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节 解印
郭苌宏哼得一声,骂道:“胡说八道!若是他肯好言好语好商量,将那藏宝之地说与我知道,我又何必非要杀他?施法败亡丧命,那也是情非得已,若是成功,取得了仙书,我又不是嗜血的妖魔,好端端的取他性命作甚?我猜着你知晓了内情,不是一样容你活了这许多年头?一点良善,反倒是害了我自身。”李敦之母哈哈大笑,骂道:“放屁!你哪里是猜着了我知晓内情!原本我还有几分糊涂,今日听你这一说,我也明白了过来。你分明是以为我曾经有违妇德,不知羞耻,同敦儿的父亲私通罢了!这起伪善之话,也好来骗我。你残忍狡诈,哪里能不虑着敦儿将来知晓真相,前来为父寻仇。你一向是心狠手辣,断然不会将他这个祸根留在身边。便是当真取得了经书,你也断然不会留他活命。事已至此,你还有何可辩,有何可赖?索性痛快承认,才显得你的本行胆色!”
郭苌宏听得这话,登时仰起头来,大笑道:“可怜我华氏郭氏两门血亲,为了这峨眉的妖术,误了一代又一代的姊妹,千万算计,临到头来,却是功亏一篑,断送在自家人手中!”李敦之母将李敦一推,道:“这内中种种,你而今已然尽知,再无糊涂。你亲手将这老虔婆砍了,为你爹娘复仇。咱们回转金庭,只说她死在那妖猴手上,再无人生疑。这《上清经》的隐秘,从此也再无旁人知晓。晏氏一族,从此也可以开枝散叶,让列祖列宗含笑于九泉。”李敦听得这话,再无犹豫,握剑在手,歪歪斜斜跨步而前,厉声道:“老师婆!你有今日,可是怪不得我!”呵斥之中,水银剑猛然斩落,郭苌宏虽是不甘,却也无计可施,颓然一叹,只待一死。
孰料绝望之下,那水银剑砍将下来,临到头顶,却是突然“咔”一声响,竟从中迸裂,碎作了满空的黑烟。愕然之中,却见身侧数尺,竟是凭空现出一个身量巨伟的青年道人来。这道人相貌堂堂,却是脸白如纸,一副病容,正是范镇岳。郭苌宏、李敦同他屡屡照面,虽不知名姓,却也认得是峨眉弟子。郭苌宏病急乱投医,慌乱之中忙忙唤道:“天可怜见,好师侄!承你峨眉恩义,快快救我!”李敦气急败坏,又怒又怕,“噔噔”退得数步,躲在老母身后,顿足道:“此是我金庭门户之事,同你何干?”李敦之母脸色一沉,却是厉声道:“你这小贼不知死活,这不该听的话也听,这不该救的人也救,事到如今,却是非死不可。”范镇岳侧身而立,放出仙剑,并指轻捋锋镝,斜睨双眼,浅浅笑道:“便只怕你这老卦姑但会说嘴,却是没这手段。”
李敦之母瞧他年轻,虽是神色阴狠狰狞,仙剑锋镝毫光夺目,手下却未必有甚么真本领,一声冷笑,捏指作印,便放出汞人来。这汞人通身银光烂然,落地下来,两手一摆,左手化作一面银盾,右手变作一柄银剑,形容一成,一声不响,两足一点,便如脱弓之弹,向范镇岳急扑而来。郭苌宏一旁尖声道:“道友小心,这汞人有毒……”声音未消,却忽听背后风声大作,侧头一望,却见身后墙头,不知何时,已然窜来数十条毒蛇。这毒蛇蟠尾使力,飞射出来,一个个如离弦之箭,朝郭苌宏激射而至,其来势凶狠,慢说血肉之躯,便是山石,只怕也不禁撞。
郭苌宏又气又急,恐范镇岳招架不得,脱口骂道:“臭婆娘!嫁人之后,别的不会,这阴狠下流,却是学了个周全。”范镇岳哈哈大笑,并不见列印,左手随意望后一挥,但听“哧”一声响,其指尖倏突之间,便腾起一片火焰之网,将两人护在其内。郭苌宏急道:“使不得!这飞蛇已经变作鬼物,皮肉便坏,骨头却是死而不僵,拦不住的!”
说话间那汞人却又逼迫而近,其银剑之上黑气激荡,阴风缭绕,倏突之间,便斩在了范镇岳头顶。李敦瞧范镇岳虽是少年,然气定神闲,颇有超然之态,由不得心悬一线,先时还有犹豫,恐他有些手段,或是躲让,或是招架,总有应对之策,孰料他听得郭苌宏尖声叫唤,回头探看,竟似忘却汞人那致命一击,只一霎时,便被银剑劈中,心中欢喜,立时脱口喝道:“中!”孰料喝声之中,却是听得“乓”一声响,那切金断玉的水银之剑,竟刹那之间,断作两截。那汞人虽是错愕惊诧,手下却不曾停歇,银剑一断,银盾便立时猛击,“哐啷”一声,正中范镇岳印堂。
孰料一击击中,那范镇岳岳峙渊渟,浑然无事,那汞人却是“噗嗤”一声,由盾伊始,通身燃起阴冷之火,倏欻之间,便烧作一团烟气。那飞蛇破空飞来,撞在火网之上,郭苌宏下意识一声惊呼,怎料呼声才起,那飞蛇却是接二连三,化作一蓬死白灰烬,在那汞人消散而成的烟气之中凌乱飞扑,再不能作怪。所谓投石落井,深浅立知,李敦之母乍见这等行景,畏惧立生,一把握住李敦手腕,一声不发,立时列印咒道:“羽灵千翔!”咒声一动,足下黑风一闪,两人瞬时拔地而起,窜上云霄。
李敦惊骇之下,却也长吐一气,道:“这妖道好生了得!幸是脚快……”孰知身形未稳,言语未停,背心却是陡然一紧,倾俄之间,便如流星委地,落回了这磈氏宫阙沙场。悚然之中,回头一瞧,却见范镇岳两眉舒展,两腮带笑,轻声道:“你们也是名门子弟,哪里来这不辞而别的规矩。”又侧头瞧向李敦之母,嬉笑道:“你这老贼婆不知死活,不该说的话要说,不当行的事要行,事到如今,却是非死不可。”其声一落,那李敦之母立时一声惨叫,通身上下烈火飞腾,其惨嚎之声声犹在耳,其人却在瞬息之间,化作了火灰。洋洋洒洒,絮沾了李敦满头满身。
郭苌宏瞧得分明,本该喜极而笑,却是没来由的一阵心寒,一时噤若寒蝉,作声不得。那李敦更是恐惧惊骇,莫此为甚,那仇恨也好,悲痛也好,哪里发作得来,两股战战,浑身战栗,竟是呆若木鸡。范镇岳嘿嘿一笑,将他抛掷在地,俯身靠近郭苌宏,笑道:“老夫人,你是聪明之人,惯常知道礼尚往来。如何当下救你一命,却不曾说得一个谢字?”郭苌宏颤声道:“大恩不言谢。师侄之情,老身铭记在心。”
范镇岳脸色一沉,冷道:“好言好语,你倒是不知好歹。这等时候,还同我打什么哑谜。”郭苌宏心中发毛,半晌才道:“老身重伤之下,哪里还能发功解印。何况这李敦当下并无子嗣,若是贸然相试,倘或有个闪失,他命丧当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师侄是峨眉弟子,那自家的封印之法,岂有不知之理。若是仔细揣摩,自然能马到功成。”范镇岳冷哼一声,道:“这封印之法,其密咒口诀,我同峨眉其余弟子一般,虽是从小熟记在胸,但却未曾修行施展。要我自行揣摩,没有几年光景便想成事,却是痴人说梦。”
郭苌宏哭丧脸道:“既然如此,老身只怕也爱莫能助。”范镇岳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笑,道:“只要你首肯,那便不难。适才我听得分明。这李敦之父并非死在那什么死灰替身之下,乃是牛性使然,自尽而亡。你那死灰替身,已然幻得血符,破了迷印……”郭苌宏不等他言尽,便叫苦起来,道:“好师侄。这死灰替身术或是召唤化形,或是附身变化,乃是克敌制胜的神通。以其破印,不过是循辨血印之中的符灰痕迹,以死灰召唤变化替换罢了。施法之际,死灰在他肉身之中变化辗转。那血符化成,我但知其所然,却真真是不知其所以然。倘或我已然知道究竟,哪里还消等李敦成婚等到如今!直至这等地步!”
范镇岳微微一笑,道:“你也犯不着再三推诿。我既然留下你来。自然有你的用处。”郭苌宏心中害怕,不敢执拗,只得点头道:“但凡师侄用得着的地方,老身不敢敝帚自珍。”范镇岳点头笑道:“我峨眉千百年来,号称道法大宗,同昆仑山并驾齐驱。自然有些非常道门。你们金庭山世代研习,却无力破解的血脉封印,唤作遗世咒。这咒印遑论传承几代,其破印之法,都是一样。既然你曾经解过这咒印一次,我便能借你的记忆,再解它一次。”
郭苌宏心中忐忑,道:“老身听得糊涂,还请师侄明示。”范镇岳道:“我虽不通这封印之法,却是自小跟随师祖,修习炼器之道。这炼器之中,有一门神通,唤作银华结界。”其说辞之中,信手一点,郭、李二人中间,便巍然立起一面丈余高的溜圆银镜框来。这镜框之上雕镂精奇,满布符文,其上灵光闪烁,蔚然照人。只是镜框之中,却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郭苌宏不解其秘,瞧得心中惴惴,却是不敢吱声。
镜框一成,范镇岳随手一划,在李敦腮上勾得一指甲鲜血,洒在那镜框之内。这小小一滴鲜血,一入镜框,却是“呼哧”一声,瞬时幻出一座城池的虚像来。只是这城池上下,却是蒙有一层烟气,那外围门匾城墙也好,内中亭台馆阁也罢,都如雾中之花,迷迷蒙蒙,全然看不真切。瞧见这等行景,郭苌宏又是伤心,又是艳羡,道:“倘或我金庭有这等神异的炼器之法,何消虚耗这许多年月,又何必折损这许多弟子!”范镇岳笑道:“你们不识天命,逆天而行,如何能怪得了旁人?”说话之时,左手牵起郭苌宏手掌,道:“结界已成,还请老夫人回想旧时解印情景。”
其说话之时,便有道力如流水一般倾注于郭苌宏掌心之中,只这刹那,那掌心之上,便开出一朵霞光幻成的莲花花苞来。郭苌宏瞧着阵势,却是闷得片时,才徐徐道:“倘或破解,还请师侄手下容情,留老身一条活路。”范镇岳笑道:“夫人多虑了。今日夫人成人之美,师侄虽不能投桃报李,但绝不至于恩将仇报,但请放心。”郭苌宏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委曲求全。李敦蜷缩在旁,浑身哆嗦,恐惧之中,本还有三分奢望,而今听得郭苌宏折节就范,悲愤畏惧,直是无以复加。绝望之中,却见金光一闪,只一眨眼,郭苌宏掌中那一朵花苞,便开出了千万金光烂然的莲瓣。只是这莲瓣不成花型,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霞光小人。这小人或是耄耋老妪,喃喃絮语,或是黄发稚童,牙牙学语,又或是妙龄少艾,盈盈浅笑。
范镇岳哈哈大笑,右手攀折,竟将这金色莲花摘将下来。莲花脱手,郭苌宏施法破印,却从不曾见过血符形容,瞧见这等景致,由不得两手冒汗,心头突突乱跳,竟是浑然忘记尚有生死之事。范镇岳立在雾城之前,轻放莲花,轻声笑道:“隐世之谜,便在当下。”其声一落,那金莲之上登时华光大作,倾俄间,便见霞光中升起一位衣袂飘飞的女仙虚像。这虚像款款起身,对那雾城恬然一笑,轻声道:“术法道行,不过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但凡为人,别同我一般糊涂要强。但凡做事,万万不可强求执着。”一语言毕,便一头栽向了那迷雾。其身甫一靠近,立时化作一片皎然清光,明光过处,登时烟消雾散,现出了那城池的真容。
这城池漂浮半空,四周云山雾海,虚幻莫测。其城池内中,却是开满了雪白的凌霄花。范镇岳瞧得两眼,“咦”得一声,半晌才调转头来,瞧向郭苌宏,蹙眉道:“这凌霄原来还能开出白色!”郭苌宏乃是聪明之人,其言下之意焉能不知,细想一想,暗暗叹一口气,道:“这是亶爰山的沧浪城。”范镇岳道:“这沧浪城是何来历?如何你只看得一眼,便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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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节 诳语
郭苌宏一声太息,道:“这沧浪城乃是仙家洞府,道家皆言其是王母第十三女右英夫人的居所。由古至今,寻踪之人有如过江之鲫,却自来不曾听得消息。”范镇岳点头道:“这玉筱真人将它藏于其内,倒果然是是妥当得紧。”郭苌宏苦笑道:“妥当倒也妥当。要寻将出来,只怕万难。”范镇岳道:“那亶爰山能有多大!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番去,天道未必便不酬勤。”说着见郭苌宏脸色有异,立时笑道:“夫人,有话便讲,何必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呢?”
郭苌宏给他笑得头皮发麻,避开他眼神,反问道:“师侄也是名门弟子,想来有些见闻,但不知可否知道,那亶爰山究竟是谁家的地头?”范镇岳冷笑一声,道:“我当如何,原来你是忌惮通天教那一伙贼人。你且放心,他们而今忙着内讧纷争,没这闲暇同你我闲话纠葛。”郭苌宏道:“此是一层。师侄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范镇岳皱眉道:“此话怎讲?”郭苌宏道:“说来话长,只怕师侄没这耐性。”范镇岳道:“但说无妨。”
郭苌宏这才缓缓道:“也是先祖同玉虚门下有那纠缠,我家才知晓究竟。师侄不知,那玉虚门同通天教乃是同源共祖的宗门。当年的无底洞只得一座函谷,并无那光华万丈的水晶之峰。也不知是何年月,突然一日,便有一块神石从天而降,落在这无底洞函谷之中,化作了一座水晶之峰。这神石之上,雕有神像并经文若干。辨认经书,才知晓那神石竟是沧浪城城门前的半截石碑。原来那沧浪城不在别处,却是建在仙山岱舆的山顶。这仙山岱舆,本为神龟驮负,傲立东海。后来巨人钓鳌,仙山飘零东海,天帝哀怜,便令大鹏承负,令其载之于南溟。想来仙山飘零之际,颇有折损,这石碑断折破坏,便自仙山之上颠簸下来。这南溟处于幻境,不在神州界内。这石碑陨落,想是有些力道,竟撞碎了虚空,落在了那亶爰山地界。因这石碑之故,那亶爰山云端之上,便时时折射出仙府沧浪城的幻象。其影像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天光好时,慢说道人,便是寻常凡人,也能瞧得分明。我年轻之时也曾同夫婿四海游历,那云端幻境乃是亲眼目睹。因是之故,只这一瞧,便能认得。只是见则能见,若要寻其遗址,却是万难。”
范镇岳道:“这石碑破空而来,那亶爰山上,定然有那虚空破碎处,可以前往沧浪城。”郭苌宏点头道:“这是自然。不然那玉筱真人也不能将那天书藏匿于内了。只是这虚空破碎处,乃是变幻未知之所。要访将出来。却是谈何容易。睹见此碑文,那通天教、玉虚门弟子谁不想一睹仙家风范,倾巢而出,将那亶爰山上上下下,搜寻得遍,却都是无功而返。后来两派弟子渐生不睦,以至于势同水火。两相争斗,玉虚门下不敌败北,自此远走他方,再不曾回转亶爰,也再不曾提起那沧浪城。那通天教却是不曾死心。他们自家寻不出这城池,竟自羭次山寻来了嚻怪。这嚻怪乃是嚻兽与橐兽杂交而生的妖物。其眼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的界物。这嚻怪得来亶爰,日夜搜寻,忙忙碌碌已不知多少年月,时至今日,也还不曾落有下文哩。”
范镇岳听得这一席话,却是嘿嘿一笑,道:“这玉筱真人难道便不曾虑到这一层么?只怕这寻踪之法,还是要落在李敦身上。”郭苌宏摇头道:“若是有,我金庭山历经数代,竟没一人知觉么?”范镇岳撇嘴道:“内中隐秘,或许须得峨眉精通封印之法的弟子,才能看出端倪,也未可定。如今猜来猜去,也是惘然,不如去那亶爰山走上一遭,也好看看到底是何光景。”
又傲然一笑,道:“这玉筱真人寻出了沧浪城的所在,或许算得上是前无古人,然推其酒精,她终究也只是个练法的道家,焉知后世就不会再有来者了么?她藏宝于内,倒是自负得很。”郭苌宏见其倨傲,有些忍不及,慢吞吞道:“据闻那玉筱真人的夫君弥罗,有一件法器,唤作昊天令,乃北极中天大帝之物。中天大帝统御万星,那昊天令便是他经纬星辰的神器。南溟北冥,为世外之地,其地永无日月,只得一天的星斗。玉筱真人能超越古贤,访得圣地,那昊天令恐怕功不可没。”
范镇岳听得她言下之意,冷然一笑,也懒得同她辩论,道声得罪,却是放出一个灰扑扑的袋子,将李敦、郭苌宏二人劈头罩住,攫了进去。两人甫一入内,立觉寒气刺骨,不知何物,竟自肌理之间渗将进来。须臾之间,便难以动弹。郭苌宏贼心不死,故作惊愕道:“师侄应承了老身,知晓了下落,如何不肯放我归去?”范镇岳笑道:“夫人有伤在身,独来独往,倘或路遇妖邪,岂不成了平海之罪?”郭苌宏干笑道:“此是我自身之事,不敢叨扰师侄。”范镇岳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倘或有个闪失,平海良心难安。再则夫人见多识广,此一行路,一可疗伤,二可见机教授平海些许,一举两得,夫人还是不要推辞了。”
郭苌宏心中暗骂,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垂头低眉,暗作计较。她同李敦落入乾坤图中,自然也见了冰砚,她心性不比常人,见了冰砚这等形容,虽不知究竟,但其有伤,却是一目了然,心中未免便几分欢喜,自管忖道:你这丑女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原来也有今日。寻思之中,却见范镇岳已然驾驭仙剑,扶摇而上。径往亶爰山而去。其去未远,却突听范镇岳“咦”得一声,拍手自笑道:“正是天助我也!”嬉笑之中,立时高声呼唤:“是璇玑真人么?”郭苌宏循声望去,却见穹苍一侧,果然隐隐有一道霞气明灭。
那是郭老太婆吃准了他找不到沧浪城啊……索性说个明白,或者还有点机会么……
范镇岳一声呼唤,那霞气立时夭矫转折,翩然而至。其一近前,霞光消弭,果然是峨眉山的璇玑真人孙道用。郭苌宏见得他来,更添烦恼,心道:这小贼道眼力倒好,天边一线,也能瞧得分明;早知如此,便该胡诌一气才是,倘或当真叫他等寻出沧浪城来,倒真真是晦气了!孙道用一脸焦躁,堪堪近前,虚礼全无,只管径直问道:“那毒蝎子一到左近,蛛丝马迹一概俱无。师弟可曾见其影踪?”范镇岳心中好笑,收敛起来,正色道:“幸甚幸甚!师兄若未遇见我,便要误了!”听得这话,孙道用立时精神一振,急道:“那蝎子藏在何处?”范镇岳见其惶急,不答反问,道:“师兄可知晓沧浪城?”孙道用“啊”得一声,登时脸色发白,颤声道:“这妖精难道藏到沧浪城了么?它一个积古的妖精,如何知道这起神仙所在?糟糕糟糕,它若藏于其内,这五曜神珠,只怕再无回还之日了!”听得此言,范镇岳立时嘿然一笑,擎起乾坤图,轻声道:“师兄莫慌,平海在此,自然要助师兄一臂之力!”
孙道用瞧得一眼,却是没来由的一声叹息,涩声道:“原来师父将乾坤图送你作了见面礼。”范镇岳愣得一愣,旋即一声讪笑,道:“师兄不知,也是巧哩,我等分开追寻。偏是叫我遇见了那蝎子。这蝎子径直来此,却是去长留山投靠故旧。它这故旧乃是两个猴妖。一个唤作寿头,一个唤作长臂,都是有些本事之人。师弟落单,哪里是他们敌手。只得潜藏踪迹,暗中等待时机。孰料潜藏之时,却发现这伙猴妖处心积虑,竟悄然擒得了金庭山弟子李敦。”
孙道用愕然道:“这猴妖好壮的胆色!金庭山也是名门大宗,慢说其门下弟子如云,便是知交友朋,也是三山五岳满布。其弟子被掳,倘或他门宗登高一呼,这长留山便是夷为平地,也不是难事哩!”又惑然道:“若是有仇,杀伐决断,那也罢了。偏是活捉了来,却是作甚?难道它们也有百幻蝶的本事,能窃取旁宗的法器不成?”
范镇岳摆手道:“师兄有所不知。原来这李敦,虽是金庭弟子,其祖上却曾经拜入我峨眉门宗。他这先祖无意之中,寻得了沧浪城的遗址。但不知是甚缘故,一不曾知会师门,二不曾转告亲眷。反是施展遗世之咒,将这遗址之途,封印在了子嗣血脉之中。这等辛秘,也不知如何走漏,叫这长臂、寿头二妖知晓。它两个费尽心力,终究是得了良机,一举捉得了李敦;殚精竭虑,破解了我峨眉封印,通晓了寻访仙家的道路。”
孙道用听得这话,登时脸色大变,骇然道:“这妖猴好生厉害!竟能破解遗世之咒!这还了得!”范镇岳肃然道:“妖猴一旦知情,便携了那毒蝎子,奔赴亶爰。师弟暗中尾随,侥天之幸,趁其不备,却是将李世兄救了出来。而今他一身是伤,正在这乾坤图中休养生息呢。”孙道用立时舒一口气,道:“那也罢了。既然救出了他,知晓了那沧浪城所在,便有后话。”范镇岳苦笑道:“师兄又误了!这人虽是救了出来,那城池所在,却是依旧不知呢。我如今虽也是赶往亶爰,却也只是走上一遭,略尽人事罢了。”
孙道用听得这话,却是颔首道:“这遗世咒乃是我本门道法,若要破解,寻出个端倪,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范镇岳心中欢喜不尽,面上却是满写惊诧,讶然道:“难道师兄精通封印之法么?”孙道用脸庞一红,颇有愧色道:“当日不自量力。同玄天师弟同台竞技,曾施展得一个火焰镜的技法,但不知师弟可还记得?”范镇岳点头道:“师兄道法高妙,这光明道修炼得炉火纯青,师弟佩服得紧。只是师弟资历尚浅,见识又少,却不知这法子的奥妙。”
孙道用苦笑道:“那也还是败了。”又道:“你还年轻,只怕还不曾知晓这火焰镜修习之难。拘束神火,化身阏伯,须得炼成大罗光明道法;幻化魔镜,升起火树,还须习成炼器之法的青琳术;召唤灵童,引火为箭,却须学成封印之法的灵通咒。三法合一,才能真正施展得开。”范镇岳咋舌道:“想不到师兄竟博学至此。师弟有眼无珠,真真是井底之蛙。”孙道用听得这话,却是耳根发热,两腮通红,赧然道:“一般是输得一塌糊涂,无用至极。”范镇岳心中好笑,却也由他,放出李敦来,道:“既然如此,耽搁无益,还请师兄慧眼一观。”
孙道用定睛一看,却是吃得一吓,搓手道:“这李世兄身上怎地这样大一股鬼气?”范镇岳眉头一皱,道:“鬼气附身,便看不出痕迹么?”孙道用摇头道:“那倒不尽然。只是我看他鬼气入体,只怕耽搁久了,难以痊愈。想来师弟年轻,不曾习成炼器之法。他这症候,只消放得斩桥、谶纬二术,一把三昧真火下来,定能见好。”
范镇岳听他一席话,心中大不耐烦,却也不好发作,在李敦肩头一拍,笑道:“师兄过虑了。李世兄已经服食了他金庭山的良方圣药。不日便要安康。无须牵挂。但请放心。”李敦心中害怕,闻得这话,虽是恚怒,却也不敢不答,低声道:“孙道长好意,在下心领。我金庭山不才,也还有些丸药。起沉疴,疗绝症,只是举手之劳;活死人,肉白骨,也是易如反掌。这区区一个驱逐鬼气,更是不值一提。道长只管放心。”说话之时,心中又自叹道——这鬼气便是他自家放的哩!这样鬼话,也只好骗你这等老实人!
孙道用听他这话酸得厉害,不虞其他,却是会错了意,由不得耳根也通红起来,惭愧道:“是,是,是。我也糊涂了。只当我峨眉才有这些许消魔手段。可怜我少有下山,而今竟成了个吠日的蜀犬。”范镇岳笑道:“师兄先别自谦,正事要紧。且先看看,这李敦身上的封印,究竟如何?”孙道用便不推辞,右手伸指定在李敦眉心,左手捏出法诀,动运真力,咒道:“散化五形变万神。”其咒声一动,李敦眉间登时金光一闪,放出一道幻象来。这幻象虚浮在空,正是烟霭团绕的沧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