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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后,水涨到树冠底部了,水面紧紧地贴了上来,航生骑在树杆上,脚趾垂下来已浸在水里了,但雨还是未停,何时是个头啊?…
第三天夜里,航生在睡梦中感到一阵冰冷,醒来发觉水已涨到了他腰部了,航生只有从树杆上解下腰带,向树梢最高处爬去,重找了处狭小的落脚点。
天亮后,航生发现,大水已淹到树冠一半处了。
航生只得从这个位置上站起来,此处已是树的最高处了。上面已没有任何树叶可以遮挡他了,滂沱大雨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直生疼,四周尽是滔滔浊浪。此时,树冠在洪水中摇晃得更厉害了,需要用双手紧紧握住树梢,才不会落入水中。
现在这个位置,脚踩的手抓的树枝,正是往日航生无数次攀爬上来,远眺大帆船离去的地方。
他不禁向那个方向望了望。
在那个方向,浓浓的水雾中,隐隐露出了一角灰白色的帆尖顶,就巴掌那么大,随后一闪,又淹没在不断变幻的雨雾水汽中。
不会是雨水迷糊了眼睛吧。
航生搓了搓眼,再看去。水雾弥漫中,那扇篷帆又显现了。航生心颤起来,这船帆实在眼熟,稍后,它的船体从混沌的迷雾中驶了出来,航生再搓了搓眼,全身哆嗦起来。
就是那艘雕悬阁的道士船,它从徽州回来了。
道士船不完全是朝着香泡树驶来的,水面雨雾弥漫,错过就糟了…航生大喊起来:
“道长救命!救命!停船!……”
船仍保持着原来的航向,没朝他驶来,就在一百来步处驶过了。
“停船啊……”航生痛哭起来,看着下游而去的船尾,他急得想跳下水去。
那船半隐进雨雾中,横起了船身,似乎转了舵。
它绕过来了!船上应该听到了呼救声。航生狂舞一臂,高呼:“救命!救命!我是航生!心灯道长!……”
那船绕着个大圈,庞大的船体驶到了航生跟前。船舷边上站着一些人,那站在前头的正是心灯道长和阿太,大雨中,道长眯着眼,看到树梢上的航生,显然吃惊不小。
“航生!……”
“心灯道长!……”航生的喉咙已经喊嘶哑了。
宛如梦境,半月后,这艘从徽州返回来的大船,竟停在了香泡树树顶上,就在原来德根家屋顶的正上方,庞大的船体荡出大大的水波,使原本晃动不停的树冠在水中更剧烈地起伏着。
心灯道长探下手臂时,航生摘下树顶上最后的那只香泡,一并被那结实有力的手臂挟了上去。
船向前驶时,航生抱着那个香泡,回头看那水中的香泡树树冠,它剧烈的摇摆着,仿佛在向航生呼救,一会儿后,不知是距离远了,还是让水彻底淹了――它不见了。
前面水面出现了一个小山丘,五云山淹得只剩山顶和这几棵老树了,山头那亭子正是五云山顶的慕仙亭。亭下七八个人看见有船来,不住地挥手呼喊。这几个幸存者也被洪水围困三昼夜了。
航生大声呼喊:“施先生!”
那亭子后的台阶上,慢慢站起个苍老的身影。航生一看,这落魄之人正是施先生。

“施先生!”航生和道长都喊了,对他挥手。
“航生?心灯?”施先生看到航生又高兴又意外,“你怎么在心灯船上了?”
施先生看去比平时还老十岁,三天未进米粮,他显然虚弱不堪了。船员放下一条长长的船板,道长和阿太走了下去。待那几个人上船后,道长扶着虚弱的施先生,阿太拎了他携带的一只木箱,走回了船上。
航生和施先生拥在了一起…
施先生老泪纵横,“航生,为师的,还以为你给、给洪水卷去了…”
前面浓雾中,出现了灰绿色的山体,船驶到九龙山了。娘的坟墓就在山上,航生望了望那个方向,那个位置离水面尚远,应该不会被淹到了…
山头上静静的,没一个人影,看来洪水迅猛,没人来得及逃到山上。
施先生不住摇着头,口中喃喃:“…决堤时,老朽正在山头上,眼看着洪水朝逃难的人淹去…哎!整个东关村,怕就剩下老朽和航生二人了…”
船外一片模糊,在这浓雾中有撞上山体的危险,不能再搜找了。
航生擎着泪,心里凉飕飕的,他双膝跪在道长面前说:“道长,我没家了,收我做徒弟吧,我要当道士!我要向道长学道,学医术!”
心灯道长沉吟半晌,拉起航生说:“航生,你我也是有缘,不过,当道士并非适合每个人的,”心灯又对施先生说,“先生怎么看?他总还要读书吧?”
施先生摇摇头:“他念着要当道士好几回了,哎!读书若是读成老朽一般,百无一是!岂不是误人子弟,做个悬壶济世的道士也不错!像是心灯道长一般,岂不是比老朽强上百倍了!实不相瞒,若是老朽再小个几岁,也跟了道长去了!哎…”
“惭愧,先生过谦了,”道长转头对航生说,“这样吧,当不当道士以后再说,如今你暂先跟着贫道吧。”
虽然道长没说定收自己为徒,但他这么说,航生稍许安心了些…
稍后,施先生打开了那只木箱,拿了一个包裹来,递给了心灯,“决堤前,德根担心水大,交给老朽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放在地势高的五云山上,说是航生娘留下的,如今航生既然跟了道长,他路上又要用度,这些银子就拜托道长替他保存了。”
心灯想了想,接下了这包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