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然恐惧之中,却听涂玉山一声冷笑,森然道:“有眼不识泰山,这虎蛟也是你能躲开的麽?”说话间五指一捏,钟离魅后腰上那创口“嗡”一声响,竟自创口之中,颤颤巍巍,爬出一只九头虎蛟来。这虎蛟摇头摆尾,如是一领斗篷,须臾之间,便将钟离魅罩了个严严实实,再也动弹不得。捆缚得手,那落木虱子,便双双消弥,只余得满空乌烟瘴气四下飞扑。四妖中了术法,虽去恶根,却难愈新伤,恶痒虽消,通身却是吃痛不过,一时纷纷叫骂,作势欲扑,要将钟离魅五马分尸。
涂玉山却是一声呵斥,止步四妖,道:“这妖道手下无轻重,本也该死。只是这一斗法,我看他元气充足,道行精深,倒是个大好的牝饵呢。暴殄天物,可不是我五通之风。”说话间临近钟离,在他耳畔嗅得一嗅,便朝四妖笑道:“尸气虽重,但九守握固,正是上等之材。虽比不得吕叔敖,也差不甚多。”说着嘴角微扬,轻轻一吸,钟离魅耳中便“嗡”一声响,逸出一道五彩之气,悉数飘来,为其所食。那持匕者喉头“汩汩”作声,却是艳羡不已,忍不得口水。钟离魅惊怒交加,惧恨交织,手中无力,口中却兀自厉声骂道:“妖精!你吸取活人五行元气,必遭天谴!”
涂玉山眉毛一挑,指着台下马厩,笑道:“吕叔敖同贺云城,已自被我兄弟盘剥搜刮,将近百年,但不知老天有眼,却是开在何处?却是望向何方?”说着在他眉心狠狠一戳,钟离魅眼前一黑,刹时之间,便觉通身柔韧,如陷身棉絮草垛,满心焦躁,却是连一弹指,也不能够。迷糊之中,又听得涂玉山道:“那布阵的妖道断然还在此地。他们潜藏不动,不是惧敌,便是有伤。倘或假以时日,叫他们养好伤势,可是大大不妙。能布下这等奇阵之人,防不得防,躲不可躲。咱们一定得先发制人。”又听持匕者道:“哥哥有何良方?”
涂玉山悠然道:“这迷藏之阵,错乱五行,遮蔽日月,咱们一不通算理,二不明阴阳,以常理追究,自然是缘木求鱼。但你我为五通之圣,虽不能通天以谒金仙,却能彻地以求灵根。咱们既能寻来雄常,自然也能访来氾林。”持匕者奇道:“这氾林却是什么灵根仙树,竟能看破遁法迷阵?”涂玉山笑道:“这氾林之名,过于雅望,怪不得你只说不知。它也有个俗名,唤作落魂树。但不知你这惫懒货,可还知晓?”持匕者呢嚅一番,愧然道:“兄弟不学无术。却是自来不曾听闻。”
涂玉山笑道:“传闻冥府之中,有一崔姓判官,最是嫉恶如仇,但凡有恶贯满盈的亡魂,不许转生,亦不许化聻,乃腰斩于堂,将其魂骨魄胎,弃之氾水,经年积月,那亡魂簇拥,久而久之,氾水干涸,乃起一山,地府之鬼,名之为氾山,这氾山广阔,尽为厉鬼骸骨,累累铺陈,足有三百里。然恶鬼为物,凶厉有之,怨戾有之,虽是断残之躯,也能脱空漏落,避开阴司衙役,往生人世,为祸人间。这崔判恼恨之余,便自取一眼,化为神树,定于氾山,名之落魂。这崔判之眼,洞悉世事,明察秋毫,那恶鬼再是狡黠,也不得脱。地府鬼众,皆称之为氾林。这氾林之下,再是神妙之术,也决难藏身。”
言说之中,已自捏起法印,四妖见状,虽是伤得不轻,一般环立周遭,齐齐捏印施法,助其施为。其咒语急促,字句生僻,钟离魅恍惚之中,却是再也听闻不清。嘈嘈杂杂之中,但觉眼帘沉重,神思模糊,一时间恍兮惚兮,渐次便人事不知。那遁形藏匿的葛年,此时此刻,却是听得真切,看得分明。然越是清明,却越觉焦躁。这四德结界虽是神妙,然这氾林听来也不是易于之辈,两相法证,只怕未必还能潜藏。愁烦之中,瞧向少君,喟然叹息,一旁阴生将断头掰正,缩头缩脑道:“这妖精也有眼睛,再去走上一遭,别说氾林,就是崔判亲来,也寻不到。”
葛年瞄它一眼,颇觉怪诞,然绝处之人,听得声响,好似溺水捉得稻草,哪里舍得放手,迟疑片刻,倒也同她道:“我在董霜桥眼中藏得太久,为他先天之火炙烤,已经伤了元气。倘或再带少君去这妖精眼中。只怕有人送他进去,却是再无人带他出来了。别说他惛沉不醒,便是清醒如常,也万无生理。”沉吟片刻,自觉有几分可笑,然又忍禁不得,问道:“你有什么法子麽?”
阴生见问,脸庞却是红了一片,低声道:“我一无前生,二无经历,哪里有甚么知识。这妖精已是死过一回之人,脑中空空如也,我也寻不得个名堂。”葛年犹豫片刻,终问道:“你究竟是甚么东西?”阴生垂下头来,嘀咕道:“我也不知道。”葛年见问不出个之曰,那五妖又围拢四周,其咒法声中,身侧已自渐渐有阴气蒸腾,那莫名之法,显是已然结生,怅惘之中,由不得一声长叹。正觉万念俱灰,却突听身后雄常树上,传来一人声响——“那是恶识寄生,乃是你自己分裂之物,你也认不得麽?”
葛年悚然回头,却见那火树树干之上,不知何时,竟现出一个镣铐枷锁的蓬发道人来。这道人虽是赤膊跣足,然器宇轩昂,却端的是个大好儿男。他见葛年一脸惊恐,哂然一笑,道:“不必害怕。这妖精的氾林再是厉害,只要郁结妖气,便决计看不破你这四德之界。”葛年心中发毛,惊疑不定,却是不曾答言。这道人见其神色,猜其所想,旋即一笑,道:“我是活人,不是妖精,自然能看破你这行藏。”葛年愕然道:“适才如何却不曾见你?”这道人咧嘴一笑,道:“我肉身在台下马厩之中,枷锁在此的,乃是魂魄。这雄常树有个诨号,叫做泯德锁。但凡德行有亏的生魂,一旦枷缚在此,便不能脱身。因是德行泯灭,魂魄之灵为雄常火光湮灭,常人自然无从寻迹。便是那妖精,虽是它五个将我捆缚在此,然一上树,它们也是瞧不见的。你结这限界,号为四德,此阵可避妖精,也能令德物现形。我虽是下作之人,却也不曾丧尽德行。因是之故,你我才能相见。”
第一百一十一节 囚魂
说辞之中,见葛年神色戚戚,四下张望,笑道:“我看你行事果敢,也是有几分决断之人,如何倒畏惧骇怕,成这般形容?”葛年白他一眼,冷道:“你是个半死之人,魂飞魄散,便在眼前,倒好意思说我。”这道人哈哈一笑,道:“天无绝人之路。你我都是绝路上的人,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正可互相扶持,同脱此厄。”葛年听他说项,心中狐疑,问道:“你枷锁在此,却是作了甚么背德之事?”这道人仰头一声叹息,慨然道:“我为人不忠,叛逆师门;为人不孝,两弑恩师,但此两端,便不得自由。”葛年听了这话,登时一愣,脱口道:“原来你便是鼎鼎大名的化外剑仙贺云城?”这道人嘿嘿一笑,颔首道:“正是在下。俗语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弑师叛宗的罪人,果然是天下闻名。”
葛年诧道:“你这故旧,我也有所耳闻,但你已然反出凌霄,自立门宗,却哪里谈得上两弑恩师?难道你拜入凌霄,还有两位师尊不成?”贺云城笑道:“哪有此事。我师尊乃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我恐他转世之后,炼成神术向我寻仇,便趁他轮回新生,将他满门斩杀。这才有两弑一说。”葛年“啊”得一声,半晌才道:“你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
摇头之中,那五妖的妖术已成。四下里阴风惨惨,黑烟漫漫。葛年定神看时,这高台一侧,缘自虚空,已然生出了一截青色古木。这古木自虚无之中悬垂出来,长约七丈,其枝梢之上,生满青色树叶。这树叶形如手掌,中间却生有一只眼睛。古木一出,涂玉山满脸得意,笑道:“神树在此,管保叫你原形毕露。”自夸之中,那树叶无风自动,纷纷离枝。或左或右,或上或下,蝴蝶一般,四下翻飞。叶中独眼也兀自滴溜溜直转,八方窥视。
葛年提心吊胆,穆然而定,待得片时,果然不见这叶片瞧破行迹,这才轻轻舒一口气,侧头瞧向贺云城,道:“你倒还有些眼力。这妖精大话满满,倒害我白白害怕。”说着心中一动,寻思适才云城之言,心中疑惑,又问道:“你师尊既已转世,这人海茫茫,但不知你如何还能寻出他来?我便不信,你还有紫微真人的先天神算,能知过去未来。”贺云城嘿然一笑,道:“看你也有些修为,如何这般眼浅。这世上道门林林总总,偏只有他峨嵋才有这本事不成?”葛年奇道:“那却不知,是哪一派的真人,有这起本事。”贺云城笑道:“这起缘由,却还得从我师伯窦伯颜、吕叔敖说起。这一番话,说来却长。却不知你是肯不肯听。”葛年立在漫天的眼睛之下,心头乩战,计量一番,忖道——他自称能互相扶持,脱离灾厄,不若问个明白,也好安心;这话边长些,也不伤人。一念及此,便点头道:“但说无妨。”
贺云城这才道:“我这两位师伯,壮年之时,彼此也还相睦,不曾翻脸。两人年岁相仿,道行相近,见地阅历,也都相似,虽一个学艺高阳,一个师从冷月,但气味相投,也算得知交好友。彼时两人游历天下,途径西玄地界,无意之中,遇得一个濒死的道人。这道人自称西玄门下,为黑水妖孽所伤。两位师伯当年天良未泯,尚有一丝善心,寻药看护,为其疗伤。待其痊愈,却同我两位师伯道——情势所迫,不得不信口雌黄。
原来这道人哪里是甚么西玄道友,其人姓康,名叔夜,却是崤山黑水的白鹭妖道。这康叔夜虽是出身妖邪,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同我两位师伯慨然允诺,但凡所求,若能成全,定然不负所托。我那窦师伯是个心术不正之人,一听此话,立马求要黑水神物拂魂香。那康叔夜果是守信,闻索此物,连同解药,一并双手奉上。并同他道——这拂魂香炮炙不易,因酆氏国王侯甘愿送上死士,以其血肉为黑水莲花传人疗伤。这才炼制得有少许。此番所赠,正是酆氏所取之余。
这窦伯颜心思简单,所求简易,原好打发。那吕叔敖可是狡黠机敏,胜他一筹。彼时他无所思,也无所求,只同康叔夜要一个有求必应的承诺,留于日后。那康叔夜已然开口,自然不好回绝。彼此相约之后,便分道扬镳,各行其是。那窦伯颜壮年之时,性子轻浮,沉不住气。得获神物,喜不自胜,便同吕叔敖煮酒言欢,定要一醉方休。古人云,酒极则乱,乐极生悲,却是应在了他身上。他倒是酣畅淋漓,醉了个痛快,孰料这酒醒之后,那爱若珍宝的拂魂香,却被天杀的吕叔敖窃而取之,据为己有。可怜这窦伯颜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又不好同旁人言说。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两人自此以后,水火不容,那也是情理之中,不消多言。
这吕叔敖心性阴险狠辣,暗藏这拂魂香多年,后来寻得良机,施放此毒,药倒了我同师尊。想来彼时师尊已然老朽糊涂,临到终亡,却是失信于我,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年幼的三师弟。我一时糊涂,被他蛊惑,便亲手杀了师尊,同他一道,反出了凌霄。到了这高阳一脉的别府白帝城,自开宗门。我师尊据传为累世修真的高人,其世世轮回,都是冠盖一时的名宿。那吕叔敖心思慎密,恐他来生复仇,便去崤山,求康叔夜寻他下一世投生人家。”
说道此处,葛年忍不住道:“倒是奇怪,这吕叔敖却是如何知道那康叔夜能预知来世?难道他竟当真以为这黑水妖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麽?”贺云城闻此一问,却是哈哈大笑,道:“你有所不知。那崤山之中,有一株神木,唤作返魂树。此木之叶,烧成火灰,便唤作揲蓍。但凡能扶乩之人,便能倚仗其能,卜人前世,筮人来生。”
葛年“啊”得一声,道:“你凌霄一派,倒是堪比信陵世家,对仙家草木,竟是这般通透。”贺云城摇头道:“草木之学,信陵世家独步天下,已成绝响。罗浮、西玄分列其后,却也各有擅场。凌霄这微末之技,却是要忝居末尾,不登大雅之堂。”又颓然道:“可惜我有眼无珠,这等微末之技,传给了妖精,真真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葛年一般有些气闷,道:“原来这雄常、落魂,都是你传给这起妖孽的。怪道这五个妖精虽是妖里妖气,这道法却有些玄门正宗的根基。”嗟叹之中,又狐疑道:“那也罢了。只是扶乩乃是蒙人骗鬼的把戏,当不得真。你便不怕寻错人麽?”贺云城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这扶乩之法,由来已久,乃是西周王室所传,焉能有假?”说着迟疑一阵,又道:“这扶乩之人心意不诚,或许也有差池。康叔夜同我说师尊诞生之时、出生之地时,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自称精准决算,万无疏忽。他还同我交代,不能先行杀了他转世的父母,倘或莽撞,投生别处,却是再算不得了。哪知我寻上门时,师尊并非才刚出世,据我揣测,只怕已自是个十来岁的孩童了。”
葛年“咦”得一声,道:“难道你还不曾见过他不成?如何倒还要猜呢?”贺云城摇头道:“命运无常,非人力可测。我机关算尽,将他转世后的族人杀戮殆尽,却终究还是叫他走漏,不曾寻得。慢说见面,便是名字,也不曾知晓。时至今日,我也只知他今生姓左,名讳如何,却是不得而知。”葛年太息一声,奇道:“既然如此,你如何知道他侥天之幸,竟成了漏网之鱼呢?”贺云城摇头道:“我师尊同旁人不同,他天缘非凡,乃是个累世修行的道人,其先天之气自然同凡人两样。那左家满门,个个身无元气,一望可知。杀光之后,我也心中疑惑,在他屋中翻检,瞧见了些许孩儿衣物,这孩儿衣衫短小,想来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少年。我手下亡魂,却是并无这等人物。据此而论,这左姓少年,便该是我师尊转世。”
葛年嗟叹一声,道:“却也天道使然,合着他命不该绝罢了。你口口声声唤他师尊,却又口口声声要杀他害他,以绝后患,听在耳中,真是令人心寒。”贺云城本是洒脱之人,听得这话,却是脸色一黯,仰头叹道:“你有所不知。向往之时,我恼他负我,恨他弃我,心里口中,只是叫他老贼。而今幽囚在此,已近百年,再过得三五数年,这雄常树结出栾果,我便要魂飞魄散,再无生机。此树之上,我思量过往,每思一日,便悔恨一日,满心之中,只是自愧,对师尊之恨,早便消却了。”
葛年摇头道:“你师尊收你为徒,教得你这一身好本领,再有不是,你也不该如此。认真说来,你这胸襟,便是女流,也比不得。”贺云城默然片刻,好半晌,才道:“我天生蠢笨,性子鲁莽,比不得师弟萧月庭。他天资聪慧,能举一反三,一日之功,抵得上我三日之力。彼时我本已然认命,偏是师尊同我道——世上有两起人,一种勤能补拙,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深以为然,奉为至理名言,日日夜夜,清修苦练,满心所想,便是胜过萧月庭,登上掌教之位,千秋万世,也能叫凌霄子弟,为我鞠躬供奉。谁知临到终了,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彼时心中,但觉他往常的慈言善语,无不是虚情假意,恶念一生,便一发不可收拾。再经吕叔敖一番撺掇,便作了昧心之事。”
葛年听他这说辞,却是未觉释怀,撇嘴道:“你嫉妒如此,自私如此,倒难得如今能想得明白。”贺云城哂然一笑,道:“我在此同你所说,不过三言两语。你话入双耳,心中所想,也只是‘不过如此’四字。哪里知道我深思自责,却是有百年光阴。”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修炼高阳之法,脾性火烈,手段狠辣,也是理所当然。”葛年闻说,倒是叹了一口气,道:“由正入邪,再由邪入正的路数,自来便是三清正法之一。只是你命数不巧,心火邪念炽热之时,遇上了这等痛心之事。”暗中却是一声长叹——“我由正入邪,却是再也无法回转。”
心中凄苦,脸色倒也还如常,口中亦淡淡问道:“只是我有些不解,如何这雄常结果,怎么会叫你魂飞魄散呢?你是一门之主,如何困身马厩,魂魄幽囚,那门外一干童子,如何却是不闻不问?这五个妖精虽是有些手段,然照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也是今日时运乖觉,换作素常,在我手下,哪里还有他们容身的道理。你声名之盛,天下闻名,如何倒会栽在他们手下,倒叫他们这般恣肆放诞,为所欲为呢?况且要将人魂魄散尽,这妖精难道还少法子不成?如何倒非要等这栾果?”
贺云城听得这一连串疑问,苦笑道:“追根究底,却是我自家的过失。俗语有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五个妖精,乃是我往常捉得,专一看守门户。我凌霄门中,有一法术,唤作心似游丝。能将旁人心脉,移居过来。一旦心脉转移,其所思所想,我尽能知之。我眼高于顶,自认这法子冠盖天下,绝无失策。哪里料想那狐狸精有一起本事,唤作分心术。它一心二用,同我虚与委蛇,我却懵懂不知,大意之下,竟中了它的暗算。可叹我白帝子弟,无一走脱,尽数入它彀中,被它锁在那马厩之中。那马厩并非寻常圈养牲畜之所,有个名目,唤作五猖居,有五猖恶神封印。一旦被困,绝难脱身。
那狐狸精身怀妖术,能吸取道人真元,这白帝道人,接二连三,被它吸作空壳,死于非命。那外间炼法的童子,并非我白帝子弟,乃是这五妖豢养的耗子精。这耗子比不得五通,甫一落胎,便修炼的是我白帝城玄门正宗的道法,是以通身上下,不见妖气。算到而今,白帝一门,已只剩得我同吕叔敖而已。那吕叔敖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落到这般田地,受罪不过,发了失心疯,已自是个活死人,不过供那狐狸精盗取真元炼法。那五妖的心脉尚且在我肉身之中,五妖不敢将我杀灭,便以草木之法,起得这一株雄常神树,以火养之,只等栾果结成。这栾果又唤作空心果,世人无心,能以此果替而代之。这栾果心都能换,更何况区区一截心脉呢?是故此果一生,我便绝无生理。这狐狸精为我桎梏,作了个看门的困兽,恨我入骨,区区一个挫骨扬灰,只怕不能解恨。魂飞魄散,才能叫它安心。”
第一百一十二节 脱身
葛年点头道:“话到而今,我也算剖证明白。便依得你,但不知如何计较,才能脱得此难?”贺云城笑道:“收服五妖原也容易,只是你先立个誓来。若得功成,一定救我。”葛年瞅他两眼,道:“果然是小人心胸。你看我一身正气,哪里像个食言而肥的胖子?”见贺云城脸色尴尬,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依你便是。”言罢指天画地,誓道:“雷君在上,今有葛年,小字裁霞,同道友贺云城会盟于此,两相扶持,共解当下之难,如违此言,肝脑涂地。”
贺云城讪讪一笑,道:“这五妖为我所用,在我门下虽也有些年头,但所学秘法,不过十之一二,但凡所学,能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氾林为地狱神树,颇有异能,岂止追索潜藏暗行这等本领。”葛年暗自嘀咕两声,忖道:这孟浪汉子,看来一脸豪迈,哪晓得说起话来,饶是这般啰唆得紧。贺云城倒猜不着她这心思,徐徐问道:“你是信陵子弟,我且问问,这氾林虽是能看透鬼魅手段,却并不曾生有手脚,但不知它是怎生追捕,何从抓获?”
葛年心中大不耐烦,面上却淡淡道:“猜不着。”贺云城嘿嘿一笑,颇是得意道:“这氾林树下,却是有阴司拘来的助勾。这助勾乃是巧倕的影子,这巧倕为巧工之神,最是擅机关,藏消息,其影子化为助勾,以月中阴火炼制冥器,捕捉鬼魅,断无失手。”葛年摇头道:“这助勾再是厉害,也是捉鬼。这五妖乃是妖精,焉能制约?”贺云城笑道:“寻常妖精,自然如此。但这五通之中有个黑猪精,它肚腹之中,藏有一个耗子。这耗子源宗岐山,乃是个亡魂守尸的鬼妖。有它在身,不怕这助勾拿不住这黑猪。”
葛年皱眉道:“这黑猪本就无足轻重,那涂玉山才是祸首。况且五通有五,捉得一个,也无用处。”贺云城道:“你有所不知,五通乃是灵神相通的妖精,只要捉得一个,便能以辟邪印收服其余。”葛年诧道:“这辟邪印是个甚么东西?我孑然一身,可不曾有这等宝贝。”贺云城愕然道:“这辟邪印乃是刚卯之法,你也不知?”葛年得得两声,道:“惭愧惭愧,这刚卯之名,也是今日才知。”贺云城笑道:“这也容易。此为道门收妖诛邪的手印之法,你若不知,我传你便是。”不等葛年说辞,便谆谆而告,将这拘使助勾之术、结辟邪印之法悉数相授。
葛年受教,揣摩片时,迟疑道:“四妖也罢了,我看那涂玉山道行精深,不是易与之辈。这区区一个印法,焉能克敌制胜?”贺云城笑道:“五通心脉,尽在我身。只要中了辟邪印,断然无还手之力。大可放心。”葛年听他言之凿凿,由不得不信,蹒跚起步,行于氾林古木之下,捏起法印,咒道:“五老掌箓,刻书玉篇!”咒声一动,那古木之下,登时晃出一个身高近丈的巨人来。这巨人形容明灭,如飞烟幻化,浮在空中,若隐若现,通身泛有黯色虚影,四下涤荡,如同水纹波动;其左手拿得一个莹白玉碗,似乎月光铸就,右手捏得一个暗红火钳,恍似落霞炼成。葛年虽有所料,却哪里猜得它竟是这般巨大,陡然之间,倒是吃了一吓。放眼一看,那五妖团团立在四周,却是视若无睹,兀自蒙昧无知。
助勾现身,并无停滞,两个铜铃般的大眼四下一瞪,旋即起身,一跨而前,定在那黑猪精身前,左臂一按,却是将那玉碗兜头罩下。那黑猪精枉自生得两个大眼,祸从天降,却是不知规避,懵懂之中,突见头顶白光一闪,登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扑嗵”一声,便瘫软倒地。助勾一击得手,右手一探,那暗红火钳望前一夹,却是自其肚腹之中,夹出一个巴掌大的耗子来。这耗子甫一出来,立时“吱吱”乱叫,四条短腿一齐乱蹬,然挣扎一番,却是徒然无功。这助勾一举得手,身形一晃,顷刻间化作一团黑雾,徐徐飘起,缠在氾林古木之上,萦绕片刻,便化得一干二净。贺云城看得分明,立时催道:“似这般瞎汉不打,更待何时?”葛年立时近前,左手捏印,右手在黑猪精印堂一拍,叱道:“铸金为简,百邪奔散!”
涂玉山召来神树氾林,自谓将胜,然古木巍巍,却是徒劳无功,四妖虽是缄默未言,他心中却早便焦躁起来。正觉愤懑,却是突听黑猪精一声惨叫,愕然望来,却见声响之后,其人于倏突之间,竟是凭空消失,三妖惶惑之中,面面相觑,又是惊异,又是惧畏,下意识退避开来,团在涂玉山身侧。持匕者心中发毛,颤声道:“哥哥,这是甚么妖法?”涂玉山一般不解,未知究竟,心中疑惑,只是垂眉低眼,侧头寻思,正自忐忑,突觉脑门一震,两耳之中轰然一声巨响,丹田之中,竟似油壶起火,只一刹那,五脏六腑,便如在丹炉。悚然之中,但觉手足无用,道息全无,侧头一看,只见众位兄弟脸色发黑,两眉之间血色簇拥,只这须臾,便画出了一方血印。
血印一成,涂玉山便暗叫不妙,悚然之中,却也无计可施。眼睁睁见三妖接连倒地,化回原形。自己扎挣片刻,却也回天无力,怨雠之中,依旧手足扑地,露出真容。甫一倒地,身侧便青光一闪,现出葛年、少君二人来。葛年见众妖匍匐,心头欢喜,朝贺云城道:“凌霄一派,果然名不虚传。”贺云城微微一笑,点头道:“凌霄道法,名震天下,我学艺不精,只是略通高阳一脉,冷月远穹,却是一窍不通。”又指着五通,道:“一剑砍了,永绝后患。”
下个礼拜有同事要离职,我要盘点仓库,清算账簿,根据往年经验,估计要加班好几天。有可能无法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