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行者玄奘》,行河西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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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0多年前,当玄奘还不是玄奘,只是一个俗名陈祎的小男孩时,他出生和长大都在一个位于中原地区的山谷小村,这个地方就是现在河南洛阳偃师的陈河村,当时的村子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凤凰谷。
村前有一条景色幽美的河谷,村里的老人说曾经真的有凤凰飞来过,就在陈祎出生的那一天,凤凰500年才鸣叫一次,陈家小公子不仅赶上了,还有祥瑞为伴,将来必成贵人。
陈家小公子眉目清秀,聪明早慧,出生在官宦家庭,父亲陈慧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儒士,潜心三坟五典,沉醉于学问之中,不愿置身于黑暗的官场,因此官职往往做不了多久,索性便挂冠还去,回到老家过起了耕读课子的隐居生活。
在陈祎小小的心灵中,再没有比家乡更好的地方了,他无忧无虑地长大,一直到5岁时母亲病逝,虽然他已经从佛经中隐约地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但母亲的死还是带给陈祎极大的震动与哀痛。
父亲为了维持生计,开了个学馆教蒙童们读书,陈祎也开始系统地习读圣贤之道,到了七八岁时,他就将四书全部读完了。 
在很多人眼里,陈家四公子聪明善良,但又有些古怪,他不喜欢与别的孩子一同玩耍,不管外面多么热闹,也很难吸引到他。
他更喜欢一个人,或坐树下,或处池边,要么专注地读书,要么静静地待着,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
陈祎九岁时,父亲陈慧也去世了,曾是颍川名门望族的陈家不得不解体。父亲的遗嘱并不想让陈祎出家,但是姐姐远嫁,大哥和三哥也各自寻找着自己的营生,出家的二哥长捷只能带着最年幼的弟弟陈祎回到了洛阳的净土寺。
这个颍川凤凰谷的佛子、这个佛缘深厚的孩子,被带到了佛陀的面前。
洛阳地处中原心脏地带,交通便利,修建了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富可敌国,佛学也极为鼎盛,净土寺便是被朝廷供奉的四大道场之一,每日人流如织,香火旺盛。 
虽然进了寺庙,但陈祎还保留着头顶的一头黑发、尚未剃度。这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无奈之举。
隋炀帝时期,朝廷为限制僧人数量,专门设有僧官,度僧必须由朝廷统一下发名额,统一考试。寺院被剥夺了度僧的权力,一旦发现私度者,将处以很严重的刑罚。
朝廷没有下发度僧指标,陈祎便不能出家,他只能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暂时居住在净土寺里。
在净土寺,无数个平静的夜晚,窗外树影婆娑,秋虫在树上、草丛中啾啾鸣叫,窗内烛光微微跳动,照着案几上的经卷,也照着少年行者专注的脸庞。 
少年在等待时机。
而这一年,正是大业八年。
公元612年,杨广亲征高丽,大败而归,三十余万隋军几近全军覆没;也就在这一年,北方大水,颗粒无收,朝廷照常科以重税,多人起兵,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百姓加入义军,在山东地区纵横驰骋,各地官兵焦头烂额;还是在这一年,朝廷重臣杨素之子杨玄感起兵造反。 
杨广在这个时候下令要在洛阳剃度14名僧人。很显然,他是希望做些功德,增加福报,从而能够顺利剿灭那些胆敢反对他的人——这种行为也叫做,临时抱佛脚。
而由于僧人可以不服兵役不纳税,因此彼时的佛门成了避难所,从数百里外赶来的求度者络绎不绝。
陈祎本不满弱冠、不符合报名条件,但他用自己的方式争取到了机会,要不怎么说他是被佛祖选中的天才呢?
主持度僧的考官郑善果问陈祎:“童子出家,意欲何为?”
本以为这个小孩会像大多数求度者一样向他哭诉,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之类的,这些年来,他听到了太多悲惨的故事。 
他在等待,听下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谁知那少年双手合十,目光沉静地回答道:“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郑善果心头剧震!眼前的这个男孩眉目清朗俊逸,幽黑的双眸闪动着耀眼的光泽,年纪虽幼,却已显出一副天然的庄严与大气。 
他不充弱小,不装可怜,不寻求安慰和保护,而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出家,就是为了将释尊的佛法继承下来,发扬光大。我能够“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如此简短有力的回答,展示出的却是惊人的志向和风骨,明净洒脱,令人震撼。
陈祎终于获得了参加考试的资格,凭借着出色扎实的经学底子,他在数百名求度者中脱颖而出,成为被录取的十四人之一。 
大业八年,年仅十一岁的陈祎在净土寺正式受沙弥戒,取法名,玄奘。
那个叫陈祎的小男孩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图源万图路|玄奘取经图插画
玄奘很快显示出了超人的智慧,甚至被唐太宗任命为皇家寺院大庄严寺上座。要知道这是个天大的殊荣,不仅说明了他的修为、学识、名望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同时也意味着年纪轻轻的他已正式步入全国顶级高僧的行列。
人人都视他为誉满京华、名动天下的高僧,但玄奘心头的疑惑却始终悬而不决:这些年来游学各地,他深感佛门各宗义旨有殊,经典异类差舛。
佛法如海,莫测高深。想要弄清佛法真义,或许,只有亲去佛陀故里,广求异本,方能释我心中所惑,方可使佛理通达,弘扬正法吧?
少年时期的梦想再次被点燃——他要去天竺,去佛陀的故乡,学习真正的佛法!
当众人知道玄奘意欲西行的打算后,无一不劝阻他。是啊,谁不知道佛国距离中原数万里,中间流沙横亘,雪山阻隔,更有无数盗匪,再加上杀人不眨眼的突厥人……玄奘法师年纪轻轻,才华过人,可谓前途无量,又何必以身犯险?
但玄奘不是这么想的。天竺是我佛诞生之地,那里有佛陀当年宣讲的妙理原本,他希望能亲眼看到这些,而不仅仅是各位西域高僧的译本和注疏。
西行虽难,但每每想到东汉时期白马驮经的故事,想到西去的法显大师,想到东来的鸠摩罗什大师,想到四川的老胡僧伊伐罗,以及那位留经于九老洞的不知名的修行者……他的心中便充满力量!
这个年轻法师的心已经不在长安了。他下定决心,佛不东来,我便西去。
虽然想法是有了,但是实操起来有太多困难了。
首先,玄奘数次上表请求西行,同时默默地做着准备工作,锻炼体能、提高耐受,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儿——朝廷是不会给他发放关文的。
大唐建国不足十载,玉门关外常有突厥人进犯,当此多事之际,陛下是不可能准他出关的。况且,当今圣上对佛门总是戒心不除,怎会同意他西行求法?
因此,玄奘至始至终,都没有通关所需的“过所”。
其次,对于天竺的具体方位,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只知道“佛自西方来”,然而这是一个太笼统的说法,这个西究竟是正西,还是西南、西北?偏度究竟有多大?对此,玄奘一无所知。 
好在通过这些年的游学,玄奘认识了很多人,也了解了很多事,大致知道,从大唐到天竺,有四条主要的路径,依照从东往西的顺序分别是:海路、川南路、吐蕃路和丝绸之路。
前面三条路都因为各种原因被排除了,最后只就剩下一条路线——丝绸之路。虽然这条路最遥远也最艰难,却是相对最靠谱的路线——沿着佛教东传的方向,向西逆行,经过广袤的西域地区,再翻越葱岭,穿越中亚的大草原,一路向西。
 
这是一条神奇而又漫长的路线,辗转跋涉数万里,横贯亚欧大陆,途经一些世界上最荒凉的地区——大沙漠,大雪山,大沼泽,大森林……其中的艰辛险阻,可想而知。
而河西走廊是古代长安去往西域的唯一通道,也是兵家必争之地,玄奘势必会经过这里。
这是自汉代以来的著名要道,北依浩瀚无际的腾格里沙漠,南临层峦叠嶂的祁连山脉,向西直通玉门关,又有合黎、龙首两脉夹峙,得一条绵延数千里的狭长通道,酷似一条长长的走廊,“河西走廊”便因此而得名。 
贞观元年(627年)秋天,26岁的玄奘决定不告而别,留下一纸书笺作为交代,就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京城长安。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从长安到了凉州。
当时的凉州城是河西的首府,是一座有着两万多人口的繁华城市,也是从西北进入关中平原的要冲,更是中原与西域各国通商及使节往来的必经之地。
到达凉州后,玄奘直奔安国寺挂单。这里曾是鸠摩罗什大师讲经的地方,寺中有一座建于后凉时期的宝塔,里面至今还供奉着什公的舌舍利, 这里也是我们河西文化之旅中会去的鸠摩罗什寺。
因为没有过所,玄奘难以继续西行,他不得已在凉州滞留了一个多月,他的想法很简单,若能像当年出蜀时那样,跟随一支商队一起上路,定会安全许多。 
在凉州的一个月,玄奘在清应寺举行讲经法会,很快他的名声不胫而走——
短短七天,听讲的人已经旁及河西各县及西域诸国,甚至还有从河东来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了凉州。 
玄奘每日除了讲经说法,便是到各个寺院、石窟礼佛拜师。他还利用这段时间拜访了一些来自西域及中亚各国的僧人和商旅,向他们学习各国语言,顺便打听他们各自国家的情况及出关事宜。 
直到有一天,前来邀请的不再是僧人,而是四名腰挎横刀的武官,面色冷峻地站在他的面前——“法师,凉州大都督有请!” 
为了不拖累清应寺、以及继续完成西行梦想,玄奘决定连夜出城。慧威法师派了两位弟子护送玄奘出城 ,说是出城,其实是翻墙。
我们无从想象当时趁夜从城墙拐角处翻墙而过的玄奘是何等心境。
身为京城名僧,他原本可以在长安的皇家寺院里踏踏实实地修行讲经,披着高贵的紫色袈裟接受朝廷的供养和大众的礼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漆黑的夜色中翻越城墙,随时都有可能被守军抓获,一不小心就身败名裂。 
但玄奘出发时,曾在佛前立下重誓,此行不至天竺,绝不东归一步。他的脚下是茫茫戈壁,身边是绵绵祁连,边秋草白,塞近云黄,沟壑纵横,山川辽阔,大宛天马载着他,向着西北的至深之处一路飞奔…… 
他经过了被绿洲包围、在河西的戈壁滩上显得格格不入的张掖,汉将霍去病曾在此地大破匈奴,汉武帝有“断匈奴之右臂,张中国之左肋”的话,张掖因此而得名。 
经过了一直向西延伸至祁连山脉的弱水,这条清澈的河流便是从那座雪山的身体和灵魂中走出来的,在张掖汇成一条宽宽的大河,尔后倒淌向西,在酒泉附近又扭头向北,一直流向那个“风吹不断,流沙不固,瞬即湮灭”的沙漠深处……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嘉峪关,并尽可能地避开官道和城镇,昼伏夜出,从最不易被人发现的荒僻的戈壁滩上经过。但他也不敢过度远离官道和驿站,以免迷失方向。就这样,玄奘与官道若即若离,独自摸索着向西北方向行进。 
大唐贞观元年十一月,玄奘来到了瓜州城,这是大唐西北的最后一座城市。从瓜州往西便是玉门关,再往西去便不再是大唐的国土了。 
瓜州虽然地处边关,但它远比玄奘想象地要热闹,城中汉人、突厥人、高昌人、还有各种杂胡聚居,一条长长的主街贯穿全城,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 
因为边关局势不明,丝路上的商队在这边歇息做起了生意,瓜州市场上集中了中原的丝绸、于阗的玉石,以及来自西域各地的毛皮、胡麻、蚕豆、石榴、大蒜、葡萄、苜蓿等等,各种绢帛布匹、茶叶瓷器、皮毛香料、颜料珠宝,应有尽有。
玄奘与瓜州颇有缘分,不仅收到了瓜州人的相助、赠马,还在塔尔寺碰到了石磐陀,也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的原型,石磐陀带着玄奘夜渡葫芦河的故事就发生在瓜州向北行五十多里的地方。
后来在榆林窟的第2、3窟中发现了唐僧取经图,它们绘于西夏时期,是我们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唐僧取经壁画,比吴承恩写《西游记》早了300多年。此后人们又陆续在榆林窟第3、29窟和东千佛洞第2窟中发现了4幅西天取经图。
包括榆林窟的国宝象牙佛,据推测都与玄奘有不少渊源。
瓜州再往西,又有两条道路可以走,一条北道,一条南道。
南道由瓜州到敦煌,再经鄯善、于阗,折向西北到莎车,然后从那里越过葱岭,到西突厥;北道由瓜州向北到伊吾,绕过高昌后沿北部的雪山西行,经龟兹到疏勒,由疏勒越过葱岭,再折向西南,就到了统叶护的地盘。
玄奘选择了北道。西行的日子充满了艰苦和不确定性,但玄奘的内心坚定无比。
安逸的生活,崇高的声望,信徒的供奉,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东西在他十一岁时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他从京城长安出发,经过天水、兰州、武威、瓜州,过玉门关外五座烽燧,穿越长达800里、荒无人烟的莫贺延碛,到达伊吾(今哈密),经过高昌(今吐鲁番)、龟兹(今库车),翻越天山山脉,克服千难万险,终于抵达佛国印度那烂陀寺,师从戒贤法师学习5年,成为佛教最高学府那烂陀寺四大名师之一。
后来,他从印度开始巡礼佛迹,遍访名师,游历120多个国家,足迹遍布西域、中亚和印度全域,成为当时印度公认的佛学界权威。
玄奘在印度前后长达17年时间,于贞观十九年(645年)二月学成归来,回到长安,带回657部佛教经卷。他又用19年时间,翻译佛经75部1335卷,创立法相宗,在佛教理论、哲学、梵文、翻译学等各个方面,给我们留下了极其珍贵的文化遗产。
17年56个国家110个城市1335卷经文5万里路=玄奘西行。新兴的大唐王朝、马背上的突厥人、神秘的中亚、多种思想大碰撞的印度……展现在玄奘这样一个孤独行者的求真苦旅中,成就了人类徒步史上最伟大的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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