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文景之治之艰难缠斗（七）
《汉书》大量摘抄了贾谊上疏编篡成《陈政事疏》。
但班固在其匈奴问题的政论文中却明显漏掉了一篇《匈奴》。
所以我们只看《陈政事疏》，发现贾谊一直在说陛下您采用我的方法一定能搞定匈奴。
可是我们却不知道贾谊自认为能轻松搞定匈奴的秘诀是什么。
好在汉末编撰的贾谊《新书》里为我们保留了长文《匈奴》。
窃料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骑。.
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户口三十万耳.
未及汉千石大县也。
这一篇贾谊是打算正经说事的，所以一开始就少见的来了回量化计算。
他估算匈奴大约有六万骑射部队，总人口只有30万人。
就匈奴这么点人口，还不及大汉一个大县的人口多。
而敢岁言侵盗，屡欲亢礼，妨害帝义，甚非道也。
陛下何不使能者一试理此，将为陛下以耀蝉之术振之。
为此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诚能此者，虽以千石居之可也。
匈奴这小猫三两只的人口，却居然敢屡屡进犯中原，实在太没道理了。
这说明啊，不是匈奴太强大，
实在是我大汉无人啊。
所以陛下何不派个能干的人来主理匈奴之事呢？没准他就能帮陛下解决问题呢？
陛下只不过需要设置一个官职，派遣一个官吏，就有机会把匈奴摆平。
要是能够成此大业，就算给他一千石的俸禄也是值得的啊。
陛下肯听其事计，令中国日治，匈奴日危，
大国大富，匈奴适亡。咤犬马行，理势然也。
将必以匈奴之众，为汉臣民。
制之令千家而为一国，列处之塞外，
自陇西延至辽东，各有分地以卫边，
使备月氏灌窳之变，皆属之直郡，
然后罢戎休边，民天下之兵。
陛下您只要肯听我的计谋，一定会让我大汉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匈奴一天比一天烂下去。
到时候，我大汉越来越富裕，匈奴只能日益衰亡。
到那时，我大汉对匈奴发号施令，就和主人对犬马大声吆喝一样顺理成章。
到了那一天，匈奴的百姓必然会成为我大汉的臣民。
那时咱就把他拆分掉，每一千户就立一个国家，四散到塞外的草原上。
到时候从陇西到辽东，到处都是匈奴人组成的小国家，而且上面都由我大汉的机构对其进行管理。
他们就只能乖乖的帮我们保卫边疆，防备月氏、灌窳这些蛮夷。
到了那一天，我大汉的将士们就可以解甲归田，天下重回太平岁月。
帝之威德，内行外信，四方悦服，则愚臣之志快矣。
不然，帝威不遂，心与嘿嘿。
如果我能亲眼看到这一天到来，看到我大汉皇帝的威德传遍天下四方，那才算了平生之志。
不然，一想到全天下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民没有感受到陛下的威德，我就全身不得劲啊。
窃闻匈奴当今遂羸，此其示武昧利之时也。
而隆义渠东胡诸国，又颇来降。
以臣之愚，匈奴且动，疑将一材而出奇，厚贽以责。
汉不大兴不已，旁午走急，数十万之众，积于北方，天下安得食而馈之？
临事而重困，则难为工矣，陛下何不蚤图。
我听说匈奴刚刚打完大仗，现在正到处耀武扬威（指其大败月氏，见链接：《国书》）。
可正由于他们贪图眼前风光，却反而导致人心不附。
最近多有义渠、东胡等很多匈奴下面的小附属国向我大汉投降。
以我愚见，匈奴且不会消停，等他再有异动之时，就是我出奇谋妙计的机会。
到时候我只要带一能干下属，携带厚礼到匈奴活动一二，就能大有斩获。
要不然的话，我大汉要想制止匈奴人得寸进尺，就必须出动大军到边境。
可几十万将士涌入北方边境，天下哪有那么多粮食物资供应他们呢？
临时抱佛脚，永远是被动的，永远无法成功。
所以陛下您应该要尽早做决策，尽快派我去搞定匈奴啊。
现在我们就能明白贾谊反复恳求要当的“属国”之官是什么（见链接：《流涕》）。
典属国，秦官，掌蛮夷降者。
武帝元狩三年昆邪王降，复增属国，置都尉、丞、候、千人。
师古曰：凡言属国者，存其国号而属汉朝，故曰属国。
根据《汉书·百官公卿表》的介绍，属国是汉武帝时期才设立的官职。
属国是“典属国”机构的下属机构，专门掌管蛮夷中的投降者。
唐初学者颜师古对其给出了更准确的定义：
所谓属国就是还保存你的国号但实际上把你算成大汉直接管理的下属行政单元。
可见，后世设立的“属国”机构很可能是受贾谊的启发和影响。
贾谊对属国的设想和后来实际的属国机构职责差不多。
他强烈表示匈奴是天子所拥有天下的一部分，只不过现在不服管教而已。
所以匈奴虽然自立为国，但其实和我大汉下属的诸侯国一样，都是大汉的一份子。
所以，咱可以给匈奴人面子，让你继续自娱自乐的喊自己为国家。
但你实际受我大汉“属国”的管理，只是一个属于大汉的“国”。
另一方面，贾谊又强调要把匈奴进行整体拆分。
每一千户就要设置一个国家，而且这些国家位于哪里，都由大汉统一安置。
很显然，贾谊这里是拿大汉的地方行政管理模式套到了他设想中的对匈管理模式上。
大汉地方是本来就是既有郡县，又有王国、候国。
贾谊对匈奴的设计就是，我把你当成楚国、淮南国一样的王国。
不过你这个王国的真正老大是我贾谊，匈奴单于只是受我管辖的下属罢了。
然后等我执掌匈奴了，我再把你匈奴的功臣贵族一个个封侯，封国在哪我说了算。
贾谊还表示，这个属国的官职薪水一年一千石就可以，不要多了。
你想啊，匈奴人口还比不上我们一个千石级别的大县。
这专门管理匈奴事务的“属国”，就相当于一个大县的县令，俸禄千石级别就好啦。
而且我贾谊虽然现在是省部级的二千石梁国太傅，但为了大汉的荣耀，我愿意降为厅级的属国。
陛下你看看我这拳拳爱国之心吧，我是那么的不计个人得失呀。
当然了，贾谊心里这账可算得门儿清。
我眼下虽然是梁国太傅，但谁都知道梁王才是老大，我甚至只能算个高级顾问。
当了属国，管他是正厅级还是副部级，那都是虚的。
到那时，匈奴单于就变成了被我呼来喝去的小弟，我就是匈奴的老大了啊。
而且，到时候我贾谊没准还能过一把高帝刘邦大封功侯的瘾，想想都兴奋啊。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是你能把匈奴单于干成自己的小弟。
贾谊到底准备了什么神鬼莫测的妙计能一举享福匈奴呢？
建国者曰：“匈奴不敬，辞言不顺，负其众庶，时为寇盗，
挠边境，扰中国，数行不义，为我狡猾，为此奈何？”
对曰：“臣闻伯国战智，王者战义，帝者战德。
故汤祝网而汉阴降，舜舞干羽而三苗服。
贾谊用建国者的名义来了一番自问自答。
匈奴不敬中国，出言不逊，而且还时常带兵马来抢劫我边境。
这帮家伙非常狡猾残忍，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听说啊，小国家靠智力战斗，王者靠大义战斗，而皇帝要用德行来战斗。
然后贾谊用了商汤祝网和舜舞干羽两个以德服人的故事会级别故事。
贾谊通过这俩古故事来举例证明“以德服人”的重要性。
今汉帝中国也，宜以厚德怀服四夷，举明义博示远方，
则舟车之所至，人迹之所及，莫不为畜，又且孰敢纷然不承帝意？
今天陛下已经是中国的皇帝，更应该要以德服人，德被苍生。
到那时，天下车船所能到，人迹所能至的地方，还有谁敢不秉承圣意，听候陛下的吩咐呢？
原来搞半天，贾谊的妙计就是“以德服人”。
臣为陛下建三表，设五饵。
以此与单于争其民，则下匈奴犹振槁也。
贾谊开始切入正题，提出了著名的三表五饵之对匈策略。
并且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执行了他的三表五饵之计，就可以与匈奴单于抢夺其臣民。
用不了多久，搞定匈奴就和敲落枯叶一般轻松。
夫无道之人，何宜敢捍此其久。
陛下肯幸用臣之计，臣且以事势谕天子之言。使匈奴大众之信陛下也。
为通言耳，必行而弗易。
梦中许人，觉且不背其信；
陛下已诺，若日出之灼灼。
像冒顿单于那样的无道之人，居然也敢横行霸道这么久。
陛下您要听我的，我将通过事实和大势向所有匈奴人告知天子您的诚意。
而且我还会让匈奴的民众深深的相信陛下。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难哦，其实也不难，陛下您只需要做到以下三点。
虽然只是说些场面套话，但只要说了就坚决执行，绝不改变。
哪怕在梦中许下别人承诺，醒来后也绝不背弃信诺。
陛下只要是答应的事，就像日出时一样光华万丈，绝不背弃。
故闻君一言，虽有微远，其志不疑，仇雠之人，其心不殆。
若此则信谕矣，所图莫不行矣。一表。
所以听到陛下您的一句承诺，即使遥远的臣民也绝不会动摇其决心；
哪怕是您的仇敌，也不会觉得您对他有危险。
如此一来，您的信用就完全建立起来了，想做什么都不愁做不了。
这就是三表中的第一表。
臣又且以事势谕陛下之爱，令匈奴之自视也，
苟胡面而戎状者，其自以为见爱于天子也，犹弱子之遌慈母也，
若此则爱谕矣。一表。
我还要通过事实和态势把陛下您的仁爱传遍匈奴的人民。
当那些面貌丑陋的戎狄蛮夷发现自己也能得到天子的爱，
他们一定会像孩子得到慈母的悉心呵护一样感动不已。
这是三表中的第二表。
臣又且谕陛下之好，令胡人之自视也。
苟其技之所长与其所工，一可当天子之意。
若此则好谕矣，一表。
最后，我会把陛下的爱好告诉匈奴人民。
当然，我会告诉匈奴人民的都是一些陛下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到时候匈奴人民就会突然发现，原来陛下喜欢的就是我们的长处和我们的专业啊。
当匈奴人意识到，他们保持现在的工作和娱乐，就会受到陛下的喜爱。他们就会非常开心和满足
这就是三表中的第三表。
可以看出，贾谊所说三表，实际上就是向匈奴宣扬汉文帝的美德。
对比后面提到的“五饵”，三表可以看作是用宣传手段正面进攻。
具体而言，则三表分别代表诚信、仁爱与偏爱三大原则。
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人道，信为大操，帝义也。
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必将至，此谓三表。
我们有理由相信，贾谊提出对匈战略的时候，多半有受商鞅变法的影响。
一方面，贾谊认为商鞅变法重利轻义是不对的，是失败的。
所以他提出，我们对匈奴的根本法宝是仁爱，是以德服人。
另一方面，贾谊又大受“商鞅立木，一诺千金”的故事启发。
所以他又指出，要想让匈奴人民感受到汉文帝的仁德，得先让他们相信皇帝。
因此文帝一定要先通过类似商鞅的手段树立起一诺千金的诚信形象。
贾谊坚信，只要匈奴人意识到了汉文帝的诚信，就能感受到文帝的仁德，更会惊喜于文帝原来喜爱匈奴人民。
到那时，即便是十死一生，匈奴人民也会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哭着喊着要投靠我大汉。
所以有此三表，我大汉对匈奴就一定能稳操胜券。
相信大家看到这里，都难免对贾谊的奇谋妙计有所失望。
因为这所谓三表实在也太空洞了一点。
这所谓的“三表”，不就是念几句口号么？
和咱家画个圈圈诅咒你的自娱自乐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贾谊想必也能意识到这东西拿出去太疏阔了。
于是他后面又赶紧跟上了“五饵”。看名字好像有那么点阴谋秘计的意思了。
那这“五饵”又会是什么呢？管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