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九百年前的那场山寨盛世(笑死算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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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桧跳上桌子宣布先签约加十贯的时候,朱武一眼就认出了他,赶紧趁乱离开了现场。
  两人同窗多年,私交甚厚。
  因此朱武完全能想象到,这个人会给太守出什么的注意:
  无非是你去问责,他把责任推给临时工;
  你问责力度大点,他就说你是黑社会。

  说起秦桧这个人,朱武能回忆起的还有很多。
  想当初请愿上书的时候,秦桧是有名的演讲明星,激进派领袖。
  谁比他温和,他就说谁是朝廷的细作;
  谁比他激进,他就说谁是辽国的细作。
  总之跟他合作就好象看侦探片一样刺激。

  不过东京宣布戒严的那天晚上,秦桧的表现令人不敢恭维。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魂不附体,就好象现在史进一个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么一点钱,他们就散了?“史进无法理解。
  朱武告诉他,这没什么奇怪的。
  “大宋百姓在心底深处就没把自己当人。
  什么是人性?
  那就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你给我一块,我想要一块五。
  你给我选举权,我还想要监督权。
  这样的蹬鼻子上脸的品性,你在大宋百姓身上绝对看不到。
  这些人提条件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委婉,领旨谢恩一个比一个快。
  你想领着这么一群人造反,那是痴心妄想......”

  朱武正在长篇大论,忽然手下上来递给他一个蜡丸,小声说,大哥,有个短信。
  朱武打开蜡丸,从里面拿出一张写满小字的纸条。
  标题是:关于华阴事件的处理决定。
  内容是这样的:
  “临时工史进违章操作,造成炼丹原料泄漏……”
  “为了掩盖罪行,史进勾结黑帮分子朱武,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冲击县衙,少数不法分子趁机打砸,点火焚烧衙门……” 。
  “……黑恶势力直接插手,公然向我衙门、朝廷挑衅,影响了全州稳定和华州形象”。

  要说朱武在华阴的经营手段,的确是无可挑剔。
  即使是在他的团伙即将被连根拔掉之际,仍然有人冒着危险给他通风报信。
  后来贺太守亲自下令派人抓捕,华阴县的胥吏依然阳奉阴违,尽量放他走。
  州里派来的精锐步兵都被稳在县里喝酒,去抓人的都是些临时招募的民兵。
  带头的都头是朱武的把兄弟,明明是华阴本地人,却非说不认路,要举报人李吉带路。
  到了现场,都头见了朱武,二话不说就双手紧握,依依惜别。
  朱武临走时忽然提醒他说:你这边一个都不死,不太真实吧?
  是啊,都头说。
  随即一刀砍死了李吉。
  朱武的在华阴县的人脉就是这样的。

  朱武不动声色地把纸条烧掉,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他多年以来,一直在少华上建设后备基地,为的就是防备这一天,因此他也没多紧张。
  金银储备,大约有三分之二在山上,剩下的带不走就算了;
  秘密账本,早就在山上有副本,这可是镇帮之宝,有了这本帐,多少领导根本不敢动他;
  人员骨干,能弄上山的大概有三百多,待会儿赶紧传消息,就说上山一起过中秋;
  本来以后生存发展是个难题,不过那个段景住忽然出现,这个问题就完美解决了——最不济还能要本金国过所(护照)呢......

  盘点完毕之后,朱武对于怎么处置史进的又有了新的想法。
  这个年轻人武功好,胆子大,心眼直,还有文化,放过太可惜了。
  于是他的话悄悄改变了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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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你吗?“朱武问道。
  史进摇了摇头。
  “因为我跟你一样,也上过太学,也干过请愿的傻事——我们那时候在东京闹得可比这大多了。”
  说到这里,朱武的脸抽动了一下。
  当年他逃出东京以后,一路风餐露宿,受了不少罪。

  与身体上的痛苦相比,他觉得没有人理解更痛苦。
  一路上,他不停地跟给他提供食宿的好心人说着东京的惨状,但是没人相信。
  脾气好的人就打个哈哈:“小哥,你确定你不是做梦?这么大的事,京报上怎么一句都没提?”
  碰到脾气不好的,就当场把他赶出去:“公子慎言!我朝一向爱民如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你莫不是受了辽国人的津贴,来蛊惑人心的?!!”

  朱武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这样说:“你要体谅朝廷的难处。如果这个事情真的发生过,那肯定是辽国细作(间谍)挑拨的!”
  碰到这种人,朱武就会起杀心。
  今天他跟史进提起这事,一来是为了套近乎,但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考验:只要史进胆敢把这事跟辽国扯到一起,他就要让身后的两百手下把这小子分尸。
  好在史进的反应尚在可接受范围内:什么请愿?哪年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腿就是那时候被禁军打断的,还好,我至少命没丢……这说来话可就长了,今天时间不够,咱们以后再讲吧。总之,你是个人才,这么把命丢了,太可惜了。”
  朱武大概讲了一下当年的情景,然后开始揭开底牌。
  “我算什么人才”,史进冷笑一声,“我tm就一废物。”
  朱武说,你是个废物不假,但这并不怪你。
  “你们这代年轻人,是国家有意制造的废物。”

  “崇宁元年的事以后,朝廷总结了若干教训。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年轻人、尤其是识字的年轻人,是变革的动力。
  这些人太聪明,能量太大,必须予以削弱。”
  朱武的意思是,大宋朝廷对年轻人的态度就好像是农民面对一头耕牛。
  这个东西的力量太恐怖,用着不放心,但是直接宰了的话自己就要去亲自拉犁,不太合算。
  所以他们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牛变成阉牛。

  “就拿太学生来说吧,以前能考上太学的都是科举精英,考上就能当官,他们在老百姓眼里是文曲星下凡;
  这样的人带头跟朝廷过不去,上街说句话,就会从者如云。
  现在呢?
  三舍法让太学生满大街都是,你们身份贬值;
  朝廷倡导丰亨豫大,全国上下只认钱,你们的社会地位贬值;
  物价飞涨,毕业即失业,眼睛只能盯着一日三餐,你们的理想贬值。
  还有房价——买不起房子娶不起媳妇的人,你说话会有人当真吗?
  这样你们的话语也变得一文不值。
  当你活不起死不起,每时每刻为了明天而恐惧,没空想别的,他们也就安全了……
  朝廷在我们那一代没有想到的方法,在你们这一代身上试验,很成功。”
  朱武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我的出路何在?“史进的脸上肌肉抽动,面目狰狞。
  “要么逃跑,作为逃犯过一辈子,要么跟我走,上少华山!”
  “你要造反?你不是说在大宋没有可能成功吗?”史进问道。

  朱武说,我不否认,现在的人不如我们那时候。
  崇宁元年的事,彻底扼杀了大宋人的礼仪廉耻。
  当年的东京,各种各样的人都上街演讲,号召清君侧,打倒蔡京。
  中午一到,老百姓家门洞开,争着给请愿的人送饭送水。
  还有矿工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东京的小偷甚至都罢偷了。
  现在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但是另一方面,朝廷把世道弄得如此堕落,反而使造反成了一条活路。
  就拿咱们的知县来说吧,今天你们才弄出这么点动静,他撒腿就跑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当官的不会再拿自己的命来保护朝廷的江山了?”史进有点明白了。
  “沾边了,还可以再往深里想想。
  第一,今天你们闹事的人数是不少,但不过是乌合之众,而且赤手空拳,战斗力基本为零,只要调厢兵弹压,绝对没有悬念。
  但是你们却可以让知县弃印逃跑,太守调集重兵,他们为什么如此紧张?
  只有一个解释:官员们在内参上了解到的国内形势,比咱们估计得的还要恶劣的多。”
  史进不住地点头。

  “这就可以引出第二个结论。
  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
  可是,一旦有事,大宋还有靠得住的人吗?
  没有,从上到下,一个都没有。
  真正替大宋着想的人,愿意为了大宋冒生命危险的人,都被大宋自己消灭了;
  留下的却是知县、秦桧这样的墙头草,软骨头。
  这是何等的愚蠢?!这已经不是剜肉补疮了,而是割肉养疮!
  赵宋王朝的命运,早在崇宁元年的那个夜晚就已经被注定......大宋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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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肯定吗?”史进被朱武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
  “我不知道。别人说我是神机军师,我不敢自比诸葛亮,但是平日里的决策还是对多错少。
  今天,我愿意拿命来赌,我的这个预测是对的。”
  “老大,不好意思,又接到个短信。”
  朱武接过纸条一看,是县里都头写的:
  “第一批只有二十人,都是临时工,看着办吧。
  弟上。”
  紧接着四面就响起了敲锣声,呐喊声:
  “不要走了史进!”
  “史进你已经被包围了,快出来投降!”

  史进好像对这些声响充耳不闻。
  他死死盯着朱武,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如果还来得及的话......我跟你走!”
  “好!只要咱们今天能把这些官差全杀了。”
  史进站起身来,握紧了刀柄。
  四周的无数火把迎着晚风不住地跳动。
  仿佛史进年轻的心脏,仿佛朱武重燃的豪情。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那就是史进跟朱武等人把这批官差屠戮一空,然后上了少华山落草为寇。
  史进在山寨时,每天完成了打劫的工作,都会在夕阳里独自坐在山崖,回想起在太学的日子;
  那时候,他的父母俱在,每年史进放假回乡,老两口就会一起到村口翘首等待那个让自己骄傲的儿子,又好象是在期待着幸福的未来。
  朱武偶尔也会来陪他坐坐,讲讲当年在东京的一些旧事。
  在他的诉说里,史进仿佛看到了崇宁元年的斜阳里,一群年轻人在筋疲力尽中跑到一条小河旁停下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背景是当时亚洲最宏伟的城市。
  这可以看作朱武,也可以看作是当时很多年轻人的剪影。

  在自己的诉说中,朱武也想起了很多已经被忘却的朋友。
  这些人本来意气风发,活蹦乱跳,却在一夜之间无影无踪;
  或者关在某些地方,整日写一些交待材料以求少判几年。
  写起这些事,虽然身在九百年以后,也觉得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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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大观二年。

  高俅呆坐在窗前,桌案上摆着华阴打黑经验的学习文件,以及王进依然下落不明的秘密报告。
  旁边的墙壁上,“崇宁平叛”的嘉奖令依然贴在上面,只不过布满灰尘。
  事实上,高俅深以这次行动为耻。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
  同流合污,是他唯一的选择。

  高俅想起,就是靠着这份功劳,徽宗终于得以说服群臣,提拔他为殿帅。
  按理说他应该感到欣喜若狂,但是直到今天,这种感觉一刻都没有过。
  过去穷困的时候,他经常yy以后当了大官,要衣锦还乡,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然而现在他才发现,这都是不可能的。

  东京的老房子都被拆了,当年的街坊也都不知去向。
  更何况崇宁元年的事情之后,大宋的高官再也不敢不带保镖走到小巷里去。
  恩人里面,苏轼死了,开妓院的老董死了,王诜也死了。
  至于仇人,开封府的推官死了,柳大郎死了,唯一能找到的名字是当年打他一棍子的那个都教头王升。
  然而王升也死了。
  高俅本来要把满腔怒火发泄在他的儿子王进身上,没想到这孙子连一棍子都没挨就跑得无影无踪。

  高俅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世上既找不到恩人,也找不到仇人,甚至找不到故人。
  面前只剩下一条凶吉难测、而又不知终于何时的仕途。
  跟东京郊外的球场相比,这些实在很没意思。
  他凭栏叹息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盛夏的阳光里,一只蜻蜓好像被他的叹息声所惊动,振翅飞到湛蓝的天空里。
  高俅眯着眼睛目送它变成了远处的一个黑点,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自己踢到高空中的一个皮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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