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们要了解传统文化,
首先必须要了解儒家的学术思想;
要讲儒家的思想,
首先便要研究孔孟的学术;
要讲孔子的思想学术,
必须先要了解《论语》。
孔子的心愿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有一天,颜渊和子路侍奉在孔子的左右。孔子便说,姑且讲讲你们的志愿吧!
子路忍不住先抢着说,我希望有豪华的生活,出门有车马等交通工具,冬天穿的是轻而暖的皮袍,并且与朋友们共享我的富裕生活,钱花光了也是痛快而无憾的。
子路这种态度,始终有一股豪杰侠义的气概,所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神气。
颜渊跟着便慢慢地说,我只希望普天之下,再也不要戕伐好善的人;同时,也不要再让人们劳苦了。颜渊这种愿望,大有“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的胸襟,是一片希望天下太平的仁者之用心。
过去的解释,都说“伐善”是不自夸其善,不自居其功;“施劳”,不以耗费劳力的事,施给别人。这种解释,当然很对,但未免有硬把颜渊的胸襟强纳入三家村老学究的道学面孔之嫌了。我们在这里,既可以看到子路的豪迈,又可以看到颜渊的仁厚,可是孔子都不加以结论,只让他们各说各的就算了。
于是,文章又来了,活生生地刻画出一个沉不住气的子路,他率直地问孔子说,我们也都说过了,老师,你的呢?我们也很想知道老师的志向啊!
孔子被他一问,只是很平易地说,我只希望,老年的人可以得到安养,朋友和社会之间都能彼此互相信任,少年的人都能胸怀厚道。
你看,孔子这三句平平淡淡的话,从表面看来,不痛不痒,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但你如仔细一想,在这几句当中,第一,反映出孔子当时的一个乱世的反面现象。
第二,也是孔子一生凄凄惶惶,急急忙忙要建立千秋万代生民教化的志愿。推开当时的社会情形不说,你只要打开古今中外的历史,无论哪一个紊乱的时代,情形都是一样。
就如我们现在吧,老年人无所安养的悲哀,反映出文化教育和国计民生的衰落,同时这也是全世界的普遍怪现象。
朋友之间,社会之间,乃至国际之间,谁也不信任谁。青年的朋友们胸怀愈来愈狭隘,思想愈搞愈尖酸刻薄,你能不希望有一个太平的岁月、和平康乐的世界摆在你的面前吗?
孔子只此寥寥数语,不但把自己的胸襟怀抱表示得又平实又伟大,同时也把子路颜渊所说的,一齐比得低下去了。他这种胸襟愿望,犹如日出高山,照得大地如春;颜渊和子路,只如星月的光辉,也就自然地都被日光所夺了。
说到社会人心的情形,如何才能改变过来呢?其实并不需要这一套理论,那一套主张,才能改变。只要大家痛切地反省时代和自己的过错,每个人自动内发先改过自新,从头做起,不可以只要求别人,而不自反省、不自责。
所以孔子说,真没办法啊!我实在没有见过一个肯自己反省、肯责备自己过错的人呢!
知礼,就是这个意思。由于熟不知礼,太过随便,日久便会互生怨怼,反而变成生疏了。所以古人由经验中得来的教训,便很感慨地说“虎生犹可近,人熟不堪亲”,也就是这个意思。
此外,有如清人张问陶的诗说:“事能容俗犹嫌傲,交为通财渐不亲。”又如俗语说的“仁义不交财,交财不仁义”,“交为直言亲转疏”等等,也都是从经验中得来的教训。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如此?最基本的原因,因为人的心理作用犹如物理一样,挤凑得太紧,就会产生相反的推排力。因此要在彼此之间保持相当的限度和距离,以维系永恒的感情,这便是礼,也就是敬的作用和好处。
所以我们处朋友之间,如能学到晏子那样,彼此相交愈久愈恭敬,交情自然就会长久了。孔门弟子子游也说:“朋友数,斯疏矣。”这也同样是教人在朋友间相处不可以太过亲密,更不可以有太多的要求。
其实,推而广之,岂但交友之道如此,就如夫妇之间许多的事故,也无非太过亲密,才会发生反作用的。所以古礼教人处夫妇之道,也要相敬如宾。宾,就是客,也就是朋友的意思。一个人如深知此中的利弊,实在会觉得可怕!
不过,如能渐渐从学养上做到一个“敬”字,又会觉得有无限的机趣,才真能体会到人生处世,确是最高的艺术。以上是孔子称赞好几个人的长处,下面接着记载的是孔子批评一个人的不智。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臧文仲,是鲁国的大夫,名臧孙辰。文,是死后的谥号。蔡,地名,据说出产一种很大的乌龟,长一尺二寸。龟长超过一尺,古人便视它为宝贝了。
蔡地这种宝贝的乌龟,在古代只有国君才许可据有的。居,在此当居奇的意思讲。臧孙辰死后,既然谥曰文,在世一定也有特殊的德行了。但是,孔子对他很不以为然,首先,他以世家公子出身的大夫,居然要玩国君的宝货;其次,又说他在门窗柱头上面,要刻画上山水等花纹浮雕,所谓雕梁画栋,犹如皇宫,极尽居住的享受。
孔子认为这样的作风,怎能算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呢?当然,以后世和现代人的物质生活享受看来,像臧文仲一样,家里雕梁画栋,养个把大乌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如处在春秋时代,全中国都以重视农业生活、崇尚俭朴的风气看来,那就相当于现代一个人家里自备有电影场等等一样的奢侈,这是说他不对的一层。
而且玩人丧德,玩物丧志,这是说他不对的二层。又以人臣而仿效国君的奢玩,纵然不遭人忌,也会遭到物忌的。况且乱世多财,也是招来横祸的因素,这是说他不对的三层。如此种种,孔子怀疑他简直是无知。跟着就是: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张是孔门的弟子。有一天,他问孔子说,楚国的子文三次被任命为令尹,等于古代官制所称的宰相,像现代的“行政院长”之职。但是他每次都没有高兴的态度,并不觉得做令尹是很光荣的;而且也三次命他卸职,他也没有特别怨恨烦闷之色。
同时他在新旧任交替的时候,把自己任内的政策、政纲和行政的经验,必定要清清楚楚地告诉接任的人。老师看,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这个人当得上是一个国家的忠臣。子张问,够得上称为仁人吗?孔子说,我不知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称仁人呢?
你看孔子的答话,他对于一个人的了解,如果不够清楚时,绝不肯道听途说,就对他遽下评语;他只表示堪称为仁人的人,的确是很不容易的境界。
而对于令尹子文所下的评语,认为他是楚国的忠臣,却是恰如其分。令尹子文,就是楚国的大夫,姓鬬,名谷,字于菟,为斗伯比之子。于是子张继续问说: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陈文子,是齐国的大夫。崔子,也是齐国的大夫,名杼,他作乱,弑了他的国君,这事也见于《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春秋之世,以四马共驾一车,谓之一乘。陈文子和崔子同在齐国做官,位居大夫之职,共有十乘之车,也就是说,他的职位可拥有四十匹马,可以使用十部车,可谓是煊赫一时的人物了。
古代交通工具,特别珍视马匹,等于现代人重视汽车一样。他有马四十匹,可以勉强地说,相当现代人做官的有汽车十部,其他的财富名位还不算。你能说陈文子不阔气吗?可是当他看到同僚崔杼杀了国君,自己想坐上这把交椅时,他就宁可抛弃所有的名位和财富,溜到外国去了。
但是那时候诸侯列国,等于现在一样,无处不乱,无事不乱,所以他说,这里的官儿们,也和我齐国的崔大夫一样,于是他又溜到另一个国家去了。结果,天下老鸦一般黑,他说,这里的角色,也和我齐国的崔大夫差不多!因此,他又溜走了。子张说,你看这个人怎么样?
孔子说,可以算很清高的人了。子张又问说,那他够得上称仁人吗?孔子说,我不知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称得上仁人呢?我们由这一则的记载,可以看出孔子评论人物的标准,是如何的严谨,又是如何的客观而有分寸,足为后世所师法。
所以自孔子著《春秋》以后,历代历史传记中的史评字句,始终不能跳出他的范围。同时我们也可以知道,孔子对仁道仁学的重视有如此者,尤其对于够得上称仁人的,更不轻易许可。
他对令尹子文,只下一个字的褒语,说他是忠;他对陈文子,也只下一个字的褒语,说他是清。因为陈文子没有担当起拨乱反正的责任,虚食国家的俸禄,而不能斡旋国家的患难。从个人的立场说,他不肯和同僚崔杼同流合污,只能说得上是清;从国家的立场说,他还够不上是忠。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宋亡时候的文天祥,既不贪宰相之位而降元,更不畏生死而上砍头台,他自称是学孔孟之学,以杀身而求成仁的,确实够得上碧血千秋,庙食而无愧了。我们再看明亡的时候,有一个乞丐羞于亡国之痛,而上吊自尽。他临死还题诗在壁上:
三百年来养士曹
如何文武尽皆逃
纲常犹在卑田院
乞丐羞留命一条
明朝俗称乞丐的集中处为卑田院,他这一上吊,便把明朝士大夫的气节更比得不留余地,如果孔子看见,不知道下一个什么字的评语了。接着两则,又是孔子自动说出处事的词语。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季文子,是鲁国的大夫季孙行父。文,是他的谥号,根据谥法,道德博厚曰文。
他是一个一生为人做事都很谨严,而且忠而贤的人。他遇事必定要反复思维研究,经过三次才肯决定。孔子听到了便说,处事只要再度思考研究一两次,就可折中去做了。换言之,孔子认为遇事反复三思,有时实在是行不通的,所以他说思考一两次就好了。
凡事研究愈多,有时反会被思想的本身所困,所以孔子说“再,斯可矣”。再,也就是折中的意思。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是卫国的大夫宁俞,武是他的谥号。他一度曾任卫国的外交官,事见《春秋》文公四年,并且是一个极其成功的外交官。
孔子说他,在国家政治上轨道的时候,他表现的才能,是一个极有智慧的人;而在国家紊乱、政治不上轨道的时候,他的表现是一个极愚昧的人物。孔子又说,他所表现的才能和智慧,还可以学得到;他处乱世所表现的愚昧无知,却是难以学到的本领。对于一个人立身处世的修养方面,确是一个最难做到的榜样。
其实,宁武子本人,不但不是模棱两可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很刚直的人,你只要看他的谥号曰武,便可知道他的为人了。根据谥法,刚强直理曰武,他在乱世所表现的愚昧无知,正是他不肯学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的风骨。以愚保身,的确是知识分子的难事,而处乱离之世,不发牢骚,不愤世嫉俗,有意愚笨得如麻木不仁,那岂是件易事!如无极湛深的修养,恐怕谁也做不到。
当王莽篡汉时,有一位任永,他原和王莽一同任职汉朝,为了避免王莽要他投降,他就装作青光眼瞎了,装得连自己的妻子都被瞒过去了。后来他的爱妾欺他是个瞎子,当着他的面前和人通奸,他都不动声色地忍受过去。
一直到王莽失败以后,他才宣布是假装瞎子的。他的爱妾,也因此羞得上吊了。如以个人修养而言,不痴不聋,实也无法做乱世的人民呢!所以孔子也说宁武子“其愚”是很难学到的。我想今日由于环境的磨炼,我们的同胞中,必有不少宁武子吧!
本篇上来都是记述知人论世的话,到此忽然插入三四则孔子片段的自语,好像首尾毫不相贯。经过再三的研究,方才发现,上面许多知人论世的话,正是反映生当孔子时的紊乱时代,聪明才智之士,持术以求用者,到处可见;而要求持德以正己正人者,实在寥寥无几。再加上周游列国的经历,自觉对于那个现实的时代,确已无法匡救,只有回去著书立言的一途了。
所以在这里便记载他在陈蔡之间决定回国前后的感想,以及回来以后,与弟子们讨论各人的抱负和他自己的看法。如果把每条分开来作为格言式的教条看,固然没有什么不对,但如把他全篇衔接,作为他半生飘泊以后的经验故事来看,在文字的背景里,大可找出他另一层意思,犹如在读另一篇《孔子世家》的外传,别饶风趣。事实上是否如此,当然不可遽加武断,但如作此说,方见全篇天衣无缝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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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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