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锢之下的人生,到底哪里才是自由的乐土



她想工作,他想做零,TA 想变性。在巴基斯坦,被根深蒂固的父权文化禁锢的三位故事主角,何处才能成为实现他们愿望的乐土。

《乐土》(Joyland)去年即于戛纳影展风光获得一种关注单元评审团奖及酷儿金棕榈,更代表巴基斯坦闯入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入围短名单。电影在巴基斯坦本土一度被列为禁片,因为内容涉及跨性别议题被认定为“不符合社会与道德观感”,而后因反抗声浪而解除禁令,但在电影拍摄地旁遮普邦仍不得上映。导演赛姆 · 萨迪克(Saim Sadiq)认为,这都是出于人们对未知的恐惧。
这部电影反映数百万普通巴基斯坦人的现实,他们渴望自由和被爱,并希望每天为所爱之人创造欢乐。
——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巴基斯坦女权活动家马拉拉 · 优素福扎伊(Malālah Yūsafzay)
无形的父权牢笼,人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男主海德生活在父亲绝对权力笼罩下的九人家庭当中,性格柔弱的他在做出任何决定的时候都需要征得父亲的同意,终日将“要问爸爸”挂在嘴边。
电影无时无刻不在向观众展示着父权凝视对每个人的生活影响。就像电影的开头,因为联系不上屠夫,恰巧家里只有海德没有外出,便被父亲喊去宰羊,眼见海德面有难色,父亲撂下一句狠话,“家里养个儿子还有什么用”。但是海德始终无法下手,妻子蒙塔兹接过“任务”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宰羊。俯拍的镜头下,海德蹲在被鲜血包围的羊身旁,仿佛被宰割的人是他。

父权势力于背后指挥,亲上前线的人们若无法恰如其分的扮演好预期的角色,便仅剩被结构辗压出血的命运,也为而后故事埋下不幸的伏笔。
这个九口之家里的父亲就是整个保守社会里,父权的具象化身。随着故事的展开,这个家庭的层级越发明显。父亲作为一家之主高居顶端,大儿子一家居其次,除了没有能为家族生下儿子外,一切都符合传统价值观所期待的家庭,“男主外,女主内,以及不生儿子不罢休地持续生育”。二儿子海德一家则处于最底层,自己失业在家,靠妻子在外工作维持家计,并且没有生育。海德一家的地位在家族聚餐时尤为明显,所有人都站在了海德的对面,每个人都在向他抛出问题,试图搞清楚他这个“剧院经理”新工作究竟是在做啥,而他也只能背着手靠在墙角面对大家的质疑,只有蒙塔兹无所谓,她很高兴海德有了新工作。
海德经人介绍找到的工作,其实是在秀场为跨性别者比巴当伴舞。这份工作在家族看来十分不体面,不过好歹能让海德一个大男人出去抛头露面也比女人在外工作好,公公便要求蒙塔兹辞掉工作全职在家做家庭主妇。蒙塔兹据理力争,还是敌不过家里三个男人对自己施加的压力,特别是海德,婚前曾经保证过她可以有自己的工作,现在却食言立刻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逃离,出走,那片神应许的乐土究竟在何方
谁不想逃离这座身不由己的牢笼。
海德在比巴的“调教”下,从刚接触舞蹈时舞步扭捏到游刃有余。比巴要他尝试褪去上衣、闭上双眼感受旋律中的律动和自由,在顶楼天光照耀下,放佛开始远离尘世,身体逐渐舒展,他的进步获得了比巴的认可。海德通过舞蹈似乎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同性恋,他喜欢上了比巴,甚至开始沉溺在与比巴相处的时间里,不愿回家。
比巴面对海德的爱其实没想太多,保守的现实世界已经让她面对一切挫败显得习以为常,时刻用愤怒保护自己。与海德的暧昧,更像是打发时间的陪伴,获得肉体上的欢愉。比巴坦然地面对自己,只要在这一条人生道路上,努力跳舞赚到足够做手术的钱,彻底能成为女人就好。

孟塔兹则不同,这位天生的女人,被家族择定了婚姻,内心渴望自由,期盼着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却面临不太爱她的丈夫、缺乏性生活的婚姻,太过相敬如宾的关系,自己还得去小心呵护丈夫的社会性缺陷。孟塔兹站在窗前用望远镜看着小巷里自慰的男人,自己也忍不住一身欲火,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下半身的场景,令人感到冲击和嘘唏,她太渴望亲密关系了,这是一个正常成年人该有的欲望,但她的每次求欢都会被海德“礼貌”的回绝。在和大嫂去游乐场时,甚至无意间与异性的碰触都让能她春心荡漾,但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她没有一丁点的自由可以让她做出选择。
孟塔兹守着空房,她知道海德夜不归宿的原因,生活在一个完全由男人主导的社会里,她甚至只能选择忍耐。她不是没有想要逃离,当拖着行李箱来到车站时,镜头切换到了候车室,向观众展现了一段固定机位的长镜头:男性占据了大多数,与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性相比他们着装随意,四处走动。孟塔兹站在画面最不起眼的地方,几秒后她走出了镜头。

她逃不了,只要还身处这个国家氛围就是如此,更何况她已经怀有身孕,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她萌生了毁灭式复仇的想法。
海德的性向虽然是一种禁忌,但他依靠男性的身份获得了许多“红利”,或者说他的“乐土”是通过牺牲了蒙塔兹的人生换来的。
海德与比巴在房内调情试探时,空间内斑驳的灯光和闪烁点点绿色的氛围灯,让暧昧情愫达到顶点;另一边,孟塔兹等待彻夜未归的海德,又察觉自己怀有身孕时,彻底失去了耐心,对焦急寻找消失萤火虫的侄女喊道:“城市里根本没有萤火虫!”
比巴与海德在跨性别友人婚礼上载歌载舞时,镜头一转却是孟塔兹在自家阳台上晒衣服。当海德在台上跳舞,在与比巴缠绵,寻得一片“乐土”时,却是孟塔兹牺牲自我,还用忙碌作为借口帮他打掩护。海德告诉孟塔新工作的真相时,她仅问对方是否真心喜欢舞蹈,更唉叹道:“我好嫉妒你。”这是孟塔兹在父权结构下,作为妻子的悲剧。

孟塔兹尚在工作时和海德分享了她是如何在停电时,指挥同事用手机手电筒聚集光线,让她成功完成为客户化妆工作的;当秀场也遇上停电,海德也以同招式请观众拿出手机照明,顺利让比巴取代主秀上台演出。表演结束后,两人亲密坐在观众席,照理应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喜悦感中,镜头却以 180 度颠倒镜头,暗示海德心不在焉,吐露出:“有时候感觉这一切都不属于我,所有东西都像是从别人借来、或者偷来的。”
在保守的传统社会下,每个人都得恰如其分地扮演符合期待的性别角色,阴就是阴,阳就是阳,齿轮必须啮合,轮盘必须如常运转,不属于你的“光彩”终会被夺走,属于你的黑暗永不会缺席。
电影里的每一位女性角色,无一不被牢牢束缚。四胎都生不出男孩的大嫂努奇、想做化妆师渴望出外自力更生的孟塔兹、想彻底变成女性的比巴、想重组家庭却不被儿子认为不合礼教的大婶……,她们与无数蒙着脸庞只露出眼睛的女性,无不都刻画着令人无奈的背影。
夺回自己的主导权
海德喜欢的是那个男儿身的比巴,作为一个零号,他希望比巴能攻入他,但是“撞号”致使双方冲突导致分离。而后他离开秀场,再度回归家庭,找到的新工作则是在乐园扮演狮子人偶,隐喻他再度戴上假面“入柜”。
与比巴分手的那晚,海德狼狈地回家请求孟塔兹的原谅。孟塔兹坐在窗边的这段长镜头,只有一束微弱的光线投射在她的脸上,面如死灰,甚至不想多看海德一眼。她开始选择找回自己的主导权,开始了对这个家的报复。她告诉了海德自己已经怀孕而且是个男孩的消息,第二天在公公七十岁的生日上大家欣喜若狂,孟塔兹更是“开心”,与孩童们玩起追逐游戏,她放声大笑,旁人却神情忧虑,在镜头的快速移动中她的脸庞迅速消失,她被家族作为生育工具,其真正作为“人”的面貌反被忽视。

孟塔兹死了,她喝下早已藏在马桶水槽里的毒药,完成了对这个家族的报复,带着肚中那个令家族期待已久的男孩去到了自己的乐土。讽刺的是,海德进到厕所里时,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毒药,给了坐在马桶上的孟塔兹一个拥抱便走了出去。
比巴问过海德:“你为什么觉得,你做想做的事就会没命?”海德半开玩笑称,他的父亲会为他举行葬礼,还邀请比巴参加。讽刺的是,死亡并未找上最终回到父权体系下,假扮顺直男的海德,而是转嫁至故事中最悲剧的角色——孟塔兹,由她代替海德承担夫家压力的痛苦,犹如丧礼后大嫂努奇的忏悔:“我们什么也没做,是我们一起杀死了她。”孟塔兹曾经向努奇发出过求救的信号,得到的回复却是我有室内设计的文凭,不过我听从了老公的建议就待在家里,他说的对。
男人们依旧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到了最后反思的依旧是女性。更让人气愤的是,海德的哥哥竟然觉得孟塔兹要去寻死也要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去。
葬礼后,海德带着孟塔兹的遗物来到海边,孟塔兹曾经向海德提出一起去看海的想法,当时海德不置可否。现在,海德孓然一身,他脱下上衣走向大海,这是他迎向自由的代价,身后满是无尽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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