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参王谷》——说说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挖参的故事

  (42)
  她似乎也看到了我,但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笛声一转,飘出一段奇异的音节。我细细分辨着,觉得非常熟悉,在哪里听过呢?正想得入神,我竟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住地沿着小路缓缓登上了石崖顶。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早已站在了石崖顶部,而且就站在她身旁。对于我的到来,她显然并不意外,安然地坐在那里,吹奏着我最初听到的那种悠扬轻柔的曲子。
  
  我忽然醒悟到:刚刚她吹的那段奇异的音节,不正是我跟黑瞎子打架那晚听到的曲子吗?难道那次是她救了我?想到这里,我心里再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有些兴奋。
  
  她是有意用笛声吸引我上来的吗?我在心里暗暗揣测,偷偷打量着她的侧影。
  
  她戴着薄薄的面纱,看不清容貌,乌黑的秀发垂在肩侧,身穿一袭白色素纱衣,银丝束腰,腰带上挂着一个碧玉短笛,长不过两寸,精致小巧。她端坐在崖顶,泰然自若,轻柔的纱衣被夜风一吹,裙带翻飞,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
  
  看到她腰间的玉笛,我反倒奇怪起来:她的笛子仍挂在腰间,那么她正吹的又是什么?
  
  我正胡思乱想,笛声停了。
  
  她站起身来,转身凝望着我。因为她戴了面纱,我只能看见淡眉之下,那一双秀气灵动的凤眼,微微上扬的眼角别有一番韵味,目光清澈如水,神采飞扬。
  
  我正看得发呆,她柔声问道:“你还好吗?脚伤应该痊愈了吧?”
  
  她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比刚刚的笛声还要悦耳。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她耐心地再次重复道:“我是说你的脚伤,现在应该都好了吧?”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脚伤来,刚刚一路走来竟没感觉到丝毫疼痛,不由得十分诧异,赶紧活动了一下伤处,只有微微的痛感。我惊讶道:“咦?好像快好了?只有一点点疼,怎么会好得这么快?真怪!”
  
  她愣了一下:“还疼?不应该呀,你是不是把脚上的那些东西擦掉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醒悟到那些奇怪的液体可能是药,马上懊悔起来,支吾着说:“那个……我以为是化脓了呢,就给擦掉了。那个是药吗?”
  
  她点点头说:“算是吧,如果你不擦掉的话,可能连个疤都不会留下。”
  
  我婉惜地说:“唉,我真不知道。对了,是你把我从水里救出来的吧?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我的小命肯定丢了。”
  
  她不置可否,眉毛一扬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我?连我的身份来历都不知道,就不怕我害你么?”
  
  我一摆手笑道:“我怕什么呀!如果你真想害我,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救我?”我说的完全是真心话,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她我就觉得她绝对不会伤害我。
  
  她显然很高兴,笑道:“那倒也是!我刚刚还担心你如果害怕该怎么办。”
  
  我想起上次的事,赶紧问道:“上次我跟黑瞎子打架,也是你帮我赶走它的吧?这回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她笑道:“上次的确是我,不过这次可不是。这次救你的不是我,药也不是我的,不过你脚上的布条倒是我亲手包扎的。”
  
  还有人救我?我很惊讶,都说出门遇贵人,我这回的贵人还真不少哪!我赶紧问:“他是谁?我能不能见见他?”
  
  她摇摇头,说:“他若是想见你,自然就出来见了。”
  
  我有点失望,说:“那你替我谢谢他吧。”顿了顿,我又迟疑道:“对了,我多嘴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她沉默了好久,才说:“没有为什么,想救自然就救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了,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刚刚吹的是什么,笛子?”
  
  她笑着摊开手,我看见她掌心里是一枚树叶,原来她吹的是叶笛。我不由得由衷赞道:“树叶也可以吹得这么好听?可惜我不会!”
  
  她轻声说:“多练几次,自然就会了。”
  
  随后她话题一转:“我希望你能让那些人尽快出谷,不要再在这里逗留。不然的话……会很危险,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想办法让他们离开,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一愣,问道:“危险?什么危险?如果他们不听我的怎么办呢?”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淡淡地说:“那就顺其自然吧。对了,你的名字是?”
  
  我听到她问我的名字,很高兴,赶紧答道:“我叫杨桐。那你呢?”
  
  她迟疑了一下,忽然说:“你该回去了。”说着竟然一下子把我推向悬崖边,我猝不及防,脚下一滑,便从高高的石崖上坠下。
  
  在下落的瞬间,我耳边隐隐听到两个字——飞雪。
  
  (43)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躺在戗子里,而并非石崖之下。对此我感到十分困惑:刚刚的那一切……难道是梦?可又为何如此真实?
  
  我想起脚伤来,赶紧解开布条查看,发现这次的伤果然好得异常迅速,伤口的肿胀早已消退,已经开始结痂了,摸上去也并不怎么疼痛,对行动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想起刚刚梦中那个名叫飞雪的白衣女子,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反复地琢磨着:她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救我?刚刚的一切究竟是梦是真?
  
  我感到心烦意乱,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想睡又实在是睡不踏实,便起身信步走出戗子。
  
  天上略有些微云,淡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整个森林显得朦胧而又迷离。借着月光,我抬头向石崖上望去,石崖上空无一人。
  
  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绿叶随风飞舞着,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轻轻地飘落在我的掌心。我低下头仔细一看,那片叶子上竟然还残留着清晰的唇印!
  
  我不由得欣喜若狂,把叶子小心翼翼地收好,高高兴兴地回到戗子准备睡个好觉,可没想到这回还是睡不着,但不同的是:之前是因为心烦,现在则是因为兴奋。我躺在戗子里,睡意全无,飞雪的身影不时地在眼前浮现,一直到天快亮时我才朦胧睡去。
  
  睡得正香,我忽然被一阵吵嚷声惊醒。我轻轻地把门帘子揭开一条缝,看见老马二双眼通红,执意要出去,而刘权正阻拦着他。
  
  “你别拦着我,让我去,我要把我哥找回来!”马老二的声音已经略带嘶哑。
  
  “老二你醒醒吧!昨天你们找到天黑也没见着人影,他恐怕已经……”刘权苦口婆心地劝道。
  
  马老二立刻打断他,摆着双手急急地说:“不!把头你别说出来,千万别说出来!不吉利……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不会……”说着说着他眼泪就下来了,喃喃地说:“以前有个算命的说我哥福大命大,遇到什么大难都能逢凶化吉,能活到八十岁,可现在他才三十九,连一半儿还没到呢……”他哽咽着。
  
  刘权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是好。
  
  马老二摇着刘权的胳膊,急切地说:“他肯定不会有事!连桐子都能爬上来,他为什么不能?他肯定已经爬上岸了,只是没力气回来……他在那儿等我去救他呢,把头,求求你让我去吧!我哥在等我去救他……你让我去吧!”他苦苦哀求着,几乎快要发狂了。
  
  刘权面露不忍之色,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别一个人去,我让虎头陪着你。对了,记得带点干粮。”说着叫了虎头过来。
  
  马老二赶紧拉着虎头往坡下跑,边跑边说:“不用带干粮了,我不饿,也不想吃饭。”
  
  刘权叫住他,说:“还是带点儿吧,这都一宿了你哥肯定饿了,总得有点东西给他吃呀。”
  
  马老二一听觉得有些道理,马上跑到老王那里拿干粮,随后拉着虎头匆匆忙忙往金水河边去了。
  
  望着马老二远去的背影,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我知道马老大肯定不可能活着回来了,若不是有人出手相救,我也必定会葬身在洪水里。想起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父母,想起妹妹杨柳,我忽然觉得好想回家。
  
  大家都是为了多赚点钱,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到这危机四伏的森林里放山,可是一旦出了事,伤痛最深的还是家人。我相信他们宁愿粗茶淡饭,全家人和乐融融清平一世,也不愿失去至亲至爱的人,和亲人的生命相比,钞票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但大家往往都抱着侥幸心理,总觉得下一个不会是自己,可等到真出了事,却早已来不及了。我和韩松又何偿不是如此呢?
  
  我深深地叹息,不由得想起昨晚飞雪的话:“让那些人尽快出谷,不然会很危险,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找到刘权,试探地说:“把头,咱们什么时候走?”
  
  刘权一愣,说:“走?去哪儿?”
  
  我低声道:“马老大恐怕回不来了。按放山的规矩,出了人命要马上下山,不是吗?”
  
  刘权低下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半晌才答道:“是呀,是有这么一说。可是,咱们这帮跟别人不一样,活着有钱分,死了家里也能得一大笔钱,这么好的待遇当然不是白给的,条件就只有一个: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能打退堂鼓。”
  
  我惊讶道:“还有这种事?要是打了退堂鼓又怎样?”
  
  刘权苦笑道:“东家有钱,自然也有势。你说会怎么样?”
  
  我沉默了。
  
  这时,大成匆匆跑来找刘权,说:“把头,利子的腿肿得吓人,李叔让我来找你。”
  
  我和刘权赶紧钻进戗子里,查看利子的伤势。这一看把我吓了一跳,利子的大腿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伤口上满是污血,还流出淡淡的黄水来,显然是感染了。
  
  刘权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伤口沾上河里的混水了?桐子你的脚怎么样?肿不肿?”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好多了,不肿。”
  
  刘权紧锁眉头,说:“那就怪了!你们俩的伤都泡过河水,上的也是一样的药,为什么你的好了,而他的却弄到这种地步?”
  
  我摸了摸脑袋,为难地说:“可能是我的伤比较轻吧,只划破了一点点。”
  
  刘权双手抱膝坐在利子身边,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看得出他的内心似乎一直在纠结,很久都没有吭声。
  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对大成说:“大成,去把火盆和烙铁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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