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述的道教是指道教内丹修炼体系,“科学”是指产生于西方的现代科学。《道德经》第1章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常无欲,以观其妙”,是道教的修炼法门,去除杂念,收视返听,向内寻求,达于无欲境界,这条途径建立的是道教内丹修炼体系,是对“常道”的探索。“常有欲,以观其徼”,这是现代科学向外寻求,孜孜以求不懈探索外太空、微世界的努力,是对“可道”的认识。道教与科学,两者相辅相成,浑然一体,生命和宇宙的奥妙由此展开,所以说它们是“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教与科学(无欲与有欲)的互补,是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有效途径,可以解决当前社会存在的一些问题。
一、“常无欲”与道教内丹修炼
《道德经》第1章曰:“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这里首先要说明的是对老子这段话的句逗,学术界历来有分歧。有些人认为应作:“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笔者赞同前一种句逗法,即将“无欲”与“有欲”作为一个单独的词汇。因为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两种帛书《道德经》中,在“无欲”与“有欲”后面都有一个“也”字,即“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徼”。按此,“无欲”与“有欲”应为一词,当中不能断开。马王堆汉墓帛书和郭店楚简《道德经》都是比现今流行本更早的古本,当更符合老子的本意(至于现今流行本将“恒”字改为“常”字,那是当时为了避汉文帝刘恒的讳)。这样,“欲”字的含义就是指“欲望”、“欲念”,而不是指“希望”、“期愿”。河上公的《道德真经注》对“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就是这样注的:“妙,要也,人常能无欲,则可以观道之要。”无欲,是修道者所追求、所践行的“清静”要旨。
在《道德经》中,有多处直接论述了“无欲”。如第3章:“常使民无知无欲。”第19章:“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第34章:“常无欲,可名于小。”第37章:“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第46章:“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第57章:“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以上论述中的“欲”,显而易见指的是“贪欲”之“欲”。这里的“无欲”,即没有非分的贪欲。这是老子在《道德经》中论述“无欲”含义的一个层面。
《道德经》中关于“无欲”的含义还有更高层面的论述,那就是对道教内丹修炼的阐述。
如第7章曰:“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河上公对此段论述的注解是:“说天地长生久寿,以喻教人也。天地所以独长且久者,以其安静自然,施不求报,不如世人居处,汲汲求自饶之利,夺人以自与。以其不求生,故能长生不终也。”老子的论述是以天地喻人,要像天地一样而“无欲”,“生而不有,为而不恃”,人才能长生。
又如第10章曰:“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这段论述说的是要如婴儿一样做到“无欲”。首先是将元神元精(营魄)载于一车(抟入炉鼎)抱一不离,聚结成丹,此可谓“清静真一,不二法门”。然后心神专一而无私欲妄念,犹如婴儿。涤除心界的一切杂念,做到无疵(即无欲)。正如《清静经》中所言:“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
再如第16章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其意为:竭力使心灵虚寂达到极点,切实坚守清静达到顶点。万物蓬勃生长,我看出返朴归真的道理。做到“虚”和“静”,才能真正做到“常无欲”,然后才能做到“吾以观其复”。这也正是第1章中“常无欲,以观其妙”的另一种表意形式。只有修为到了虚静无欲的境地,才能洞观万物至微至妙的造化之机,才能洞观“道”之要旨。这也就是道教内丹修炼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老子教导的“常无欲,以观其妙”,作为道教内丹修炼体系的纲领,历代道教祖师及高道大德们都潜心践行并予以弘扬,众多道教经典中都屡见表述。如《庄子•知北游》曰:“无私无虑始知道。”这就是“无欲”才能“观其妙”的通俗表意。《冲虚至德真经》曰:“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周易参同契》曰:“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太乙金华宗旨》曰:“听者,听其无声;视者,视其无形。”《马丹阳真人真言》曰:“无心无念,不着一物,澄湛虚寂,似月当空。”这些语录都是秉承老子关于“常无欲”的旨意,在内丹修炼过程中运用和实践。修炼到如此境界,正如王重阳在《五篇灵文》中所述:“形神俱妙,与道合真。”这也就是真正践行了“常无欲,以观其妙。”
二、“常有欲”与科学发展
“无欲”与“有欲”,是既对立又统一的辩证关系,是不可分割且互相依存的两个方面。老子就言简意赅地指出“同出而异名”,“有无相生”。
常识性的现象是:凡是人必然有欲。一位内丹修炼者,在饥饿了总是想进食,在疲劳了总是想休眠,这就是“有欲”。除非他已修炼至能永久地“辟谷”,并做到不休不眠。此即修炼至最高层次,已由炼精化气和气化神,直至炼成神还虚和虚合道,真正得道成仙了。
老子在《道德经》第1章中,继“常无欲,以观其妙”之后,紧接着即道:“常有欲,以观其徼。”这是非常现实,也非常科学的。“徼”,意为边际或巡行,这样,“常有欲,以观其徼”,即可理解为:经常有所欲望,以便观察有形物质所运行的轨迹。有形,即“有名”者,为“万物之母”,即天地之谓也。这就是向外寻求的科学探索。
“常有欲”,这在古今中外的现实生活中,可谓无时不有,无处不有。
我们的先祖从穴居野处到燧人氏发明钻木取火,到有巢氏筑巢而居,到神农氏教民耕作,到轩辕氏发明舟车,都是因为“常有欲”,才有了古代科技的发展。也是因为“常有欲”,才有了近代科学的产生,才有了伽利略、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等人的伟大成就。“常有欲”是科学发展的动力。
当然,这“常有欲”的“欲”还有一个性质的问题和一个“度”的问题。俗话说:“人有七情六欲”。人有情欲,无可厚非。为了人类的生存繁衍,为了社会的发展进步,从而产生的种种欲望,这应当是有益的、正当的。而正当适度的欲望变成了“贪欲”,那就另当别论了。中华文化中有几个带“欲”字的成语,如物欲横流、利欲熏心、欲令智昏、欲壑难填等等,指的都是“贪欲”。
所谓“贪欲”,指的都是非正当的欲望,或过分的欲望。这在老子的《道德经》中,是极力反对的。在第19章中,老子就提倡要“少私寡欲”。即要少存私心,必须知足。在第27章中,老子更强调:“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在马王堆帛书中“去泰”作“去大”。这“甚”、“奢”、“泰(大)”三字均含有过分、极端的意思。因此,可以说这“常有欲”,应当有一个是否正当,有否过度的问题。
诚然,老子在《道德经》中所阐述的“常有欲”之“欲”,绝非“贪欲”,因为这“常有欲”的目的,是“以观其徼”。这是为了观察事物运动的轨迹,为了寻求和掌握科学发展的规律,其欲“观”的对象及“观”的方法以至整个“观”的过程,都属于科学的范畴。
三、两者互补相生的现实意义
老子的《道德经》开篇即曰:“道可道,非常道。”“可道”即是可以用科学的角度来说清道明的。“常道”,即永恒之道,只有靠内在的实修实证才能达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所说的“道”,是既“无名”又“有名”的一个整体。要认识这“无名”之“道”,我们就应当“常无欲,以观其妙”。要认识这“有名”之“道”,我们自然就应当“常有欲,以观其徼”。
老子认为,要认识“道”,一方面要“无欲”,即不带任何主观的欲望或目的,进入道教内丹修炼的虚无境界,心静无所欲求,才能认识万物的本原或“道”的虚无的一面,“以观其妙”。另一方面,又要“有欲,以观其徼”。即以科学的态度和方法通过观察万物的兴起、发展和向其虚无的本原的回归,来认识“道”所运行的轨迹,认识“道”有形可见的一面,即“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无名”和“有名”,“无欲”与“有欲”,它们是矛盾对立的统一体,它们是互补的,《道德经》第40章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42章又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教的徽记太极图,阴阳相负相抱,且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互补,有无相生。
“无欲”和“有欲”的互补相生,即道教和科学的互补,可以推动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也可以有效地解决一些社会存在的问题。如“有欲”一旦恶变为“贪欲”,使得腐败滋生、世风日下,那就不妨践行道教所倡导的“无欲”,这样定可对净化社会风气有相当的作用。欲望无穷,不断征服自然,往往会造成对环境的破坏,这就需要“常无欲”、“道法自然”加以调节。这,也可以说就是“常无欲”与“常有欲”互补的现实意义。
道教与科学,属于两个不同的文明体系,道教属于修真文明,科学属于科技文明。道教与科学的区别可以比喻为中医与西医的区别。中医建立在中国道教文化体系之中,西医则建立在西方科学体系之中。但无论是中医或是西医,都是对生命奥妙的探索,都是对宇宙真理的认识。我们不能认为只有科学方法才是寻求真理的唯一有效途径。用科学去验证道教,其方法就不对。两者是互补的关系。
道教与科学的关系,跟通常意义上宗教与科学的关系有所区别。通常意义上的宗教与科学的关系,实际上更多的是指基督宗教与科学的关系。而在道教与科学的关系上,现在流行的做法往往是用科学的标准去衡量道教的内容是否符合科学,这并不妥当。
总而言之,属于道教修炼体系的“常无欲”,及属于科学范畴的“常有欲”,“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教与科学本来就同出一个源头,两者互补,自然就会成为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玄妙门户。这样,“常道”与“可道”浑然一体才是完整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