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佳作 || 王玉姣《燕有归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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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玉姣,生于贵州毕节,就读于人文学院2020级网络与新媒体专业,热爱文字、绘画。

能简单讲一下你创作这篇作品时的想法吗?
王玉姣:这篇是写我母亲的,基本属于她的生平了。那个年代的农村,家里人口多,长辈大多重男轻女,母亲没上过学,但年轻的心总是对外界有所向往。她在外务工的岁月,本地人排斥外地人,老板要求员工有基本文化水平,于是被外界排斥,只得回来。
其实“归来”也不是真正的归来,不过是出于对生活的无奈,被迫返回老家,一生服务于家庭。我仍旧觉得她还是向往外界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家里闲聊时她谈起的,以及有时候我看到她发呆望着窗外的柿子树所产生的感想而已。
燕有归来时
“要是你以后成为了作家,为我写一个故事吧。”这是燕子对我说的,我总是喜欢听故事,听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每一件事,燕子的故事我也听过,不止一次。我曾告诉过她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写自己的故事,尽管我不是一个作家。但每当闲坐时,我总是想提笔记下她的故事,我怕我忘了,也怕她忘了。
 
 

 
“燕子为什么总是在房檐筑巢,它难道不想飞去远方看看吗?”
小时候的燕子总是在发呆时带着这样的疑问,于是,她从始至终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有高楼吗?有海吗?人们都很时尚吗?不然为什么每一个出去打工回来的人都很摩登;还是外面也像家乡一样,四处错落着土墙房,四周都被大山包围着,人们每日早出晚归,游离在山间稻田里,一家人挤在一间屋子。
70年代的罗嘎寨,村民淳朴,人们大多以种地为生,上寨和下寨不一样,上寨的人要比下寨少上一些,同时也挨着山些。本就人少,一条青石板路向左延伸,小路两周是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风吹过,便沙沙作响,似是要将它的活力尽数展现,小路往前,仅四户人家。燕子家就是入眼第一户人家,两间土墙房,十口人,五个哥哥,两个姐姐。她不明白她家的人为什么这么多,明明房不够住,几个人得挤在一张小床上,动弹不得,难受极了。几个哥哥更是只能睡在瓦砾下炕玉米的地方,那里堆满了秋收时剩下的玉米壳,一张床单铺上便成了床,唯一值得慰藉的是,比从前宽敞了些,“玉米叶垫子”也还留存着阳光的气息。
燕子从小便奔于山林间,负责家里牲口的草料,穿着姐姐剩下的破布衣裳、母亲做的草鞋,草鞋很磨脚,可不穿,脚只会更疼,会完不成父母交代的任务,比起这些,她更害怕的,是父母的责骂。闲暇时燕子依旧穿梭在山林田埂间,听邻家婶婶说,有一种草是可以换钱的,于是她总会弄些草药,将它洗干净,她想卖个好价钱。孩童的快乐往往是简单纯粹的,握着手里的几毛钱,只要等到赶集的时候,她就可以吃到小麻花了,那是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那滋味,啧,别提多让人难忘了。
夜晚,约着三两好友,点着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穿针引线,编织布鞋,对她们来说,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实在夜深,便会选择留宿某一家,几人横躺在一张床上,像极了电视里曾看见过的大通铺,她们说说笑笑,将一天的疲惫尽数抛之脑后。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我问,“没文化啊,哪儿也去不了,要是当初能念书,那该多好……”她的神情突然变得落寞,言语间是对外界的向往,对读书的渴望。燕子总是告诉我要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我默不作声,这是他们那一代人常有的思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在那个年代,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更别说上学了。燕子没念过书,她只上过半学期的一年级,算不得念书,我曾见过她写的字,一到十的数字和她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一撇一捺凑成了字,能够勉强认得。
九岁那年,燕子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们可以去上学,自己却得每日上山去割草、锄地。她不甘心,但她并没有开口说,因为心里明白,这是不被允许的。
学堂里的生活,那里是怎么样的呢?小孩子总是容易对任何事好奇,她每日起得早早的站在路口,比上学的都早,这样她就能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背着粗布做的斜挎包经过那个路口去上学,燕子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眼里充满了羡慕,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不舍地回家。后来,她不满足于只看着他们去上学,燕子会在哥哥们放学时翻看他们的书,小心翼翼的,她觉得对待书籍本该如此。再后来,父母看不得她这样执拗,便将她送去了学堂,说着“就让她过几天的瘾吧,免得整天痴痴地望着。”
燕子如愿以偿,每日同哥哥一起去学堂,但这里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没有所谓的楼层,更没有干净整洁的操场,有的只是几间平房,地上并没有铺上石板,教室一览无遗,除了桌子,什么也没有,就连凳子也是学生从家里带的矮凳。即便同想象中有所出入,燕子依旧对学堂生活充满期待,由老师安排,她跟着老师走进教室坐下,一间教室里坐着的是两个年级的人,由中间断开,分为一二年级,三个人用一张桌子,两张桌子并在一起的,倒也能坐得下七个人。学堂的日子往往是值得留念且漫长的,但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她并没有学到什么,甚至来不及学会写父母的名字,半学期的读书生涯很快过去,便被剥夺去学校的权利,她知道,她又得和山林作伴了。
 
 

 
对于燕子来说,父亲是严厉的,甚至比学堂里的教书先生都恐怖。不过,父亲的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总是拿着烟斗坐在家门口,时而沉思,时而哼唱着小曲。
尤为深刻的是那一次,她从山里回来,放下那个堆得如山高的背篓,此刻,虽然疲惫,但当她远远地闻到家里饭菜的味道后,她是高兴的。如今而言,倒算不上真正的饭,只不过是蒸土豆,但在那时也算得上是美味了,秋日里丰收的稻米只能卖出去补贴家用。饭点,一家人围在小木桌旁,位置不够,作为家里最小的,燕子只能站着,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吃饭的心情,毕竟,没人会跟食物过不去。
只见她眼睛盯着锅里一个圆润端正的土豆,就像盯着猎物的狮子,迅速下筷,可偏偏这时,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她异常气愤,顺着筷子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五哥与她同时夹着一个土豆,谁也不肯让谁,似乎是谁让出这颗土豆谁就输了。她气不过,转头状告“妈,五哥他抢我土豆,明明是我先夹着的”“那锅里不都是吗,再夹一个就是了。”母亲明晃晃地偏袒让燕子有些委屈。她转头看向父亲,可还是没张口,她害怕父亲,不仅是她,寨子里甚至是别的村寨的孩子,看见父亲都直发怵。可五哥得意的样子真是太过分了,两人争执不下,下一秒,只见父亲的筷子打掉那个土豆,厉声呵斥道:“那就谁都别吃了”她顿感不妙,果不其然,她只觉得被拖着走,她和五哥被罚跪在门口,烧火棍打在身上,痛极了,痛感席卷而来,委屈涌上心头,燕子没哭,她知道,哭声只会带来更严厉的打骂。
她痛恨父亲,要是能离开这里,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这样想。
父亲走了,燕子十一岁那年。
那天赶集,兴奋充斥着她,她最后一个出门,父亲像往常一样叼着烟斗坐在门口,“赶紧回来,别在那街上瞎逛”言语依旧是那么不善,但她习惯了,随即便往集市上走去。一路上,她被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逛了没一会儿,突然,四哥闯入燕子的眼帘,急急忙忙的,抓着她的手就要走,“去哪儿?”她跑不动了,见状就要停下,“回家去,爸没了”。燕子并不理解没了是什么意思,那七天浑浑噩噩度过着,每个人都很伤心,母亲更甚。燕子告诉我说,那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心没肺的,她只记得那几天的饭很好吃,只有办酒席时才能吃到。
 
 

 
匆匆半生,燕子没去过几次远处,浙江——大多农村人会选择的打工场地,这是燕子唯二叫得上来的外省地名,还有一个,是广东,于她而言,这是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了。可无论是哪,给她留下的回忆都并不是那么美好。
如大多去求生存的人一样,她所见到的是成群的工厂,而她,就像真正的燕子般,困在这钢铁洪流里,抬头也不再是蔚蓝的天空。更为难耐的是,逼仄的出租屋里住着一家三口,夜晚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夏季的温度高得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般,风扇吱吱呀呀,却仍旧消不了这滚滚热意。
一年的奔波结束,在踏上回家的旅程时,燕子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期待。春节回家,一次旅程中遇见的人甚至比她前半生遇到的人还要多上许多,那时候用得上手机的人极少。上火车后,有的人说说笑笑,将自己在大城市的所见所闻悉数谈论,或许这一年过于忙碌和疲惫,有的人上车之后就闭目休憩,燕子不知该做什么,便也学着别人一般,闭上眼睛,不去思考任何事。
一觉醒来,她发现丈夫不在身边,她慌了神,四处寻找,竟没发现自己将孩子留在了原地。那时候的治安不是很好,科技也不发达,车站鱼龙混杂,人贩子也是极其猖狂,“我真傻,要是那时孩子丢了,我可该怎么办”她笑了笑,将这段“不光彩”的事娓娓道来。
“那两年之后,便觉着外面的世界也没那么令人向往了”她说。其实燕子也曾想过,外面的世界可能是好的,或许只是她眼中的外面的世界变得不那么好了。

 
前些日子,燕子遇见了阔别已久的好友,即便岁月在脸上留下痕迹,她们还是能一眼认出彼此。多久了呢?约莫着也有二十五年了,在那车马很慢的年代,一次分别大抵就是永别了吧,她们回忆着曾经,聊着可叹可惜的往事,而我的眼前浮现的画面竟是年轻时少女们的模样,也许,她们从未改变。
燕子的故事里常伴随着离别,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离别,不论是燕子,亦或是其他人,父母、朋友都会伴随着成长越走越远,即便为人父母,孩子也会离开自己,亦或是自己离开孩子。没人能够忍受离别,燕子也是,父亲去世、朋友远嫁、四哥入狱……桩桩件件,都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有的离别许是永远,而有的离别则是为了更好的重逢罢,她总会这样安慰自己。
雏鸟飞去,也有归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燕子不再向往远方。此刻,她释然,家,也许才是她心底的远方吧。
时至今日,好多事儿都记不清了,也许往昔的故事早已尘封,但燕子未来的故事仍在由她构写,或是浓墨重彩,或是寥寥几笔,没人会知道。
文字 | 王玉姣
编辑 | 李杨初审 | 张航终审 | 庄鸿文主办 | 晨光文学社主管 | 写作研究院备案 | 党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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