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坐上了车,终于回到了家。看见干净的禾坪,空空荡荡的堂屋和卧房,感到一切都很通透,宽敞。她想,这就是我自己的居所,多好啊。
惠才给鸡喂了些米,又拿了一个箩筐,垫好稻草,暂时把鸡放在里面,再用一块板子盖住。
她拿了些吕的母亲给她的南瓜干、茄子干、苦瓜干,准备去送给文枝。这些菜干蛮好吃,自己又不会做,该让文枝尝尝。经过医院门诊部门口,脚步自然慢了下来。要不要进去看看吕?但自卑刺激得她的傲气又在心里抬头,望而却步,她怕碰到他的同事。
看见文枝自然是件最高兴不过的事。惠才把在吕的老家所见所闻详细地讲给文枝听。还特别提起那条小毛虫,要是没带肤轻松软膏真是不堪设想,这虫怎么这么毒。
后来,文枝问惠才:“吕老师对你好吗?”
惠才说:“谈不上好还是不好。他还恋着他的单身生活,每次来都是吃过晚饭来坐一会就走。连饭都没在我那里吃过一次。也不太喜欢讲话,他只和他的同事才有讲不完的话。他没有家的概念,过惯了单身生活。我也不去打扰他,两人相安无事。唉,我总觉得结婚不应该是这样。”
那日,惠才一直在文枝家吃了晚饭才回来。
周日傍晚,吕照例吃了晚饭回来。这在惠才的预料之中。惠才端着饭碗站在大门口吃,不如说是在等吕。只要一见他,惠才就一脸的欢喜,原有的那点子怨念都抛在九霄云外,连忙拿把木靠背椅放在屋檐下让吕坐。自己三两口将饭扒完,也拿把椅子坐在吕的对面。
惠才滔滔不绝地将他老家的情况一一告知吕。讲那里的生活环境,那里的女人、孩子,谈到他母亲顶着个摇晃的脑袋,真是可怜。惠才发现吕的脸变得严肃,其实他心里有所触动,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惠才说:“等我们条件好点,一定要把你父母接来住。他们都老了,需要人照顾。你放心,我会对他们好的。”末了,惠才从大门后面,搬出那两只鸡给吕看,吕的脸上才有了笑容,不停地去抚摸着鸡的羽毛,说好好养着,等下了蛋,孵上一窝小白鸡,那才好看呢。
晚霞越来越浓重,终至消失了,但眼前仍有一点模糊的光亮。阴暗处的花脚蚊子嗅到了人肉的味儿,忽明忽暗地在人前晃动。惠才说:“进屋去吧,有蚊子。”吕说:“不进去了,我该回去了。”
惠才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要回去?”
吕说:“要回去,回去心里踏实。”
惠才说:“今晚还是不回去吧。一个晚上不在医院不会有什么事的。”
吕说,还是回去。便没有丝毫留恋的样子,提脚走人。
惠才望着吕离去的背影,心想:这就是她三个月前认识的那个人吗?她呆呆地流了一会眼泪,把眼泪一抹,又笑呵呵地去叫全秀做伴。她无法向全秀倾诉,全秀还体会不到这种凄惨的心境。
下周吕又回来,坐一会就走。走时天色尚早,惠才说:“我送送你吧。”边说边锁好自己的房间门,最外面仓库大门也带上了,但没有上锁。
没走多远,惠才说:“我还是回去算了,大门没锁,心里不踏实,那仓库里放着队上的东西呢。”
第二天早晨起来,惠才习惯性地去将鸡放出来。当她揭开木板时,箩筐空空如也,两只白鸡被人偷掉了。
惠才不会骂人,更不会像那些乡下女人用恶毒的话去咒人家。顶多上工时和人讲讲,她的两只鸡都被人偷了。
再等到吕回来,惠才告诉他,那晚她去送他,没锁大门,别人把她的鸡偷去了。她懊恼至极地说,要是我锁了大门就好了,让小偷钻了空子啊。我和你出门时,被人看见了,我们前脚走,别人就立马去偷鸡了。多好的两只鸡啊,真可惜。
吕一句话也没讲,脸阴沉得可怕。惠才怎样和他讲话,他再也不搭理。惠才一点都不怪他,这对鸡是他父母送的,他又是那么喜欢,心里自然难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吕仍是吃过晚饭几天回来一次。他只是不搭理惠才,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惠才总是热脸去贴冷屁股,怎么也讨不到他一点欢心。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惠才扪心自问,鸡被偷了是她的责任,可她也不想别人偷她的鸡啊。为了两只鸡,总不能夫妻反目吧。
一日吕回来,站在屋檐下,连门都不愿进。惠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这么久都不理我。是不是医院里遇到了烦心事?你尽管告诉我,我们一起来分担好吗?
吕的脸望向别处说:“医院里会有什么事。”
惠才等着他说到底是为什么,可是他又再不肯言语。
快两个月了,吕仍是那副德性,爱理不理。惠才有了无所适从的感觉。一见到他,她就想哭。曾经那么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一下变得可怜巴巴的。但她一哭,他走得更快,脸上还有了愤恨的样子。一次,惠才抓拽住吕的手,边哭边说:请你告诉我,你要恨我到几时?
他一言不发,摔手走了。
三叶草,那时根本不知道有冷暴力这个词啊!只是这个吕的脾气有些古怪。谢谢长期关注。
春江妹,千万别说向我学习,我的水平真不如你。因为有些喜欢写,就写写吧。别委屈了自己。
2199,看到你的回帖,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新年好运,万事胜意!
阿仑,新年好!祝全家幸福安康。
你这个大才女,还说向我学习,使我非常惭愧。
回忆就是清理昨天而去的悲伤,收纳明天而来的快乐。
谢谢春江妹的鼓励。我俩彼此加油!
谢谢@蓝天白云2016 夸奖。
继续贴。
惠才无法从吕那儿获得温暖,便越发想有一门事做,能独立生活,不依靠他人。她仍然努力看书(她办了一个图书馆的借书证),努力找工作。终于打听到县城边上有个西湖垦殖场,离医院五里路,全民所有制。他们的职工虽做着和农民一样的活计,但每月都拿工资。他们种水稻、芝麻、花生、豆子,还养蚕。惠才找到垦殖场领导,恰好二中队需要一个会计,惠才能写会算,领导同意她去当会计,二十七块钱一月。
找到这份差事,惠才决定立马搬过去上班,免得日长梦多。她来不及告诉吕。搬去的那天,她站在大门口,环顾四周,毕竟她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看着眼圈红红的全秀,真是难舍难分。
这时有一个八十来岁的婆婆走到惠才面前,对惠才说:
“妹子啊,你是个有正气的人。你住的那个屋,不到一个月死了十一个人。有一对做饼的浏阳夫妻住不到三天,就双双死在床上。你搬走好,搬走好啊。”
惠才听老人这么一说,心里不禁一颤。想到天黑时,她一走进这个屋,就莫名其妙地害怕,感觉到阴气逼人。难道这是冥冥中的一种警示?
她想起那奇特而可怕的梦境,头两夜一个人睡觉时,只要一入睡,便有人在耳边絮絮不休。难道真有阴魂未散这一事实?
那耳边的低语,仅两个晚上,就把惠才搞得心力交瘁。若再不请全秀做伴,也许会被活活折磨死。不敢想,真不敢想啊!
再望一眼住了两个多月的屋子,还真有死里逃生还魂阳世的感觉。她也听人说过这个队遭遇过“人瘟”,但仅这间屋子里就死了那么多人,这还真没想到。队上有那么多空房,偏让她住在这里。惠才觉得自己的这条小命生来就多舛,真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惠才紧紧搂住全秀,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幸亏有你做伴,否则,我可能被吓出病来了。”又说,“请你替我转告吕,我搬到西湖垦殖场去了。”
谢谢书斋直言不讳的意见。正如蓝天白云说的,《我不懂写作。》蓝天白云是谦虚,而我是真的。只知道想把曾经遇到的事情写出来。我不知道我在以后的文章中是否还能有点点长进。很茫然啊。
也许是我的一生太坎坷,写出的东西总是有一种沧桑感。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又喜欢老想八九,其实应该多想一二,才能写出快乐的文章。
谢谢书斋直言不讳的意见。正如蓝天白云说的,“我不懂写作”。蓝天白云是谦虚,而我是真的。只知道想把曾经遇到的事情写出来。我不知道我在以后的文章中是否还能有点点长进。很茫然啊。
谢谢2911的跟帖和祝福。更谢谢你的鼓励。
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想读书想工作如登天般难,惠才就是吃了这个亏。
在五六十年代直至七十年代,像惠才这类出身不好的人,她的境遇是可想而知的,谢谢2016的的理解。
春江妹,别追赶我啊!你一追一赶,我就会被吓跑。向你学习才是我的目标,由衷的心里话。
虽看不到柳姥姥回帖里的鼓励二字,其实每句话都在鼓励我,谢谢你。
亲爱的三叶草,你太理解我了。“又不要当作家!”只是想写写而已,能和大家交流,是我最大的快乐。如果不写,就得不到这种快乐。
热情而率真的书斋,才会说出那番话。我不会被吓着。我将一如既往地写下去,也想你常来坐坐。
可爱的左莹呀!让我这样称呼你,我是看到你长大的。
看到你的回帖,感到格外亲切。更想不到的是我还能和你聊天。感觉到自己也年轻了,谢谢你。
又看到你说不敢相信我的年轻态,我很开心。一个将要衰老的人,是多么希望自己年轻啊!
我做人是素面朝天,写东西也就是大白话,这也许是文如其人吧。
你能理解我,我很欣慰。谢谢。
我做人是素面朝天,写东西也就是大白话,这也许是文如其人吧。
你能理解我,我很欣慰。谢谢。
阿仑元宵节快乐。
谢谢明光的跟帖。我才疏学浅呀,这句话我没有写通顺。在我们家乡,“吕”和“李”完全同音。
左莹,我又多了你这个粉丝,真是开心。几十年没见面,你仍是如此护着阿姨,太谢谢了!
你的文章有你的风格。活到老,学到老,我们一起努力。春江妹加油!
那个时代,与现在确实不同。(许多年轻人很难体会。)很多事真是不堪回首。但人间自有真情在,这就使得身处逆境的人能生存下来。
我其实也不懂什么风格,只知道你的文字风趣,有一股子劲道,好看。
谢谢大家支持。我继续贴。
惠才如今住的地方是栋二层小楼,她住二楼,挨着楼梯口的一间。
一个中队会计是没有办公室的,而大队干部都是有编制的国家干部,他们才有办公室。只给惠才配备了一张书桌、一个算盘及一些帐本,惠才就在自已房里算帐。每天还要给中队职工记工分,按工分发工资。
惠才的邻居是一位罗姓篾匠,别人都叫他罗篾匠。老婆姓陈,有一个七岁的女儿球球。再过去一户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也姓陈。黑黑胖胖,小眼睛,整天笑嘻嘻,好可爱的一个人。惠才叫他陈叔叔。
惠才要替全中队的人记工分,屋里总是人客不断,晚上也有人来。吕回家时,如果看到房里有人,转身就走。有了这么几次,罗篾匠就问惠才,你的那位是家的还是野的?怎么见人就走。
惠才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怕见生人,熟了就好了。
下次吕回来,惠才便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来回也上十里路。不要看到屋里有人就走,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别人都问我了,这老公是家的还是野的。晚上,我要帮人家记工分,屋里总会有人的。你可以坐在旁边和人家讲讲话,慢慢不就熟悉了?他们都是些非常好的人。”
这么说过之后,吕好些了,但依然木讷寡言,跟惠才中队的人没什么话说。
不久,惠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个晴空霹雳。它砸碎了惠才残存的读书念想。求学的梦虽然越来越渺茫,但这小家伙的来临算是彻底宣告了终结。怎么可能拖着孩子去念书呢?有了孩子,她从此就算捆在这个地方,捆在这个不像家庭的家里。
自从离开学校,惠才一直觉得自己像水上的浮萍,飘来荡去,过着不牢靠的生活。但她还没有绝望,她还有追求,还有信念,那就是读书、找工作。为追求知识,或者追求一个立身之地,她能不顾一切咬紧牙关苦干。
而现在,孩子来了,宣告念书、前程这些都与她无缘了。她还这么年轻,不久以后就要在人前挺着个大肚子。可她的样子还像个小姑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三四岁。她觉得怀孕真是丢人不过的事。
她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讲,她怀孕了,连吕她都没告诉。
一天傍晚惠才去罗篾匠家串门,他们一家人正在吃晚饭。饭桌上有一大钵豆腐汤,上面撒了些葱花。另一碗是辣椒炒小虾,小虾是自己在田里捞的,绿绿的青椒和红红的小虾。这两碗菜都非常诱人,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豆腐汤喝得吱溜吱溜响,椒辣辣得球球头上直冒热气,舌头伸出来半天都缩不进去,稀稀哈哈。
惠才对这钵豆腐情有独钟,双眼直勾勾看着,嘴里暗暗地咽着口水。贪婪的眼神被罗篾匠老婆看见了,连忙说:“你也尝尝我做的豆腐吧,味道不错。”惠才说:“不要,不要,你们吃,我该回去了。”
惠才逃也似的跑回家了。到了晚上辗转难眠,肚里好似长了馋虫,那碗放了葱花的豆腐,使她无法入睡。她好想吃豆腐。她想,为了吃到豆腐,这次非求吕不可了,下次吕回来,一定要吕给她买几块豆腐。
盼啊,等啊,吕终于回来了。惠才迫不及待地对吕说:“我想吃豆腐,下次回来,请你帮我买四块豆腐回来。”她特意讲四块,她怕他只买两块或三块,她真想吃个够。“不要拖得太久,我实在太想吃了。”她说。本以为这个感情白痴会问一句是不是怀孕之类的话,但他没问,惠才也没讲。
只过了一个星期,吕提着四块豆腐回来了。惠才欣喜地接过豆腐,边说谢谢。这是结婚以来,吕特意为惠才做的第一件事,惠才有种发自内心的感激。
随着时间的推移,惠才的肚子慢慢地大起来。到外面摘菜、挑水、做饭,她都得腆着肚子走进走出。阳光洒在她年轻的脸上,有种金黄色毛茸茸的感觉。当别人看着她的肚子时,她就会忸捏起来,慌悚不安,略弯腰,肚子一点一点地往后藏。
不是怀孕的人想吃豆腐,而是怀孕的人口比较馋。看到别人吃东西就想吃。比如有些孕妇特喜欢吃酸的。
谢谢三叶草的长期关注。
真如春江妹说的,怀孕期间想吃某些东西,吃到嘴里又觉得没什么味道了。
谢谢蓝天白云、liao2911、坐忘、阿仑、华清丽池等朋友来访、留言。
下面会贴得慢了,但尽量坚持写完。
惠才一直是自己砍柴种菜,单食瓢饮。怀孕期间也不例外,她是个喜欢独立的人,自己能做的事,尽量自己做。吕回来,他会帮惠才整土,他整出的菜土像一本书,有棱有角,土块均匀,无一根杂草。他锯柴时,锯了第一根,要拿第二根去比长短。他码起来的柴火就像泥工砌的墙壁那么平整。他每做完一件事,要花很多时间去欣赏。对自己的活看了一遍又一遍。邻居们对他说:“你们家的柴火,不能烧,烧掉可惜了,摆着好看。”他每做一件事,都能得到别人的好评,他很有成就感。至于家务,扫把倒地了,他都不会扶一下。
一日吕回来,惠才刚洗完澡,穿好衣服。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上,还来不及抹干,就听见有人敲门。她立马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看到镜子里有张红扑扑的脸。她转身去开门,一看见吕,她又天真得像个小女孩,眼里闪现着喜悦的光辉说,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帮我抬下脚盆,把水倒到隔壁的尿桶里去。吕木木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说:“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要搞得娇生惯养。”
惠才气得连话都讲不出来。在他的眼皮底下,用脸盆一盆一盆舀着水到隔壁屋里去倒掉。最后一点舀不到的,惠才吃力地端着脚盆去倒水,脚盆边正顶着惠才的肚子。
等惠才再走进房里,已是泪流满脸。说:“想不到,你会对我不好。”吕二话不说,提脚走人。
等到吕再回来时,肚子里的毛毛都八个月了。惠才对吕说:我都八个多月了,你要多回来一两次,给我壮壮胆。
吕说:“命要紧。”
惠才说:“什么意思啊,命要紧,难道我会把你吃掉不成。挖土种菜,锯柴火的事你不想做不要去做。你喜欢种菜,我一个人能吃多少,红萝卜白萝卜一篮一篮地送给别人家。”
再下次吕回来,惠才又提出要他多回来一两次。
吕又说:“命要紧。”惠才完全不知就里。
终于有一日下午,惠才肚子痛了。惠才决定不告诉任何人。把门闩紧,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轻柔的风透过窗帘的缝隙吹进屋里,顺便钻进几缕淡白的阳光。有丝丝料峭春寒。
傍晚五点多钟了,罗师傅的老婆老陈看到惠才没下楼做晚饭,起了疑心,走到楼上,边敲门边喊,惠才,怎么还不去搞饭吃?惠才听到敲门声,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说:“我不想吃饭,我已经睡觉了。”
老陈说:“才五点钟,睡什么觉。开门,让我进来看看,莫不是要生了。”
“不是要生,我有点不舒服。”
老陈说:“不舒服 更要让我进来看看。你不开门,我就把你的门打烂进来。”
此刻,惠才不得不去开门,老陈看见惠才的脸都痛白了。老陈说:“肚子痛得好厉害吧?是要生了。”
惠才说:“还好。”
老陈说:“到这个时候了,还要逞能。看你的样子就看得出来。赶紧去叫吕医师和妇产科医师来接生,生人不是好耍的事。”
惠才说:“千万不要去叫吕,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即使他来了,我也不会让他进门。”
老陈说:“好好,我听你的,我先去煮点东西给你吃,等下你才有力气生毛毛。”
天黑下来,邻居来了好几个,老陈说:“你们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有事我叫你们。”
民间有说法,在场多一个人要多生一个时辰。大家都懂这个规矩。
天已经黑了下来,吕同妇产科华医师进来了。老陈立马给他们泡上茶,说:“医生,辛苦了。”
华医师在旧社会就是个妇科医生,漂亮,温和,笑吟吟地问:“什么时候痛起的?”
老陈说:“谁知道?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是我强行要进来她还不让人进来呢!”
华医师说:“惠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当妈妈了,还耍小孩脾气。我来摸摸你的肚子,看宝宝什么时候会跑出来。”
华医师软软绵绵的手贴在惠才肚子上,让惠才感觉到一阵熨帖。
华医师检查后说:“快了,今晚一定会生,惠才今晚就要当妈妈了。”
华医师不停地给惠才摸着肚子,一边和惠才开着玩笑说着话。“我知道,惠才是个坚强的人,生毛毛是很痛很痛的,等毛毛一生出来,你就会高兴得忘记了痛。等下你要好好配合我,毛毛要出来时,我喊你使劲你就使劲,不喊你用劲时,你就闭着眼睛抓紧时间休息。”
大概过了有两个多小时,华医师说:“惠才,乖,用劲,快要生出来了。”惠才双手扳着床架,不停地用劲。休息,用劲,休息。这毛毛就是生不出来。一用劲,看到毛毛头发了。不用劲,毛毛又进去了,如此反复到凌晨四点仍没生出来。
惠才眼泪巴巴地望着华医师,华医师,我使不上劲了,我不生了,让我死吧。
此时的惠才奄奄一息。满脸是泪,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床架子被扳得不停地抖着。
不知何时吕进来了,对华医师说:“我去叫王院长来开刀吧,剖腹算了。看样子,怕难生出来。
华医师说:“你也是个医务工作者,懂得能不剖腹就不剖腹的道理。能生出来的。”
华医师脸上出奇的平静,几十年见了太多难产妇,换了今天的怡然镇定。
吕念叨着:“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华医师说:“你放心。”
吕什么都没讲,就出去了。
蓝色天空从东边开始亮了起来,太阳破雾而出,一抹阳光从窗子上照了进来,窗里窗外同时明亮起来了。
赶来预备剖腹产手术的王院长刚踏进房子一步,华医师说:“惠才,使劲。”惠才屏住气,双手将床架子拔得卡嚓卡嚓作响,脸上汗如雨下。只听得华医师说:“惠才,毛毛生出来了。”
惠才对华医师说:“华医师,我想睡觉。”眼睛一合就睡觉了。
以后的事,如把胞衣弄出来,缝针什么的惠才全然不知,她就像累死过去一样。生出的毛毛不会哭,脑袋被夹得长长的,眼睛肿泡泡的。华医师倒提着毛毛的脚,用力地对着脚板一阵拍打,毛毛才发出轻微的哭声,如小猫一般。
这些,惠才也全然不知。
华医师将毛毛包好,放在惠才旁边。对吕说:“对毛毛要细心一点,要是发现她嘴唇发紫,要赶紧倒提起拍打脚板,直到打哭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