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节 两败
长臂闻言,立时急道:“都这般境地了,有话快说。”寿头低声道:“我这金壶里的墨汁,唤作浮提心。乃是浮提国两位仙真以心头热血为老君书写真言所化的墨汁。在我手中,有一等神通,但凡上身,便能令人化作浮提之影。化身一成,虽要伤些根基,难以复原,但却能令人一时三刻之中,气血不散,元神不坏。彼时你我道法消退,便落在这血池之中,任那血池腐蚀、黑绳撕咬。那老师婆见咱们身躯残破,不疑有他,或是就此退走,那也罢了,咱们便捡回一条性命。若是她贼性大,过来审视,咱们伺其不防,骤然发难,也有机会拼个你死我活。”长臂听得这话,却是打了个哆嗦,道:“倘或她不动身,便看着咱们被这黑绳撕作碎片,届时气血虽满,元神虽在,却不是一般竹篮打水一场空?倒白填限了性命。”火蝎皱眉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寿头道:“背水一战,那也说不得了!”言说之中,那金壶烈火之中便悄然冒出三点墨色,附着上身。这墨痕贴服,长臂、火蝎顿觉通体冰凉,有如盛夏得入冰窟,好不舒坦痛快。寿头见机成熟,一马当先,惨叫一声,便收尽烈火,长臂火蝎紧随其后,齐齐怪叫,散去神通。那血浪黑绳哪里客气,登时翻涌而至,那血浪一旦相触,便如千万毒蜂蜇螫,三妖倾俄间便通身刺痛麻痒,通身上下,再无一块好皮;那黑绳恰似饿狼,稍一近前,便又撕又咬,三妖再是皮粗肉厚,也禁受不得,眨眼功夫,便血肉模糊,成了带血的髑髅。
郭苌宏眼见此状,登时放声大笑,撤去手段,现出身形,一把拖住李敦手腕,走将过来,指着长臂、寿头狞笑道:“你这小子胆小怕事,而今仔细瞧瞧,这三妖可是你家夫人敌手。俗语有云,邪不胜正,我金庭也是泱泱大宗……”正得意洋洋,一言未毕,那三具髑髅却突地弹身跳起,三件神兵法器脱空飞来,变故陡生,电光火石的功夫,这郭苌宏一无警戒,二无防备,哪里闪避得开,李敦近在咫尺,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般中了伏击。那五曜神珠势如闪电,“嘭”一声响,正中李敦胸口,李敦两耳轰一声响,登时喉头发甜,“哇”得一声,急喷一口鲜血,十分精神,顷刻间便去了九分。郭苌宏首当其冲,那金壶快逾流星,“铛”一声撞在脑门正中,霎时眼冒金星两耳轰鸣,且额头之上“呼哧”一声,便冒起一串火光,眨眼功夫便将头发眉毛燎个精光,大好一层头皮尽数焦黑,发出刺鼻的焦臭。
寿头、火蝎一击击中,那长臂却也不曾落空,其玄灯明杖横扫过来,但听“砰砰”两声,有如摧枯拉朽,瞬时将郭苌宏两腿齐膝打断。郭苌宏两腿一断,立身不稳,一声惨叫便栽倒在地。饶是如此,她却也不愧是一门掌教,变故生时,指尖便放出一道玄光。这玄光落地,迎风便长,眨眼功夫,便化作了一个头戴箬篱,肩披蓑衣的稻草人。寿头一击得手,见这稻草人凭空脱跳而来,立时喝道:“灵印真人,咱们上!”灵印一声怪叫,化回本相,九尾立时放出,恰似九根钩矛,朝着稻草人飞扑而下。
长臂血冲脑门,正待施法,寿头却一把捉住其臂膀,两足一点,直如白虹贯日,倾俄间高入霄汉,去得无踪无影。火蝎乍失帮手,登时又气又恼,正要破口大骂,却突觉附身的浮提之血渐渐发热,通身气血恰似冰入热汤,行将消散,登时唬得魂飞魄丧,哪里还管什么稻草人,尾巴一提,螯钳一摆,转身便跑。那稻草人心有不甘,两臂之上的稻草“嗖嗖”作响,齐齐化作无羽短箭,破空追射而来。然这火蝎腿脚多甚,狂奔起来有如斜坡滚磨盘,一时间风沙滚滚,须臾间便去得了远了。这短箭一概落空,无一命中。
敌人一去,郭苌宏精神立怠,一口气再撑不住,再无半分力道傍身,霎时散了功法。那稻草人一声怪叫,由脚至头冒起一捧烈火,只一眨眼,便烧作了一蓬黑烟飞灰,袅袅化散开去。郭苌宏两腿断折,剧痛钻心,头顶亦冒起一串水泡,头昏眼花,难以自持。苦痛之中,朝李敦喝道:“还不扶我起来。”孰料呵斥再三,却不见动静,强忍痛楚斜坐起来,却见他两眼翻白,口流涎水,却是昏了过去,且其肚腹之上时不时有黑色烟气徐徐升腾,显是中了邪术,只怕便是醒转,也未必能有作为。见此境况,虽是气恼,却也无法,只得强行挣扎,撕裂布帛,将断腿绑缚起来。
包裹停当,却是痛出一身大汗,当此之时,由不得又有些自悔,咬牙恨道:“终是大意了,不曾将它们剉骨扬灰。”话语消停,却听得前方墙头之上传来“噗嗤”一声轻笑。这笑声轻佻滑脱,除却霍小宛,却还有谁来?郭苌宏仰头一看,却见他斜坐墙头,似笑非笑,一脸的幸灾乐祸。简儿坐在他身侧,脸如猪肝,却是一言不发。郭苌宏登时了悟,骂道:“好你个歹毒小儿!却是早算计好呢!”霍小宛“啧啧”两声,笑道:“你们若不拼个你死我活,我又怎能将这宫苑据为己有?我若不入主此地,那满堂的古韵佳音,岂不是要散佚失传?世间之罪,莫大于践踏风流,人世之恶,莫甚于毁谤风雅。我这是救那古之流风馀韵,何来歹毒一说?”
郭苌宏心中羞恼,瞧向简儿,咬牙道:“你也好狠的心。”简儿别过头去,颤声道:“姑婆,是你亲口将简儿许了他的,却是怪不得我。”霍小宛拉住简儿手掌,轻笑道:“小宛别的没有,这识人的眼力却是有的。”说辞之中,那李敦却是急喘两口恶气,颤颤巍巍的扶头坐了起来。他立身一起,恍恍惚惚中瞧见简儿,立时喜道:“简儿,你的封印解了?是你救了我们么?”
霍小宛听得这话,登时脸色一板,携了简儿飘然而下,朝李敦缓步走来,嗤笑道:“你这贼汉,不知羞耻,对简儿竟还有非分之想。如今只一见你,便有三分莫名之火。今日若不将你砸个稀烂,心中却是大不快活。”简儿听得这话,登时吃得一吓,急急拉住小宛,骇然道:“小宛,这如何使得。他再是不济,也是我同门师兄,如何能做这等昧心之事。”
霍小宛脸色一沉,冷道:“你是对他余情未了么?”简儿涩声道:“我若对他有情,又何必逃婚。只是再有不堪,也曾是同门兄弟。又何必刀刃相向呢?”霍小宛在她肩头轻拍两下,笑道:“这话字字入理,夫人果然温良贤淑。”简儿微微一笑,赧然低头,孰料堪堪垂首,却突听小宛冷道:“只是我面热心寒,偏是天生成的恶毒之人。他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得快活。”一语言毕,其左手一挥,捏作法诀,脱口便咒道:“九灵太妙,巴蛇之凿!”咒法一动,但听“哧”一声响,其两耳耳垂突然变大,分别变作一陀巨大无比的软肉,那软肉直拖到地上,蠕动一番,倾俄间竟长成了两头黑鳞巨蟒。这巨蟒只得上半身,腰肢之后便连在霍小宛脑袋上,瞧来怪诞非常。正是金庭山的独门秘法巴蛇术。
这巴蛇匍匐在地,颈项高抬,四只黄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下死盯住李敦。这自家法术,李敦自然识得厉害,登时吓一大跳,仓促之中,立时掐指成印,孰料施法之时,这才猛然惊觉肚腹之中邪火沸腾,通身的真元全然不听使唤。且胸口气闷,如压巨石,肚脐处却又刺痛难捱,骇然中扯开衣衫,定睛一瞧,却见胸口碗大个火光之印,这火光嵌在皮肉之中,瞧来大是可怖;那肚脐之中,却是时不时冒出一丝黑气,这黑气扑扑而出,尚有零星火苗灼烧皮肉。只这片刻功夫,那肚脐四周,竟已然寻不出一块好皮来。
霍小宛瞧见此景,却是“咯咯”一声轻笑,道:“我的儿,合该你送命。莫若我趁早结果了你,也免得受苦。”奚落之中,那两头黑鳞巨蟒“嘶嘶”作响,便朝他游了过来。郭苌宏脸色发白,朝简儿尖声叫道:“简儿!你便这般绝情,要见死不救么?”简儿脸色煞白,两肩发颤,却哪里说得出一个字来。
李敦咒法不能,登时吓得两股战战,却是连逃的志气,也消亡殆尽。正觉万念俱灰,却突见霍小宛背后火光一闪,虚无之中,竟是陡然窜将而出一个汞人来。这汞人通身银光烂然,手中握得一柄水银之剑,其跳脱而来,快逾惊风,只一照面,便听“噗嗤”一声,竟是一剑刺中了霍小宛背心。霍小宛一声尖叫,巴蛇双双回身,“夯哧”一下,将这汞人咬作两段。然这汞人身有剧毒,那巴蛇堪堪将其吞入口中,便由头至尾,溃烂开来。小宛识得此法,正是自家秘术,无敢犹豫,立时散却巴蛇,一时间又惊又怒,恰似急杵捣心,由不得破口骂道:“妖道,潜伏暗算,算什么好汉……”喝骂未绝,却觉背心、耳垂三处皮肉皲裂,创口之中有如生了一窝蛇虫鼠蚁,只管啃噬撕咬,竟是痛得钻心。底下话语,便再骂不出口。
变故突生,简儿虽是木讷,却也立时一把扶住小宛,摸出一丸丹药,喂入口中,急道:“速速调息,不可妄动真力。”小宛一口吞下,死命抓住她手腕,道:“简儿,快杀了这恶人!”简儿将头一摇,叹一口气,四下打量数眼,道:“是哪位同门?还请现身相见。”李敦两腿发软,“扑通”一声半跪在地,却是尖声道:“别现身!敌明我暗,正是良机,将他们都杀了!”简儿听得这话,无端端打个冷噤,迟疑片刻,见那暗藏之人不曾下手,若有所悟,立时单手行礼,道:“小宛行事孤僻怪诞,简儿在此赔礼了。如今他伤得不轻,须得疗伤解毒,定然不会再行回转。今日手下留情,简儿感恩戴德,定然铭记在心。”
一语说毕,扶起小宛,掐指咒道:“羽灵千翔。”咒声一动,其足下立时腾起一股黑烟,“嗖”一声响,便扶摇直上,云霄远遁了。这边一去,那李敦便两手锤地,连连叹气。郭苌宏跌坐一旁,舒一口气,道:“去了便去了。将来自然有的是光景去追猎这两个不肖之人。”又四望两眼,蹙眉道:“他两个逃亡去了,再不必装丑弄鬼。是门下何人,现身罢。”话音一落,李敦身旁,却也果然显出人来。李敦定睛一看,登时又惊又喜,欣然道:“娘,你不是同他们都走了么?怎么倒回来了?”见是亲娘,哪里还有什么隔阂,立时又恼道:“那霍小宛来历不明,手段歹毒,简儿见死不救,罔顾同门之情,都是该死,你如何倒放他们走了?”
李敦之母微微一笑,道:“母子连心。我怎么放心你只身犯险?那霍小宛虽是该死,好歹却也救过咱们母子一命。功过相抵,我刺了他一剑,那也便罢了。简儿虽有不该,却是血脉相连的同门同宗,认真算来,她也是我侄女,哪里下得了手。还算她聪颖,自行去了,免得兵刃相见。”郭苌宏冷哼一声,道:“你倒情是情,理是理,分得清楚明白。这也罢了。我伤的很重。快将你丹汞宗的灵丹妙药许些过来。”李敦之母听得这话,嘿嘿一笑,却是自袖笼之中摸出一柄水银剑来,递与李敦,厉声道:“好孩子,今日是天许的恩德,要你手刃世仇,为你满门复仇。”李敦愕然道:“娘,这是甚话?我又哪里来的仇家?”
李敦之母指向郭苌宏,颤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金庭山的世代掌教,便是屠尽你世代满门的罪魁祸首。”此话一出,李敦更觉惘然,结结巴巴道:“这是甚么缘故?娘,既是灭门,哪里来这世代一说。我不明白。”李敦之母默然片刻,两腮却已满是泪痕,好半晌,才哽咽道:“傻孩子,事到如今,我自然要与你说个明白。你哪里知道你祖上作了何等冤孽,竟害了世世代代的子孙,受这无尽的诅咒。可怜一门子嗣,竟没有一个能寿终正寝。便是那尸身,也不能周全。”
第一百二十六节 世仇
郭苌宏听得这话,登时变了脸色,一张脸涨得如猪肝一般,斥道:“贱人,你也是郭家子孙,如何胳膊肘往外拐!”李敦之母冷冷一笑,厉声道:“我姐姐也是郭家子孙,如何你倒生生将她夫妇逼死?你存心歹毒,可曾有过半分不舍,半分怜惜?”郭苌宏冷哼一声,道:“你这贱人只知道手足之情,可知道我金庭山门楣之光?可知道我郭家华家,为着他晏氏,世世代代,又陪葬了多少姊妹?”李敦之母恨道:“咱们家世代糊涂,那是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说着回转头来,再不望她一眼,只对李敦道:“话说许多年前,那玉虚门中,有一位真人,姓晏,号玉筱。她同峨眉山的道人弥罗,一见钟情,双双叛教出门。寻了个清静之地,作那神仙眷侣。然世人常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不知甚么缘故,这一对仙家鸳鸯,情海生波,作了生死对头。这玉筱真人虽是有孕在身,还是狠心辣肠,杀了那弥罗道人。事成之后,她生无可恋,将诞下的孩儿送至玉虚道门,求其养活。她虽算不得贤妻,对自家的孩儿,却也还有些不舍。为着那孩儿将来,她将那弥罗真人的不世仙书《上清经》下卷秘藏起来,以血印之法,将藏宝之地绘成无字图谱。只有她这嫡亲的子嗣孩儿长大成人,炼成道法,才能令那图谱上的图文显形。”李敦听得一头雾水,期期艾艾道:“这却同我有甚么关碍?”
李敦之母缓缓道:“按下此事不表。却说那玉筱真人叛教之后,那玉虚门下,因其身份特殊,悉知教内辛秘,倾巢而出,誓要将她擒拿回山。哪知这追猎的人中,却又有一位女道真,动了凡心。她追寻途中,偶遇了金庭山华氏的青年道人。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竟是许了白头之约。然玉筱之事历历在目,他两个无一日不如履薄冰。比及后来,那玉筱真人投案而回,自尽于玉虚。其间种种,那华氏因这女道真之故,也尽数获悉。这旁人知晓此事,那也便罢了。偏是这遇上了我金庭山的符箓宗弟子,便是天作成的一段冤孽。”
李敦听得糊涂,忍不住问道:“这话何解?”李敦之母摇头叹道:“那玉筱真人所用之法,为血印之术。这血印之法神异非凡,常人也难以知晓内中隐秘。此法乃是峨眉秘术,为玉虚所无。这玉虚弟子虽是有图有人,却也拿它无可奈何,全然不知内中究竟。实则那藏宝之地,已经幻有虚像,以封印之法,烙在了这玉筱真人孩儿的血脉之中。只要是其子嗣,其灵台之中,定然会存有这藏宝之地的幻影。那所谓的藏宝之图,其实不过是一张附着了解印道力的纸符。只要一个精通封印之法的峨眉弟子莅临,揣摩实验,定能破解。
此事于那玉虚弟子,自然神秘莫测,不可捉摸。我金庭弟子,却是一闻即知。只因我金庭之中,有一类道法,唤作符甲术。此法能以纸符、桃木、黄谷、死灰等物如意变化,内中详情,你自然悉数知晓,那也不必多言。这华氏听闻详细,立时鼓动女道真盗取图谱,掳掠孩儿,并同她道——只要两者到手,他便能破解秘法,不消这孩儿长成,他们便能取得这不世的仙书,炼成盖世的神术。彼时两人神功通玄,天下便任由遨游,再不必怕什么森严门规,血腥拘束。
那女道真一片痴心,自然是一口应允。那孩儿倒是轻易得手,偏这藏宝之图,却在玉虚掌教身上,她验遍了千方百计,却始终不能如愿以偿。倘或遇上旁人,此法失算,也只得作罢。偏偏这华氏,却是个聪明之人。既然这纸符不能得手,峨眉的秘法也绝不能盗取,他便立志要自绘一张,誓要将血印破解,取得经文。然峨眉的封印之法,历传千古,哪里能轻易破解。他潜心钻研,穷经皓首,到得耄耋之年,才寻得了一丝端倪——那死灰替身之法,能有一线之机,化成那玉筱真人结印的纸符。”
李敦听闻此处,隐隐猜着了几分,却也更是惘然,惑然道:“他垂垂老矣,便是真能破解,只怕也是心事难了。”李敦之母轻声道:“若是当真叫他破解,又何来后来之事?施展此法,有两宗辖制,却是无法逾越。”李敦吞得一口口水,道:“什么辖制?”李敦之母轻叹一声,道:“这施法之人,同那血印之主,一定要有血脉之亲;若是血脉疏远,隔得了三四层,这法子便不灵;此是其一。那功成的一线之机,便是亲如父子,也只得千分之一二;倘或失败,那血印之主定会被死灰替身所噬,必死无疑。此是其二。”李敦再是蠢蠹,听得这话,却也醒悟过来。一时间如同冰天雪地之中,又一盆冷水当头浇来,愣愣怔怔呆立当场,好半晌,才垂下泪来,瞧向郭苌宏,颤声道:“什么锦儿钟情于我,原来是为了骗我生下子嗣。你好用我试验解封之法罢?怪道锦儿一死,你便又逼着我同简儿完婚。老师婆,你骗得我好苦!”
李敦之母亦垂泪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我实则是你的姨娘。我同你母亲,乃是同胞姊妹。当年她命苦,被这老虔婆算计,嫁给了你父亲。我晚生两年,为联络丹汞宗门,嫁给了你虚名的父亲李氏。这种种辛秘,本是金庭掌教世代口传之谜,外人绝难知晓。也是老天有眼,当年你母亲怀上你时,这老虔婆以为大功将成,祭祖之后,一时高兴,喝了峨眉山旧年恭贺她登上掌教之位送来的仙酒玉醴泉。她生平从未饮酒,初尝仙酿,醉得一塌糊涂。也是天顾良善,我看她醉得厉害,旁的姊妹或是畏惧,或是厌烦,都不敢近身。乃是我自行请缨,为其侍寝。她酒后神智昏聩,胡言乱语没个开交。我旁敲侧击,却是问了个明白。剖证分明之后,我吓得六神无主,立时寻了你姨夫,找你父母商议。你母亲想要保全你父亲,执意不要孩儿,同你父亲道——只要我腹中空空,便能保你一生平安。”
哎唷,难得看到这多讨论——那个,第一,昨天晚上没发完滴……还有细节要在下半截;第二,下手的不一定非得是母子关系……譬如李敦的父亲vs郭苌宏,算起来,郭苌宏应该是李敦父亲的姨妈……按照最初的设定,只要是在三代以内的血亲,都可以……
兰陵王跟我一样狠呐,多生点孩子……或许他们是干过这些事情的,但是不一定局限在哪一代……我怎么知道他们到底会坏到哪种程度?还有,虽然贪婪战胜了亲情,利益泯灭了良知,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人……伤害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受伤害滴……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有点人性……
李敦听得这话,再撑不住,眼中热泪滚滚,已自流了一脸,呜呜咽咽,却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李敦之母又道:“可你父亲却是不肯,执意要生下你来。他同我姊妹道,他自小便被族人谆谆告诫,晏氏一族天生的性急焦躁,没一个族人不是贪功冒进,死在走火入魔之下。且又个个生性执拗,自以为是,没一个能将这话听得进去。哪曾想内中却是这等缘由。晏氏已然悲惨至此,那便更不能因此而断了香火,叫枉死的先祖无人祭奠供奉。”
说到此处,李敦之母想起当日行景,一般忍不住掉下泪来,好半晌,才道:“你父亲激愤之中,只说要你母亲生下你来,好生顾看。他自家却要寻郭苌宏拼个你死我活,一雪先人之恨。你母亲生性孱弱,除却痛哭,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幸得你姨夫,倒是劝得他下来。你姨夫同他道——若是真要复仇,便该将这郭氏华氏满门都杀尽,才算得雪恨。但为了贪图那峨眉的经文,华氏、郭氏的女子,累世嫁于晏氏。彼此虽是世仇,却也是世亲。便是你的生母,也是他郭氏的族人。若是当真恨下来,便连你自己也该自戕伏诛,才算完结。与其同她骨肉相残,生死相搏,倒不如寻个妙计,绝了她那念想。你父亲听得这一番劝,这才心智平复。然冷静下来,下细寻思,却又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自保。”
李敦听得这话,忍不住道:“天下偌大,一走了之,岂不撇脱?”李敦之母摇头道:“我们何曾未尝虑及到此。只是这郭苌宏道行厉害,又是一门之尊,倘或出逃,天下虽大,也未必有安身之所。且一出山,孤身在外,少了门人牵绊,她行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后果如何,也是难说得很。”李敦听得这话,咬牙道:“那便索性去得峨眉,叫他们解得这封印,取走那经文。叫她死心,岂不两全其美?”李敦之母听得这话,却是苦笑起来,半晌才道:“那峨眉木羽真人谢世,乱作一团。此去可去寻他门下哪一个?何况他峨眉虽是名门,然你家先祖却是他门宗叛逃的罪人。这一番去,焉知他们不会杀鸡取卵?即便是他们不同咱们为难,解得封印之后,你当他们还能护咱们一世的周全么?何况堂堂玄门正宗,闹出这等下作恶毒之事,倘或叫世人知晓,这万世的声名岂不毁于一旦?那郭苌宏既不曾得了经文,又坏了金庭山鼎盛令名,气急败坏之下,只怕再是不堪之事,也做得出来。彼时之危,只怕更甚呢。”李敦听得这话,气得眼内出火,侧头瞧向郭苌宏,恨不能一口将她吞入腹中。郭苌宏见状,却是冷冷一笑,道:“你姨夫能虑到这几层,倒也还算有些心胸。”
李敦之母暼她一眼,也不搭理,续道:“思来想去。最后倒的的是你姨夫出得一个主意。他叫我谎称也有了身孕。等到你母亲生产之时,去人世寻个死胎来,狸猫换太子。这样既能保住你父亲,又能保住你。从此也能永绝后患,叫晏氏一族平安周全。”李敦颤声道:“这法子高明,如何后来倒坏了事?”李敦之母含泪道:“这法子算无余策,我自认并无破绽,便是如今,也不知究竟是何处走漏了风声。只知你三岁之时,你父亲便同你家先祖一般,所谓的炼法心切,走火入魔,送了性命。你母亲心肠软弱,一边是嫡亲的姑母,一边却是许了生死的夫婿。她万念俱灰之下,受不得这等煎熬,一时糊涂,将你托付与我,却是服毒自尽了。”
郭苌宏跌坐一旁,听得这话,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奚落道:“算无余策,并无破绽?想不到你姐妹俩蠢也罢了,还不曾生有眼睛。这李敦形容样貌,在襁褓之中倒也罢了,比及长成,同他父亲足有七分相似,我虽是老了,却还生有眼珠,哪里还消什么查访追究,只是一望,便知道了内中究竟。只是你姐姐却是猜错了,这李敦的老子不是死在我手上。”说到此处,她两目之中,却是凶光吐露,厉声道:“你们哪里知道,这结印的死灰血符,我却是炼成了的!这该死的东西知晓了仙书下落,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肯说与我听!若是他肯乖乖就范,又何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李敦尖声骂道:“老师婆!休要痴心妄想!别说你今日苟延残喘,再不能作恶,便真是在我身上解了血符,我同父亲一般,宁可一死,也决不说与你知晓。”李敦之母听得这话,立时点头道:“好孩儿,果然有志气。”郭苌宏一脸仇咎,厉声道:“也是天意弄人,倘或没有今日之变。你再有志气,也是枉然。”李敦之母听得这话,却是调转头来,朝郭苌宏冷笑一声,自袖笼之中取出一物,道:“老虔婆,你见多识广,可认得这宝贝?”郭苌宏定睛一看,其手中所提,却是小小一个黄泥瓦盆,内中栽有一截褐色树根。这树根之上,零零星星生有十来许浅黄嫩叶。她看得片刻,顿觉头皮发麻,咬牙骂道:“怪道我时常觉得腹中不适,这几日胸闷气短,还只当是年岁渐高之故,哪里知道却是你搓弄的鬼把戏。”
李敦之母冷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姐姐姐夫,都送命在你手上。如今留得这一根独苗,我岂能不多几分算计?我本来以为李敦父亲一死,你从此也便了绝了这念想。何曾想敦儿才刚成人,你便要替他选配妻室。我战战兢兢,耐烦了这许多年,一手将他拉扯成人。好端端一个儿子,怎么能叫他无故送死?这彭侯之木,乃是我夫妇苦心孤诣,自西玄山求访而来。我日日浇灌,勤加眷顾,每隔数日,便在你丹炉之中,放上一片嫩叶。累累垂垂,已有数年。这妖物虽是炼作了丹药,但一沾活人血肉,却能在肚腹之中返魂新生。零星半点也罢了,几年下来,它得了你血脉中的先天精元,不怕它不成气候。便没有今日这端变化,你也迟早要落在我手心。”郭苌宏恨道:“可怜锦儿姐妹,我这一片好心,叫她们同我共用一炉丹鼎,却是无端中了你这彭侯妖木,白白丧命。”
李敦之母“呸”得一声,道:“你若有好心,为何倒要叫她嫁给敦儿?你祸心包藏,何必还来装什么良善好人?”李敦一旁结结巴巴道:“原来那彭侯,是娘引来的。锦儿……”李敦之母脸色肃然,打断他道:“锦儿姐妹年幼,道行又浅,比不得这老虔婆,内息真元自然压不住这木精。化成傀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虽是不忍心,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两害相较取其轻,拿你同她一比,我自然要护全你来。你有所不知,在峨眉山那几个贼道士揪出彭侯之前,我便日日捏得一把冷汗,生恐锦儿肚中那木精沉不住气,露了行藏,叫这老虔婆有了提防。几年的心血付之流水也罢了,再要想法让你活命,却是千难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