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烟雨色


他既然这样说,我就赌着一口气回到学校,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月也仍旧不准备回去看他一次。
“殷沅你过来看看,楼下那个是不是你家那位先生?”竺虹玥靠在窗口吃苹果,忽然大呼小叫地招呼我。
“他怎么可能会来?”我放下书,走到窗口。从窗口望出去,楼下广玉兰树下立着一个穿长衫的斯文先生,或许是竺虹玥的声音惊动了他,那人抬起头寻找声源,恰好与我对视了。
——可不就是他。
如今是已经西历六月份,中午日头渐毒,他站在树荫底下还是要眯着眼,见我看他,仰脸冲我一笑。
赌的那口气在见到他笑容的时候当即烟消云散了。
宿舍楼里住的全是女生,不允许男性进入。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从楼上跑到楼下,直冲到他面前。见他手里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东西,由不得好奇道:“这些是什么?你来做什么?”
“后天就要过端午了,我来看看你。”他笑眯眯地把东西递给我,“先去把东西放好。”
“好,你等我。”我接过东西回身匆匆地跑上楼又跑下来。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问道:“你去看了爸爸妈妈没有?”
“已经去过了,爸爸妈妈叫你晚上一起去吃饭。”他拿出手绢递给我,“跑得这样急。”
我拿着手绢在额头上擦了擦,又扇了半天,终于觉得没有那么热了,这才好好地打量他一番。他今日是中式长衫的打扮——与以往他来找我的时候大不相同。
我与他结婚的时候刚过十八岁生日没两个月,彼时同学当中虽有许多交了男朋友的,但并未有结婚的。因为怕被同学们觉得我不合群,所以我不愿意他多来学校。为了让他看起来与我些同学们的摩登男朋友一样,他要来也往往是衬衫西裤的打扮。
“怎么今天穿这个?”我扯了扯他的袖口,看上去倒是比西式打扮更合适。
“衬衫不合身了,来不及做新的。”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不合身?”我看了看他的身量,没发现什么变化,便接着问道,“你又瘦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见四下无人,就牵了我的手放在他腹部,小声问我:“摸到了吗?”
我这才发现宽松长衫的遮掩之下他的腹部已经隆起了一个圆润的弧度,手摸上去已经很是明显。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发出一声赞叹:“哇。”
“已经会动了。”他握着我的手移到一个位置,“这里,它刚刚碰过。”
我认真地感受着里面小东西细微的动作,其实是微不可察的,但就是知道它在动,它在回应我,它在提醒我,我即将成为母亲了。于是我忍不住又赞叹一声:“哇!”
“殷沅,你光天化日之下在做什么好事?”楼上传来一个声音唬了我一惊,我忿忿怒视了一眼前来扫兴的竺虹玥,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午有没有课?”他笑着问道。
“没有。”我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热得额头有了薄汗,顺手就用手里的手帕给他擦了擦汗。擦完才觉得不妥,于是强行狡辩道,“我也不脏。”
他把手绢掖回口袋里,用哄小孩似的笑语说道:“沅沅自然是顶干净的。”
“那是自然。”我得意洋洋地应道,应完才觉得像是被他笑话了,于是赶紧问他:“咱们下午去哪儿玩?”
他一听我这话,笑意更浓,反问我:“你想去哪里?”
一看他这反应,我便知道刚刚的话说得又是不漂亮,所以紧紧闭上嘴,不理他了。他见我不说话,也不追问,只是一路跟着我走。及至出了校门口,他才又问我:“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我点点头。
“看什么呢?”他思索了一会儿,“滑稽片?”
“不。”我晃着一肚子坏水,冲他一笑,“我要看点罗曼蒂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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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影戏院刚刚安装了有声电影的设备,来看个新鲜的人颇多,外头也早早地张贴好了大幅海报,海报上头金发碧眼的女人同一个高鼻梁的男人搂抱在一起,含情脉脉地互相注视。
“就看这个好不好?”我指着海报问他,“The Marriage Playground。”
“好。”他看穿我的心思,不过仍然点点头。
电影的剧情算不上无聊,不过也并不十分有趣。无非又是些情情爱爱的复杂桥段。女主角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偏爱上了一个年纪大得足够做她父亲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不是个好样的,竟真的与她相爱并抛弃了自己的未婚妻。我看得忿忿不平,出了影戏院便大肆批评起来了:“那个男人真不是个好东西,小姑娘把他当长辈看待,他竟也能动得了那种心思?”
“但其实那位先生也不过三十来岁,男未婚女未嫁,算不上过分。”颜修文显然有自己的见解,竟为他们开脱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反问他,“倘若你有个小妹妹,她有一日突然说对你倾心已久,你也能抛弃我与她在一起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分辩道。
“那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既然觉得他是长辈,那么就该尊敬感激,怎么反倒生出非分之想来了?”我又忿然道。
“观念这种东西是会变化的。这两个本来就是非亲非故的,偶然间发现了对方身为异性人的可爱之处,那么相爱也是极正常的。”他说道,“这也算不上是非分之想,无非是相处日久,偶生情愫罢了。”
“你今天怎么尽跟我唱反调?”我气势汹汹反问他。
“我没有。”他低眉顺眼地无奈浅笑道,“这种西洋片子,你也知道我只能看个大概。”
他来我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上中学的年纪了,要再考高中也不容易,所以干脆只在中学旁听了两年,英语对于他而言如同天书。我本就是带着这促狭心思要戏弄他一番才挑了这部片子,见他终于承认,我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于是朝他颇为得意地一笑。
他对此自然是不会生气的,好言好语地劝道:“走吧,该回家了。”
我冲他一点头,趾高气扬走在他身侧。没走两步就见一辆黑色汽车在我们斜前方听下来,一个人从车上下来重重一拍修文的肩膀,身若洪钟道:“哈哈修文!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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