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个金窝给她孵蛋/
【苏柔妍:我怀孕了。】
我点开那张图片,仔细看起来,她弱柳般纤细的腰身,确实有一个轻柔的弧度。
这女的真是疯了!我知道她有个男朋友的,是同学。她那男朋友我没看在眼里,他生得极其寻常,家境比她略强几分,但也就是温饱家庭,饿不死的那种。我料定他俩决然走不到最后。谁想到这女的癫狂至此,大二就给个男的怀孩子。鲁迅都说了,青年人如此肆意妄为,实乃可叹、可气、可悲之事!
我给她发消息刻薄。
【柳履久:苏柔妍,你从小在哪里上的学?我子孙后代都不能在那里读书。脑子给教坏了,人邪崇附体,吓不吓人?】
等着她哀屈回复之际,我第三次点开那张图片细瞧。
照片是在室内拍的,环境竟颇显优渥。地上铺着柔白的羊毛地毯,视觉上极为舒朗。那个男的也是充大了,租了个金窝给她孵蛋。正思忖间,目光随意游移,却瞥见桌角处,劳力士绿水鬼露出一截峥嵘。我心猛地一揪,头皮发麻。
言罢,他眼神慈爱地望向我,道:“久久,你别和这样的女人来往。你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的公主,没有必要沾染那些行为不检、层次不高的人。”
我还在酝酿着暗藏机锋的试探言辞,这时,妈妈端庄秀丽的面容扭曲了,她身体像失去平衡,向一侧歪斜过去。她喉咙深处冒出沉闷的呕声。
爸爸见妈妈这般情状,神色骤变,急忙抢步上前,稳稳扶住她的腰肢,道:“兰儿,你怎么了?”
妈妈半闭着眼睛,胸脯起起伏伏,极力想把不适压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很久没吃那么多东西了,今天心情好,贪了嘴,胃里难受。”
爸爸听了,忙不迭道:“我扶你回房间躺会儿。”
妈妈蹙着细眉,点了点头。
爸爸于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妈妈,生怕稍有不慎会加重她的不适。
妈妈半个身子靠着他,自然而然流露出妻子的柔弱与依恋。
爸爸忙着安顿妈妈,房门没关实。我耳朵贴上门缝。
爸爸声音带着希冀,问道:“兰儿,你是不是有了?”
妈妈有点怅然若失道:“他们家七年前生了二胎,就是你推荐了家教去辅导的那个小儿子。你王阿姨去年又怀了,结果没保住,流掉了。那阵子,她天天哭,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不过,没几个月又怀上了,现在都五个月了吧,看样子是稳当了。”
我妈就是这样的。我要是不开心呢,她就来哄我,绝口不提什么二胎三胎的。一旦瞅见我神色稍霁,她就和我旁敲侧击地提及孩子。这是在给我松土呢。
我爸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头不得罪的本事见长,他道:“老婆啊,怀孕到底是件辛苦事。陈廷都和我说了,他老婆之前保不住那个孩子,月份又太小,药流,过程简直是遭罪啊,喊叫了好几个小时,才流干净。怀这个呢,也是辛苦得很,夜夜都睡不好觉。”
他稍压低了声音(为了表示自己是个痛人所痛的正人君子),皱眉道:“这次,还是见红了,才放权,请了家教给小儿子辅导作业。她是多要强的人,对两个儿子,那是亲历亲为,非要紧紧抓在手里的。这也是实在顾不过来了。”
“肚子疼吗?”我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揉肚子。只觉她的腹部微微发硬,且较之以往厚实了些许。
我又忍不住阴恻恻道:“妈,你在书房整夜盘账,总这么坐着,肚子都大了一圈。爸爸是不是嫌你丑,都不回家了?”
“你这孩子,净说胡话。我还算是轻松的呢。你爸在外面奔波,又是要拉生意,又是要躲着债,那才叫辛苦。”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吴总公司的订单,总算是拿下了。不出意外的话,年前就能收到账,资金链也就盘活了。”
也许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此后,妈妈就频繁地在家练瑜伽。
当她弯腰向下试图触摸脚尖时,腹部的赘肉紧紧绷起,拉扯着她。她动作愈发迟缓,每一寸的往下都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像是老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她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打湿了脚下的瑜伽垫。
我这姑姑,脑子不行,使唤人倒是在行。她歪着屁股往床上一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喊我去烧热水,拿干净毛巾。
她抬眼看我妈,嘟囔道:“嫂子,我这肚子里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啊。虽说也痛,可那痛法不对,不是那种能把孩子往外带的痛。今儿个一天都没顾得上吃饭,怕是没了力气。”
我妈煮好鸡丝面,喂给她吃下。快要吃完了,她说后背不得劲儿,叫我再拿个靠枕。等我给她舒舒服服地垫好了,她又拉着我妈的手,泪珠子打转:“你们城里人讲究不讲究?孩子生在屋里头,我也没法子。”我妈赶紧安慰她,说什么都没平安重要。可这“平安”二字刚落下,她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哀啼着:“要是妈还在,能尝尝嫂子做的鸡丝面该多好。”
妈妈被使唤地左进一趟门,右出一趟门。我看她偷偷用手揉小腹,神色透着几分不适。我凑近她轻声说:“妈,你去休息会儿吧。”
妈妈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肚子有点坠,估计是昨天锻炼太过,乳酸淤积。我这要是去休息,回头被说是躲懒,你爸心里要有想法。”
北城往村口去的路,崎岖不平。高高的车身随着坑洼的路况颠簸摇晃,大开大合。行至大转弯,车身猛地一抖,臃肿的姑姑被这股大力抛起,又落回座椅。她硕大的肚子直直撞上了前排椅背,“嗷”的一嗓子,从睡梦中惊醒。
她捧着肉球般的大肚子,惊慌地叫唤。全车的乘客纷纷侧目过来。
一个老太太叹道:“造孽啊,这月份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坐大巴车啊?她男人也真是狠心。”
姑姑脸红起来,连忙解释道:“回家奔丧呢。一时半会儿没叫到车,瞧见大巴车来了,急里忙慌就上了。我老公刚刚还发消息骂我呢,说我不懂事,尽给他添乱。他还说,要是我把他儿子折腾出个好歹,他绝对不会轻饶我。”她那神色间竟隐隐透着幸福。让人琢磨不透这幸福从何而来。末了,她又沉痛道,“为人子女,孝心还是最大的。”
大约是妄图彰显自己在家族里的尊崇地位,她扭脸对我妈说:“嫂子啊,我这肚子直往下坠哩。”
我妈茫然,只回应道:“那可怎么办?要不我去和司机师傅说,前面卫生院先停一下,我们下车。”
“嫂子,倒还真有个法子,两边不耽误……你能不能来帮我托下肚子,我这肚子重,托着我能舒服点。”姑姑腆着脸说。
等到下车的时候,我倒是惊了一跳。
妈妈额上沁着汗珠,手按着凸起的肚子,脚步虚浮,走不动路。缓了会儿,攀着门把手,才勉强下了大巴。才一下车,就找了个垃圾桶,吐得直不起腰。但是这一天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不出来。
我上前搀扶她,手触碰到她肚子,只觉得腹部硬得厉害,仿佛绑了块砖头似的,还绑得不牢固,要掉不掉的。奇怪。这是生了什么怪病不成?
姑父来村口迎我们。姑姑见了他,拖着笨重的身子,三步并两步挪将过去,掐着嗓子娇说:“老公,吓死我了,这一路折腾的,我就怕把咱们儿子颠出来。”言罢,将高高隆起的肚子抚了又抚。
姑父在她肚子上稍停留了下视线,道:“大惊小怪的。这条路本来就颠簸,又不是突然才颠簸的。你都生过两个了,身体好着呢,哪那么容易就早产?”
姑父朝我妈打招呼道:“嫂子,红珠给你添麻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