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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震惊的呆愣了半晌,孩子啼哭着撕扯着呼延珣的头发,他冷静的走上前去,看了眼白衣血色的人,踉跄着回了住宅。
徐知炎最终还是问内官要了白布,裹着海若因的尸身,一路抱回了家,鲜红的血顺着白布留下,浸染了徐知炎难得一穿的宫服,她玉臂低垂,像是睡着了的模样。
内侍不敢上前,唯唯诺诺的低着头立在一旁,徐念依痴痴站在远处,双足仿若万斤重,不可迈出一步,血色滴滴落与石阶之上,她不自知的泪流满面。
“不是说回家吗?不是说好了吗?”她呢喃着跪在原地,底下了头,泪珠嘀嗒嘀嗒的落下,她此生唯一得到的母亲般的爱,最终还是失去了……若是她早些来,若是,,若是她一早就陪着她,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婉姐姐盼了这么久的团圆,最终还是毁在了京都呀。
京都的风又冷了几分。
呼延珣穿着厚厚的外袍,不知为何依旧很冷,他走到火盆旁,伸手似乎想要触摸那团炽热,孩子乖巧的躺在床榻上,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门外有人噔噔敲了门,他缓步向前,打开了门,门外一身缟素的徐念依低敛眉目望着他。他毫无波澜的侧了身,来人自觉的进入房内,一眼就看见了床上那娇嫩婴孩。
“这是海姐姐故去前,嘱咐我给你的”原来那日宫宴前,她就想好了一切,她将信和玉镯放在桌上,走到床前深深的望了那孩子一眼,道:“这孩子长的很像她母亲”
“……”呼延珣并没有回答,他失了魂魄,呆呆的看着那双玉镯,待门复又关上时,他拿起信,坐在桌前,平静的读了起来,读给他也读给那孩子。
“罪臣花落尘,万望我君展信安好,你若见此信,我必陨灭与天 ,此生怕是不复再见,此生我对万民,对北境,对傲柏都无悔,可到底对你仍有三悔,一悔当年设局,引你入情;二悔心归别处,误你此生;三悔与你有女,不能见她平安长大,仅余此玉镯一对,留给孩子,可挡灾消祸,保她无虞,你若看到此,觉得不解气,就将我的尸身拿来,狠狠打几顿,放心,我不会怪你。我知你那日是吃了归元丹的,那药太烈,你吃了恐活不过三日之期,臣擅作主张,唇舌相激时,诱您吃下万岁无忧,此药可护您一时,要好好活着,替我望一望这太平日后,花落尘,亲笔”
他拿着信,走到火盆旁,伸手将信焚与此间,烈焰升高,他伸手抚摸那片温暖,火舌无情,将他手心灼烧得惨不忍睹,钻心的痛感向心里袭来,他好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盯着自己的血肉模糊的手,笑了笑,走到榻前,用没有受伤的手划过孩子的脸庞。
孩子的眉眼像她,艳丽的不行,孩子的嘴角像她,总是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孩子的……泪珠在笑声里肆虐开来,她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不论是花落尘,还是海若因都回不来了,手掌好像痛极了,他望着门,微声道
“好疼呀,花落尘,我好痛呀”
可惜西风过处,已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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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谟的车队最终还是离开了京都。徐念依没有去送,只从邕娘的言语中得知,他抱着孩子的手上多了对质地甚好的玉镯,小皇帝赏赐的万千珍宝玉石,他看也没看就送给了边民做今年寒冬的抚恤。
好像一夜之间那个恣意妄为的大肚子世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着冷静,有一代明君之相的胡谟世子。问天塔上坠下的不是个人,好似是他的所有悲欢。
徐念依食不知味的过了三日,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时而想起原先儿时海若因总喜欢带着她和海若婉一起去巴山猎豹,她骑射不好,常常猎不到一个猎物,是海若因每次都射中豹子的四肢,让她好射中。那时候,姜傲柏和她刚刚成婚,她们整日黏在一起,她们打猎,他就站在山上,眯着眼睛,笑着冲她们招手……
这样的日子,好像很久都没有了。她哭的麻木,呆愣愣的握着自己怀中的香囊——北境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孩子若是去远方需要娘亲亲手绣一个香囊,以求平安。她明天娘亲,这上面七扭八歪的针脚,是海若因当年刺破十指绣了整整十日的。她说她要她平安回家。
她脑子一直很懵,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就连爹爹进来也毫无察觉。徐知炎面目也憔悴的很,他是看着海若因长大的,心里也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的。当年她为着傲柏的事,私自远走他国多年,此番计划又是他和她慎之又慎的,断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差池,他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那孩子非要走上绝路。
他也比谁都清楚,白衣纷飞的海若因死在徐念依面前,对阿念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拍了拍徐念依的肩,沉声道:“念儿,阿因不会想看见你此番模样的”
“爹爹,阿姐她现在是不是已经遇到姜哥哥了”她手抚上爹爹的手,眼前的光束中飞舞尘埃,剩下的一封信静静的放在桌上,若婉亲启,四个字真真残忍极了“她们会遇见的吧”
“会,神佛会渡她与傲柏相见”
“……”她不肯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练着多日前的一副字帖,就连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顾风至她都没有去看,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她,此事与他甚有关联,可她不能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她爱他就好,要信他,他不会的,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让自己打消这可怕的猜疑。
第四日,她徐念依才好像活了过来,和原先一样的活了过来。她脸上的笑意复又盈盈,一举一动都是北境养出的灵动。
徐知炎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叹气,身后的乔臻也望着那孩子摇了摇头,他们俩都知道,那孩子永远也过不去这个梦魇,她自小就是这样,越是在意,越是漫不经心,什么都喜欢压下来,开心的让人心疼。
“若婉那……”乔臻问
徐知炎拿着那封绝笔,眉头皱的紧“她必然已知晓,可怜她为阿因回北境的事筹划设计,亲自跑北境一趟,却最终连最后一面都……”
“你我都明白,生此乱世,生死不定,也不必太挂怀,反伤己身”
重叠的影子交织缠绕,日光将人心晒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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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毕竟是从问天塔上坠落,当晚轮值内官婢女通通下了地府,陪着那纵身一跃的将军共赴黄泉。徐念依不知为何心中自那日起边总是惴惴不安,疑惑的苗条像是根刺,将她磨得心痒。
暗卫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可那日顾风至的表情和近几日的话语着实令她疑惑与他和此间事变的关系。她心情烦躁,也难描摹出字帖的神貌 心不在焉是在纸上写下了些自己脑中的疑窦。
燕影卫,金娥卫,氏族 寒门,北境,皇城,一张大网,织就了一番天罗地网 ,身在其中,她倒是逃脱不得了。
海若因尾七的时候,一路风尘仆仆的海若婉刚刚得胜归朝,意气风发的等着要和自己的姐姐好好聊聊天。怎么也得从她一枪五首级开始说 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阿姐好不好不认得她啦,不过这两年打仗打的,她可比之前黑了不少。不过阿姐向来也是军旅杀伐之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在过几日,就让阿姐上海家提亲,把言宁娶回来,到时候她若是闲来无事还能替我看看孩子。海若婉越想越高兴,马鞭一挥,尘土卷起整个京都的哀愁。
白灯素布,哀乐不停。
沙场征战而来的将军,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有人死了,她清楚的知道。是谁呢?是将军?郡主?还是,,她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耳边来来往往是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寒门入仕?这海大将军想什么呢?敢这么跟氏族对着干”
“可别说了,吓死个人,一身白衣的从问天塔上掉下来,可给我们家二小子吓了好几日”
“唉 这些北境人,就知道来京都做法”
海若婉不敢相信的迈进大门,重重的围墙中,大堂正中的灵牌格外显眼——鬼御将军海氏若因之碑
是阿姐!
她猛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的跪在了灵牌前,徐知炎和乔臻得知她提早归来的消息,一直站在大厅的两端,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劝解。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海若婉这个消息,一来是怕她关心则乱,在沙场上失了先机,二来也确实是路途遥远,信件很难送到。
“阿伯,阿姐她怎么了?
走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等京都的事情了了,阿姐就回北境,守着姜傲柏的墓逍遥自在的过了余下的一生,怎么断断几月,就物是人非了呢?她木着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上面的字。
“若因没了,若婉”乔臻开口道。
什么是没了,海若婉不肯相信的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们在和我玩是吧,乔伯伯你最喜欢骗人了,阿姐肯定在什么地方看着呢,等我信了就来笑话我,我才不上当呢,你们不要玩了,我……”
徐知炎看不下去了,几步走到海若婉的面前,直视她的双眼“若婉!若因没了,走了,不是玩笑,知道了吗?她,去见傲柏了”
泪水决堤般的汹涌而出,海若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锥心刺骨的痛苦让她喘不过气来,好像是她第一次上战场时一样,她怎么都破不了这个阵法,只能乱杀一气,鲜血溅了满身,却再无办法走出半步。作茧自缚。
明明就可以活下去的,她跪在地上,头紧紧贴在冰凉的石砖上,妄图寻觅一丝清醒。
“婉姐姐,海大姐姐有信让我转交给你”徐念依姗姗来迟,跪在她身边,拍了拍她衣襟上的落尘,缓缓开口。
若婉亲启四个字,内敛的诉说着所有的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