里,拿出戒尺,在床头一拍,喝道:“一入黄泉路,今生不回头,起!”  那几个人再抬的时候,轻轻松松就将老头子抬了起来。待到送入棺材,舅舅在棺材两头各贴了一张符,吩咐主家将盖子盖上,只留一丝缝隙。  设好灵堂,贴了丧联,一切进入正轨。主家开了普孝,到场的人每人一张白布,都绑在脑门上。老头子看到这白洋洋一片,当是很高兴才对。  接着是主家儿孙上来祭拜,哭丧,这下就精彩了,老头子的几个孙子孙女没怎么会哭,只是流了点眼泪,但那两个大小媳妇就哭得厉害了,只听她们哭道:父亲啊,儿媳不孝啊,您在生的时候没好好孝顺您......两人一边哭一边数落,足足哭了好几十分钟,话都没一句重复的。哭丧也有讲究,不能说重复的话,但凡有一句重复了,就要停住。两个媳妇互相不甘示弱,你来我往,拼了个不相上下,最后都声竭了才停下。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哭丧,听得有点发毛,不过周围的人倒是齐口称赞,说这两人有孝道。  主家祭拜完毕,舅舅便把我叫到身边,一起坐在灵堂下,让我敲钹,自己则闭目念经。张果老两人跟了舅舅多时,不用吩咐,自己就将锣鼓打起来。  打了一阵,舅舅便让他们停了,依旧让我继续敲钹,他又念了三藏经,将之前许的愿还了,这才收了坛。然后大家散去吃饭不提。  到了晚上,便是打斋祭鬼,大门前灯火辉煌,摆了法坛,香案前摆着三十六碗斋饭,预备施给水陆野鬼。  那边李家的锣鼓已经响了一天了,我们这边才响了两遍,相比之下有点冷清。舅舅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当下叫来刘贵,吩咐道:“准备十二根长竹竿,十二串长钱,起龙幡。”  卷龙幡是墨工才会的道场,请来四海龙神,在灵前献舞,为死者祈运。舅舅一生也没用过几次,这回碰巧跟萧家的道场碰了头,对方人多势大,若是不弄点花样出来,不但请不到阴司鬼神开路,老头子抬不出去不说,还会坠了名头。  刘贵求之不得,当下便叫了些人着手准备。不一会,十二杆龙幡拿了上来,几丈长的竹竿上面挂着一串两丈多长的长钱。龙幡竖在门前的晒谷坪上,长钱随风微微摆动。  舅舅焚香燃纸,向天拜了拜,念了一段咒语,完毕唱道:“善哉道场,广饲饿鬼,地藏星君,轮回天官,阴阳有序,他乡鬼途,行个方便。”接着又焚了炷香,掐个印诀,唱道:“刘氏门中,今丧考妣,弟子祈愿,龙神星君,赐阵清风,龙幡卷起!”  唱完用戒尺一拍香案,喝道:“起!”地上无端端地刮起一阵阴风,原本微微飘荡的龙幡突然同时高高扬起,在半空里穿梭不停,活脱脱一阵群龙起舞。  围观的人大部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惊得舌头都掉了下来。  舅舅没有理会,闭目默默念着咒语。那龙幡卷了一阵,齐刷刷地掉了下来,依旧挂在竹竿上,微微晃动。  舅舅睁开眼,焚香送走各路鬼神。旁边的人上去看那斋饭,此时已经变得干硬发馊,臭不可闻了。
第二十二章 鬼抬棺 打斋完毕,又打了一通锣鼓,念了一遍经,留下主家守灵,舅舅便带着我去睡了。我跟舅舅睡的是刘老头的房间,房间已经打扫干净,被褥也换了新的。由于是第二次压冥床了,我倒也不怎么害怕。  模模糊糊的睡了一会,我只觉得房里微微有些响动,睁开眼看时,床边赫然站着一个黑影,从轮廓来看,应该就是刘老头。  舅舅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说:“不要惊了他。”  我见舅舅也醒着,便放下心来。那人影在床边站了一会,便缓缓地坐上床沿,我只觉得床微微沉了一下,再无动静。  背对着我们坐了一会,他又站起身来,往门口出去了。  舅舅对我说:“刚死的阴魂还没喝过忘魂汤,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看看。”  我说:“是不是每个都一样?”  舅舅说:“不一样的,有些只是回来坐坐,有些回来就到厨房里弄锅碗瓢盆,还有些回来看牛马牲畜,不过一般动静都不大。像我们在龙家碰见的那煞鬼就不一样了,煞鬼回来,非要弄得鸡飞狗跳,坐上床的时候,又重又寒。”  我点点头,也不害怕了,倒是觉得很稀奇。  舅舅想了想又说:“不过他也轻得有点过,估计是尸体化开了,唉,麻烦。”  当时正是七月天,热得很,也没有冰块之类的冷冻设备,尸体放上一两天,化开也是正常的。  果然,第二天一起来,大堂里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尸臭。帮忙的人远远避开了,早饭摆出来也没几个人吃得下。舅舅无奈,便叫主家把棺材盖死,尸体都化开了,也没必要再瞻仰仪容,索性就钉死了。  谁知到了中午,棺材里传来一阵哔哔啵啵的发酵声,尸水从棺材底的缝隙里渗了出来,淌了一地。这下连守灵的人也呆不了了,乱成一团。  刘贵对舅舅说:“这怎么办?等到明天都该流干了。”  舅舅皱眉想了一阵,吩咐道:“去拔几根老茅草来。”  刘贵赶忙差了儿子出去,在附近的山坡上拔了一把茅草回来。  舅舅拿过茅草,剪去头尾,将草根一端插在棺材底板的缝隙里,枝叶连着地上的黄汤。大家都围在大门口,看着舅舅弄些茅草支着,不明所以。  舅舅在神坛上了炷香,燃了一叠纸钱,手持戒尺,念了一段咒语,念完戒尺一拍棺材,喝道:“幽冥鬼使,憎恶黄汤,回去!”  那地上的尸水突然如同龙吸水一般,一窝蜂地顺着茅草流回了棺材缝里。不到一刻,地上的尸水已经流得干干净净,恶臭也渐渐散去。接着,舅舅把用过的茅草捡起来,塞在棺材缝里,那尸水也不见再流出一滴来。  众人一片哗然,舌头掉了一地。  到了下午,舅舅带着我去看了下老头子的墓地。墓地夹在两个山坡之间,两翼有依靠,前岸平缓,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地,但也勉强能用。  地盘是早就找好的了,几个年轻人正在挖墓井。舅舅看了一眼,点点头,便带着我又回来了。  舅舅跟我说:“看阴宅,只要后有依靠,水岸长远,不逢煞头,就基本能用了,现在哪还有什么好的阴宅。从古至今,奇人异士无数,好的阴宅早就有人用了,哪还轮得到后人。”  事实上也是这样,我外公就是个大风水师,一生也没看出几个好地来,时代在变,世道人情也在变,除非你有移山改势的本事,否则也不用过于苛求。  当夜有不少的族亲上祭,送来不少纸幡花伞,依旧是念经打鼓,也没什么差错。  第二天天没亮,舅舅就把我叫起来,准备发丧。  送丧的队伍都准备好了,棺材也捆绑停当,舅舅焚香念了一遍经,抓起主家送上的大红公鸡,掐破鸡冠,抛出大门外,戒尺一拍棺材,喝道:“幽幽黄泉路,此去永相隔,起!”  抬棺的几个人抬起杠子,喊声号子,一起使劲,棺材还没抬起来,绑棺材的绳子却吧嗒一声断了开来。众人脸色一变,知道遇上鬼抬棺了,顿时不知所措。  舅舅眉头一皱,又上了炷香,掐指默默盘算一阵,末了冷笑一声道:“阴鬼不来拦我你来拦我,我也不跟你计较。”  说罢叫众人把棺材重新捆好,向主家要了一碗水饭,倒在门口,念了阵咒语,喝道:“五方鬼使,受我差遣,空棺悬魂,起!”  抬棺的人再一抬,便轻轻巧巧地抬了起来。出了门,舅舅向李家那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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