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九百年前的那场山寨盛世(笑死算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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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里提到史太公住院的这一段,寥寥几笔带过,说他“染病奔证,数日不起。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
  然后就“呜呼哀哉,太公殁了”。
  这样略写,对史进是不公平的:他的努力和艰辛完全没有得到体现。
  就说专家们会诊的那天,史进在病房里那种绝望的心情,施大爷就不该忽视。
  当时史进他们家已经彻底一穷二白了,客栈关了,家具卖了,还是不够医药费。
  他坐在父亲病榻前,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在史太公病重以前,史进并不清楚自己对父亲的感情到底如何。
  他那时候一方面觉得自己吃他的喝他的,还伸手要钱,应该感恩;
  但是另一方面又对史太公老是给自己压力而感到不满。
  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真正的父子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全都浮上脑海:
  ——母亲让他读书,父亲嘴上不情愿,但是当晚就卖了粮食,给他交学费;
  ——放学后自己想帮着干农活,父亲不让,说你复习功课去吧;
  ——史进受到先生表扬,父亲带着他进城,买小吃看杂耍;
  ——为了考太学,父亲数次抛下产业搬家;
  ——在东京自己偶尔虚荣,买点好衣服,跟父亲伸手要钱,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想到这里,史进泪流满面,跪在史太公的病床前发誓:
  爹,我爷爷活了六十五,我一定要你活过他!一定要让你安度晚年!

  史进擦干眼泪,去敲开了帐房的门,说我的医药费一定交,不过要等到几天以后。
  那人想威胁他说不交就不能住院,史进把眼一瞪,对方就把话咽了下去。
  然后史进出门找了个公厕,拿着炭笔一字一顿地郑重写了个帖子,标题是:
  好房出售!

  史进写这个帖子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说实话,小时候,他对未来的憧憬还是不少的,甚至有过分之嫌:发大财,住大房子,当大官,娶美女什么的。
  不过这也不是他的责任——大宋的学校每节课都会强调,你们就像花园里的花朵,今后的生活会无比幸福。
  后来几经波折,他对生活的奢望已经越来越少,能吃饱饭就很满足了。
  然而现在这一切明白无误的告诉他:大宋对某些人来说,的确像花园一般美好,不过自己这样的人不是花,而是花叶上的一滴露水。
  露水有权以主人自居,为花园的美丽而沾沾自喜,也有权认为少了自己的衬托,花的美丽会大打折扣,然而不管他怎么认为,只需要一缕阳光,或者是一套房子,一份工作,一场婚姻,一场大病……露水就会原形毕露,当场蒸发。

  写完售房启事的最后一句(可能是“包邮房产证哦亲”),史进本来是想赶紧去别的厕所接着写,但是却鬼使神差地决定看几条帖子再走——这么多天来他就没休息过,也需要放松。
  忽然,他看到很多雷同的帖子,都在说一件事:希夷塔炼丹基地泄漏造成污染!家人发病!
  史进瞪大了眼睛,不放过每一个字:
  帖子上说,希夷塔的炼丹炉子近日被山洪冲了,毒物流入河里,污染了本地的饮用水源。
  近日有不少人由于喝了河水、吃了河鱼而病倒,痛苦万分……
  后边是无数跟贴,描述的症状跟史太公大同小异。
  史进愣愣地想起自己在希夷塔防洪时看到的那一幕。

  他一拳把隔板捣了个窟窿,狂叫起来。
  他想杀人,想防火,想砸东西。
  但是作为一个读书人,冷静下来之后他却明白,自己能干的只有发帖人指出的这一条:
  上街!闹事!让那些牛鼻子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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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佶登基后的第一年,表现相当不错。
  他宣称,变法是必要的,但是反对变法的人也有其道理,因此不能把任何一方一棍子打死,而要各取所长,和衷共济。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把来年的年号定为“建中靖国”。

  这里需要对年号这个东西做一下说明。
  在明代以前,每个皇帝在位期间会经常改年号。
  现代人可能觉得这是个无聊而麻烦的习惯,但在古代,年号就是施政纲领,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一般来说,皇帝刚上台时,年号的含义无非是“一切按既定方针办”、“高举xx的伟大旗帜”之类。
  代表性的例子有“绍圣”、“嗣圣”等等。
  过几年,皇帝已经被身边的人拍马屁拍晕了,觉得自己的简直是千古一帝,年号也就会相应地强调太平啊,盛世啊,高峰啊,辉煌啊什么的——这样的例子一抓一大把,“太平兴国”、”咸平“、 “隆兴”之类的都是。

  如果皇帝活得够长,那么他的执政末期不外乎两种情况:
  一是变得神神叨叨——这也不奇怪,一个人独裁上四五十年,不可能不疯——这样的话他就会开始用某些宗教咒语当年号。
  “至道”、“大中祥符”就是代表。
  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是老百姓耐心到头了,开始不听话,因此年号也会变得杀气腾腾,开始强调稳定——“治平”、“嘉定”、“景定”啊什么的都是。
  总之,每个皇帝的年号变更都是有规律可循的:一开始打魅力牌,过一段时间开始打魄力牌,后来急了眼就打暴力牌。
  所谓政治,不过如此。

  赵佶把年号定为“建中靖国”,表达的意思就要贯彻“既反保守又反冒进,在综合平衡中稳步前进”的方针。
  于是政治犯得到了平反,一些民怨极大的新法也得到了废除。
  草民们欢欣鼓舞,都觉得自己赚到了,碰上了明君。
  不要嘲笑他们傻——古时候当个老百姓就是这么倒霉,活着就好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
  碰上个坏皇帝,就忍忍,忍过去说不定能碰上个好的;
  新皇帝上来一看,我靠,又是个王八蛋,那就接着忍,忍到自己死了也就没这个烦恼了。
  我估计当时老百姓最希望掌握的技能就是冬眠了。

  不管怎么说,建中靖国初年,百姓对赵佶的赞扬是主流。
  大家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以至于不敢相信。
  于是市面上出现了一种传言:为什么新皇帝这么体谅百姓的疾苦呢?因为他身边有从底层混上去的人——高俅。
  大家都说这个高俅是个好人,经常向皇帝反映民情。
  编到动情处,草民们甚至把他跟皇帝并列为新气象的开创者——大概是叫“赵高新政”吧。

  高俅可以证明,赵佶在登基之初,不光是个好皇帝,还是个好人。
  这人虽说有点二,但是说过的话还是比较算数的。
  比如他说要把高俅培养成禁军的头头,登基后就真没少为这事费神。
  不过这事也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北宋有祖制,每个级别的武将都要有一定的军功。
  强行提拔不是不可以,但是容易引起众怒。
  登基伊始,赵佶不想惹这种麻烦。
  于是君臣二人就好象两个福建人在计算移民积分一样,拼命给高俅找立功机会。
  高俅去西夏前线监军的事就是这样的。
  不过高俅在前线没有捞到功劳——西军的老大童贯不满他这个空降兵干部来争功,一句好话都没替他说。
  对于这个结果,赵佶也无可奈何。

  说实话,对于当不当殿帅,高俅一开始并不着急——这么高的职位,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然而时间久了,高俅的想法却发生了变化。
  因为他忽然没有了安全感。
  原因很简单,赵佶当了皇帝,再也不是那个每天形影不离的半主半友的家伙了。
  另外高俅清楚的感觉到,虽然自己殿帅还没当成,但是上升速度过快,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他心里清楚,如果再不思进取,爬不上去,自己重回街头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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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中靖国元年,垂帘听政的向太后病逝了。
  哀乐响彻大宋的每个角落,百姓被组织起来,站在御街两旁给太后哭丧。
  平心而论,这些哭声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
  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这天之后的哭声全是真的。
  因为转过年头来,亲政的赵佶立马就把年号给改了:崇宁。

  “崇宁”这个词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在当时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宁”代表的是“熙宁“,也就是神宗变法的年号。
  要让现代读者明白这个年号的可怕程度,不妨这么类比:
  就好像你有天开车路过天安门,发现城楼上的标语又变成了“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一样。
  赵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改着玩的,立刻任命蔡京为相,宣布查禁所有元佑党人的著作。

  这种突然袭击式的改弦易辙引起了极大的骚动。
  京师忽然开始流传一种传言。
  说蔡京弄权,赵佶被架空,因此重新迫害元佑党不是赵佶的责任。
  刁民们的逻辑是这样的:赵佶明明是个拨乱反正的好皇帝嘛,怎么可能忽然就变坏呢?所以一定是皇帝身边出了坏人。
  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应该是蔡京的政敌搞出来的,但是它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太学生走上街头,抗议崇宁新政,要求蔡京下台。
  没几天,京城的老百姓也跟着掺和进来,皇城门口每天围着数万人,点评国事,贴大字报。
  北宋末年的第一次太学上书运动拉开了帷幕。
  运动的高潮是太学生代表得到了徽宗的接见。
  赵佶接过他们跪着送上的万言书,劝慰道:尔等忠心为国,朕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研究宋史的都知道,赵宋皇朝的皇帝有个家族遗传病,发作起来就头疼欲裂,胡言乱语。
  我认为老赵家真正可怕的遗传病还不是头疼,而是精神分裂。
  比如说,太宗皇帝前脚保证要跟太祖遗孤共保富贵,后脚就逼死了太祖的亲生儿子(也就是传说中的八贤王);
  真宗皇帝前脚说寇准是个好宰相,转身就把寇准打成右派;
  哲宗皇帝登基时说要倚重旧党,回头就把这些人全部发配……
  同理,赵佶那天当着十万人说过这是爱国运动,回到宫里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把重臣们找来,咬牙切齿地说:群氓乱政,必杀之保数十年之稳定!

  赵佶的这个决定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家觉得学生们不就是要蔡京下台吗?牺牲蔡京就是了,何必杀人呢?
  但是赵佶和蔡京意向非常坚定,大家也就不好明着反对,一个个默不作声。
  死一般的沉寂中,童贯表态说,出兵不是不可以,但是还是稳重为好,首先有个借口。
  平心而论,童贯这个意见不能作为他是奸臣的铁证。
  他的本意是拖一拖,过两天人群也就散了。
  但是偏偏这个意图被蔡京看了出来。
  他当然不同意——哦,你们想搞我就上街,闹够了回家,哪天再想搞我,就再上街?你tm当我下岗女工啊?
  于是这老贼出了个主意:下旨申饬!把这事定义为谋逆!
  这下这些人不得到赦免是不敢走的的,借口也就能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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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佶的圣旨一下,外边的暴民们群情激愤,更加认定了蔡京欺君罔上,权压操莽——皇帝明明刚说了我们好得很,怎么可能变卦呢?肯定是受到权奸胁迫。
  大家于是滞留不去。
  这样僵持的时间久了,让赵佶很头疼。
  要知道他虽然贵为天子,用兵也是要花钱的。

  关于大宋禁军的事,还有值得补充的地方。
  前面说过,禁军的战斗兵力只有2000多人,但是皇帝不知道这点——多少年来,兵饷都是按四十万人的数目发下去的。
  这回调动禁军入城,开拨费用自然也是按四十万人算的。

  另外,太祖遗制规定,禁军要轮流戍边。
  这样一方面可以防止禁军娇生惯养,动辄哗变,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将领拥兵自众。
  然而这个制度造成的实际结果是边疆的将领不敢管禁军,禁军也瞧不起那些土包子外官,于是戍边对禁军来说就成了度假。
  赵佶在检阅禁军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些人一个个膘肥体壮,皮肤被日光浴晒成了古铜色,脖子上挂着墨镜和当地小妞送的纪念品,三五成群地向路边群众抛着飞吻,怎么也看不出会打仗的样子。
  他只好又招来了大宋的王牌主力,西军。
  这样一来,东京城内外,聚集了十几万军队,人马喧哗,旌旗招展;
  好看是好看,但是每天烧钱无数,时间长了财政会崩溃。
  另外西军的武将们十分好斗,求战之心犹切。
  权衡良久,赵佶终于下了决心:没有什么理由就不能杀吗?理由不能事后再编吗?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传来了坏消息:童贯这个死太监忽然病倒,没有了领兵的。
  赵佶明白这厮是不同意用兵,消极怠工。
  不过这一点不好明说。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龙椅上挨个打量着群臣。
  看来看去总觉得这些人哪个都不可靠。
  要知道在京城用兵,对暴民和皇帝来说,危险性是差不多的。
  只要总指挥稍有异心,只需大手一挥,就等着被改朝换代吧。
  最终,赵佶看中了高俅,直勾勾的盯着他。
  高俅思想斗争了半天,终于出列跪下:臣愿为官家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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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骑兵来了!”
  朱武大叫一声,坐起身来,浑身都是汗。
  沉思半晌,他终于想起,今天早些时候知县请他喝酒,道观的陈真人也来了。
  这孙子进门前肯定吃了什么解酒药片,饮酒如饮水,害得朱武也喝多了,回来就躺下睡着了。
  “又做恶梦了!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呢?”朱武自嘲地摇头。
  门外站岗的贴身保镖敲了几下门,朱武颓然答道:没事,不用进来。
  手下的人都知道,老大有这么个怪癖,那就是他的房间夜里不准熄灯,没有他的允许,保镖也不能入内。
  那年头灯油不便宜,更何况朝廷经常涨价,因此这实在是个奇怪而奢侈的习惯。

  朱武坐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梦境。
  这场梦多年以来几乎每晚都要重演:
  黑漆漆的夜空,骚动不安的人群;
  目力所及,到处是因为紧张而扭曲的面孔。
  忽然一支火箭升空,四周的灯火全部灭掉。
  人群里炸起凄厉的尖叫。
  然后地动山摇的铁蹄声由远而近……

  忽然又传来两下“笃笃”的敲门声,把正在沉思的朱武吓了一跳。
  ——什么事?
  ——五爷,您要找的那两个小子找到了。
  “哦”,朱武几乎要把这事忘了,“我累了,你们问问吧,没大事就宰了就行了。”
  ——五爷,这俩人有点古怪,您最好亲自来看一下。
  朱武此时彻底没有了睡觉的心情,于是吩咐:先弄到厅里,我这就来。

  大约是史进刚找到工作的那会儿,杨春也找到了安身立命的事业。
  杨春虽说是个小地痞,但他本来也是想走正道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上吉祥艺院。
  他交了不少学费,花钱买艺徒岗位,还交了一笔毕业证签字费,但还是没有单位愿意要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不是人人都有史进那样的运气。
  最终他只好跟着表哥陈达混黑社会。

  在北宋末年,加入黑社会对年轻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重大的人生抉择。
  首先,在当时大宋人眼里,什么叫成功的人生呢?
  我欺负的人比欺负我的人多,这就叫成功。
  可想而知,黑社会绝对是一条成功的捷径。
  除此之外,那年头黑社会拼命漂白,衙门拼命涉黑。
  两者的办事风格越来越像,让人觉得你不混黑社会,没法成功;
  不管你多么成功,迟早要混黑社会。

  杨春的运气真的不好——他正赶上了团伙的经济危机。
  自从知道自己招惹了朱武的人之后,陈达一直惶惶不可终日,老觉得有人跟踪自己,不敢走夜路;
  连日常作案地点都转移了,跑到旁边的蒲城县去,生怕再得罪了朱武。
  过了两个月,他的收入大大减少,几乎要活不下去了。
  好在道上的兄弟给了他一个消息——他们瞅上了一队外地客商,要从蒲城路过。
  陈达琢磨着,那不是朱武的地盘,劫了应该没问题。
  收获大的话,还能给五爷送份礼,这道梁子说不定就这么算了。
  “干!”

  “好汉,别杀我!听我说!!”
  当天晚上,蒲城县外的官道上,唯一一个幸存者正对着杨春跪地求饶。
  “这不是商队,我们是给五爷干活的!”
  陈达本来正在后边笑得正甜——车队里箱子打开,全是金银,粗略估计也有好几千贯。
  听到这句话,他当场就感觉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苍天啊!大地啊!民不聊生啊!黑社会都活不下去了......”
  被杨春几十耳光抽醒之后,陈达开始哭天抢地。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
  杨春还保持着冷静。
  这人外号“白花蛇”并不光是因为人长得瘦,他的心思缜密,用计歹毒。
  不过他年纪还轻,陈达一伙不太拿他当回事。

  “这人绝对不能是五爷手下的——我刚才问过啦,他一句唇点(黑话)也听不懂!”
  陈达听罢,也冷静了下来。
  “空子(外行)?”
  “绝对空子。”
  “那他怎么敢报五爷的万儿?喊山(信口胡说)?”
  “也不像——他对五爷的住址,长相,生意一清二楚。更奇怪的是,扒下包头来一看,这厮是个黄毛!”
  “鞑子?”
  这可真是件怪事。
  虽说大宋时在中国做生意的番商不少,但在蒲城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真是头一个。
  陈达思索良久,终于下了决心:“ 黄的白的都别动,带上这人,咱们去见见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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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口信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回应。
  这天夜里,一群人破门而入,把他们哥俩连同那个被关在地窖里的番商一起绑了,脑袋上套着麻袋送到了朱武的老巢。
  朱武在华阴有宅院,但他的根据地其实在旁边的少华山上。
  据说曾有人劝过朱武:五爷,咱们现在半黑半白地做买卖很吃亏,很多事不能沾,干脆竖起大旗劫道吧,那样的话收入至少提高一半。
  这人马上就挨了一耳光:朱武可不会傻到当出头鸟的地步。
  现在半黑半白挺好的,县里的衙役比亲兄弟都亲,自己也能去街上走动,人人见了都要退让三分,这种日子比专业土匪爽多了。

  小喽罗摘了陈达的头套,让他跪下。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大厅尽头的虎皮椅子上传来:
  “哪条线上的才子头(你们是谁的小弟)?敢提我的万儿,海子够宽的(够敢说的)啊......”
  陈达磕头如捣蒜:“五爷!小的叫陈达,华阴本地别梁子(打劫)的,前一阵子招子不够亮,得罪了您家三叔,罪该万死。今天特地来赔罪。您大人有大量......”

  朱武感到莫名其妙。
  他从来不给手下排座次——这是暗中鼓励他们相互竞争和监视。
  他又问手下:“你们谁的人跟这种空子对过盘(交过手)?”
  “五爷,没有啊......”
  朱武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把手一挥:“做了!”

  陈达正要喊冤,杨春说话了。
  “五爷,听完我的话,再杀不迟!”
  然后他把番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朱武不动声色地问:“就是这人?”
  “就是他,小的觉得此人有诈,八成是冒充五爷的手下,所以特地来禀报五爷。”
  朱武冲着手下点了一下头,那个番商的头套也被扯了下来,果然是一头金发,高鼻深目。
  “说吧,你是什么人?”
  那黄毛开口了。
  他的汉语语调生硬,但是表情却非常神秘而亲切:“五爷,你知道安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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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此人口中的“安利”跟今天的某个企业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一个人名的古称,英文叫做Ahriman(也叫Angra Mainyu安哥拉.曼纽),用现在的译法可能会译成“阿里曼”。
  它是一个古老的宗教——拜火教——中的恶神,代表着黑暗、毁灭和堕落。
  至于他跟朱武有什么关系,还要从这个黄毛的身份开始说起。

  此人的名字叫做John Jules D‘Anjou(约翰.朱尔斯.丹茹),本是诺曼底一代的破落贵族。
  国籍属于英国,但是从姓来看,祖上是个法国人(D‘Anjou也读作德.安茹,表示他的祖先是安茹省的贵族)。
  这人年轻时被十字军裹挟,攻打耶路撒冷时不幸被俘,被辗转贩卖到塞尔柱帝国,一呆就是好多年。
  在那里,他皈依了拜火教,后来成了阿骨打回国的随行人员。
  如前所述,阿骨打刚一回国,立刻杀了几乎所有教派的人,唯独留下了拜火教,还把这个教派定为国教。
  灭教三百年后,拜火教教廷在白山黑水间死灰复燃。

  阿骨打不光在国内推行拜火教,还大搞宗教输出,派出无数传教士深入辽宋,发展信徒。
  这个黄毛也是其中一员。
  他这回被派到大宋,是为了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规劝一个叫朱武的豪强入教。
  不过他在生死关头,也顾不上秘密不秘密了,报出了朱武的名号,拣了一条命。
  现在终于见到了朱武,黄毛兴奋异常,请了清嗓子,开始传教。

  “开天辟地之初,世界分为两部分,一是善,一是恶。
  代表善的神叫做阿胡拉.马兹达;
  代表恶的神就叫做安利。
  马神了创造天空和日月星辰,最后是一对伴侣——玛什耶和玛什耶那。
  他们就是人类的祖先。
  这一过程总共历时12000年......”

  “拉出去杀掉!”朱武不耐烦地摆摆手。
  他心里大骂: 你知不知道我时间很宝贵?还一万两千年?你tm写韩剧呢?
  “我是金国派来的!”黄毛急忙大叫。
  “等等”,朱武好奇了,“金国?金国在哪?”
  这不奇怪。
  “金”是阿骨打yy出来的一个国号,现在还不敢向外界宣布。

  “金国在极北之地,你们也叫女真。在那里,人人平等,不需要下地劳作就不愁吃穿......”
  这话一定的真实性。
  那年头女真人的确不耕地,都是靠抢劫维持收支平衡。
  “我是受大金国主完颜阿骨打之命,向您传播福音的!千真万确!”
  朱武紧皱眉头。
  他也知道,如果这人是外国使节,不能随便杀掉。
  于是他告诉黄毛,你继续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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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毛死里逃生,虽然表面还保持冷静,其实背上全是冷汗。
  他不明白,教主阿骨打亲自审定的传教内容,怎么会不灵呢?
  难道是我信仰不坚定?学习不刻苦?理解不深刻?
  思想一混乱,他说话也结巴了:
  “据这个……这个《Bundahis》(创世纪)记载啊,世界是由精神和物质两大元素组成的……物质决定精神,精神反……反作用于物质……这二大元素也决定了我们人类的命运……”

  他说的都是拜火教经典的哲学思想,把大家听得昏昏欲睡。
  “说的啥玩意儿啊,杀掉!”朱武又发话了。
  “……这一万贯是见面礼!只要五爷入教,今后每月都有一万贯的援助经费!”黄毛又急中生智了。
  “谁让你们拉他的?!放手,先生接着讲。”

  大起大落之中,黄毛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条阿骨打语录:
  “在天下各国,特别是在辽国宋国,汹涌澎湃的暴动明显地揭示了,人群相斗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基础和动力。”
  他顿时下了决心,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决定自己命运的布道。

  黄毛说,自打创世之初,世上就存在着两种人。
  一种是天神阿胡拉.马兹达领导的光明众,一种是恶鬼安利麾下的黑暗众。
  划分的依据是这样的:
  所有自食其力,农耕畜牧的人都属于前者;
  所有不劳而获,为富不仁的人都属于后者。
  这两种人的斗争最终会引发末世之战。

  黄毛指出,
  战争的结果不言而喻:光明众一定能够胜利,建立起“光明、公正和真理”的人间天国!
  “光明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
  因此,加入神教,拿起刀枪为真神战斗吧!
  关内七十座山头的头领都已经皈依神教,我们的教徒足有二十万!
  有了神教的力量,五爷你再也不用屈从于大宋官府,相反,我们要为真神马兹达看守人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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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爷!能不能容小的我私下说一句。”杨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插嘴说道。
  他已经听出这洋和尚在胡扯,再不撇清关系,一会儿必死无疑。
  朱武一愣,没想到这小崽子还敢说话;他使了个颜色,让人给杨春松了绑。
  杨春凑上来小声说:“这洋和尚的话有诈!”
  “哦?”朱武依然不表态。
  “小的一问便知。”
  见朱武不反对,杨春摆出了神探的架子,开始审问。

  “这位大师,我来问你,你说你们已经劝七十多位瓢把子入了教——那,他们姓甚名谁?山头在那些地方?二十万教徒?怎么统计出来的?”
  “......这是我教机密......”
  “那这个问题应该不是机密吧——您说的为真神战斗。目标是谁?是大宋朝廷吗?”
  “如果大宋朝廷不仁……”
  “先别说如果的事,我再问个简单的问题。我国与金国并不接壤,一旦大宋朝廷禁绝贵教,贵国朝廷能帮忙吗?假如两国失和,大宋关闭边境,贵教的援助怎么运进来?”
  黄毛彻底没词了。

  按理说朱武这时应该要么勃然大怒,杀了这黄毛,要么痛斥杨春挑拨离间,弄死他们哥俩。
  但是他没有这么办。
  相反,他笑嘻嘻地想亲自给他们松绑,还命人设宴款待三人。
  其实黄毛说出每个月都有经费的时候,朱武就想好怎么利用这人——这样撒钱的傻x可不是每天都能碰见的。
  但是他又不想当即答应,显得自己心不诚。

  朱武首先安慰黄毛:我呢,对贵教教义很感兴趣,你先算我是个预备教徒吧;
  但是,这个末世之战规模好像很大嘛,需要很多的时间和资金来进行前期计划,容我再考虑考虑。
  下回来的时候别忘了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帮你搬金子......
  总之朱武的意思是,钱我要,事我不干。
  除非你能找到别人挑头。
  我看看风头再说。

  不过黄毛丝毫不介意。
  他欣喜若狂,当即宣布,大宋华阴“诺德可”(教区)成立,朱武是第一任穆贝德(mobed教长)。
  他郑重地给朱武佩戴了教徽:那是一个圆形的红色徽章,中间有个祭坛,上面燃烧着象征圣火的火焰火;
  圣火坛左右站着两个祭祀,一个持斧劈柴,一个持镰割草,象征着圣火永不熄灭。

  朱武这人喜怒不形于色,不管说什么,自己信不信,表面上看起来都非常诚恳的。
  他首先感谢了黄毛的点拨,随后还就传教这个问题提了不少建议。
  朱武说,首先,你这开头得改改——什么创世啊,地狱啊,死后啊,几千年啊,太久远。
  中国人没那个耐心——我们一向只看当下。
  其次,你这名字太长了,得取个汉名——总不能让人提起你只能说“那个谁”吧。

  黄毛被说得练练点头:五爷给个建议吧?
  “你叫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我姓丹茹。”
  “恩——汉姓就用段。”
  “名字呢?我叫强.朱尔斯(John Jules)……”
  “神马乱七八糟的!就叫景住。”

  打发走了段景住,朱武满意地端详了杨春一会儿,说道:“小子头脑不错,胆子也不小。今后,你们哥俩跟着我干吧。”
  “啊?!”陈达大吃一惊,啃了一半的猪腿掉在地上。
  “谢五爷!”杨春赶紧拉着他跪下。
  “不过,”朱武又沉吟道,“先跟我说说,先前那个冒充我的手下老三的小子是谁?”

  ( *本章提到的拜火教教义,均可查,并非个人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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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那天史进来到帖子里说的请愿地点(县衙门口),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特地这么早到场,是想先看看风头。
  除此之外,史进事先还做了别的准备工作。
  他写好了标语,揣在怀里,把衣服撑得鼓囊囊的。
  到了现场,史进发现到处是他一样的人——换言之,低着头踱步,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
  衣服里面塞满了传单横幅,个个看起来像高龄产妇,还有的背后领口露出半截竹竿。

  随着鬼头鬼脑的人越来越多,给群众们装孙子造成了很大困难——没地方供这么多人来回走动了。
  而原地站着东张西望,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那种“天生呆傻昨日走失”的人。
  于是大家开始面色尴尬的互相试探:
  ——您是……
  ——呵呵,您也是……
  ——您也看到……
  ——呵呵,您也看到……
  ——您是不是来……
  ——我不干什么,嘿嘿,嘿嘿……

  本来大家还可以继续这样是谈下去,反正天色还早,不信天黑前不会有个傻子出来领头;
  没有的话就拍拍屁股回家,说自己在这乘凉就是了。
  偏偏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数千人默默地抬头看着天,心里都在想:难道就这么回家?要不明天再来?

  最终史进忍不住了。
  他毕竟涉世不深,头脑单纯,遇事就问自己:要是程咬金、秦琼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
  另外只要你年纪够轻,总会遇到这种情况:你觉得这个事情明明有简单的解决办法,但是大家却不这么干。
  于是你得出结论:他们傻,胆小,老糊涂了、暮气沉重;
  或者文化水平低,没见过世面,等等。
  于是你决定,还是我来领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叫鲁莽。

  史进跳到一辆大车上,气运丹田,大吼一声:
  “希夷塔炼丹基地污染水源导致我父中毒!要求赔偿!”
  史进这句话喊完,引起的回声差点把他的耳朵震聋。
  原来是上万人不约而同地跟着喊了起来。
  眼前一片白光,那是大家都把横幅亮出来了,高举过头,形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如果史进是个现代人,就会以为这整件事是个surprise party——人人都做好了一切准备,单单等着自己出现,好一起跳出来。
  可见在大宋要找出头鸟很难,但是跟风的从来不缺。

  史进出面之后,群众们被发动起来,转眼间人数就加了一倍:闹了半天还有更含蓄的人一直在茶馆、民房、小区墙根底下躲着呢。
  有了带头的,大宋的百姓脾气就跟平时完全不同。
  大家先是喊口号,诉说自家亲人的病痛,然后就开始控诉牛鼻子们利欲熏心,再后来就开始一起大骂起来。
  上万人一起狂喊“x你妈”不可能不引起官府的注意,于是县衙出来个管事的要跟大家谈条件。
  双方的谈判内容大体是这样的:
  ——你们冷静一点……
  ——冷静你妹!
  ——朝廷理解大家……
  ——理解你妹!
  ——大家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赔钱!道歉!关闭希夷塔!
  ——为了维护社会稳定……请你们先撤离现场……
  ——撤离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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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朱武第一次听到史进的名字,是在这次请愿事件爆发的次日,也就是送走段景住的那天晚上。
  陈达和杨春添油加醋地诉说了史进如何冒充五爷手下,在外边飞扬跋扈。
  朱武听说这人只是个学生,就没当回事,随口说以后计较。
  他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白天跟县衙的人喝酒的时候,陈真人和知县一再叮嘱,说这次请愿的事情要是这么闹下去,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必须严肃处理”。
  这孙子仗着自己财大气粗还有宗教背景,求人办事一向不知道客气,张嘴就“必须”怎样怎样,因此也有人叫他“必须子”。
  至于怎么处理,县里已经规定了底线。
  刁民的要求是认错道歉,赔钱,关闭希夷塔,最好能够处理两个当事人。
  官府的底线是不道歉,不追究责任,不关闭希夷塔,要是能不赔钱就更好了。
  这注定双方很难和平收场。

  考虑到现在东京倡导丰亨豫大,和气治国,事情闹大会影响仕途。
  因此官老爷们含泪让步,决定赔钱。
  不过凡事要做两手准备。
  假如发现刁民们胃口太大,不赔钱也可以把这事压下去。
  这个问题官府经验丰富,不用朱武操心。

  朱武说,那我还有什么可干的?
  知县说,混进去,跟着一起请愿。
  朱武恍然大悟,哦,你们要秋后算账啊。

  秋后算账这个政治术语在大宋一般没人用,一用就要出人命。
  这一点朱武最清楚。
  官府这回准备的手段不新鲜:派几个流氓混进去冒充请愿人员砸东西,烧东西、殴打围观群众、挂反动标语什么的。
  这样一来,衙门就可以借调厢军把他们驱散,事后抓几个领头的。
  如果事情发展成这样,
  县衙可以理直气壮地汇报,说破获一个犯罪团伙,属于大功一件。

  此外还可以借此进行一次宣传
  另外礼部也会感激本县,它们会借此进行一次全国宣传,教育大家:请愿是一种跟“暴力“、”别有用心”、”被利用”分不开的非法活动。
  众所周知,大宋子民虽说活得跟孙子一样,但是自己认为智商是很高的。
  他们可以容忍自己说自己是屁民,素质低不配自治,但是绝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傻,被利用。
  他们不恨别人不拿自己当人看,只恨别人拿自己当枪使。
  这样宣传足以使请愿这个词在全国人民心中臭不可闻。
  因此礼部的人尤其喜欢这种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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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朱武当时满口答应,不过回来之后,心情很复杂。
  由于自身经历的原因,他不想干这样的事,但是却又没有别的选择。
  要知道,虽然自己在华阴县势力不小,但是别的帮派想取代自己,也不是很难:只要得到官府的扶植,也就是半个月的事。
  一旦被取代,后果不堪设想。
  官场的这些人看起来是读书人,其实心狠手辣,比黑社会还狠。
  朱武不想自己像其他失败者一样,身中十几刀、被挑断脚筋扔到闹市里,最后还被鉴定为自杀。
  于是他找来几个得力干将,布置一番,说这回的人太多,明天我亲自带人去一趟。

  朱武这么谨慎是有原因的。
  据统计,当时请愿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人,朱武的所有手下加起来也不过几百。
  假如有个闪失,他这个团伙被群众生吃了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天,朱武坐着轮椅来到现场。
  看到人山人海的景象,左右都紧张得头上冒汗,只有朱武还谈笑自若:这点人就怕了?我当年见过更大规模的呢。
  这时,朱武第一次见到了史进。

  当时史进心里对请愿的走向不太踏实,于是决定发表演讲,号召大家一定要理性。
  他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扯着嗓子大喊:大家认识我不?
  底下的群众都说:认识,挑头的史大郎嘛。
  史进当场就打了个哆嗦,连忙辩解,我不是挑头的,我只是第一个发言……
  群众们说,英雄你别谦虚了,你就是挑头的。
  史进听大家说自己是英雄,一时心潮澎湃,也就不解释了,直接进入主题:
  既然你们记得我是挑头的,那我有句话,写出来当成共同纲领,咱们都要遵守。

  史进从怀里掏出一叠一尺见方的白纸,每个上面写着大字。
  几个志愿来帮忙的人上来,把它们一一贴在墙上。
  北宋的时候,棉布还是很稀罕的材料,一般人都舍不得做成衣服,更别提往上写字了。
  因此这条标语也只好像拼图一样贴出来。
  那年头的文章都是从上往下读的,但是这样贴的话很占地方——墙不够高。
  所以这些人就自作主张的横着贴,结果贴反了。

  更可怕的是那年头没有标点符号,断句全看自己心情。
  史进写的标语明明是“不反朝廷不反官”。
  下面无数人却读成了:“官反不?朝廷反不?”
  “反!”有些人开始自己作答。

  史进回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用最大的音量通知助手:
  “反了!反了!”
  结果,回应他的是一片山呼海啸:
  “反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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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你要是以为接下来的情节是史进领导华阴人民打响了反抗赵宋王朝的第一枪,那你要么不了解大宋这片土地,要么不了解大宋人民。
  实际上大家喊完口号,不过朝县衙扔了几块石头,谁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如果不是后来的一些偶然事件,估计晚上大家也就回家了。

  你要是拦住一个人问他为什么,他八成会回答:闹累了。
  ——你们不是反了吗?
  ——其他人说反了,我可没说。
  ——你明明说了。
  ——你有证据吗?别逗了,录音机还没发明呢。
  总之让你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事坏就坏在县衙的事先安排上。
  朱武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他觉得,要是手下气势汹汹而来,来了就放火打人,未免太过显眼。
  于是他早就把自己人分散安排到人群里,让他们见机行事——听到有人喊反动口号,就开始放火——这个口号本来是要由朱武亲自来喊的。
  不料史进这一嗓子下来,朱武的手下都以为时机已到,纷纷行动了起来。
  这些流氓训练有素,上来就扔燃烧瓶,砸店铺,狂喊“我们反了”。
  局面顿时失控了。

  朱武此时强作镇定地吩咐左右,赶紧推着我撤进县衙,这里太危险。
  结果那天他运气实在太坏,半道被人认了出来。
  认出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民间教育家李吉。
  李老爷子中午听说有大批人在县衙门口聚集,站着看天,就以为这是个新开的罗斋场,顿时精神振奋,心想几千个找不着工作的倒霉蛋凑一块,盛况难得,赶紧带着几个留校的骨干来发招生广告。
  不料到了现场,却被莫名其妙的卷入了一场动乱。
  他看见了史进的振臂一呼,看见了有人在打砸放火。
  他挤也挤不出去,干脆听天由命,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李吉正在担心待会儿官兵一到玉石俱焚,忽然看见了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推着,在人群中缓缓前行。
  早在听说史进的背景之后,李吉就开始多方打听,想求见朱武,好交点保护费落个心里踏实。
  虽然没见着,但是对朱武的外貌特征了解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立刻就断定,这场事端是朱武策划的。

  此时李吉的心态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造反这事非同小可,只要你在场,没有制止,就是从犯,事后追究起来跟主谋待遇差不多,不过是他凌迟你砍头,反正活不了。
  另一方面,他觉得内心深处跟这位黑道传奇人物产生了共鸣:
  你妈的大宋朝廷,老子办学容易吗,你还要这证那证;更可气的是你们这些孙子每次收了红包回头还照样封我学校。
  别人都觉得我有钱,其实谁了解我的苦处?
  我再有钱,只要没有官身,地位不过一条狗一样。
  罢罢罢,赌一把,跟了五爷!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朱武面前跪下,大喊道:五爷您也来啦!华阴百姓全听您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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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李吉的这个举动把朱武逼到了绝境。
  此时他距离衙门口只有200米,但身边的暴民目测起码有2000人,其中至少一千五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假如他这时选择申明事实,比如说,“我是给衙门办事的”,估计当场就会被打死。
  但是如果就此从贼,过不了几天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两害相较取其轻,朱武只好点了点头。
  旁边的民众顿时一片叫好声,亲眼看见这情景的人都哭了。
  一方面这些人激动万分:手眼通天的五爷要领头造反了!这回不但有可能不死,弄不好还能闹出一番事业来。

  另一方面大家觉得,朱武这样的亿万富翁都被逼反了,可见你个王八蛋朝廷操蛋到什么程度?!
  于是众人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放声高呼:五爷反了!跟着五爷反他娘!
  这样一来朱武的手下更加疯狂,一个个燃烧瓶朝县衙扔去。
  华阴县衙门被烧成了一堆瓦砾。

  朱武坐在轮椅上,手脚冰凉。
  他看着眼前的火光,良久才镇静下来。
  他小声吩咐手下说,你去把那个带头的史大郎找来。
  当时留在他身边的是陈达。
  他这人头脑灵敏程度基本是零,这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朱武终于要找史进算账了,自告奋勇去找。
  结果跑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
  他不知道,史进早就跑了。
  在事变的最初一个时辰里,史进的大脑一直处于空白状态。
  他呆呆地看着旁人砸东西,放火,自己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一直在琢磨,这些事跟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直接关系。
  有人递给他一块石头,他茫然地接了过来。
  有人冲他喊:扔啊,扔啊,
  这声大喝好像惊醒了史进,使他的脑子终于回到了现实,冷汗涔涔而下。
  史进虽说平日里沉迷武侠小说,但书和现实还是能分清的。
  他崇拜程咬金,但是绝对没有自己亲自体验一把造反生活的心理准备。
  史进脑子里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下活不成了。
  于是他拔腿狂奔,离开了现场。

  大宋的年轻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平时的豪言壮语一旦遇到事,基本都跟着思考能力一起作废了。
  史进想逃走,却不知道该逃到何方;出了县城才想起史太公还在医院。
  于是他又跑回医院,想带着父亲一起跑,去没有停下想一想,这样的举动可能会要了老爷子的命。
  好在命运没有安排史进成为害死自己父亲的元凶。
  他来到医院时,史太公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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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史进在公厕里写的卖房启事很快就得到回应。
  他离开医院的不久,买主就找上了门——史进没时间回家,留的地址是医院。
  买主来的时候,史太公正好神志清醒。
  老爷子一听就急了。
  他赶走买主,叫嚣着要出院,声称不治了,老子回家等死,一把老骨头了,不能把儿子拖死。

  史太公强忍病痛换了衣服,偷偷摸摸地刚出门就被看门的小道士追上来拽住——倒不是出于人道主义,而是因为经常有病人不交住院费就跑,他们早有经验了。
  史太公急中生智,说刚才挂号的那人说没钱就滚,我就滚了,难道他又变卦了?
  一听这话,看门人赶紧摆摆手,说,我是想告诉你,再滚远点。

  史太公的尸体是在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被发现的。
  据唯一一个愿意留在现场远远管擦的目击者说,老爷子过马路时走得太慢,被一辆马车撞倒;车夫发觉了,赶紧停下车,掉头又压了一遍。
  碾压完了老爷子还没死,手脚还在抽搐,旁边无数人路过,没有一个停下管闲事。

  “我觉得亲属可能要赶来,就在这等着。我可一直在两丈之外,从来没靠近过;我也没有驾照,不可能开车。这是一份见证文件,二十多人签字证明……”
  “你们怎么不救人?”史进抓着那人的领子大吼。
  不过吼完了自己也觉得可以理解。
  如今的大宋,谁见了一个老人倒在路上敢搀扶呢?
  一扶就被赖上的的事太多了,大家都怕了。
  假如以前史进干了这种事,史太公也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史进抱着父亲的尸体,在原地坐了很久。
  而那个目击者还不肯走。他上来安慰史进,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废话。
  然后递给史进一张纸:
  “当务之急,是让老爷子入土为安,对不对?
  正好我是卖阴宅的,这是价目单,请过目。
  咱俩有缘,给你个八折,选个好的地让老爷子在地下享享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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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当天晚上,史进独自在家,灯也没有点,整个史家客栈一片漆黑。
  他守着父亲的棺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繁忙的身影,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训斥声。
  他开始抽泣,继而嚎啕大哭。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全家的骄傲,变成了这么一个废物:上了学找不到工作,找到工作养不了家;
  不但不能赡养老人,老爹得了病都没钱治。
  父亲为了不让自己卖房,命都丢了......

  想起这些,史进就感觉自己要淹死在无边无际的愧疚中。
  早些时候,就是这种愧疚使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父亲买个好阴宅。
  于是他最终还是把房子卖了——卖给了殡仪馆。
  因为史进发现父亲这辈子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毫无意义。
  死,在大宋绝不是一个省钱的办法。
  墓穴的价钱,一点不比房子便宜。

  忽然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史进警觉起来:难道是来抓我了!
  他伸手乱摸,摸到了地上一柄三尖两刃刀。
  他的心一阵抽动。
  他想起,这是他考上太学那年,父亲特意找人打造,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的。
  “一转眼你这么大了,也出息了。你爹我没什么可送你的,知道你喜欢兵器,就找人打了一把——不过别带着这玩意儿上学去啊……”
  史进还想起,那天史太公喝多了,红着脸对他说:“儿子,你得听我的,好好读书,做大官。要不然我不忍心看你在这人世间受气......”
  想到这里,他大吼一声:“草你妈的你们来吧!!!!”

  史进冲出堂屋,朝着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影冲了上去。
  “嘿!”
  吼声过后,三尖两刃刀的刀柄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史进虽说得到了王进的指点,但实战经验还是缺乏,第一次砍人,居然算错了距离。
  随着那人颓然倒地,墙外传来一个声音:“大哥!你MB你倒是等等我啊?!”

  陈达那天接到朱武的命令,务必找到史进。
  于是他跟杨春两人四处打听,终于找到史家客栈。
  杨春发现门上没锁,但是推不开,这说明门闩是从里面插住的。
  史进在家。
  “大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五爷报信!”杨春很兴奋。
  然而一转头的功夫,陈达已经又发挥跳涧虎的特长,一个箭步跳过墙去。
  然后那边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接着就是一个麻袋摔在地上的声音。
  “大哥?大哥!”
  没有回应。
  杨春丝毫没有犹豫,撒腿就跑。
  他知道,唯一能救陈达的,只有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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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武率领人马赶到史家大院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场景。
  史进手持三尖两刃刀,端坐在门前。
  他的脚下,是满脸鲜血的陈达。

  “你是捕头?”史进问朱武。
  “什么?”朱武愣了。
  “我就是史进。今天的事是我领头干的。你有本事就把我抓走,但是,先要问问我手中的刀!”
  “这人疯了。”朱武下了结论,然后挥了挥手。

  背后十几个手下呐喊着冲了上去。
  史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冲着领头的就是一刀。
  扑哧一声,人头飞出去一丈远。
  史进满脸是血,反手又是一刀。
  又一个人惨叫着倒下。
  史进仿佛凶神附体,嚎叫一声,脱下上衣,露出一身花绣,在人群里冲杀。
  几乎每一刀都带走一条性命。
  几分钟之后,遍地尸体,只剩下史进蹲在地上,拄着刀柄喘气。

  “他功夫这么好,当初没把你打死?” 朱武问杨春。
  “这个……”杨春也不明白。
  他不知道王进的事。

  “年轻人,咱们谈谈。”
  朱武摇着轮椅,一边慢慢地朝史进走去,一边摆手阻止了手下护驾的动作。
  朱武本来的打算是,抓住史进,送到官府去。
  他这样做是为了保住自己。
  朱武觉得,办砸了知县交代的任务不是什么大事,被误认为领头造反,也有转圜的余地。
  他担心的是后续处理手段。
  首先,华州怎么向东京汇报不难预料,那就是咬死了把这事说成是刑事案件。
  但是上万人打砸抢,怎么能解释成刑事案件呢?
  答案只有一个:黑社会。
  怎么找出一个黑社会呢团伙呢?
  朱武不难想到,自己就是现成的靶子。
  一旦上面决急于结案,自己八成就会被丢车保帅。
  易地而处,朱武也只能想到这个主意,才能不丢乌纱帽。

  但是现在,朱武却有了别的想法。
  因为他在史进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这孩子刚才困兽犹斗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在东京认识的一个哥们儿;
  他现在累得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又让朱武想起来那一夜坚持到最后才撤离的一个同窗。
  朱武还想起,那年逃出东京的事情。
  他当时腿断了,被几个东京老百姓用大车拉着,想混出城去。
  看城门的一个禁军小头目拿着通缉令,对照着他的脸看了十几次,然后说,这人不在上面。
  手下都走开后,他偷偷握了握朱武的手,小声说:“别看我穿着这身皮,但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不管以后怎么样,继续做个好人吧。”
  朱武当时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但还是看到了那人眼里的泪光。
  此时此刻,他莫名其妙的觉得,史进跟那人长得很像。

  朱武最终下了决心,他告诉史进,我不杀你,也不抓你。你赶紧走吧。
  “我不走!我爹不能白死!”史进抬起头,双眼通红,“我要回去,我要带着大家造反!”
  朱武笑道:反?你一个人反?你去看看吧,广场上早就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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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前所述,华阴县的百姓本来是抱着和平请愿的目的来聚集的,后来才偶然地变成了暴力事件。
  而华阴县衙本来是准备暴力镇压的,结果百姓一说反,他们的反应却无比和平。
  知县第一个窜到卧室内,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早就打好的包裹,从后门飞奔出了衙门。
  要说大宋的基层官员的身体素质,那在亚洲的是一等一的。
  当时五六十岁的基层干部包养几十个情妇是常事。
  在没有伟哥的年代,让人不服都不行。
  华阴知县的身体素质不能说冒尖,但跟同龄老百姓比起来是好多了:包袱里面的金银起码有一百多斤,但老家伙背着跑得比兔子都快。

  跑到了兵营之后,知县发现上级的动作比他还快。
  华州太守已经面如冰霜地在那里等他,并宣布接管华阴县的工作。
  说实话,知县也是运气不好,本来他还是有可能保住乌纱帽的。
  可是偏偏赶上太学有个秦学士来华州办培训班,给官员讲授荆公新学,贺太守亲自作陪,事发时,一行人等就在临县,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贺太守接管后,立刻发现自己处在了跟知县相同的困境中。
  大宋上下级衙门之间的关系,就好象后世领导与二奶的关系。
  领导不能天天盯着二奶,唯一的监控手段就是不时问问: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乱搞啊?
  二奶不管平时是怎么搞的,只要会说瞎话,能掩盖住事情,领导就算怀疑也没什么办法;
  因为真把二奶逼急了,往上检举你也说不定。
  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掩盖住的。

  有人喊反,这就是民变。
  皇帝早就有言在先:民变什么的最讨厌了。
  这也可以理解。
  大宋老百姓这么老实的人种,跟绵羊差不多。
  在大宋当官,无非是放羊一样简单的工作。
  你把羊饿死了不少,这是态度问题,下次注意也就是了,反正羊还会再生小羊;
  但是如果你能把羊逼得咬人,这就是能力问题了。
  能力如此低下,你还做个毛的官?

  因此,贺太守此时面临两难选择。
  如果出兵平乱,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但是事后仕途也就完了。
  要是不出兵,这么多人要反,如何收场呢?
  别看大宋的百姓平时老实得像头牛,但是一旦热血上头,就比得了疯牛病还可怕,能把人生吃下去,连渣子都不剩。
  因此,贺太守心里没底。
  不过幸好秦学士在。
  他翻开课本,指着“如何维持盛世”这一章说,大人,看来您没听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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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深夜,暴民们还在县衙门口干耗着——领头的史进不见了,朱武也不发话,大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一群大象学会了齐步走。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有人惊恐地喊道。
  一般人认为北宋积弱,军事实力不强。
  这个说法有欠公正。
  北宋对外战争的确是屡战屡败,但对内还从没输过。
  大宋的步兵是名副其实的重步兵:身披重达六十斤的“步人甲”,手持神臂弓,防护力和杀伤力惊人。
  当然了,这样的装备很贵,要是用在对外战争里,丢在国境之外就找不回来了,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所以领导一直把这些装备留着对内用。

  步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前进。
  身上的鳞甲在火光中闪着寒光,地面都为之微微颤动。
  人们看着面前的钢铁方阵,个个喉头发紧。
  就在大家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时,方阵里闪出一条通道,一个身穿盔甲的大官骑着马缓缓而出。
  这就是贺太守。
  他清清嗓子,拿着铜皮喇叭开始喊话:
  “大家冷静一点!不要受煽动!统统退出广场!”
  人群里一阵骚动,不过没人动弹。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希夷塔会立刻关闭!”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
  当然也夹杂着不和谐的声音:“什么时候?赔偿呢?”
  话音刚落,方阵里又出来无数的衙役、书记,设置好文案,文案旁摆着一个个大箩筐,里面是亮晃晃的铜钱。
  贺太守继续说道:“签约,当场赔款!每人五十贯!”
  刁民们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有人觉得可以,有人喊道:太少了!
  这话当即遭到旁人的呵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体谅朝廷?!
  僵持不下之际,秦学士当机立断,跳上桌案,大声疾呼:先签约的,奖励十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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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大约一个时辰后,请的人群已经散去,广场上半个人影没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贺太守知道,这事还没完:“该抓人了。”
  刚才发放赔偿金的时候,他放下身段,向几乎每一个受害者家属唱喏道歉,还当场指出,这起事件有深层次的因素,“一些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没有得到应有的重 视和妥善的解决,干群关系紧张、治安环境不好,一些地方、一些衙门在思想意识、为官作风和工作方法上还存在很多问题”,“群众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
  在老百姓面前装孙子,对大宋的官员来说是奇耻大辱,因此贺太守一边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一边发誓要弄死罪魁祸首。

  你要是以为这种事参与的人这么多,找不到领头的,那你就错了。
  事情平息后不到半个小时,已经有不下五十人来举报。
  衙门方面得到的情报乱七八糟:有的说带头的叫史进,有的说是朱武;
  有个叫李吉的人来提供线索,说史进一直是朱武的手下,排行老三。
  朱武是县衙的人,跟州府也有点交情,太守自然不相信他是主谋。
  不过这人此次办事不力,事后也不来交差,实在奇怪。
  至于史进,多方面的情报表明,这人是个普通老百姓,职业是道观保安,父亲好像中了毒,刚刚亡故。

  “一个领头的太少了,只拿这个人交差,上面再蠢也不会相信。”贺太守为难了。
  秦学士笑道:此事不难,贺太守听说过“六字箴言”没有?
  “六字箴言?‘唵嘛呢叭咪吽’?本官不信佛……”
  “非也非也,是地方官六字箴言。”
  秦学士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六个字。
  左边是“黑社会”,右边是“临时工”。
  “大人明鉴,此六字可解一切群体事件。”

  关于秦学士的情况,我还能再补充一些。
  崇宁元年,他正在东京上太学。
  请愿上书运动他也参加了,而且是个太学生领袖,很有些名气。
  后来他看到风声不对,就主动投案去了。
  由于交代彻底,他居然得到了一次赎罪的机会——在京报上接受访谈,郑重声明:
  “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广场上绝对没有死一个人。”
  (当然,秦学士说这些话时心里怎么想的我不说你大概也能猜测到:居然为国家着想,我真是个SB啊。)
  就这样,他居然得以留在了太学。
  除此之外,这人还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少事迹,甚至比高俅还要出名。
  因为他叫秦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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