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湖的苇子深,
高四爷的坟头儿圪垯蹲。
勇猛善战的汉男儿,
抵挡住妥明的歪清真。
南山里搬来了徐统领,
联营保住了马桥子城。
咱汉人何曾好武斗?
普天下的妻儿要活命!
天蓝蓝日头照曲曲菜,
沙窝窝土屋里粮窖深。
景廉帅联兵复哈密,
硬撼倒城墙那几百人……
这是从网友留言中节选出来的一段民谣小曲,讲的是同治新疆暴乱的事。
“高四爷”是民团首领之一,本名高克武,排行老四,人称高四。“蘑菇湖”在今天的沙湾市,是高四民团的活动区,包括呼图壁芳草湖农场。“徐统领”是老百姓对徐学功的尊称。在新疆,蒲公英又称“曲曲菜”。“粮窖深”说出了那时候活着的不易,有一点粮食都要挖窖深埋。“马桥子城”位于今天呼图壁县境内106团。
“景廉帅”指当时的新疆最高领导人景廉,老一辈新疆人对景廉的感激,就像老一辈陕西人对多隆阿的感激。“硬撼倒城墙那几百人”,指巴里坤清军第二次收复哈密,没有携带重武器,几百人硬生生推倒了哈密汉城墙。这件事被载入清史,没想到也会出现在当地小曲中。
最后结尾,有一句通俗浅白的说教词,“要学义人、做义事,万古流传于子孙”。这是我们的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
有一种历史,书本已经忘了,老百姓仍然传唱。英雄不死,他们活在人民心中!
77、和谈终止
1871年,陕甘平叛大军完成对董志源陕西十八大营、金积堡马化龙回匪集团的清剿,回匪总教主马化龙被凌迟处死,白彦虎率陕西残匪向西流窜到青海。清军南下,进入河湟地区,河州马占鳌回匪集体投降,改编加入甘军回营,成为镇压甘肃回乱的派头兵,诱杀西宁暴乱头目、花寺门宦主教马桂源,白彦虎再从西宁往肃州方向窜逃。至此,西北暴乱区只剩下肃州马文禄、乌鲁木齐妥明、南疆阿古柏三股势力。
盘踞在肃州的马文禄回匪,是陕甘暴乱以来战斗力最顽强的一支悍匪,1865年占领肃州,远离陕甘暴乱中心区,面临清军四面围剿,孤军奋战,居然支撑了六年多时间。
景廉和文麟率军进疆后,成禄在甘凉二州练兵渐成气候,对肃州的包围圈越收越紧。马文禄回匪在肃州、金塔、鼎新一带已经搜不到粮食,派人到玉门、安西、敦煌抢粮,被景廉安排在哈密东线的提督张玉春清军阻击,颗粒无收。饿成一张人皮的马文禄回匪孤注一掷,把目光投向千里之外的乌里雅苏台,那里是清朝从外蒙供应新疆军备的囤粮基地。
1870年10月11日,回匪元帅王大汉率四千暴匪从肃州出发,千里奔袭,入侵乌里雅苏台。当地驻军四百人放弃抵抗,回匪在乌里雅苏台劫掠四日,粮食搬运一空,纵火烧毁军营和台站。清廷闻讯后,下谕旨对陕甘总督左总棠严厉斥责,在多伦、张家口、察哈尔等北部沿线紧急布防,从东北调兵驻防乌珠穆沁,防止回匪从北线迂回到北京。
当年,清朝对准噶尔蒙古痛下杀手,原因之一,是准噶尔部落占领喀尔喀蒙古以后,两次兵临张家口,企图南下,威逼京师。这条路线,是清王朝的龙兴之路,准噶尔人眼看着二十万清军入关打下一片江山,也有了图谋中原的想法,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他们做梦都想光复忽必烈时代的宏伟大业,触动了清王朝敏感的神经。马文禄没有进军北京的本事,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出门当了一回劫匪,却成功的把自己埋进坟墓。跑的最远,跳的最高,只能成为枪口下的标靶。
1871年1月,阿古柏占领乌鲁木齐的时候,军机处命令骆秉章调川军十二营进入甘肃,由徐占彪统领,把肃州围成了一只铁桶。东边风声日紧,清军出关只剩下最后一步,新疆暴乱组织开始寻找靠山和退路。
阿古柏占领乌鲁木齐后,妥明蜷缩在清真王府,以东教堂掌教身份暗中领导回匪势力。妥明与回匪前元帅马仲的关系尤其尴尬,马仲是阿古柏任命的乌鲁木齐“阿奇木伯克”,在回民中没有影响力,势力盘仅限于阿古柏留在乌鲁木齐的两三万人,处处被妥明牵制挚肘。妥明一面请求徐学功出兵乌鲁木齐,与回民里迎外合,“为清朝天子收复失地”。一面通过古牧地回匪首领马明(原回匪元帅马泰胞弟)出面,再次总理新疆事务大臣景廉请求招抚。
这一年,英国在印度的殖民政府虽然在喀什设立联络处,和阿古柏分裂势力还没有建立公开关系。阿古柏仍然在玩弄多面投靠、两头骑墙的政治诈骗,他积极与英国在印度的殖民政权联系,寻求建立正式关系。又一再向清朝政府表示效忠,请求把哈密应许给他,在中央之国伸手就能打到脸的地方,让他做清朝政府的奴仆。
那时候,徐学功还没有搭上景廉这条线,自己的粮饷都没有着落,更不知道找谁去帮阿古柏要“哈密王”这么高的官帽子。徐学功给阿古柏送去一万石粮食,又派两千人帮助阿古柏攻打吐鲁番和乌鲁木齐。阿古柏是天生的戏精,他在围攻吐鲁番的时候,已经知道徐学功只是乌鲁木齐的游击队首领,清朝的政府代表在哈密。阿古柏派人去哈密求见景廉,送上一封用汉文写的书信,“代朝廷收复南路八城,进击妥明,为中国讨贼”。
景廉是老新疆,熟知南疆人文习性,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妥明和阿古柏的信誉。但清朝大军仍然被纠缠在嘉峪关以东,进疆遥无时日,信或不信都是一样的结果。景廉派幕僚梅振清率队,到吐鲁番与阿古柏接洽,商谈南北疆接管事宜。临行前,景廉和梅振清彻夜长谈,详细询问梅振清等人妻儿老小、子女亲属的情况,上报军机处,以备不测。
梅振清到吐鲁番,阿古柏已经占领了乌鲁木齐。梅振清赶赴乌鲁木齐和阿古柏会面,阿古柏当面表达了效忠清朝政府的意愿和态度。1871年2月,阿古柏遵照清朝制度,向梅振清递交乞降封册,并将清真王府收缴的妥明信印及部分珍贵物品移交清朝政府代表团,梅振清返回哈密,向两位主政大臣景廉和文麟复命。
1871年3月,阿古柏离开乌鲁木齐前,解押当地剩余的一千多汉族人口往南疆迁移,并要求乌鲁木齐维回居民按照浩罕国风俗,换服易发。此时,总理新疆事务大臣景廉已经将指挥部搬迁到巴里坤,留守在哈密的文麟得到消息,派参将白世泰赶赴吐鲁番拦截阿古柏,要求他兑现承诺,办理政权交接手续。景廉闻讯后,命孔才率领定西营向西开拔,陈兵乌鲁木齐,用火枪大炮和阿古柏讲理。在阜康,孔才定西营遭遇马仲回匪激烈抵抗。
3月28日,白世泰到吐鲁番,阿古柏已经离开吐鲁番南下库车。白世泰转身到乌鲁木齐寻找匪政权“阿奇木伯克”马仲讨要说法。马仲向白世泰表示,他投降阿古柏是逼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如果清朝皇帝能赦免他的罪行,他愿意带领自己的回匪部属弃暗投明,为清王朝效力。
哈密帮办大臣文麟将马仲请求招抚的意向上报军机处,军机处悖然大怒,下旨斥责:
“阿古柏归顺之说殊不足信,文麟等务相机妥办,不可堕其计中”。阿古柏的话你们怎么能相信呢?文麟你要把眼睛睁大一点,不要再被他蒙骗了。
“乌鲁木齐逆首马仲,如果真心向化,何以于文麟等发去谕纸后,久无回信?及孔才行抵昌吉,仍复率党扑攻。其为诡词乞抚,另蓄诡谋,已无疑义”。马仲如果真心投降,为什么对文麟的书面通知迟迟不作回复?孔才定西营到阜康,回匪仍然疯狂反扑,他们所谓投降,还是在玩阴谋诡计的老把戏。
“文麟等务当督率各军妥筹防剿,不得再行议抚,致为该逆所绐”。最后这句话是重点,为新疆平叛战争定下了总基调:丢掉幻想,准备战斗,不得再对新疆暴匪组织议和、劝降、招抚。
78、沙俄东进
英国扶持阿古柏,沙俄占领伊犁,新疆同治暴乱从国内民族分裂运动演变成为国际地缘政治斗争,新疆局势变的更加复杂。妥明向清政府乞降不成,又转头向西,派人到伊犁联系沙俄占领军,请求沙俄派兵东进,占领乌鲁木齐。
沙俄入侵新疆初期,战略规划仅限于伊犁,占领伊犁,等于控制了伊犁河上游水源,他们对果子沟以西地区没有妄想。沙俄在中亚地区的渗透、用兵时间长达四五十年,在浩罕这样一个中亚小国的战争时间长达二十多年。相比之下,沙俄占领伊犁太容易了,泼天的富贵扑面而来,俄国人的狼子野心被激发出来,血脉贲张,有了进一步染指乌鲁木齐的想法。
现在,妥明找上门来,愿意带路,沙俄占领军统帅郭尔帕科夫斯基认为这是老天爷赏给他们的又一个机会。拿下乌鲁木齐,即使以后归还给清朝政府,沙俄也能从中渔利,在谈判中多一份压垮天平的沉重筹码。郭尔帕科夫斯基甚至没有向俄国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汇报,便做出了进军乌鲁木齐的决定。
1871年11月,俄军一千两百人从伊犁出发,他们的口号,是要为大清国“代收代管”玛纳斯和乌鲁木齐。俄军走出果子沟口,看见了远处虎视耽耽的清朝正规军,那里没有泼天的富贵,只有一排排黑黝黝的枪口朝着西面方向开膛瞄准。从五工台到精河,沟壑纵横,堡垒林立,两千多清军严阵以待,已经做好防御准备。
这一次,俄军的情报工作落后了,他们以为武装游行到玛纳斯,和妥明的人对上接头暗号,双方就可以拍手成交,把天山以北的大好河山坐揽入怀。没想到,这次出门变成了集体打卡,库尔喀喇乌苏已经插满了解放区红旗。俄军不甘心失败,仍然想绕过清军防区和妥明回匪接头,从赛里木湖东侧向北,在头台、二台、额敏河寻找突破口,清军仿佛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一样,在每个关口都设下瞭望塔和观察哨,上百里防线处处警戒,无懈可击。
沙俄依靠敲诈勒索,侵占中国一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几乎没有和清朝正规军发生过大的武装冲突,这是世界地缘政治史上的一个奇迹。面对新疆暴乱以后的清军残部,沙俄也没有放手硬杠的能力,这种色厉内荏的诈骗本性,在后面收复伊犁的时候还会显露,只要清政府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式,他们马上认怂。沙俄进军乌鲁木齐,喊出的口号是“代收代管”,如果和清朝正规军发生冲突,所谓“代收代管”就变成了赤裸裸的侵略,他们在伊犁的谎言也站不住脚。面对清军正面堵截,沙俄对乌鲁木齐的占领计划逼迫流产,郭尔帕科夫斯基命令侵略军返回伊犁。
这时候,北疆暴乱已经七年,清朝平叛大军仍然在肃州围剿马文禄回匪,突然出现在五工台、精河、额敏沿线的清军是从哪里来的?
署理伊犁将军荣全从俄国境内返回塔城的时候,新任塔尔巴哈台帮办大臣锡纶已经在塔城等候。这两个人,是新疆同治暴乱中最苦命的兄弟,荣全亲属在伊犁惠远城举家殉难,锡纶的父亲、孚远领队大臣保恒病死在古城子。古城子沦陷那天,锡纶家人惨遭屠戮,锡纶率领三十多名八旗军血战突围,他们是从古城子逃出来的唯一一群活人。
为了给保恒家族保留一支血脉,清政府任命锡纶到暴乱危害相对较小的布伦托海(福海)担任帮办大臣,做李云麟的副手。那时候,新疆东大门巴里坤危若累卵,三番五次向李云麟求救,这位曾国藩门生以各种理由扯皮推诿。锡纶看不惯圆滑世故的李云麟,上疏弹劾,要求调离布伦托海到一线参战。孔才民团和棍噶扎勒参蒙古兵撤退到布伦托海后,李云麟以经费不足为由,命令裁撤民团和蒙古兵。从血火中拼杀出来的锡纶,知道危难之际,一兵一卒都弥足珍贵,强烈反对,李云麟不予理睬,坚持要求裁撤兵勇。锡纶再次上疏弹劾,和李云麟的矛盾公开化。
孔才民团被裁撤后引发兵变,锡纶奉命前去镇压。在路上,锡纶悄悄鼓动棍噶扎勒参,要求他保存实力,带领蒙古兵离开李云麟防区,从阿勒泰返回塔城。这件事被李云麟知道了,上疏弹劾锡纶怂恿兵勇哗变。军机处一时分不清对错,将锡纶调离布伦托海,接任哈密帮办大臣。
事实证明,锡纶是从战火历练出来的钢铁,李云麟是从曾国藩幕僚群里走出来的绣花枕头。就在锡纶办理交接准备离开布伦托海的时候,伊犁传来消息,维匪和回匪发生内讧,回匪首领马万信战死。锡纶来不及奏报,直接往西寻找棍噶扎勒参,和棍噶扎勒参率领蒙古骑兵奔袭塔城,一举收复塔尔巴哈台,打开了新疆西北方向的一个透气口。军机处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吓了一跳,终于看清做事人和不做事人的区别,将李云麟革职。锡纶未经申报擅自离岗有罪,收复塔城有功,功过相抵,哈密也不用回了,留在塔城任塔尔巴哈台帮办大臣。
荣全返回塔城,两个丧了家的苦命人走到一起,清朝中央政府在新疆西部终于有了一个抗战领导班子。相比于东线领导组织后来出现的分裂,西线领导机构简单而稳定,一直到左宗棠进疆,都没有发生过内部矛盾。两人分工,荣全负责招兵买马和粮草后勤,锡纶率领从俄国回来的索伦兵和锡伯兵,收复、驻防库尔喀喇乌苏。
收复库尔喀喇乌苏后,锡纶得到赵兴体民团在沙山子活动的消息,赶赴收编。锡纶与荣全联名,为赵兴体报请军功,赵兴体民团正式进入清朝正规军编制,换上绿营军制式军装。赵兴体比徐学功命好,起的晚,赶的早,又遇上了两个好领导,赵兴体吃上皇粮的时候,新疆民团领袖徐学功仍然是个没娘的孩子,自己刨食自己吃。
沙俄进军乌鲁木齐以前,沙山子、库尔喀喇乌苏、精河、和布克赛尔、塔城等地已经成为解放区,在乌鲁木齐和伊犁之间形成隔离屏障。荣全从境外和蒙古地区收容、输送过来的兵员约两千人,赵兴体民团约三千人,棍噶扎勒参的蒙古骑兵约三千人,乌鲁木齐西北方向的抗战总兵力,悄无声息发展到八千人以上。
这是一支多么难得的力量啊,如果没有这道铜墙铁壁的守护,沙俄侵略军和妥明回匪一但形成合体,伊犁模式将在新疆中心腹地被再次复制,政治版图更加复杂,收复工作遥不可期。
79、战神传奇
阿古柏表态效忠清朝中央政府,不但骗了徐学功的一万石粮食,也骗了徐学功的感情。粮食还了,感情债没有还。阿古柏不知道中国的马王爷到底长着几只眼,他甩着袖桶走人了,留下的这笔烂帐得由他的“阿奇木伯克”马仲偿还!
阿古柏走了,沙俄那面迟迟没有消息,躲在清真王府里的妥明大老爷眯着一双阴暗的眼睛,冷冷观察外面的世界,伺机寻找新的机会。
清政府关闭了和谈大门以后,马仲也在盘算自己的退路,其实他已经没有退路,只剩下阿古柏这一条大腿可抱,要想活命,只能死心蹋地为阿古柏卖命。阿古柏匪政权在吐鲁番的阿奇木伯克,是被阿古柏杀剩下的唯一一个和卓独苗艾克木汗,那里没有马仲继续表现的机会。阜康往东已经是清朝解放区,在此消彼长中的变化中,东三县形势一天比一天光明。马仲敢去碰一下的地方,只剩下西边的玛纳斯,那里仍然是妥明的势力盘,表面上跟随妥明归附了阿古柏,但那里的回匪首领都是妥明亲信,基本不认马仲这个二狗子。
1871年5月,马仲将乌鲁木齐城防任务交给儿子马人得,自己率领一万回匪离开乌鲁木齐,向西清剿新渠、马桥子城一带的汉族民团。马仲此行有很强的政治目的,向阿古柏表达忠心,显示自己的领导能力;也向玛纳斯回匪首领们示威,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如果妥明余党有抵触,则武力收割玛纳斯地盘。
马仲砍人的刀还没有拔出来,乌鲁木齐后院失火,沈廷秀民团占领昌吉,徐学功民团占领巩宁城。两支民团队伍在红山嘴下会师,合兵一处,对乌鲁木齐回城发起围攻。
巩宁城(满城)位置,在今天乌鲁木齐武警医院和新疆农业大学范围内。迪化城(回城)位置,在今天乌鲁木齐青年路、建国路南北范围内。刘锦棠大军从古牧地进入乌鲁木齐后,向阿古柏暴匪开炮的地方,被称为“一炮成功”,在今天乌鲁木齐红山路北山七号略北位置,后来遗址修建,被移置到水磨沟公园西面的水塔山上,那个地方过去叫北梁。
东西两线的孔才民团、赵兴体民团已经被清军收编,处于北疆中心腹地的徐学功民团、沈廷秀民团反而两头不靠,仍然使用简陋的原始武器打仗。少数人配备了战场上缴获来的火枪土炮,弹药却没有补给渠道。两支民团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有一万人,武器落后,和装备了清一色英制武器的阿古柏军队无法形成有效对抗,攻城无力,只能四面合围,挖断水源,企图把阿古柏暴匪困死在迪化城。
东西两线清军得到中路民团攻打乌鲁木齐回城的消息,塔城的荣全命令赵兴体民团从沙山子迂回到乌鲁木齐增援,被玛纳斯回匪截拦;巴里坤的景廉派孔才定西营从吉尔萨尔前往增援,又被马仲回匪阻挡在阜康,迟迟不能突破防线。乌鲁木齐回城久攻不下,僵持了近一个多月。
阿古柏在返回南疆的路上接到马仲的求援信,和徐学功翻脸。阿古柏任命库车“阿奇木伯克”穆罕默德帕尔瓦尼奇为北线暴匪总统领,号称埃米尔,率两千五百人增援乌鲁木齐。命令库尔勒“阿奇木伯克”米尔扎江、吐鲁番“阿奇木伯克”艾克木汗各领暴匪两千人,由帕尔瓦尼奇统一指挥,彻底铲除困绕乌鲁木齐的汉族民团组织。
1871年6月,马仲回匪攻克昌吉,阿古柏北上增援暴匪也在达坂城会师,夺取乌鲁木齐回城的机会已经丧失。乌鲁木齐民团面临阿古柏暴匪两线夹击的凶险境地,徐学功、沈廷秀决定撤出战斗,领军返回各自的根据地做防御准备,乌鲁木齐围城之战结束。
兴师动众一个月,帐没有要成,灰溜溜回去,徐学功咽不下这口气。民团撤退到仓房沟,徐学功突然停下来,问弟弟徐学策,“你说,马仲这个回子会不会追赶过来”?徐学策不明白二哥的意思,愣愣的看着他。徐学功提出分兵,徐学策带领主力部队到马桥子与赵兴体民团会合,徐学功留下五百个精壮汉子在仓房沟等待马仲回匪追杀。没错,是等待追杀。
徐学策担心徐学功安危,坚持要留下来陪徐学功一起阻击,ktm徐学功拗不过自己的兄弟,派人领队往马桥子转移。果然,两个多时辰后,一支黑压压的队伍从北面冒出来,马仲率领上万回匪追杀过来。
那一天的乌鲁木齐仓房沟,留下了一幕独特的战争影像,徐学功带领五百壮士守在桥头,不设伏,不撤退,不躲避,慷慨悲壮,静静等待回匪过河。徐学策看着对面铺天盖地的人群,有些害怕,问徐学功,怎么办?
徐学功说,“敌压我阵,我一移动,全军覆灭矣!贼与我中隔一桥,若突过此桥,直捣其中心,或可不败。弟素勇敢,成败在我二人,孰先过桥”?敌人数倍于我们,只要我们后撤,必定全军覆灭。我们如果从这座桥上冲过去,直接袭击敌人心脏,或许能赢下这一局。现在,成败就看我们两个人了,谁先冲过去?
徐学策怂了,对徐学功说,“弟气已怯矣”。哥,我有些害怕!
徐学功说,“若然,我先进,但见贼阵乱,则速以兵继之,倘贼队不动,我死必矣,弟即走保南山,勿同尽也”。好吧,我先冲过去,如果敌人乱了队形,说明我得手了,你马上带兵追杀。如果敌人队形没有乱,说明我死了,你赶紧带人往南山撤退,不要同归于尽。
徐学策担心二哥有去无回,紧紧抓住徐学功战马的缰绳,说,“请勿冒进,容再计之”。你不要这样冒失好不好,我们再商量一下。
兄弟俩个说话的时候,马仲回匪已经涌到桥头。徐学功不再听弟弟劝阻,挥刀纵马,单枪匹马冲入回匪阵营。狭路相逢勇者胜,那一刻,气壮山河,中国历史上再传奇的英雄故事也莫过如此。
《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是清朝正史,由恭亲王奕訢领衔编修。史载,“弹如雨注,学功伏身马肋旁,乘尘土飞扬,驰入敌阵,与马仲肩相摩,击之,马仲堕地,学功生缚之。敌人大惊,争相逃命,学策乘势攻之,杀贼五百余人”。按这个说法,徐学功冒着枪林弹雨冲进回匪阵营,用身体把马仲撞下马,活生生的把马仲捉拿回来。徐学策率兵趁势掩杀,歼灭回匪五百多人,
《清史稿》记载相对简略,“同治十年,夏四月,徐学功至迪化,擒马仲,斩之”。也是在说先把马仲擒拿回来,然后斩杀。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是《三国演义》中的一个段落。关云长“斩颜良,诛文丑”后,曹操对关羽神勇称赞不已,关云长说,“吾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
项羽垓下杀汉将,赵云单骑救主出入无人之境,薛仁贵三箭定天山,都是来自小说和故事。在正史上,真正做到“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只有三个人,关羽斩杀颜良,秦琼冲入敌营砍杀领军将领,徐学功擒杀马仲。而一出手便把敌人最高领军统帅直接干掉的,只有徐学功一人。
妥明在乌鲁木齐封了十个回匪元帅,到目前为止死了七个。马泰被阿古柏抓获后解押到叶尔羌处死,其余六人统统死于徐学功刀下。英雄的出现并不偶然,中华民族在每个时代都有徐学功这样的英雄出现,天赐神勇,前赴后继!
80、迪化屠城
阿古柏从南疆调集的增援暴匪抵达乌鲁木齐,民团已经撤退,马仲已经死了,从库车过来的暴匪首领帕尔瓦尼奇成为阿古柏在乌鲁木齐新的话事人。马人得埋掉老爹马仲,抹一把脸上的眼泪,赶紧给帕尔瓦尼奇请安送礼。经帕尔瓦尼奇推荐,阿古柏任命马人得为新一任乌鲁木齐“阿奇木伯克”,是名义上的市长,但大小事务仍然由帕尔瓦尼奇说了算。
安排完乌鲁木齐的工作,帕尔瓦尼奇遵照阿古柏命令,率领库车暴匪、库尔勒暴匪、吐鲁番暴匪,进入南山清剿徐学功民团。徐学功仍然用老办法对付,一千五百人分成三个团队,在沟口布阵,一组排枪狙击,另外两组骑马从侧翼砍杀。第一梯队散开,第二梯队再上。打到第三梯队,南疆暴匪已经累的精疲力竭。
帕尔瓦尼奇被徐学功纠缠在南山玩打地鼠游戏的时候,妥明联络回匪旧部趁机起事,城头变换大王旗,妥明回匪抓捕了匪政权“阿奇木伯克”马人得,将阿古柏人员悉数捕杀,重新占领乌鲁木齐,宣布“清真王”复位。
帕尔瓦尼奇出城的时候,重型火炮全部留在乌鲁木齐,被妥明回匪缴获。南疆暴匪围攻回城,都被妥明回匪用缴获的重炮轰炸回去。战事胶着了一个多月,阿古柏的命令来了,阿克苏暴匪头目乌迈尔库里率维匪一千五百人增援乌鲁木齐;撤销帕尔瓦尼奇北线总指挥职务,回喀什听候发落;吐鲁番阿奇木伯克艾克木汗接任北线总指挥。
1871年12月,冬天最寒冷的日子,乌鲁木齐长河冰封,雪落红山静无声。回匪蜷缩在迪化城,阿古柏暴匪蜷缩在燕尔窝,周边近郊几乎已经没有人烟。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饥饿的煎熬中,等待冬天里最后一声惊雷。
12月25日,乌迈尔库里率领的阿克苏维匪携带重炮抵达乌鲁木齐,与艾克木汗维匪汇合,攻占迪化城,妥明率回匪残部突围出城,逃往玛纳斯。南疆暴匪对迪化城里的回民进行疯狂屠杀,导演这场人间惨剧的恶魔,是白山派和卓最后一个嫡传血亲,吐鲁番“阿奇木伯克”艾克木汗。这个披着宗教外衣的家族,从1755年开始,持续不断发动暴乱,几十万无辜生命死于宗教祸乱,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收手,再次向他们的伊斯兰兄弟举起罪恶的屠刀。
妥明复辟失败,这位东道堂阿訇的个人野心,把乌鲁木齐回民推入万劫不复的苦难深渊。艾克木汗的杀人游戏花样百出,开膛破肚,剖心掏肺,把人捆绑在树上活活冻死。艾克木汗发明了一种极为残暴的杀人方式,他命令暴匪把回民埋在雪地里,露出头来,浇上冷水冻成冰块,用脚把头颅一颗一颗踹下来。艾克木汗允许回民拿钱赎命,十两银子买一条命,交不起钱的回民都成为这场杀人游戏中的牺牲品。面对这样的历史,天地无语。七年前,暴乱回匪在乌鲁木齐屠杀汉人的时候,可曾想过天道轮回?
侥幸逃脱出来的回民纷纷上山投奔徐学功民团。城里活下来的回民也不堪凌辱,秘密联系徐学功民团,请求汉民武装解放迪化城。
1871年,沙俄占领伊犁,徐学功斩杀马仲,妥明复辟失败,阿古柏暴匪在乌鲁木齐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回民大屠杀。年末的最后几天,水塔山下的血迹和尸骨又一次被冰雪覆盖,冬天的乌鲁木齐,成为狼群和野狗出没的世界!
81、统一战线
1872年2月,徐学功响应乌鲁木齐回民请求,率领民团进驻乌鲁木齐巩宁城。巩宁城里早已经没有满人和汉人,历经战火反复催毁,城垣倾圯,成为一座废弃的空城。
昌吉、古牧地、南山一带的回民听闻徐学功要攻打迪化城,纷纷集资募粮,为徐学功民团提供后勤支援。
古牧地回匪首领马明,是回匪前元帅马泰的胞弟。马泰被阿古柏抓获后,押送到叶尔羌处死,马明对阿古柏有血海深仇。听到徐学功准备围攻迪化城的消息,马明派人过来联络,相约出兵参战。
妥明也从玛纳斯送来书信,告诉徐学功,他已经通知乌鲁木齐周边回匪往巩宁城集结,回匪各部完全听从徐学功调遣。妥明表示,徐学功专心打战,粮草军需由他负责筹措供应。
新疆暴乱以来,抗击阿古柏分裂势力的民族联合阵线终于形成,尽管脆弱而暂短,仍然是一次光明的闪现。面对大好形势,徐学功通知沈秀廷民团前来参战,秣兵厉马,准备一举解放乌鲁木齐。
到这个时候,徐学功和沈秀廷两支民团仍然游离于体制之外,东面被阜康隔离,西面被玛纳斯隔离,和东西两线清军没有建立起正常的联系渠道。他们对军机处要求不得与阿古柏、妥明两股暴匪势力和谈、合作的通知一无所知,他们从单纯的民族大义出发,放下仇恨,走到一起。这次由汉回武装联合发起的乌鲁木齐围攻战,纯属徐学功领导下的自发行为,东西两线的清军事先都不知情。
徐学功、妥明两部合流的消息传到南疆,阿古柏感觉乌鲁木齐要出大事,押上了他手里最重的一颗砝码,把他的小儿子伯克胡里派出来,担任北线援匪总指挥。客观来说,伯克胡里是阿古柏最争气的一个儿子,阿古柏吸取了乌鲁木齐两次围城的教训,没有一个重量级的人,压不住他手下这帮纷繁复杂的暴匪头目。太子出征,从喀什到乌鲁木齐的沿途各地紧急运转起来,粮食、物资供应迅速到位,伯克胡里只用了三十六天时间,便赶到北疆南大门托克逊,这也是骡马时代从喀什到北疆最快的行军速度。
汉回两部没有攻城重炮,进攻代价很大,决定围而不打,逼迫阿古柏暴匪出城接战。结果,乌鲁木齐围城之战在七八十公里外的达坂城决出胜负。迪化围城三个月后,徐学功接到南面来的线报,伯克胡里率领的阿古柏援匪已经到达吐鲁番。徐学功、徐学弟兄弟俩率领汉团,回部首领马金贵率领回团,前往达坂城迎击。
1871年5月,双方在达坂城遭遇,达坂城阻击战正式打响。达坂城是回民聚居区,妥明在这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军火,双方在达坂城激战四十多天,阿古柏暴匪始终不能突破防线。关键时刻,伯克胡里的军事才能显露出来,他派一支暴匪队伍悄悄迂回到东山地区,从汉回防线的后面发动突袭,伯克胡里率暴匪正面进攻,两线夹击,汉回防御阵地失守,往乌鲁木齐方向撤退。
6月8日,回部首领马金贵阵亡。
6月9日,徐学弟在乌鲁木齐城南防御战中中炮身亡。徐学弟是徐学功胞弟,也是徐学功民团的二把手,在汉族民团中有很高威信。
两天损失两位主将,对汉回两部的心理打击很打,人心思变,本来脆弱的汉回联盟出现分裂。回匪暗中串联,称,迪化城久攻不下,是徐学功提出的“围而不打”策略出了问题。他们认为,徐学功才是伯克胡里的头号敌人,回匪密谋调转枪口,围剿徐学功民团,与伯克胡里合作,以求保全自己的实力。回匪队伍里也有敬仰徐学功的人,有人悄悄把消息传递给徐学功。
《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记载,“乌鲁木齐回逆,复与安集延勾结,图袭徐学功等营垒。该营官先期拔队出险,未为所乘”。
1871年6月11日,徐学功民团、沈廷秀民团连夜开拔,撤离乌鲁木齐。为防止回匪围追堵截,徐学功、沈廷秀合兵一处,直接撤退到沙山子,与已经被清军收编的赵兴体部会合。
汉族民团撤出后,回匪各部也全部撤离乌鲁木齐,伯克胡里不战而胜,进入迪化城。汉回双方短暂的统一战线宣告结束。
这一年四月,总理新疆事务大臣景廉指挥部再次东移,搬迁到奇台。景廉得到徐学功率领汉回两部围攻乌鲁木齐的消息,局势已不可控。景廉一面上报军机处,一面急调绿营军提督张玉春赶赴吉木萨尔,伺机与徐学功联系,负责东线清军对乌鲁木齐各民团组织的指挥和协调工作。
军机处在给景廉的批示中提醒,“该逆等诡谲异常,旋离旋合。现既联成一气,狼狈为奸,并欲乘隙东犯奇古。该处防兵单薄,亟应豫为布置,以备不虞”。新疆暴乱把文祥等军机大臣打磨成精,隔着几千里外的草原和黄沙,都能闻到新疆的气息。不久后,妥明的魔爪果然又伸到东三县,孔才定西营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妥明困兽犹斗,最终没有在东三县再闹出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