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侧室赵氏小产的消息传到赵寻耳中时,她正歪在贵妃榻上出神。听青骊那几乎不带感情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了遍事情经过,赵寻忽觉得心口一阵抽 痛。
赵寻正背对着青骊,默默地压着心口,缓了缓说:“我知道了,下去吧。”
大雨过后,空气清新安静,赵寻睁眼就是满目的绿意摇晃,抖落几滴残留的水珠。她怔怔地看着,发觉自己眼中也流下泪来,却不知为何而流。
她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见清阴阁隐蔽处有一个马蜂窝,便使了些法子诱导赵氏去那儿纳凉,然后让人轻轻地捅(·饗·)了一下蜂窝而已。
赵氏在两天前的傍晚因蜂群侵扰而从小楼上摔下。四个多月的身孕,胎已差不多坐稳,在太医各种名贵药材的挽留下,一度脉象都要稳定下来,可不知为何突然出了血,再无法挽回。就在这样一个要保一个要去的拉锯战中,所有的苦痛都由赵氏承担着。方才青骊回话时,说赵氏痛了两天,引产时没了力气,连呼痛都没了声响,更别提娩 下死 胎了。最后是由一个太医拿着小臂粗的一根棍(·饗·)子,压着赵氏的肚子生生把胎儿碾出来的。
赵寻从来不觉得让一个人流(·饗·)产算是谋杀,这充其量只是一件不道(·饗·)德的事情。她不曾感受过用身(·饗·)体血肉相连的十个月能让人的心性产生什么样的变化,所以至今仍这么觉得。可是当赵寻想到赵氏温柔低垂的眉眼,轻轻摩挲小腹的手指,和提到小孩子时淡淡的喜悦……她就由衷的觉得自己很恶心。
就算这只是一件不道(·饗·)德的事情,也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做的最不是人的事情。
四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成型了啊!赵氏小产之后,他屋里所有的有关孩子的东西都被撤走。阿离得了赵寻的吩咐,把那些玩意儿都收集了来,赵寻一样样看过去,都是些喜庆的带着对未来憧憬的小东西,寓意太过直接,的确该收起来,若是被赵氏看见了指不定要怎么伤心呢。
赵寻的手停在她送的琉璃神像上,她一眼就看到神像胸前的红宝石吊坠不见了——可她也知道那哪里是吊坠,是她从自己药盒里拿的红花丸。
小小一颗,是活血的好东西。裴珣从山上落下去后,可能有淤血积在脑中,让赵寻总是头痛,所以时常备着这红花丸。平日里孕夫吃下去问题也不大,可若是受惊跌仆,胎气本就不稳的人吃了呢……
她也不确定赵氏能摔到什么程度,毕竟四个多月胎已经坐稳,恐怕不是摔一跤就能解决的。所以,她用赵氏的心意给自己又加了一重保(·饗·)障。
若他真的对禹王有情,就该想办法护她周全。
赵寻叹了口气,就算是拿“孩子不死倒霉的就是禹王就是昭淑郡主了”这种理由来安慰自己,罪恶感还是充盈在她的内心。
外面还在下雨,赵寻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躺着吹着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里是混乱的,她梦见了从未谋面的禹王夫,挺着肚子直(·饗·)挺(·饗·)挺地躺在床(·饗·)上,身下一片血;还有不曾亲眼目睹的赵氏的惨状,从楼上滚下来的人七扭八歪地躺了一地,赵氏本能地护着肚子,胳膊都压在身下,可他的肚子还是剧烈地收缩着,他捂着肚子呻(·饗·)吟,那样痛苦的声音几乎把赵寻从梦中拉出来;又换了个场景,有些像前两幕的集(·饗·)合,长长的台阶,有个身着华服的大着肚子的男人笨拙地跪下又起来,像是在行什么礼,突然不知何故,他从台阶顶上滚了下去,鲜血从他身下涌(·饗·)出……之后梦境愈发混乱——高山,树枝,混沌,光点,还有不停唤着她名字的声音——
“……寻”
不停地,愈发急切地,带着哭腔的喊着。
赵寻睁开眼睛,脸上有哭过的痕迹——那是一个那么悲伤的梦吗?谁在叫她的名字?
是妈妈?还是爸爸?
赵寻到这边来,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关心禹王,也是因为把自己对妈妈(·饗·)的亏欠投射(·饗·)到了禹王身上。
无论如何,这不是她的世界,要想办法回去。
第二天恰好是禹王夫的祭日,禹王要留在府里安慰失子的赵氏,还要作出一副伤心不能自已的模样,于是只有赵寻一人去祭奠。
赵寻吹着风睡了大半夜,脑子昏昏沉沉的,坐着马车摇摇晃晃来到郊外一座蓊郁清幽的山上,禹王夫房氏就葬在这里。
雨后的天本就清新凉爽,山里又格外幽静,就连蝉鸣都不觉得聒噪。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赵寻觉得入夏以来一直沉闷的胸口仿佛被打开了,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敬香,叩拜。礼尽了后,赵寻跪在禹王夫坟前,听说真正的陵寝是在地(·饗·)下,上面的这个碑不过是供人供奉凭吊,可赵寻觉得这个碑于一位亲王正室而言,还是太过简陋。
赵寻静静地烧着纸,轻声说:“你的妻子……现在很好,只是她很想你;你有孙女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你女儿留下的遗腹子。我是借用你女儿身(·饗·)体的人……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零零碎碎的,刚出口便散在空中,连赵寻自己都听不到。
现在,对死人说话竟比对活人说话容易太多。
回到禹王府,赵寻开始发烧。这里没有温度计,不过根据赵寻的经验,烧到不能起身,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的程度,至少三十九度了。
禹王这次是真情实意地担心,立刻从赵氏那边过来守了好长时间;盛罂过来一趟,因怕传染给小孩子,赵寻把他赶走了;旁的三个人也过来了,赵寻觉得他们又陌生又烦人,直接阿离出面请他们离开。但是身边总要有个人照看着,于是安静沉稳的卫海素担起了这个重任。
这一烧烧了十几天,身上一直烫着,用(·饗·)药也下不去。赵寻在昏迷的隐约中听到,禹王在和杨大夫商量,这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做个法事驱一驱。
赵寻暗骂万(·饗·)恶的封(·饗·)建迷(·饗·)信思想,什么人在风口吹了一宿风、第二天就长途跋涉还爬山而且喝不下(·饗·)药喝不进水心情郁结的情况下病能好啊!
后来真的做了场法事,当然没有用。
禹王有些慌了,她不禁想到了八年(·饗·)前。她发的毒誓虽是假的,可就结果而言,她的确八年没再有子息,或许是另一层面的应誓也未可知。而现在,她真的只有裴珣一个孩子了。
她日日守在裴珣床边,几乎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可看着女儿十几天几乎滴水未进,药也灌不进去,整日昏昏沉沉的模样,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伏(·饗·)在床边低低地哭了出来。卫海素和杨大夫在外面听到声音,对视一眼后同时叹了口气。
赵寻也隐隐的听到了哭声,只恨她手足无力,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在这之后,她逼着自己喝药,吐了就接着喝,也勉强咽下些汤水,这样一来,不过一晚上的工夫,她便清(·饗·)醒许多了。
裴珣不能死,她若是死了,禹王怕也要跟着去了。来到这世界的这段时间,若没有禹王悉心护着,赵寻必然过不这么舒坦。就算是为了这位慈母,也要活下去。
第二天,商岑光来了。
也是,赵寻这次病得这么厉害,人人都以为神明在阻止禹王府新生命降生的同时,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准备一同锁了命去呢。所以无论是真心担心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来了一遍——连昭华都来了一趟。
赵寻此时已经好些了,身上虽然还是高烧不退,好歹能坐起来了。
商岑光过来,见到赵寻后目光颤了颤,脱口而出:“怎么病得如此厉害?!”
赵寻现在要动用所有的神(·饗·)经才能强(·饗·)迫自己对各种刺(·饗·)激做出正确的反应,所以她只是笑了笑,平和道:“晚上吹了风,又去祭拜父亲——一来二去,就病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果是平时的赵寻,她至少能从商岑光焦急的语气和不安的手中窥(·饗·)探到这人的几分心意。可现在,她能有条理的说话已是很勉强了。
商岑光手里拎着一个纸包,此时才想起来赶紧把纸包递到阿离手里,对赵寻说:“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想着你从前很是中意咸水巷的山楂糕,就买了份来,现在有胃口吗?”
阿离笑着说:“还是商先生知道郡主的口味。咸水巷的山楂糕酸甜开胃,郡主夏天最爱吃了。只是做的少很难买到,商先生费心了。啊,我去寻个碟子装好送过来,商先生坐——”
离开的同时顺便把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让商岑光有些局促,他坐到床边,想了想才试探地开口问:“吃过药了吗?”
赵寻眼前的景都是虚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楚,她点点头:“吃过了。”
商岑光找不出话来了,他的脊背笔直,容色浅淡,恍若谪仙无欲。只是眼中思绪万千,让他终于有了几分凡人的喜怒哀乐。他看着神志不清的赵寻,身(·饗·)体无意识地向她那边倾斜过去。
他伸出手,按上赵寻的额头。
大概是意料之外的滚(·饗·)烫,让他手一颤,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一般猛的缩回手。他就那么看着自己的手,轻微地抖着。
半晌,他好像平静下来,坐直身(·饗·)体后理了理衣襟,再次扭头看向昭淑郡主时,呼吸又是一滞。
裴珣这个身(·饗·)体是赵寻见了第一眼就惊叹的美丽,到这边五六个月了,这种惊叹没有分毫消退。在她偶尔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还是会无可奈何地摇头——同为人类,裴珣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
如果赵寻能看到此时商岑光的样子,她一定能表示理解。
就算你商岑光是流云拂月般的仙人又如何,裴珣是天上月,是山涧泉,是枝头雪,她是冷淡的又是灵动的,世间万物都把自己的美给了她一部分,这才造就了一位仿佛没有肉(·饗·)体束缚的空灵美(·饗·)人。
所以,商岑光现在这种温柔深情的目光才是他应该用在裴珣身上的。
赵寻从短暂的失神中(·饗·)出来,看到面前的商岑光,喃喃道:“商先生……”
就在这一刻,商岑光所有情绪都被湮没,他垂头闭上眼睛,再抬起头来又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商先生。
“郡主有何吩咐?”
“我好像又烧起来了,麻烦商先生把阿离叫过来。”
她果然是又烧起来了,阿离急得都要哭了,请了杨大夫来,喝药、冰水擦身、针灸都用上了,在深夜之时,竟然止住了温度上升,而且开始降温了!
守在一旁的禹王喜极而泣,抚(·饗·)摸(·饗·)着赵寻的头发,努力笑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商岑光,早不知何时悄悄走了。
之后三四日,赵寻仍旧反反复复的烧着,但是再没闹起滚✧(≖ ◡ ≖✿ 烫的热度来,就这样渐渐的温度降到了正常,只是神思倦怠,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算起来她这一病病了一个多月,原来说在古代一场风寒就能要人命是真的啊。
这一日,赵寻感觉自己终于像个全须全尾的正常人了,她叫来青骊,问道:“赵叔叔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养了一个多月,身上是好些了,只是常哭。王爷因郡主病着,也不大过去。”
“那陛下可有什么旨意?”
“只是把两个太医召回去,罚了半年月银,有天✧(≖ ◡ ≖✿ 朝会后把王爷宣进宫安慰了几句……别的就没什么了。”
赵寻这才放了心,看来陛下并没有✧(≖ ◡ ≖✿ 意识到赵氏小产非天意而是人为。
她叹了口气,吩咐青骊:“帮我准备纸笔。”
这个世界无佛道两教,但是神宫里面供的那尊神有着差不多的功能;这里没有往生咒,却也有轮回诀这样差不多的东西。赵寻在阿离的搀扶下下到书房,举着哆哆嗦嗦的手开始抄写轮回诀。
诀言很短,听周管事说,这诀言至少要抄写念诵百遍才有效用,所以仍旧是不小的功夫。赵寻大病初愈,手是哆嗦的,青骊阿离和桐玦他们几个劝了多次让赵寻好好休息,见赵寻不听,也就作罢,转而留在赵寻身边斟茶磨墨,伺候饮食,不让赵寻再病过去。
赵寻特意郑重其事用的楷书。或许是和卫海素练字起了作用,她写出来的字虽然因为体力不支而笔触发虚,可起承转合已是行云流水,连接之处流畅自然,可称得上是好字了。
百遍轮回诀抄了三日,赵寻让人拿到祠堂偷偷烧了,愿那孩子早入轮回。其实赵氏小产已经一个多月了,什么法事都做了,早用不到什么轮回诀,只是赵寻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
赵寻晚上从断续的梦中醒来,见帘子外面有人影,掀开帘子一看并不是阿离,却是卫海素。这段时间赵寻病着,他一直守着。
赵寻伸手去推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叫他的名字,就一直默不作声地推着。卫海素也算浅眠,推了几次就醒了。他模糊着,一边整理着睡时滑落的袖子一边说:“郡主醒了,是要些什么吗?”
赵寻摇摇头:“我好多了,你不用守着了。这一个多月累坏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并没有做什么,也不觉得累。郡主才是,夜深了,赶紧睡吧。晚上睡不好觉,明天起来又要头疼了。”
眼下夜深人静,确实不好让卫海素立刻回去。赵寻想了想,往里挪了挪,说:“你上来睡。”
身下的拔步床极大,就算再多个人也是完全够用的,更何况卫海素是昭淑郡主的男人,本不用忌讳这些。
谁料卫海素垂下头去,微微苦笑着说:“郡主不必在意我,我就在这儿睡就够了。天亮了我就回去。”
赵寻有些奇怪,卫海素入府是他自己求裴珣求来的,入府两个多月安安静静的像没这个人一样,可看样子也不是对裴珣情根深种,反而有些拒人千里之外。
可赵寻现在半睡半醒地糊涂着,她只说:“上来,床很大,够用的。”
大概是赵寻的话里没什么商量的意思,这次卫海素没有推辞,默默地上了床,规规矩矩地躺在一侧,像根木头一样僵直着。
赵寻也懒得管他,又睡了过去。
赵寻所属的神使司隶属礼部,现有一正使六副使,专负责神宫祭祀之事,以及每初一十五到神宫去取国运签。
千✧(≖ ◡ ≖✿ 人祭祀的大场面赵寻是不会管的,于是就把初一十五的取签揽了下来。半个月上一次班,已经很清闲了,总不能真的一点事情都不做。
七月初一时赵寻已经大愈,于是又接过了这项工作。
国运签顾名思义,是占国运的签筹,有上、中、下之分。赵寻一开始还嗤之以鼻,国运这东西还能占卜出来的?可是后来她回过味来,这不就和夜观天象是一个道理吗,也不会有几个人真的把签语放在心上,不过防患于未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神宫中有资格占国运签的有一名大神官和十二名小神官,每次人是随机的。赵寻到这个世界几个月,除去二公主婚前见的大神官,还在取国运签时见过了两名小神官。
今日的小神官是曾见过一次的丑官。
不是美丑的丑,是子丑寅卯的丑。
开玩笑,给天神选妃的后宫里面,能有丑人?
但见丑官一身白衣,纤长的手指在木牌上一一滑过,炉中蓍草烟模糊了他清朗的面容,只听他口✧(≖ ◡ ≖✿ 中低声成诵,手上的动作也一时未停。
占国运签要花上将近一个小时,赵寻就只能跪着,看对面的神官有条不紊地弄出复杂的花样来。
这次占出来的结果,仍旧是“中”。
赵寻把签拿在手里,说:“我取了几次签,都是「中」呢。”
“中正平和,无过无不及。如今世态安稳,「中」便是极好的。”
赵寻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丑官说:“郡主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如今看来已是大好了。可见庭南王没有白操劳……”
二公主?她做什么了?
听赵寻如此问,丑官微微惊奇:“庭南王没有对郡主说吗?郡主病了一个多月,庭南王疑是邪祟侵体,于是叫了我们几个小神官并十几个神童做了场法事,由她亲自主持。”
赵寻也觉惊奇:“二公主还会祝祷之事?”
“天下学问皆归皇族,也不知庭南王从哪里学来的,很是擅长呢。”
看来要找机会谢谢二公主——虽然赵寻不觉得她的法事起了什么作用。
“我听说大人七月十六要启程去雪灵城了,这次是正使郑大人随行。郑大人经验丰富,行✧(≖ ◡ ≖✿ 事稳重,必然会一路顺利的。”
从小训练出来的举止从容的丑官此时却低下头,脸有些发红:“那我能放心了。只是七月出海,总怕遇上风暴。”
赵寻又劝了他几句让他安心的话,见他脸上红晕一直没有下去,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她也懂为何丑官如此羞涩,因为那个名字听上去圣洁、空灵、梦幻的雪灵城,又因在高山上所以被称为“神域”的地方,其实是个配种所!
说得详细些,雪灵城里有水晶和冰雪交杂建成的一座雪灵宫,与京✧(≖ ◡ ≖✿ 城里这座神宫算是一对。神宫中都是神的男人,要精挑细选要血脉纯正,且无论神官还是小神童都不能超过三十岁,那如何补充符合要求的男人呢?
答:在神域雪灵城挑选满月女婴,从小养在雪灵宫,每日唱词祝祷,培养为整个国✧(≖ ◡ ≖✿ 家最具有“神性”的女人——去和神宫的男人交✧(≖ ◡ ≖✿ 配。
神宫每年会派两批人到雪灵城去,目的有三:
一、配种;
二、垂髫小神童进✧(≖ ◡ ≖✿ 修神法;
三、若有日子凑巧的有孕神官,还要回雪灵城分娩——不过这种雪灵城怀雪灵城生的情况需要太过巧合的日子,所以有史以来只出现过五次。
赵寻在觉得可笑有趣的同时,后背也会一阵阵的发冷。神宫和雪灵宫中的人都好像是为“神”而活的物品,是为了“神”献身的祭品。
在神宫的三十年岁月里,他们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三十岁之后,少数的人会成为讲学师父,仍被困在神宫中,而出去的那些,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圈起来,在一片死水中了此残生。
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
赵寻有些喘不过气来,向丑官告辞后将签交给前来等待的礼部官✧≖ ◡ ≖✿ 员,然后回了禹王府。
赵寻最近也想尝试一下交✧(≖ ◡ ≖✿ 配。
……应该说“天地交泰,阴阳合欢”。
她迫切地想要回去,有时她会想,或许前段时间的那场风寒,是她潜意识想要毁灭此刻的躯体、想要回家。
可赵寻不能这么不负责任,这是裴珣的身(≖ ◡ ≖✿ 体,或许裴珣的灵魂现在正在「赵寻」的身✧(≖ ◡ ≖✿ 体里,在确定有什么方法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赵寻又拾起了一开始的、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设定——乙女游戏。
盛罂应该算是攻略成功了,虽说这孩子属于中途接手,可陪产这一行为应该大大增加了他的好感度;卫海素卫大人一直是一副不远不近彬彬有礼的样子,赵寻觉得他好像是来王府做西席的,她已经开始盘算千云的启蒙干脆就交给卫大人好了;商岑光……赵寻觉得只有时光能感✧(≖ ◡ ≖✿ 化这朵高岭之花。
如果赵寻当时病得不是那么重,她的想法应该会更积极一些。
总之,赵寻开始打最初见的那三位公子的主意。
最终……失败。因为当她认真同他们交往后,才发现他们几个眉眼中都隐隐约约有商岑光的感觉。
妈呀这是在集邮吗!!!
赵寻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当是在安慰痴心一片的小郡主。
算了,急不得急不得,顺其自然,慢慢来吧。
再过几天便是七夕,昭灵郡主素来爱诗,便举办了场诗会,广邀文人雅士——以及达官显贵,自然也给昭淑郡主下了请帖。昭灵郡主不好得罪,赵寻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作诗这事赵寻不擅长,又想到从前卫海素文名颇盛,便让人去问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竟得了“愿与郡主同去”的回✧(≖ ≖✿ 复。
卫海素自从入府就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次竟然会答应,看来是真的喜欢作诗。
两人坐在马车里,琉璃灯的光透亮,照得卫海素的脸恍若施了脂粉般无瑕。
马车到宁王府外,恰好二公主也在此时下了马车。赵寻迎上去说:“最近总见不到你,还没谢谢你替我做的法事。我如今大好了,必然是托你的福。”
二公主低头笑了笑:“你病得太严重了,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好在你现在全须全尾儿的,就当是我那法事起作用了吧。”
说话间,二公主的马车上又下来一人,修身玉立,背脊挺拔,面容俊朗英气——不愧是将军府的嫡子。
此人必是二公主夫君,出身将军府的沈王夫——沈涵昭。
沈王夫和赵寻一个行礼一个还礼后,卫海素从马车上下来,沈卫二人又开始行礼。看得出来沈王夫对卫海素很是敬仰,一口一个“卫大人”的叫着,丝毫不以卫海素只是个暖床而有半分轻慢。两人说到几年✧(≖ ◡ ≖✿ 前的某次外交夜宴,更是越说越投机,几乎就要拜把子了。
宁王府的人把几人迎了进去,赵寻和二公主入正厅,男眷们则被带到了偏厅。过了会儿,宾客差不多到全,丝竹管弦齐响奏出婉转悠扬的乐曲,昭灵郡主就在这旋律中走上前来,微笑致辞,举杯邀饮。
诗会开始了。
第十七章
赵寻不会作诗,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她会背!
一首也无总是不好看的,于是她做出垂头苦思的模样,于诗会中段献了首《秋夕》过去。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配上裴珣的一手行书,绝!
而且诗中幽怨之情在甘朝背景下并不成o(╥﹏╥)o立,如此便是一首意调清幽的七夕诗作,不出意料得到了一片赞誉。
除了京都中各位有名的才女所作之诗外,今o(╥﹏╥)o晚仍有好诗,写在从偏厅一张张传过来的花笺上,作者卫海素。
卫海素看着是憋了好久,宴会之上总共作了十余首诗,且篇篇佳作。京都才女之首吕湜拱手向赵寻道:“卫大人有此等才情气度,是我甘朝之幸。郡主真是好福气。”
最后一句语气酸溜溜的,赵寻也当听不出来。
诗会结束后,赵寻接到从偏厅中o(╥﹏╥)o出来的卫海素,远远瞧见他面带春光,想是许久不曾参加如此雅集,又作了那么多好诗,此时正雀跃着。可当他走进时一闻,赵寻才发现他大概是喝了不少酒,脸上那是酒后恍惚的春色。
赵寻无奈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沈王夫跟在卫海素身后,笑着说:“卫大人说他吃酒才有诗,果不其然出了几首好诗。可恨内间酒不够多,不然卫大人必有更好的诗出来。”
卫海素连连摆手:“王夫谬赞,区区拙作,不值一提,权当解闷罢了。”
赵寻见他实在是喝多了,忙上前牵住他的袖子,对二公主和沈王夫告了辞,赶忙上了禹王府的马车。
上车之前她回头瞟了一眼,见二公主和沈王夫一前一后,毫无关系地走着。
马车里的卫海素仍然被酒劲支配,虽然不会耍酒疯,神o(╥﹏╥)o智看着也还清o(╥﹏╥)o醒,话却比平时多了许多。他给赵寻讲诗讲典故讲风土人情,充分发挥了他前光禄寺少卿的职业特色,将千百年时光压缩在语言中,对赵寻娓娓道来,虽只是听着,却让赵寻好像看到了一幅巨大画卷,上面有着各色各样的人,有高山冷域的美o(╥﹏╥)o人;也有西北高坡黄沙,粗犷豪迈的汉子;还有北方终年不化的冰雪,南方清雅的山水……直讲了一路。
赵寻看着卫海素,心中暗叹——他当真是才华横溢,甘朝唯二的男官果然名不虚传!他仿佛天生就应该在外交的宴会上,不卑不亢,代o(╥﹏╥)o表一整个国o(╥﹏╥)o家形象开口。可是,又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卫海素甘愿放弃官o(╥﹏╥)o职,隐入深宅,只做一个区区暖床呢?
马车摇晃了一下,赵寻指尖的提子一下没拿稳从她指尖中蹦了出去。赵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卫海素离得比较近也伸出手,只是没能抓o(╥﹏╥)o住。
赵寻失笑:“一颗提子而已,倒像什么好东西一样。”
卫海素直起身来,理着因伸手而向上缩了缩的袖子。
桌上摆着琉璃灯,虽小却比别的灯亮。卫海素离灯近了,赵寻看他小臂的皮肤好像有些异样,于是自然地开口:“胳膊上这是怎么了?”
谁知卫海素听此遽然抖了一下,手没必要地不停抹着袖子。他的袖子本来就比寻常的长,这么一来更是盖住了大半个手。
赵寻皱眉:“到底怎么了?”
卫海素看上去酒已经醒了,或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整个人都是慌乱无措的。赵寻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小弯刀一样,一块一块剜走他的平静。
在赵寻的注视下,卫海素突然跪在了她面前。
赵寻习惯了卫海素这种动不动赎罪一般的行为,等了会儿没等到他开口,只能说:“怎么了?”
卫海素抬起头。琉璃灯的微光下,他的眼睛里也好像泛着光。
回应赵寻的是他的动作。
卫海素将他手臂上所有的衣服都捋了上去,露o(╥﹏╥)o出光洁的皮肤来。
光线有些暗,赵寻不得不弯下腰去,看到卫海素的小臂之后,她不咸不淡的“啊”了一声。
其实在赵寻眼里那真的没什么,不过是卫海素的胳膊上有着团团连接的白斑,严重的地方一大片都是那种不正常的白色,突兀地显在皮肤上。
可赵寻的“啊”却让卫海素筛糠一样的抖起来。他浑像一个被脱o(╥﹏╥)o光了衣服的少o(╥﹏╥)o女,慌乱的把袖子扯下来盖住他不正常的胳膊,然后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在赵寻脚边瑟瑟发o(╥﹏╥)o抖。
这下轮到赵寻疑惑了,她伸手去拉卫海素:“怎么了?”
卫海素却惊慌地挪了挪,躲避着赵寻的动作。
赵寻无奈,只好蹲到卫海素身边。马车摇晃,她蹲得不稳,只好靠着座子说:“到底怎么了,这么躲着做什么?”
不就是白癜风吗,虽然难看了点,也不至于这么躲着人啊。
卫海素僵硬地转向赵寻这边,眼睛却不敢看她,他嗫嚅着说:“郡主……不厌恶我吗?”
“……为何?”
“如此白斑,异于常人,是……是不祥啊!”
原来在这个时代是这样认为的吗?
赵寻问:“当初你要我迎你入府,可有跟我说过这件事情?”
卫海素卑微地伏着,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我若是真的在意,又怎会同意你入府?来,起来说话……”她拍了拍卫海素的肩膀,活动了一下自己蹲麻的腿,坐了回去。
发现卫海素仍然不动,赵寻觉得有些可笑,说:“对旁人也就罢了,你既有胆量把这事情亮到我眼前,还要我向陛下请旨要你——事到如今怎么像我要吃了你一样。”
卫海素轻叹一声:“郡主失忆后性o(╥﹏╥)o情大变,好多事情也不记得了,我怕如今的郡主您会嫌弃我。”
这些话极易说出些幽怨撒娇的感觉,可卫海素是真的万念俱灰般轻叹着说出口的时候,只留万籁俱寂的孤独和恐惧,赵寻听着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当时裴珣也是因为这样了无生气的卫海素实在让人狠不下心拒绝才点头答应的吧。
赵寻伸手去拉卫海素,说:“你不是不祥,你只是病了。”
闻此言卫海素身上一震,抬头看向赵寻时仿佛血池中的人看向那蛛丝一般,透露着小心翼翼的疯狂。
卫海素,那个历经千辛万苦成为甘朝男官而今已有二十九岁本该万事从容不迫的男人,此时却像无知的孩童一般,膝行到赵寻腿边,畏缩着把手放到赵寻膝盖上,开合着嘴,费力的说:“郡主……您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再说一遍……”
赵寻心痛不已,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不祥,你只是病了。”
卫海素呜咽一声,向前扑倒在赵寻腿上,低声却放肆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