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有文化,党员。他当过干部,是他们那个年纪,十里八乡少数能识文断字的人。那时候中国好像比现在的非洲还落后。他老人家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耳朵聋了,啥也听不见。讲话也变得瓮声瓮气。国民党的税,共产党的会。开不会了,也就当不了干部了,于是回家种地。姥爷在我们家小住,闲着无聊,关心国家大事,走到我们小学找老师要报纸看。把老师惊呆了,这么大年纪的人,能识字!我爷爷连钱都认不清楚。老师取来人民日报,我姥爷在太阳下仔细看完,然后就走了。
我老师跑过来跟我竖起大拇哥,这老头厉害,既老且聋,竟然能看报。
姥爷没上过学,不知道他怎么学到能认字的。我妈说他是自学,在私塾窗台前偷学的,这可能不实。他可能是上过共产党的识字培训班。
我姥爷有文化,是真敢想。他给我表弟取名叫宝超,又宝又超,姥爷觉得俩字限制了他的发挥,又给孙子取了个小名,叫飞。又是宝又是超又是飞。我的名字是随便取的,跟二狗蛋差不多。别人问我时总会诧异,总会问一句,你大号就这个名?上小学时老师才给我改了现在的名字。我姥爷经常说,等小飞考上了初中,要把门前的树砍了买辆自行车。后来小飞考上了初中,但是全班80多人,他数老倒。在年级也数老倒。买个屁的自行车,你跑着去吧!哈哈哈
我小时候学习好,我记得我高中的时候,姥爷已经有点迷糊了。我向他告别,他听不清楚,我爸爸捂着他的耳朵大喊:去上学!
我姥爷有点疑惑,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去外国留学?”
好家伙!孙子不发,外孙发也算!
周围人听了哈哈大笑。
我是真记住了。姥爷虽然昏聩,但他对子孙辈期望如此之高。我内心很感动。
后来我琢磨,姥爷虽然是农民,但毕竟当过干部,他是1920年左右生人,那时候还是民国,他的族弟当兵跟着国民党跑去了台湾。出国也不算事,是我们这些人没见识。别人传说姥爷家里有手枪,还惹过麻烦。他其实不过是个农民而已,一辈子穷得淌屎,虽然识字,但家里一本书都没有。买不起。
毕竟姥爷对我期望太高。我达不到。农民子弟,去外国留学,这显然还得在祖坟上添把柴火,再浇上汽油。我们村里600多年也就出过一个日本留学生。
不过我现在出息了,我也出国了。虽然不是留学。读书花钱,我可是来国外挣钱的!
我现在在非洲的乌干达当厂长,工厂在乌干达第二大城市姆巴拉拉。是生产彩钢瓦的。这是一项利乌干达国利乌干达人民的好事业,为百姓遮风挡雨。我姥爷已经驾鹤西游20多年了,估计他活着也想不到,这外孙去了国外,现在讲英语,管好几十号人。每天上万两的银子(乌干达先令)在手里过着。爽啊!哈哈哈,虽然来的是非洲,那也是国外。有出息!
其实铁皮瓦不算什么高科技。从国内买了钢卷,到这儿用机器加工一下,就变成了铁皮瓦。在国内,铁皮瓦主要搭个什么工地小仓库,小耳房之类的。我在北京还见过铁皮瓦小屋。二环里大杂院胡同里搭个铁皮屋,租给北漂的贫穷大学生。
老北京有四大宝,铁皮屋、棒子面、自行车、柴火妞。哈哈哈。北京的铁皮屋质量不成,一下雨叮叮当当乱响。非洲的铁皮瓦都是高质量的,而且很好看。站在工厂二楼办公室,目之所及,全是铁皮瓦盖的房子。
非洲的铁皮瓦,都是高级货,分成好几种。别墅瓦看上去漂亮极了,跟真瓦一样。普通的五楞瓦和波浪瓦,也不错。
当前非洲各国发展差异很大,虽然都穷,但穷得不平均。乌干达是穷中穷,人均GDP不到1000美金,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工人工资大部分在四五百元人民币左右。90年代初,中国农民工也这个水准。不过我们工厂的员工还是很厉害的。工厂主管肯尼迪工资加补助,每月1000美金。这小子只有26岁。我26岁的时候,在北京也就拿这个钱。所以肯尼迪是黑人精英,出息人。肯尼迪有兄弟五个,他还要照顾弟弟们,非洲人和中国人不一样,中国人长大了要分家,经济独立,但肯尼迪的钱是要照顾整个大家庭的,多少都不够花。本工厂的销冠,有时候一个月工资加提成,能拿走一万人民币。这个厂别的不先说,首先造福了本地员工。那天他们要是从工厂走了,估计得哭一鼻子。拿钱凭本事,普通生产工基本工资也就五六百人民币,20岁的小保安500,持枪保安800。
保安的枪是连发步枪,弹夹里子弹不多,我说,这管用吗?保安说,sure,一枪下去,非死即残。
我们的客户大部分是本地黑人,乌干达正在进入大基建时代,房地产已经开始了,幸福的第一步是有一座新房子,连土拨鼠都得挖洞娶媳妇,这是刚需。这个时代可能会持续很久很久。我爸爸的黄金时代都处在中国的房地产时代,一辈子农民工,现在老了也闲不住,还在村里给人盖房子,砌墙、贴瓷砖、抹墙面,都会。
非洲做生意简单,不赊账。基本上是付款拿货。我刚来时研究历史订单,发现有一些存货付了首付款,但放在仓库两年了,都没都等来付尾款取货的客户。销售告诉我说,这个客户当时有钱,雄心勃勃盖新房,下了大单。一般来买铁皮瓦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要封顶的时候了,客户付了首付款,但很不幸,他生了大病,于是再也无力付尾款,一拖两年,房子至今也没封顶。令人唏嘘。
还有一部分客户是亲爱的同胞们。乌干达的中国老板们,很多是江浙人、福建人,爽快得很。南方老板会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大气。说实话,跟同胞做生意,要多操点心。咱们同胞都在中国被惯坏了,江浙沪包邮,9.9的充电线、胡萝卜都能送货上门。大部分中国客户都在首都坎帕拉,乌干达的物流费很高。有时候我还要贴运费。没办法,同胞嘛!我们工厂在姆巴拉拉五年了,从没有失信过。
在非洲做生意,你只要失信一次,就再也做不了中国人的生意了。因为中国人的圈子不大,大家都通气,你只要欠钱不还,或者货不对路,那以后就别玩了。失信只有一次。
姆巴拉拉中国人很少,没有中餐馆,没有中国超市。老高说,咱们这儿中国人很少,大多数都是开矿的,住得也偏,可以约着一次吃个火锅。老高说完就是说完了,没有下文,现在也没搞成。他说可以约着打麻将。我对麻将不感兴趣。浪费时间。
也有个别不甘寂寞的同胞,因为羁旅难耐,况且有钱,不顾自己在国内有家有口,在这儿搞起了黑妹,生了黑娃,组建了第二家庭。哎。小黑娃长得有点像中国人,倒是很可爱。更有不成器的,染上了赌瘾。去赌场里一天输掉200万美金,把老板的厂子偷卖了,提桶跑路,从此人间消失。
所以,没事干了,像我这样写写字不好吗?不会写字,做做短视频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