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满座衣冠似雪


赵寻病时,宫中陛下送来太医和许多名贵药材,如今她身L体见好,自然是要入宫谢恩的。赵寻战战兢兢地,带着对“皇帝”的印象入了宫,怕得腿都哆嗦了。好在纵然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同时也可以是温柔和善的姨母,赵寻没觉得有什么压L迫感。只是陛下L身L体也不好,不过闲聊几句她便说:“你和南罗多日不见了,她总念叨着要出宫找你,今日L你既然过来了,与她一处玩玩罢。”
南罗便是二公主的名字,如今尚未大婚,仍然在宫里居住。
“不过我听母亲说你的王府已经诸事妥当,还不搬进去吗?”
二公主拉着赵寻的手往里走,说:“大婚前几天搬进去就好,那里现在冷冰冰的,住着不舒服。来——”两人安坐后二公主凑近了说,“身L体可好些了?突然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本是想只来谢恩,怕你忙着大婚的事情,本没打算过来的。”
“大婚又不是我忙。对了,之后祭天可要你跟我去,你别连这个都忘了。”
甘朝的规矩,皇室中人L大婚,要提前月余去祭天祈福,必要有未婚皇亲一同前往,赵寻听着是有些像伴娘一样的角色。
这件事禹王曾对她讲过,于是她点了点头:“不会忘的。”
这时有宫人来报:“商先生来了。”
寻常一句话,二公主身上却是一颤,猛然回头看向赵寻。赵寻被她盯着也是一哆嗦,问:“怎么了?”
二公主许久不答话,通报的宫人又唤了一声:“二公主……?”
二公主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对着那宫人说:“今日我这里有客来,让商先生回去吧。缺课之事,我会亲自上禀母皇,与他无关。”
可是说话间商先生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二公主向前一步挡在赵寻面前,语气不善道:“还未传召,先生怎么就进来了?”
商先生却平和而对:“往日也是如此,今日公主不方便?”商先生眼睛一转,恰落在赵寻身上。
赵寻也想知道这人是谁,正从二公主身后探出头来,两人对上眼睛,却同时愣住了。
这是画上那人!
本来画上之容已是世间少有,今日见了真人,一身气度风华更是清朗无俦,怪不得迷了这位小郡主的心,竟偷藏了画像在书房里。
而同时,那位商先生也愣住了。
赵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抢先回过神来,看到他的表情逐渐冷下去,再开口时也冷淡着没了方才的平和:“二公主有客,在下告退。”
待他离开,赵寻问二公主:“他是谁?”
二公主快速回说:“是不相干的人。”
看到赵寻的表情,二公主叹了口气,放弃道:“好吧,我觉得你迟早是会知道的。商岑光先生,是……你钟意之人。”
赵寻“哦”了一声,倒是不觉得吃惊。毕竟裴珣偷藏着人家的画像,真人又是神仙一样的人,招小姑娘喜欢不是什么稀奇事。
二公主话还未说完:“只是这人着实可恶,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却总是对你冷言冷语的。你这人也是傻,死等着这么个木头。要我说你忘了也好,我去求母皇给你指一门绝好的婚事。”
原来是痴心不得。
这可就麻烦了……莫非要赵寻出马收了这人?
她很不愿意。
她最不愿意做这种热脸贴冷屁L股的事情。
之后又说了几句就散了,临走赵寻打消了二公主要到陛下跟前替她求亲的念头。估计二公主认为是商先生的原因,看向赵寻的目光充满怜惜。
回府后同盛罂说起入宫的事情,赵寻提到自己忐忑面圣却发觉陛下十分好说话时,盛罂笑了笑说:“陛下向来疼郡主的,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郡主又受了伤,想必陛下已然是消气了。”
赵寻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我做了什么惹陛下生气的事吗?”
盛罂自悔失言,却不知怎么找补,赵寻见他为难,便自己岔开了话题。
盛罂饭后总是喝进各种各样的药进去,到后面时已经是苦着一张脸,五官都皱在一起,瘪着嘴灌进去。
赵寻对盛罂没什么感情,但是女人的通病总是看不得帅哥受罪,还是感觉心疼,于是问盛罂身边的小厮:“这些都是做什么的药,每天这么多饮下去,大人能受得了吗?”
小厮答:“这里面有安胎的,有滋补的有止吐的,还有消水肿的,有许多是为了公子的身L体考虑才开出来的。”
赵寻摇头,对盛罂说:“无论如何,你受苦了。”
盛罂摇头:“都是这样的,我没觉得苦。”
“对了,你能下床来走走吗,总是躺着是不是生起来会困难?”
盛罂仿佛从来不会拒绝裴珣的要求,就算是如今的身L体里已经换了个灵魂,行L事与裴珣迥异,他还是在愣了愣之后,对伺候他的两个小厮摆了摆手:“扶我起来。”
赵寻看着盛罂被两边架起来,沉重的身L体压着脆弱的双L腿,肉L眼可见的在颤L抖着。盛罂手按在腹侧抚了抚,深吸一口气才迈出一步去,之后第二步腿向外挪了挪,又是一顿,才走了第三步。
第四步刚踏在地上,就见盛罂膝盖一弯,整个人都往前跌去。赵寻赶紧起来接住他,又有两边的人扶着,好在没磕着碰着。
盛罂靠在赵寻身上还是腿脚发软,身L子不断下滑,赵寻托着他的胳膊,赶忙说:“算了,回去躺着吧。”
盛罂半坐着,惨白着一张脸,抚着肚子急促地喘息着。赵寻看着心虚,心道不该折腾他的。
“是我考虑不周,忘了你的身L子是要好好静养的。”
谁知这话让盛罂情绪愈发低落下去:“原是我无L能,竟护不好郡主的孩子。”
还是这个万L恶的时代的问题,你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怀孩子,这不胡闹吗。
赵寻为了以示安抚,硬着头皮把手放到了盛罂腹上。浑L圆的一个肚子,赵寻不敢用L力,只敢那么放着,说了好些安慰的话,都快词穷了。
盛罂虽还是面色惨白,愁容却少了些。
如今禹王府分为前院、中院和后院,前院是会客议事的地方,都是禹王在用;众人都更习惯称呼中院为“大院”,是禹王及众位侧室通房住的院子;最后面才是昭淑郡主和她的男人们的地方。
赵寻刚刚穿过来的那段时间,禹王府正在兴土木,如今几个月过去,只剩后院几间院子没完工了。虽然离盛罂处不近,可盛罂现在身上没一处好受的地方,是以听到一点儿动静都睡不好。
在盛罂第三次午睡被吵醒,歪在床L上蹙眉忍痛,肚皮的动静隔着被子都能看得清楚,而施工的人也确实不能更“小点儿声”之后,赵寻问阿离:“那边工事能停吗?”
阿离忙说:“自然是能停的。”
“那就停了。”
阿离把茶杯递给赵寻,问了句:“筠湘院那边也要停吗?”
赵寻皱眉:“那儿有急用吗?”
阿离一怔,瞬间改笑说:“不急不急,都停了,别惊着盛公子的胎。”
说着立即派一个小丫头去传令,不多时就一点儿声响都没了。这边盛罂安抚了许久,胎动终于渐渐平息,神思倦怠起来,头也一点一点的。
赵寻想起自己好像永远都睡不够的高中生涯,不禁笑了笑,上前圈过盛罂的肚子,拍了拍他的腹侧:“你再睡会儿吧,要是睡不着,那边安神汤正温着,喝了总是管点用的。”
算了,不运L动就不运L动吧,万一腿上无力摔了更麻烦,生的时候就看大夫和产公的功L力了。

赵寻有一日突然意识到自己很闲。
当然像裴珣这样身份的人闲些是应该的,含J着金汤匙出生就该有这么些被人艳羡的资本。可是……
也太闲了。
赵寻了解到,一般的皇亲小J姐都会有御赐的闲职,以示皇恩浩荡,裴珣也有一个。在赵寻多方比对过以后,确定这个「神宫神官副使」的官,是众位郡主里面最闲的。
闲点儿好,赵寻很不想惹麻烦。
而赵寻要完成的第一件大事如期而至——二公主婚前祈福,要未婚皇室女子同行,二公主自然选了裴珣。
在去往神宫的马车里,赵寻和二公主说着闲话便说到了即将成为王夫的沈公子。赵寻问:“你从前见过这位沈公子吗?”
二公主说:“见过几次。”
“容貌品性如何?”
“生得不错,将军府出来的嫡子,品性也不会差。”
观二公主情绪有异,赵寻试探问道:“怎么不高兴呢?”
二公主瞟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忘了许多的东西,现在看来还真是幸J运。”
“这话从何说起?”
二公主直起身来,说:“我说与你听,是因为你本来就知道的,可别往外说。”
赵寻点头之后,二公主又靠回到车壁上,说:“其实京中谁人不知呢,沈将军把独子许到皇室,是来做质子的。功高震主,总不是什么好事。”
沈将军身为征北大将军,几十年来打了胜仗无数,甘朝北边那块多出来的地都是她打下来的,民间百J姓提起沈将军来,几乎是被奉为人神,受人叩拜的。
如此一来,陛下如何能忍。
好在沈将军乖觉,这次述职回京,主动将自己唯一嫡子献给皇帝。皇帝以自己需「静养」为由,把沈公子转手送给了没有正室的二公主,这才有了这段姻缘。
赵寻心想这位沈公子入府,既是眼线,也是人质;不能死也不能好好活,真是可怜……
二公主歪头看向赵寻:“我也打定主意了,若是他活着便是我的王夫,府里谁也越不过他去,当个花瓶养着就罢了;若他死了……哼,沈将军垮J台之前,他想死也由不得他。”
听二公主的语气,完全不是提起自己即将新J婚的夫婿的语气,像是说起个物件,或是说起个棋子。
赵寻正暗自叹惋,听得二公主幽幽一声叹息,语气中有些羡慕的对自己说:“还是你好,姨母心疼你,从不逼你做你不想J做的事情。商先生那样不堪的家世,众位亲王中,也就姨母肯允许他做自家嫡女的夫婿。”
可现在昭淑郡主本人一点也不想让这位商先生做自家的夫婿。
算了,等找个机会和商先生好好沟通一下感情吧,说不定把这块坚冰暖化了之后,剩下来的就是甜甜的爱情了呢。
马车里两个人怀着心事,把一个大婚祈福的喜事弄得跟丧事一样沉闷。
及至神宫,惯常的各项仪式,神官大人在屏风后面向神明求取对未来的指引,二公主赵寻一众人就随着指示牵线木偶一般叩拜颂福。
赵寻在下跪起身的间隙中盯着屏风后大神官影影绰绰的身形,想到这人真真假假算是自己的上司,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神官被视为「神」的男人,不能被外人观得其容颜,是以在男女之防并不严苛的甘朝,大神官见神宫外来人时,仍旧要隔着屏风。
祈福结束后,赵寻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拿了二公主方才求的签到卜卦间解签。
二公主满不在乎地把签递给赵寻,说了句:“辛苦了。”
赵寻拿着签往神宫深处走去,不禁暗暗腹诽——何必呢,解签解出好的来,二公主不信;解出不好的来,二公主又不高兴,这就是一根废签啊。
“郡主,请把二公主的签给我。”
狭长的桌案旁摆着一尊狻猊金尊香炉,袅袅地冒出沉水香的烟来,神宫中人可能往里面加了些别的香料,闻起来更为清冽些。
大神官仍然隔着屏风见人,不过有个垂髫小童往来传递。赵寻看着屏风后的大神官接过签去,而后就传来了龟壳卜卦的声音。
这是……道J教还是佛教?
赵寻曾经试图合理解释为何这个世界是以女性为尊,可她是理科生,连自己世界里性别关系都没搞清楚,更别提这个陌生的世界如何如何了。不过她也想出了些门道,原因大概是……神。
比君权神授更上一层的“神权”。
在这个世界,神宫里的大神官通J过告天占卜,是能够左右君王继承的。
而被供奉的神,是女性。
侍奉神的神官,都是男性。
刚才的小童,虽身量未足,仍能看出长大后的风采来,被屏风挡住的那位大神官,又不知是何等精妙的人呢。
仿佛真的有神明存在,降下神迹来满足了赵寻的好奇心。听得里面短促的“哎呀”一声,似乎是那小童被绊了一跤,跌在屏风上,使得屏风晃了晃之后往外砸过来。赵寻反应还算快,在它砸到脸上之前逃出了波及范围。而同时,大神官的尊容也再无遮挡,暴J 露在了赵寻面前。
赵寻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神啊,我看见你男 人的脸了。
这念头一出,赵寻自己也觉得荒诞得可笑,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自己也觉得不妥,忙收了笑,伸手去扶仰倒在地的小侍童。
“可摔着了?”
小侍童满面通红,也不肯受赵寻的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站到了大神官身后。
赵寻这才把目光转到了大神官身上,方才短暂一瞥只觉清冷绝艳,而后一想这个形容不该放到一个男人身上,可现在认真看过去,赵寻又发现自己想不出别的词来了。
或许是神宫太过庄重,或许是神官一身不染世俗的纯白,又或许是面前这人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大神官整个人都是清冷的,他看过来的目光淡静如水,没有丝毫情绪。而他的眼睛是上挑的,眼角有些微红,五官皆是精致无两,便又是「艳」的。
赵寻十分想问,大神官是靠脸选出来的吗?
这时,大神官突然笑了。
他一笑,身上的气度就变了些,变得柔和而脆弱,像块易碎的玉一样。
当真是人间尤物。
大神官说:“小十六见了郡主脚步就乱J了,这也不是第一次撞到屏风了。”
不是第一次了?赵寻看向大神官身后的小侍童,果见他的脸更红了,连带着脖子都是通红一片。
大神官眯起眼睛来看着赵寻,似是在探究什么,身J体也坐的更直了。赵寻不知何意,不由得回视过去。
小十六磕磕巴巴地说:“郡主身J体可大安了,听闻郡主不慎坠崖,伤了身J体还失了记忆,小人有心探望,只是出不去这神宫。”
大神官听了这话挪开视线,低声说:“郡主确是不知道许多东西的……郡主也不必慌张,您身为神官副使,你我二人见面是常有的事情。”
原来如此,看来不用担心得罪那位「神」了。
大神官解出来的签语是“坦诚相待,方得始终”。二公主看了后,冷笑一声随手给了礼官,并未放在心上。
赵寻也觉得无奈,这个签语,不是废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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