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天山:新疆同治暴乱那十年(14)清真王的末路


67、断代之问(篇外)
(原段落删除)
新中国成立后,革命论和阶级论压倒一切。前三十年总体还是好的,历史是命题作文,不是哪个人有学问就能写历史,出版资源有限,给不了他们太大的发挥空间。八十年代以后,革命论和阶级论没有叫停,西方的思想和主义又扑面而来。体制开放了,出版资源丰富了,胡编乱造也不用蹲牛棚了,各种历史歪曲如春苗破土,蓬勃生长,以图书、期刊、学报、连环画等多种方式传播渗透,连歌颂白彦虎的连环画都能公开出版,民族主义在短短三十年形成流毒。今天被反复引用的民族革命、民族起义等所谓文献和资料,绝大多数是八十年代以后的产物。
比如历史学家马长寿著写的《清朝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议调查资料》,是一个课题研究项目,资料和数据非常充分。因为有民族偏向,从头到尾都站歪脚跟,只要是回民屠杀汉民,都会找出各种理由证明回民是反抗封建暴政的革命行为。只要是汉族抵抗或者回民被杀,就要挖出他们家有多少亩良田,证明这个汉族人是地主阶级,他们在对回民进行疯狂打击报复。清政府就不用说了,从头到脚都是坏的,证据和理由都不需要,他们的阶级属性,已经确定他们是人民群众的天然敌人。
阶级是个好东西,他们总能活学活用。王蒙在窦文涛的访谈节目中回忆他被下放到伊犁的时候,有个维吾尔农民偷了生产队的苞谷,被揪出来批斗。干部问,你这个坏思想是从哪里学来的?农民回答,我这个坏思想嘛,是从刘少奇、王光美那里学来的。八十年代,昌吉修编地方志,关于同治暴乱中徐学功民团怎么定性,争议很大。有人说,徐学功父亲是清朝军官,属于统治阶段。他们家有几十亩地,有牲口农具,又属于地主阶层。这不是小事,徐学功如果被定性成地主成分,他组织民团就是反革命行为,是为了维护地主阶级对广大劳动人民的压迫和剥削。
西北同治暴乱历史被黑白颠倒,是阶级历史的产物。因为回乱区的头目们都是教派掌门和大地主,就说这是革命。因为回民针对汉民展开一起又一起屠杀,就说这是阶级斗争。车轱辘话来回说,怎么说都有理。谁给的理?是万恶的慈禧吗?是英雄的左宗棠吗?
乌鲁木齐北门外的水塔山上,有个地方叫“一炮成功”。这四个字,是三十年以前同治新疆暴乱的全部历史:左宗棠平叛大军从肃州出关,刘锦棠在古牧地打败阿古柏“叛军”。在乌鲁木齐,清军从北面的山岗上往城里只打了一炮,叛军便土崩瓦解,往南疆方向逃窜。被分裂割据了十四年的新疆,何其苦难,被短短几十个字一笔带过,仿佛人和一群老鼠在作战。
刘锦棠收复乌鲁木齐是当年十月,进军南疆是第二年四月,对南疆的战争准备进行了整整六个月时间。南疆冬季并无冰雪阻碍,如果战这么好打,为什么不从乌鲁木齐一路追杀过去? 史马迁在《史记》中有《项羽本纪》一章,皇帝才有资格立本纪,司马迁解释,刘邦曾经有六年向项羽称臣,如果项羽没有本纪,刘邦在这六年的历史要不要写?怎么写?今天写历史不管这些,这六个月里刘锦棠在洗衣服还是上厕所,没人愿意说清。
学院派历史学家掌握了研究、发表、出版等各种资源,却在近一百年时间里没干过好事,他们一辈子只会拆房揭瓦,连粉刷和修补的活都没有干过。好在迎来了网络时代,大众历史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涌现出来,用另一种方式扒开时间的皮,还历史以真相,还文化以清白,还人间以天理。
本篇目已经到了尾期,新疆同治暴乱那十年,是从1864年库车暴乱,到1874年清军出关这十年。对左宗棠收复新疆的过程,不再狗尾续貂。两个原因:一,左宗棠收复新疆是大家熟知的公共历史,尽管注水很多,但总体方向都知道,收回来了,结果是好的。二,一些过程和真相,与主流历史、自媒体历史有差异,必定会招致网络知道分子们的各种攻讦。把同治新疆暴乱的前十年断代史缝补起来,整个篇目就结束了。
68、妥明南征
1865年,一个叫穆扎法尔的浩罕国王室成员逃亡喀什。他没有投奔阿古柏,绕过喀什到叶尔羌(莎车),投靠了第一次南征叶尔羌的库车暴匪。当时的库车南征军首领是谢赫纳扎尔丁,把穆扎法尔送回库车安置,受到热西丁的热情接待。那时候的热西丁,怀里还揣着一颗征服浩罕国的雄心,他以为这根浩罕国的旗杆子说不定以后能用起来,没想到穆扎法尔是个不安份的人,吃饱喝足了,开始四处游荡,卖弄自己的王室身份,揭露热西丁祖上当年在布哈拉的老底,对权力的图谋之心溢于言表。热西丁盛怒之下,把穆扎法尔驱逐出库车。
1867年,穆扎法尔流浪到乌鲁木齐,被几个浩罕商人收留。浩罕王室成员出现在乌鲁木齐的消息传开,做生意的浩罕人纷纷前去觐见,惊动了清真王妥明,他把穆扎法尔接到清真王府供养起来。当时,从浩罕国投奔到阿古柏阵营的暴匪已经有两万多人,散布在新疆各地的浩罕商人和侨民也有三四万人,这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妥明絭养穆扎法尔,也有图谋阿古柏南疆地盘的打算。
穆扎法尔在乌鲁木齐的消息传到南疆,果然有浩罕人的秘信传送过来。当时的浩罕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被俄国占领,亡国只待时日,很多浩罕人潜入新疆寻找出路。阿古柏阵营的浩罕匪官派人到乌鲁木齐和穆扎法尔联系,表示效忠。喀什的浩罕人在信中说,只要穆扎法尔南下,他们将在喀什发动暴乱,拥立穆扎法尔上位,出任南疆地区的浩罕之主。
这还有什么说的,妥明给人、给枪、给粮,穆扎法尔居然也征集到一千多在乌鲁木齐做生意的浩罕人,和妥明划拨的人马一起,组军三千,发动南征,迅速占领了喀喇沙尔(焉耆)和库尔勒。
阿古柏命令伊斯哈克率库车暴匪前往库尔勒镇压,并且指示,穆扎法尔必须就地处死,不能留下活口。伊斯哈克是库车暴乱后热西丁手下最能打的头目之一,面对穆扎法尔带领的浩罕国乌合之众,一战而胜。浩罕匪徒溃逃乌鲁木齐,穆扎法尔被围堵在乌什塔拉一带的戈壁滩上,乱枪打死。
从这时候起,阿古柏注意上了北面的妥明。阿古柏掌握了浩罕国来的头目与妥明秘密勾接的信息,对浩罕投降过来的人展开清洗,除玉努斯江那一批早期过来的元老,后期投奔阿古柏的大部分浩罕军官被处死。
1870年初春,妥明向景廉求抚不成,彻底绝望。乌鲁木齐是新疆的政治和军事中心,但不是战略要地,四面八方都被各种力量包围着,险中求生,往南是妥明最后的道路。从前期的和卓之乱,到后来的马仲英,无不证明,南疆才是新疆战略稳定的重中之重。妥明战略方向正式作出调整,出征南疆,和阿古柏抢夺地盘。
1870年4月,回匪新任总元帅马泰领军,马仲、赵生才两路元帅跟进,共两万人马,南下讨伐阿古柏。如果把政治统筹能力放在一边,回匪的战斗力绝对碾压南疆暴匪,他们走的是今天从吐鲁番到南疆的传统路线,一路无阻碍。在乌什塔拉遭遇到阿古柏暴匪的暂短阻击,风卷残云般的干掉那里两百多维匪,高歌猛进,进逼库尔勒。阿古柏在库尔勒的阿奇木伯克是浩罕人哈吉,还没等到回匪到达,他已经弃城往库车逃跑。
妥明回匪攻势凌厉,把阿古柏打懵了,他知道回匪厉害,不知道回匪这么厉害。阿古柏判断伊斯哈克守不住库车,他亲自率暴匪从喀什北上,赶赴库车增援。又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命令驻守阿克苏的艾克木汗率匪前往库车,帮助伊斯哈克组织防守。这个艾克木汗,是白山派和卓阿帕克家族现在唯一还活着的独苗。
回匪三元帅抵达库车往东十里外的喀拉雅噶什(今库车市乌恰镇喀拉布喀村),伊斯哈克暴匪在这里挖深挖沟壕布防设线。回匪在东疆和清军缠斗多年,战略一蹋糊涂,战术却早已经打磨成精,兵分两路,马泰率回匪绕过喀拉雅噶什直取库车,马仲和赵生才率回匪围歼防守在喀拉雅噶什的伊斯哈克暴匪。
结果,伊斯哈克负责的喀拉雅噶什防线、艾克木汗负责的库车防线,当天被回匪全部拿下,北三城最坚固的库车城防就像一张窗户纸,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被妥明回匪轻轻捅破。这一天,阿古柏暴匪死了多少人?记载说几千,没有具体数字,从伊斯哈克和艾克木汗只率领几十个人逃往阿克苏的情况判断,伊斯哈克的库车维匪,艾克木汗前去增援的阿克苏维匪,几乎被全部歼灭。
回匪出门没带粮,吃饭全靠抢。库车是同治新疆暴乱的起源地,终于尝到了暴乱的苦果,回匪在这里烧杀劫掠,掘地三尺搜寻粮食。库车难民成群结队往阿克苏方向逃离,绵延几十里,消息一路往南散播,整个南疆地区人心惶惶,以为大难临头。
阿古柏还没有到达巴尔楚克,库车溃败的消息已经传来。他一面传令阿克苏,给本地乡民和库车难民发放武器做城防准备,一面命令伊斯哈克和艾克木汗在拜城收容败匪组织抵抗,两个败将在拜城收容了大约两千多残匪,惊恐不安的做防守准备,左等右等却看不见回匪西进的影子。库车被占领的第九天,伊斯哈克派人去打听消息,回匪早已经撤走,只留下一座残破的空城。
回匪掉头北返,又是徐学功干的。这一回,他在错误的时间发起了一场错误的战斗,他在乌鲁木齐又捅了妥明一刀,获救的却成了阿古柏这头恶魔。
两个暴匪首领急忙带人去“收复”库车,给阿古柏报信,说,维匪经过激烈战斗,成功收复库车,他们一直追逃到库尔勒,才掉头返回。这时候,阿古柏已经在阿克苏,他当然不相信伊斯哈克们的英勇战绩,他没动身往前走,是在考虑怎么解决妥明的问题。
哪怕在这个时候,妥明放弃乌鲁木齐,整体战略向南转移,他还有和阿古柏分庭抗礼的机会。他是个阿訇,天生没有政治头脑,却妄想要干政治家的事。整个同治暴乱期的陕甘各地暴匪,真正有政治眼光的,只有马占鳌为首的河州帮,阿古柏都算不上。阿古柏和妥明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里面那个五十步,如果他政治成熟,断不敢做出北伐乌鲁木齐的决定。
69、东突根源
1933年11月,麦斯武德、穆罕默德·伊敏等双泛主义者在喀什成立所谓“东突厥斯坦伊斯兰共和国”,企图分裂新疆。1934年2月,这个仅仅存在了四个多月极端分裂组织,被马仲英回军消灭。但“东突”阴魂不散,成为新疆分裂运动的主要组织,一直被民族分裂主义分子承袭到现在。
关于“东突”,今天的标准解释是,“这一名词最早是19世纪末期西方别有用心的殖民主义者提出的,他们把俄罗斯中亚地区称为‘西突厥斯坦’,而把中国的新疆称为‘东突厥斯坦’,并编造出新疆是‘东突厥’人家园的谬论。因此,‘东突厥斯坦’不是一个单纯的地理概念,而是殖民主义者为肢解中国而提出的一个政治概念”。
这种解释显然没有揭露出历史的本质。地理概念上从来没有过“东突厥斯坦”这么个地方,这里是中国的新疆,土耳其经常对新疆问题逼逼叨叨,是阿古柏留给他们的遗产。“东突”的罪魁祸首,追到根上是阿古柏造的孽,这个问题好像从来没有被揭露过。
所谓“洪福汗国”,在阿古柏心目中,是政教合一的伊斯兰王国。阿古柏不是宗教人士,他又是从浩罕国来的安集延人,南疆的维吾尔人迫于淫威,接受他的统治,内心里对他并不信任。阿古柏初到南疆的时候,看见了和卓在南疆地区的巨大影响力。掌权以后,阿古柏为了维护自己的极权统治,对南疆宗教信仰体系进行了破坏性改造,这是阿古柏祸乱南疆十年留下最恶劣的一笔政治遗产。
1869年,阿古柏的外甥阿吉妥拉出访印度,向英国人表达了投靠意愿。然后去了君士坦丁堡,拜见土耳其苏丹阿不都艾则孜,请求归属土耳其。当时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已经走到下坡路的最低谷,被俄国人打的满脸鼻血,突然来了一个使臣表示尊奉自己为天朝上国,当然喜不自禁。做为俄国在亚洲的死对头,英国一直是土耳其的战略盟友,阿古柏突然跳出来要在新疆切割地盘,与俄国为敌,英国也乐见其成,促成了双方这段癔淫的好事。
于是,阿古柏代表的“洪福汗国”向土耳其归附称臣,土耳其册封阿古柏为“米拉胡尔巴希”,这是“东突”最早的祸根。“米拉胡尔巴希”是管理放马人的意思,在他们那个世界,这个称号代表着君主、可汗和统治者。
阿古柏归附土耳其后,土耳其派主教进入南疆地区,帮助阿古柏进行宗教改革,瓦哈比主义在南疆崛起。瓦哈比是典型的伊斯兰复古主义和原教旨主义,强调真主是唯一的神圣,反对多神信仰,严禁信奉圣人和圣裔,严禁崇拜圣墓和麻扎,严禁吸烟、喝酒等“异端”行为。哈瓦比主义盛行时期,甚至摧毁了大量的陵墓和带有个人崇拜印迹的清真寺,被欧洲人称为“寺庙催毁者”。
阿古柏叛乱以后的南疆,宗教信仰出现前所未有的变化。代表着个人崇拜和多神崇拜的和卓宗教体系彻底消失,阿訇成为宗教事务的实际管理人。在此以前,中国伊斯兰教除饮食以外,没有其他禁忌,比如甘肃等地的回民阿訇还有抽烟习惯,念经以前,先点上一锅烟,你抽一口,他抽一口,抽好了才开始念经。同治以后,各地教规反而比过去更严厉,原教旨主义在新疆出现,蒙面、留须、罩袍等,都是同治暴乱以后出现的新事物。
从这个意义上说,阿古柏对新疆的分裂,政治祸害大于现实破坏,阿古柏遗留给新疆的毒害,今天还在。
阿古柏北伐,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一幕,也是他暴乱后最失败的战略规划,等于开除了妥明这个为他防守北疆的免费保安,亲手拆除掉了面对大清王朝的最后一座堡垒。他以为自己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北疆,却不知道自己在祼奔,跑到前面的人,都是枪林弹雨中的一根标靶。
1870年6月,英国的印度总督诺斯布鲁克派外交官弗赛斯到喀什考察,与阿古柏建立了官方联系渠道,对阿古柏作出支持承诺。有了英国和土耳其的加持,阿古柏有恃无恐,在阿克苏下定决心,命令暴匪向库车出发,进军北疆。
70、阿古柏北伐
阿古柏在库车,处理了一大批库尔勒、库车等地的逃跑伪官,又有一批浩罕伪官吏被处置,伊斯哈克被举家迁往叶尔羌圈禁,这个从库车暴乱活跃到现在的暴匪首领彻底消失,阿古柏暴乱集团中从此再没有库车热西丁家族成员。
阿古柏从南疆各地抽调往库车集结起来的暴匪共两万五千人,“洪福汗国”的八个埃米尔(司令)全部征调北伐,每个埃米尔统领十个胖色提(团长)。阿古柏暴匪抵达托克逊,妥明回匪五百人直接弃城北逃。
1870年6月,阿古柏暴匪到距离吐鲁番四十里的大墩,先从外围展开劫掠。负责驻防吐鲁番的回匪元帅马仲出城迎敌,双方野战一天,都没有形成战果。马仲退回吐鲁番老城,阿古柏暴军推进到距离吐鲁番五里地的雅尔湖(高昌区亚尔乡),在交河古城东面,挖掘壕沟,构筑营地。妥明得到马仲送来的急报,不敢怠慢,急派马泰率乌鲁木齐一万回匪支援吐鲁番。
6月20日,马泰回匪抵达吐鲁番,马仲率回匪出吐鲁番老城,从东西两线向阿古柏营地发动攻击,双方势均力敌,打成僵局。就在这时候,徐学功又在乌鲁木齐捣乱,马泰急忙率匪回防,吐鲁番成了阿古柏和马仲两个人的战场。
后面的时间里,马仲拒守城内,不主动出战。阿古柏深挖壕沟,修筑工事,做长期过日子的准备。和回匪正面交战以后,阿古柏亲身领教了回匪的战斗力,他们不是南疆那帮乌合之众,他除了人数优势,其它什么优势都没有。只要回匪不出来野战,阿古柏也不敢对马仲驻守的吐鲁番老城进行围攻。在双方休整的这段日子里,阿古柏派其中一个埃米尔阿卜杜拉,到鲁克沁(鄯善县鲁克沁镇)出差,占领了吐鲁番最大的粮食产区,断了马仲回匪的粮源,也解决了自己一部分粮食。
阿古柏的情报搜集工作是各路暴匪中最出色的,围困吐鲁番这两三个月,他一刻也没闲着,派人出去搜集信息,很快摸清楚乌鲁木齐和吐鲁番周边的暴乱组织和抵抗组织情况。阿古柏搜集情报的目的,是诈骗和统战。熟悉情况后,阿古柏很快找到当地的维吾尔大地主阿不都卡哈尔、阿訇阿不都拉,给他们许下封官封地的承诺,通过他们在当地征收粮食,解决暴匪队伍的吃饭问题。
阿古柏居然想到了一个正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统战对象,徐学功。阿古柏打发人到乌鲁木齐南山寻找徐学功,给徐学功送上一封用汉语写的书信,“愿报效天朝,助中国讨贼,以南路八城献于朝廷”。阿古柏请求徐学功保举,“收复”吐鲁番和乌鲁木齐后,清政府能把他安置在哈密,那里离天朝上国近,让他当个哈密王。
那时候的徐学功,自己也是一头四处觅食的独狼,他连自己的官帽子在哪里都不知道,找谁去给阿古柏要这个哈密王?但有人过来帮忙打妥明,徐学功以为是好事,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朋友”的朴素认识,徐学功派两千乡勇到吐鲁番帮助阿古柏攻打马仲,又给阿古柏暴匪送去一万石粮食、九千只羊。
1870年10月6日,阿古柏派暴匪向北迂回,占领达坂城,截断了吐鲁番回匪往乌鲁木齐的退路。马仲回匪在城里已经断粮,阿古柏坐等回匪出来投降。没想到,回匪从吐鲁番老城往雅尔湖挖了一条三四里长的地道,一个叫海买力提的回匪头目突然带人窜出来,劫了阿古柏营地。回匪摸错了地方,阿古柏完好无伤,这一次突袭战杀死了阿古柏暴匪两百多人。
阿古柏终于捱不住了,他决定结束吐鲁番围攻战。阿古柏的办法不是进攻,而是统战。
阿古柏派人和马仲谈判,功夫做的很足,把妥明暴乱以来回匪内部情况和盘托出。索焕章是首乱功臣,人现在就在你的地盘上,还能活多久你很清楚。马升是你们的总元帅,结果被点了天灯。你确实很厉害,打了四个多月,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你保住吐鲁番又能怎么样?功劳越大,妥明对你越不放心,马升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如果,你投降,等攻下了乌鲁木齐,妥明现在清真王的位子,就是你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况这时候的马仲已经饿的两眼昏花。
1870年11月1日,马仲向阿古柏投降,吐鲁番被阿古柏占领。马仲回匪一万人出城,在雅尔湖接受整编,加入阿古柏暴乱团伙。阿古柏任命和卓的孙子艾克木汗为吐鲁番阿奇木伯克。被妥明发配到吐鲁番的暴乱首恶索焕章,已经在吐鲁番患病多年,双目失明,阿古柏占领吐鲁番后两个月,索焕章在病困交加中死去。
71、妥明覆灭
阿古柏占领吐鲁番这几天,英国人给阿古柏提供的第一批武器装备送到吐鲁番,除了当时最先进的后膛步枪,还有五十门威力巨大的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从前膛到后膛,是人类武器史上的重大变化,现在的阿古柏,真正是鸟枪换炮,完成了从农具镰刀、到大刀长矛、到老式步枪、到新式武器的逐代升级。牙齿已经磨利,阿古柏的下一个进攻目标锁定乌鲁木齐。
1870年11月21日,已经投降的回匪马仲为先导,八大埃米尔之一的阿卜杜拉为先锋,阿古柏暴匪向乌鲁木齐出发,在乌鲁木齐南面的燕尔窝集结。三天后,阿古柏到达燕尔窝。
北疆冬天来的早,这时候的乌鲁木齐已经是冬季,阿古柏暴匪从南疆出发的时候刚进入夏天,暴匪全部穿着单衣进入北疆。暴匪们哆哆嗦嗦在寒风中打颤的时候,好心的徐学功给阿古柏送来温暖。徐学功眼巴巴盼望阿古柏收复乌鲁木齐,一看天降大雪,赶紧安排人在硫磺沟挖煤,往阿古柏营地输送。阿古柏暴匪刚暖和了身子,妥明回匪便冲杀过来,乌鲁木齐围攻战全面打响。
这一次的乌鲁木齐攻防战,是新疆同治暴乱以来人数最多、规模最大、武器装备最新的一次战斗,双方都押上了几乎所有主力。妥明将玛纳斯、阜康、古牧地各处的回匪全部搜罗出来,货真价实凑出来十万人马。阿古柏从南疆各处调匪增援,加上马仲投降过来的一万回匪,也凑出了六万人。
回匪发起攻击的速度很快,根本没有给阿古柏匪徒挖崛壕沟、建造炮台的机会。马泰率领的回匪主力直接进攻阿古柏设在燕尔窝的中军大营,阿古柏暴匪被突然如其来的进攻瞬间打乱,往后溃散。阿古柏和浩罕人米尔扎·艾哈迈德·库什率领后卫暴匪拦截射杀溃逃匪徒,总算稳住阵地。
入夜以后,回匪攻击开始减弱,阿古柏趁机布防,把大炮集中到有利地形。第二天黎明,回匪再一次发起攻击,战场势态已经变化,阿姆斯特朗后膛炮开火轰击,英国新式武器全部亮相,回匪冲锋阵型被炸的七零八落,向后撤退。阿古柏骑匪开始冲锋砍杀,回匪全面溃败,向迪化城、巩宁城两个方向逃窜。
阿古柏暴匪追杀到迪化城下,人类战争史上最无耻的一幕出现了,回匪们驱赶着上千名儿童,从清真王府走出来。他们怀里抱着《古兰经》,向阿古柏暴匪缓缓走来。每一张惊恐的嘴巴里,都颤巍巍的念着妥明教给他们的圣训:“两个穆斯林若以刀相见,杀人者与被杀者,均应入火狱。被杀者因为他妄图杀害自己的同伴,所以也应入火狱”。
他们是肉盾吗?他们在劝降吗?他们是投降吗?都不是。面对那样的惨烈战斗,肉盾已经毫无意义。像阿古柏这样的暴匪,他的心在火狱里铸炼过无数回,不可能再有人性。如果投降,妥明自己出来就行了,他驱赶一群孩子出来做什么?这就是妥明阿訇的嘴脸,为了他能活,上千个孩子的命都可以付出。
阿古柏是伊斯兰教徒,但宗教只是他反复利用的道具,他不会被宗教吓住。暴匪们的马蹄没有停下来,上万匹战马,从上千个儿童身上踩踏而过,冲进迪化城。在这一天的乌鲁木齐围攻战中,回匪总元帅马泰被俘,被解押到叶尔羌后处死。回匪西路元帅马官在燕尔窝战死。
阿古柏占领迪化、巩宁两城后,下领停止进攻清真王府。他又要统战了,如果能让清真王妥明做他的属下,不但政治站位高,他的个人地位也会水涨船高。他派人给妥明送去一封信,说,我们都是伊斯兰兄弟,所有伊斯兰信徒应该和平的站在一起,异教徒才是我们的敌人。他说,只要妥明臣服于他,归附洪福汗国,战争就结束了。
妥明还有选择吗?老阿訇低着头走出清真王府,到燕尔窝阿古柏大营,向阿古柏投降。曾经从口里来的妥明大老爷,曾经的甘肃河州大阿訇,曾经的东道堂主教,曾经的清真王、哈里发,就这样走下神坛。但他还没有到下线的时候,投降阿古柏后,妥明还住在清真王府,以东道堂掌教的身份,兴风作浪,继续作妖。
从喀什城外对抗库车暴匪的罕阿克里之战算起,乌鲁木齐是阿古柏进入新疆以后,用战争方式取得的第二次胜利,以后再也没有了。阿古柏削去妥明的清真王、哈里发等名号,任命回匪叛徒马仲任乌鲁木齐阿奇木伯克,这是乌鲁木齐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个政府伪职,代表着同治暴乱历史那一段黑暗和屈辱。
阿古柏第一次踏上北疆的土地,是他一生中最耀眼的时光。他兴奋、激动,却不喜欢这个地方,北疆的冬天太冷了,他穿不惯一层落着一层的皮袄,他不觉得这里比喀什好。阿古柏在乌鲁木齐驻了三个月,该封赏的都封赏了,要拿走的都装车了,1871年3月,阿古柏离开乌鲁木齐,从吐鲁番、库车、阿克苏一路巡视,返回喀什。
阿古柏急吼吼回去,有两个原因。第一个,英国人找上门来,武器不能白送,要谈条件。第二个,徐学功找上门来,粮食和羊肉也不能白吃,要还帐。阿古柏还去一万石粮食,徐学功不答应,他是来为大清国要帐的,他要的是整个乌鲁木齐和吐鲁番。
阿古柏走了,徐学功知道自己被骗了。阿古柏得罪了徐学功这个坐地虎,他在乌鲁木齐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妥明吃过的苦,阿古柏要在乌鲁木齐重新吃一遍。
阿古柏没想到后果的严重性,他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幸福的想象中。现在,三国演义中那个东吴还在,艾拉汗躲在伊犁偏安,阿古柏统一新疆的宏伟大业还没有完成。路过阿克苏的时候,阿古柏派人给艾拉汗送去一封信,说他想到伊犁去参拜那里的圣人麻扎。阿古柏确实是这么说的,他不是忠实的教徒,却是个认真的骗子。在叶尔羌,在和田,他在麻扎里没少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没有机会了,在新疆的棋盘上,他只是个棋子,把自己当成下棋的人,阿古柏入戏太深。三国杀背后真正的玩家,除了悲催的清朝,还有阴险的英国,还有贪婪的俄国,阿古柏只是一个过了河的卒子。
阿古柏进入北疆,是一场沉重的地缘政治灾难,沙俄以此为借口进入伊犁,中国丢掉霍尔果斯河以西七万平方公里大好河山。就在阿古柏返回南疆的路上,俄国人已经叩响了中国的西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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