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古风‖权臣大人饶命

(76-1)
三年前匆匆路过京城时见过一次桑葚,那时姜乐颜将手边的烙饼悉数喂给了这小家伙,到自己要离开时,它居然跟着马车追了几里地。
她其实很想将桑葚带到隔壁梁国养,但想到霍知夫妇指着它寄思女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知是不是特别的缘分,这次再来京城竟又遇见了这小家伙。
桑葚身后尾巴直揺,前爪一个劲地扑向自己,姜乐颜颇为窘迫地摸摸衣兜,随后苦下脸来。方才在人多处看烟花,荷包不知被哪个扒手摸走了,不然还能请小家伙啃啃骨头。
她抚摸着桑葚水滑的背毛望了望天色,也不知这个时间谢大哥的事办完了没有。
时至人定,看灯赏花的百姓悉数归家,姜乐颜亦漫步回近日的居所。
“乐颜回来了。欸?怎么还带回个小跟班?”
来人扬扬下巴示意自己身后,姜乐颜一怔,看着对方从楼上跃下,蹲下身子逗起自己身旁的小犬,于是笑答:“它可不是小跟班,是老朋友。”
“对了谢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呀?”
在京城待了三四日,几乎夜夜做梦,在大梁则从来没有做过有关这里的梦,似乎一回到这片土地,记忆就被强行关联到这里。
至于梦中内容,自然是旧土……与故人。
谢伯艺动作顿了顿,语气有些踌躇,“原定计划有所变动,我需得在城中多留些时日。”
“……多留些时日是几日啊?”
姜乐颜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听说谢大哥此次回来是为探望亲友,用不了几天就能回去,眼下又说出现变数,难不成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对方低叹口气站起身,“少则数日,多则半月。”复抬头看向自己,“所以不能与你同路而返,你看是等我几日还是先随侍卫回去?”
其实数日或半月并不算多久,要等也能等得起,但这个地方……姜乐颜蹙眉思索了一会坚定道:“那我就先谢大哥一步回去吧,早回去也能早些照看店里生意。”
谢伯艺点点头,“好,何时启程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派人送你。”
客栈外,一人独立中宵,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未曾从二楼明灭的烛火间移开。北风忽起,道旁行人皆耸肩揣袖,瑟缩着贴墙而行,那人依旧不为所动。
大氅边角被风卷起,寒风沿衣袍缝隙簌簌灌入,岑修云不自觉打起冷颤,攥在袖中的拳死死掐入掌心。下腹旧疾似乎也被这股寒意撕扯,冷冷冰冰如熨揣着冻硬的玄铁。
他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小腹,复而遥望向不远处那扇窗。明明之前那般想她,可她真切出现在眼前时,竟莫名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感。
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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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日升,天边明光乍现,姜乐颜摇摇晃晃起身,半眯着眼摸到桌边噙了口水润润嗓子,打算再睡上个回笼觉,无奈客栈周遭嘈杂声扰人清梦,赖在床上挣扎后还是无奈起了身。
床榻边的桑葚与自己一同醒来,在刚刚喝水时便在脚边绕圈,险些绊倒自己,她摸摸桑葚的头陪小家伙耍了一会,边玩边感慨。
想当初自己一只手揪着它的后颈皮就能将它拎起,如今数年过去,它早已长成与自己膝盖齐平的大狗模样了。虽说样子没有小时候可爱,但如今带出去定是安全感满满,在隔壁大梁绝对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小兄弟,来两根猪大骨,再来碗豆浆两个素包。”
熟练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给小二,姜乐颜边向客厅打量边找了个空位坐下,桑葚则不吵不闹乖乖卧在自己脚边。
还好昨天谢大哥接济了些银两,不然今早又得落得个囊中羞涩。姜乐颜支颐听着身后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暗忖虽然战争已过去几年,可京城偷盗之风未绝,想来百姓们应该还没真正恢复元气吧。
“我也看了我也看了!昨夜的烟花是近十年来最大最好的,没人反对吧?”
“要不说长公主有能耐呢,为国祈福就得整这么大的!”
“唉~兄台此言差矣,我听说的可与这有些出入。”只闻出声那人音量骤然压低,周遭之人亦默契般地安静下来。
姜乐颜嚼着口中包子不由跟众人一同竖起耳朵,在大梁客栈多年,她听过的八卦数不胜数,要问天下最全的八卦在哪?——城中最大的酒楼客栈是也。
只听那人眼见一个个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才神神秘秘道:“我听说,那烟花是长公主特地为岑太傅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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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围吁声四起,那八卦之人颇为不服,还举出了所谓证据,“你们别不信啊,我有朋友在宫里当差,亲耳听到昨日长公主留岑太傅赏焰火。”
有人不屑道:“得了吧,长公主就不是耽于情爱的人。”
此言又立马得到了旁人认同,“岑太傅有女儿的啊,他们?怎么可能?”
“嗨,当初岑太傅和老右相那事闹得挺凶的你们都忘了吗?”
“什么事什么事?”……
呼……这家素包味道一般,不如自家的。
姜乐颜放下筷子长舒口气,瞥见身旁的桑葚还在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埋头啃着大棒骨,她顺顺小家伙的毛戴起桌上幂篱,又从小二处买了两根猪骨包好,领着桑葚出了门。
眼下再把这小家伙送到家附近,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就算是今日从京城出发,走陆路回梁国还得小二旬呢,也不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店里生意怎么样,手下人能否应付得来。
为避免遇到熟人碰上不必要的麻烦,姜乐颜特地选择经由小道将桑葚送回霍知夫妇如今的住处。大孟朝野变化自四年前新帝驾崩始,听到消息时她还惊讶了一时,只叹解栖那样的人就此陨没 很是可惜。
三年前途径京城时她本想去看看霍知夫妇,那日时间紧,遂不成。此次她又纠结了几天,最后还是选择不去打扰二老了。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女儿早就不在了,自己去除了徒增感伤还能做什么呢?
“好桑葚,吃完就回家去吧,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记得多讨爹娘欢心。”她摸了两把着小家伙的头喃喃自语,又丢出两块猪骨给桑葚,打算在它吃东西时悄悄离开。
许是万物有灵,桑葚似乎察觉到这股浓重的离愁别绪,对抛在地上的猪骨置若罔闻,盯着姜乐颜片刻后抬起前腿扑向她。
“好了好了,你乖乖的,我不能带你走呀。”姜乐颜眼眶有些湿润,她刚刚竟然看到桑葚眼中有泪,此刻嗓子里发亦出低低的呜叫声。
她无措后退几步,却被桑葚扑上前咬住衣角。用力试图抽出布料,无奈那家伙如何也不松口,一人一狗就这样僵持了须臾。
“桑葚!蹲下!不许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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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娇呵,姜乐颜侧身回首,一位个头堪堪到自己肋下,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气鼓鼓叉起腰,一手拎着纸包之类的物什指着脚下的黑犬。
小丫头身上粉蓝色的锦料精细华贵,衣领袖口点缀的雪白狐皮品质上乘,虽年纪较小,可稚嫩脸蛋上的表情从容不迫,一看便是出自大家,非富即贵。且这张脸……
桑葚似乎被凶到了,耷拉着眼呜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口,而后在姜乐颜惊讶的眼神中乖乖蹲下。她咽咽口水扯回被蹂躏的衣摆,抱拳对小姑娘道了句谢。
谁知小姑娘摆摆手,转了转肩膀将手中纸包换了只手提起,一板正经回道:“不该姐姐道谢,桑葚平素都不咬人的,想来是我没教好它,下次保证它不会再咬姐姐了。”
姜乐颜被她小大人般的做派逗笑,点头奉承着,又指了指她费力拎起的东西问:“需要帮忙吗?你家大人呢?怎么让小孩子提重物?”
看她绵软的指尖被细绳勒得通红,姜乐颜抬手欲帮她提一段路程,不料被对方躲开。
“谢谢姐姐,不过我可以的,我力气可大了。”正说着,被用力提起的纸包因小丫头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最下层纸张瞬间裂开个大口子,一时间药物四散。
不远处的桑葚汪了一声奔来看热闹,只摇着尾巴在两人四周绕圈跑。
“哎呀,糟了……都怪我逞强。”
小丫头低低叹了一句,立刻蹲下将地上的药材一一捡拾起,姜乐颜不由分说也跟着帮忙。
“你是小朋友,小朋友当然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呀,不必自责。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厉害,连水杯都是爸爸妈妈帮忙拿的。”
姜乐颜无意说出这么一句,反应过来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果然见小姑娘拾药材的手一滞,愣愣蹲在一旁,半晌后回道:
“姐姐,不是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在的……”
黑色幂篱遮盖住面庞,姜乐颜远远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身影,活像只失落的小兔子。心中有股名为酸涩的东西溢出,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木讷地挪动脚步,上前轻轻抱了抱小姑娘。
虽然……没能见证你长大,但真心希望你余生健康快乐。
煦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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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得快些回去了。”
颇为抱歉地望了望对方,姜乐颜转身准备上楼拿行李,臂膀突然被身后解枢拉住,只听他贴近自己耳畔低声道:
“姜姐姐,今日恐难离去。最近城中盗匪猖獗,皇姐正找由头在各城门处严查进出人群呢,我怕到时你……”
姜乐颜身子一僵,眼睫低垂下来,解枢知她在想什么,拉着她往人稀处边走边思索:“嗯……后天吧,那时城东大门松懈些,姐姐若想掩人耳目,到时坐我的马车出城,不会有人查的。”
见对方考虑一番后似乎有所动摇,解枢适时补充:“这些本来谢伯艺要告诉你来着,但他临时去访友,所以我就来了。”
姜乐颜一点点将目光移上少年的脸,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包括自己也是,故谢大哥的事自己从不多问。
但现在,她的好奇心简直要爆棚了!因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的猜想,她咬咬牙纠结着问出口,
“那个,我其实刚刚就想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俩姓的‘谢’……是一个‘解’吗?”
客栈数街之隔外,雕墙峻宇的建筑门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帘幕中探出枚玉雪可爱的小脑袋,不待随从搬来脚踏 就急着边够边踩地跳下马车。
岑煦柔今日在学堂一整天心不在焉,总想快些回来陪着爹爹,先生最后布置的功课也是潦草做的,至于抄写的部分更是被她囫囵塞给了前座的守瑜。
反正守瑜很乖很听话,听他姑姑的话,也听自己的话。
皇宫中其他人总觉得他是皇帝,不由疏远他。可煦柔觉得他与自己很像,尤其是他孤零零坐在最高处的座位上时,她能感觉到他不开心。
而且最重要的,也是煦柔觉得最为相似之处在于——两人都没有见过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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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跑至悦园卧房,未见父亲的身影,岑煦柔想了想又转身奔向书房,果不其然在桌案旁找到了那人。
“爹爹好些了没?”
门扇开口处投射一抹天光,岑修云持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来人,只见小女儿满脸担忧打量着自己,且看她动作本是想扑进自己怀中,却在即将靠近时忽的想到什么,动作僵硬站定身子。
几案上暖黄烛光在他清俊的脸上微微跃动,似乎这样能给他失去血色的唇瓣增添几丝温度。
女儿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心中刺痛,不由搁下笔伸手暖了暖她冰乎乎的脸颊,“爹好多了,煦柔呢,今日怎么散学这么早?”
岑煦柔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先生说功课做完就能走,我今日做得快,便提前回来了。”
说罢又瞟了一眼桌案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惆怅起来,“不是答应我今日好好休息吗?怎么又……”
自知理亏,岑修云一边劝慰一边将女儿揽入怀中:“爹没有食言,确实休息了一日,这些也是才打开不到两刻钟,煦柔不喜欢爹便不看了,好不好?”
岑煦柔点点头,抬起手臂回抱住对方,将小脑袋深深埋入他肩头。爹爹的旧疾自昨夜始,今早隐书叔发现时血迹已染红了几层床单。
到她晨起之时并没有见到下人所说血腥的场面,只是屋内到处充斥着的锈铁味与父亲彼时的苍白面色,无一不昭示着这场病痛的折磨。
记得宫中季太医说此症名唤崩中,乃久病气血虚弱,产后感染邪毒所致。自煦柔有记忆以来,每到天冷或是劳累过度,亦或是父亲情绪激动时便会复发。
她委屈的同时又很自责,爹爹将自己带到世间竟要吃这么多苦吗?正如此想着,又恰好瞥见对方悄悄按在下腹的手。数种难言的滋味袭来,小姑娘终是压不住哭腔,颤抖着声音问:“……是因为我吗?”
“什么?”感到女儿轻薄的背脊抽动起伏起来,岑修云胸中酸闷,无措抚着小家伙的背,今日是在学堂受了什么委屈么?情绪怎么这样低落。
煦柔吸吸鼻子仰起脸,湿润的眼眶下浸满泪痕,费力哽咽的同时大哭着问出声:“爹爹的旧疾是因为我吗?”
岑修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愣一瞬后温柔用指腹替女儿擦着泪痕,语气讶然:“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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