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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时代的巴比伦遗留
不過,曼達安人是活歷史。他們的宗教文本至少可追溯至基督後第三世紀,而他們更保存遠比其宗教文本更古老的習俗和傳統──可能始於巴比倫時代。這是因為基督教和伊斯蘭出乎意料地並未全面壓制伊拉克境內較為古老的宗教。穆斯林征服後,異教徒在伊拉克的人數依舊勝過一神教信仰者。有本約寫於基督後九○四年的書《納巴泰農業》(Nabatean Agriculture),出自生於伊拉克的農業學家伊本・瓦西亞(Ibn Wahshiyyah)之手,將十世紀的文化描述得和上古時代沒有太大出入,以至於有段時間,維多利亞時代的學者以為本書的成書年代可追溯至古巴比倫時代,因而是史上最老的文字記載。
書中描述了瓦西亞和日月神殿崇拜者的相遇;受神力加持而能夠說話的水果、蔬菜和樹木;因人類的惡行而誕生的昆蟲;占卜預言家的存在;希臘科學中用中國陶土製成的魔像;全心奉獻古老神祇的苦行團,但看起來像基督教修士或蘇非神祕主義者,留著以指甲花染色的頭髮和長鬍子;還有關於世界起源的哲學推論。巴比倫文化在這樣的背景下,很容易存活──的確,穆斯林作家馬蘇第(al-Mas’udi)在基督後十世紀寫道,「倖存的巴比倫人」仍活在伊拉克沼澤區。這片沼澤曾覆蓋伊拉克南部一萬八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積。
不過,對曼達安人而言,「七」和「十二」帶有原始的巴比倫含義,特指作為半神聖超自然存在的星星和行星。曼達安教的《約翰之書》有以下這句話:「七傳達他們對他的歡迎,十二向他鞠躬。」曼達安教學者卓爾寫道,曼達安人仍相信「行星是神的工具,而且每個行星裡都有靈」。卓爾在一九三○年代結識曼達安人赫爾梅茲・巴・安哈(Hermez bar Anhar),後者告訴卓爾:「我崇拜所有的枚爾奇(melki,也就是天神),不過我最崇拜的是太陽神。」赫爾梅茲似乎把太陽視為某種天使。當人們用「崇拜」一詞,通常暗示對象是某種神祇,可是曼達安人不認為自己是多神信仰者,而且堅決反對任何指稱他們是「拜星者」的說法。曼達安人和巴比倫人不一樣,沒有供奉太陽和月亮的神殿。儘管如此,他們顯然保存了許多有關星星和行星的巴比倫習俗與信仰。
在納迪雅的洗禮儀式上,祭司在她置身底格底斯河水中時告訴她,她的名字應該被一生保密,而這是連結她所屬社會與古巴比倫的第三個面向。保密一直是曼達安人及孕育他們的文化的指導原則。當瓦西亞在基督後九世紀編纂《納巴泰農業》,把前伊斯蘭時代居民的農業知識記錄成冊,他的研究遭遇許多阻礙,因為納巴泰人有相當嚴格的保密規定。「你想要推翻我們長老和祖先做事的方法,」他被問道,「還有他們要我們保守宗教與習俗祕密的告誡?」於是他只好妥協:他會把一部分的納巴泰「科學」告訴讀者,但絕不會談到他們的宗教。作者告訴我們,為了嚴加確保祕密不會被洩露,他在事實裡摻雜了謊言,以混淆俗人讀者之視聽。他舉了一個被他加密的例子:「茄子將消失三千年」這句話,原來是在說一年當中有三個月是不該食用茄子的時期。
魔法是現代曼達安人和古代巴比倫人之間的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連結。《納巴泰農業》在農業技術表上羅列出了大量的魔咒。(舉幾個例子:將烏龜龜甲朝下放在田中央防止冰雹,或是利用經血的辟邪力量──找三個正值生理期的女人,向進逼的雹暴裸露外陰,便能使雹暴改道。)
七世紀的基督教作家約翰・巴爾・潘卡耶(Yohannan bar Penkaye,住在今日土耳其─伊拉克邊界附近)說,巫術在他的鎮裡比在古巴比倫時代更為普遍。一九三○年代時,卓爾對於伊拉克社會仍有魔法存在一說感到不可置信。來自不同宗教的巫師,為人們預知未來,還製作戀愛符咒。她寫下一個完全像是出自《納巴泰農業》的現代咒語:「治療巴格達毒瘡的方法是,拿一隻烏鴉,殺了牠,用牠的身體塗抹,讓溫熱鮮血碰到瘡口。然後把烏鴉掛起來。隨著牠的身體風乾,毒瘡也會跟著變得乾燥,進而消失。」
有些咒語明顯是從巴比倫時代開始代代流傳至今。卓爾發現一份求售的曼達安巫術卷軸,當初可能是洪水時被埋在墳墓旁,用來避免疾病肆虐。卷軸開頭寫著「以眾神和眾男子的情婦利巴特(Libat)之名」,是用來向巴比倫愛神利巴特(也就是伊絲塔)禱告的禱詞。卓爾當時聽曼達安人說,人們向利巴特請示神諭,以及祈求戀愛符咒。她還找到一個被用來拆散戀人的曼達安護身符,上頭宣稱:「讓巴力和巴比倫分離,讓尼布和波爾西帕(Borsippa)分離。」尼布甲尼撒國王就是以尼布神的名字為名,而波爾西帕淪為廢墟已超過兩千年。
曼達安人今天最常用的護身符是「斯坎杜拉」(skanduleh),納迪雅家中廚房的牆壁就掛著一個。她告訴我,他們會把這種護身符放在年紀還小的孩子的枕頭或床墊下,大婚日當天,也會把它放在新娘的一籃衣服裡。(在歐洲傳統中,掃除惡魔眼的解方也是在相同的情境下使用,此外也有一首傳統英詩要新娘在婚禮當天穿「借來的東西」和「藍色的東西」。)斯坎杜拉是帶有四個動物圖樣的圓盤,分別是獅、蛇、蠍和胡蜂。牠們代表各種黑暗力量,功能是將惡靈嚇跑。在伊拉克南部的烏魯克(Uruk),德國考古學家發現一個基督前十三世紀的蠍子護身符。巴比倫城伊絲塔門之所以裝飾著有貓科前腳的蛇狀生物的馬賽克拼貼,大概也是因為牠能同時召喚獅和蛇的邪惡力量。
米爾薩出生在謝赫階層。「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他告訴我,「就開始學著如何做一名謝赫。謝赫在社會上備受尊敬。只要謝赫出現,相互爭鬥的人就得彼此和好。」謝赫是雅茲迪人尊敬的宗教領袖,此外他們也尊敬禁慾的法基爾(faqirs)、背誦宗教聖曲的夸瓦(kawwals)、守護拉利什聖祠的寇切克(kocheks),以及位階比謝赫低的神職階層皮爾(pirs)。傳統上,族人向謝赫尋求奇蹟及心靈指引。有個謝赫家族以唾液和祖墳的塵土治癒了眼疾;還有個謝赫家族有控制蛇的魔力。所有謝赫皆不勞動,全靠他人施捨供養。雅茲迪社會傳統上反對閱讀與書寫(我們知道古波斯人也是如此),因此一個世紀前,米爾薩家族因識字而有別於其他謝赫。
米爾薩的家族潛心祀奉梅拉克・謝赫哈桑(Melek Sheikh Hassan);雅茲迪人相信祂是個超自然生物,以及眾天使的副攝政,其意志控制著行星與星星。雅茲迪人也相信,祂曾以謝赫哈桑為名化為人類,而且祂的墳塚就在拉利什。我注意到,米爾薩總是將哈桑的第一個音節嚥進喉頭,於是祂的名字聽起來像「謝赫─桑」或「謝赫─辛」。謝赫的意思是「長老」,或是「大人」,而在巴比倫和亞述時代,住在辛賈爾或附近的民眾就崇拜名為「辛大人」(Lord Sin)的月亮神。雅茲迪人也有類似的文化淵源;他們敬重謝赫閃什(Shams),名字很像亞述人的太陽神「沙瑪什」。不過名字不是兩者唯一的相似之處,因為謝赫閃什的墓,是數千年前進行榮耀沙瑪什儀式「公牛大獻」的場地。
他們獻祭的目的是為冬季祈雨,以及祈禱來春饒沃。一頭剛滿一歲左右的小公牛,被帶進拉利什的聖所,然後驅趕到謝赫閃什的聖祠。負責驅趕的是男人;在部落族人的記憶裡,男人長久以來肩負這項榮譽。他們有些人手持細棍趕公牛,有些人則帶著機關槍,對空鳴槍作為慶祝。公牛以被俘虜之姿帶至謝赫閃什的聖祠,這時會由一名謝赫在旁邊朝公牛的耳朵低語,然後劃破牠的喉嚨。這活動幾乎可以用有四千年歷史的《吉爾伽美什史詩》中的一句話來描述:「殺了公牛後,他們掏出牠的心臟,然後把心臟放在太陽神沙瑪什面前/他們往後退一步,崇敬地倒伏在沙瑪什面前。」這不是雅茲迪人唯一與太陽相關的宗教節日。他們在十二月齋戒三天,然後在齋節宴(Eid al-Sawm)享用盛宴。很久很久以前,當太陽不見蹤影,雅茲迪人靠著三天的禱告與齋戒,讓神將太陽歸回原位;這活動就是用來紀念那個特別的時刻。
一如曼達安人的信仰,雅茲迪人的信仰也很神祕。雅茲迪神職人員一點也不渴望傳播信仰的內涵,說服別人信教,反而想將信仰內容保密。由於出身謝赫階層,米爾薩享有學習宗教內涵的資格──不過,學習這份知識的權利並非不勞而獲。若他承諾永遠只穿純白色的衣服,而且每年進行兩次為期四十天的齋戒,在白天放棄進食並留在室內不外出,他將獲得預見未來的能力,然後遵守上述規定的前輩,將把雅茲迪教未形諸文字的聖典傳授給他。米爾薩告訴我,這些聖典一度被以文字記錄下來,不過西方學者將手稿偷走了。如今只剩一份以金字書寫的皮革卷軸,他相信這份書卷能告訴他雅茲迪人的歷史。(事實上,西方學者曾以為是雅茲迪聖典的手稿,已經被判定是作假,事實證明,真正的聖典僅以口傳。雅茲迪教的祕密被藏得極好,即便它自己的信徒都不知道。)
米爾薩知道的是,對雅茲迪人來說,第一位先知是亞伯拉罕,最後的先知是穆罕默德,不過四大元素比起任何先知來得更重要。四大元素中最重要的是火,太陽則是人類和不可知的神之間的主要媒介。「雅茲迪人和亞述人都崇拜太陽。」他指出。他還知道,雅茲迪人認為人死後會轉世──轉世成人類,也有可能是動物。(米爾薩對這點沒有把握一事讓我感到很奇怪,不過很多雅茲迪人似乎對來世不感好奇,這也可能是因為他們對信仰內容守口如瓶。)他們把希臘哲學家視為先知。而我在造訪拉利什時發現,他們宗教裡的一個關鍵角色是孔雀天使。
土耳其沿海地區的土地肥沃,屬溫帶地中海型氣候。對照之下,該國的東南地區,炎熱、貧窮且人口稀疏。尚勒烏爾法(Sanliurfa)就位在此地,是一處被半沙漠(semidesert)環繞的偌大綠州。昔日名為埃德薩(Edessa)的尚勒烏爾法,在基督後四世紀迎來基督教朝聖者;他們很想看看據說是耶穌在世時寫給埃德薩國王阿布甲(Abgar)的一封信。在眾多朝聖者中,有個人名為伊姬利亞(Egeria),我們從她的個人日記得知,當時的埃德薩還住有異教徒。這些人把當地河川裡的魚看作是神聖的,因而拒絕捕殺。身為基督徒的伊姬利亞特意去吃這裡的河魚(「非常美味。」她評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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