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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说了,看那边!”还没等老先生吟出口,海胜手指指舷窗外,悄声说。
大伙儿朝那舷窗外一看,离这石头庙三四里远的深色海面上,亮闪着橘红色的火光,隐约传来一些哭喊声,细望去,是两条船在追着前面那船。后面两船不断向前船发射火点,不一会前船火大燃着了帆,慢了下来,后面两船包抄了上来。那着火的前船映得海面一片桔红。
“赶紧把灯吹了!”心灯道长低喝。
两盏渔灯迅速被吹灭了,船舱里一片漆黑。众人候在几个舷窗四周,聚精会神盯着。
“像是海贼在行劫。”海胜叔说。
道长吩咐,“阿太,把铁环上的缆绳解下,咱们船随时好走。”阿太应了声,出舱了。
船员们看着海面那船燃烧着,一声不吭,看去他们也紧张了。
出海才一天,就遇见两起海贼。看来,这洋面上不仅仅是风涛之险,贼人横行才是剧害。此时,航生由衷地觉得,没强健的体魄,没一身过硬的防身本领,根本不能适合出海,否则自己就是众人的累赘。
必须强起来,明天就得向道长或阿太学功夫…
那船烧了一个多时辰,就隐在黑暗中了。道士船上众人并未放松警戒,彻夜监视着。直到天亮,也没发现任何不速之船朝石头庙驶来,显然那些海贼没发现道士船。
清晨,航生醒来,走到船板上。四周海面竟是一片白雾,只有顶上才能看到些淡蓝色的天空。此时,水手们忙碌着,升扯起了篷帆,船缓缓驶离了石头庙。
石头庙消逝在后面的白雾中,隐约传来几声哭号和咒骂,显然,有几个吃了药酒的海贼苏醒了,定是发觉自己只能爬了。
心灯道长立在船首,海风拂起他的道袍衣摆,风逐渐大了,雾气散开,视线逐渐开阔,海面上浮着几块黑漆漆的木板,昨夜那条遭劫的船踪影全无,可能已经沉入深海了。
“快看!快看!…”突然,几个水手手臂高指着天空,惊叫了起来。
航生仰头望去,随着雾气被海风吹散,刚才还是一片淡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淡青色山峰,山峰顶部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清晰,山顶危岩耸立,飞瀑悬挂,树木葱郁,山岳磅礴而静谧,宛如仙界,而这仙山越往下也就越淡,溶化在了海面上的雾气中,雾下却是一望无际通透的海面,那是空的。
这气势磅礴的山岳就悬空在海上。
所有的人都跑出舱来,船老大海胜最为吃惊,他多次路过这带洋面,应该
绝对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山峰,看着山下通透的海面,海胜喃喃道:“莫非是座飞来峰?”
施先生眯了眼,问心灯:“道长,咱们到了蓬莱岛啦?”
心灯道长凝视着横空的巨岳,笑着说:“即非蓬莱岛,也非飞来峰,海市蜃楼而已,仅是转眼即逝的幻像,呵呵,倒是不太常见,非常稀罕……”
施先生仰头捋着胡须,啧啧惊叹:“壮哉!这遮天蔽日的,竟是幻像?佛曰空既是色,色即是空,空不亦色,色不亦空…,一切皆幻象,老朽今日方领教了……”
道士船向着悬在空中的山脚驶去。不管船速如何之快,那悬空的山峰还是这个
距离,不可接近,它似乎在后退。

阳光越来越强,海上的雾气也淡了,大家发现空中的山峰变淡了,海上的雾气消失后,这座山竟然变为半透明了,后面的云朵透了出来,大家惊叹纷纷。一会儿,这山峰由半透明渐变成全透明,天上只留下几缕遥远的云带,那气吞河山的巨岳在眼皮下凭空消失了。
此时,航生看到右前方海面上,有一块深色的东西,上面竟然有几个极小的人形,他们在向这边挥手,似乎和两天前自己在树梢上状况一样。
航生连忙指着叫:“阿太哥,你看!”
船老大操舵开了过去。近了后才看清,几块木板缚成的木筏上坐着四个形容憔悴的人,其中还有个和航生一般大的小孩,半浸在起伏的海浪中,那木筏眼见就快散架了。他们满面期待地对道士船挥着手。
心灯道长立在船头看了看,随后,吩咐船员捞上他们。
这些人被拉上船后,抢过水手们拿来的葫芦勺就灌,都是一气喝完。航生发现他们的服饰以往从没见过。
“竟是个朝鲜官…”海胜对心灯悄声说。
那个白袍中年高个子走了出来,他头戴着一顶半透明的黑纱帽,长方脸上长着部巾字胡须,眼神沉着,虽然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却仍有气度,他向道长深鞠一躬,起身后用一种语调稍异的汉话说:
“鄙人是朝鲜国遣明通使李松溪,自庆尚南道新来明州赴任,昨夜遇到了八幡船劫船,让海贼焚烧了座船,就剩我们几个侥幸逃出,请帮我们送达明州的高丽使馆,鄙人一定会重重酬谢的!”
“…请通使大人节哀,此船也要路过明州,贫道一定会送大人到明州的…”道长表达了同情,稍作安慰后,领他们到船舱歇息。
随后,众人方知,被焚毁的朝鲜船,就是昨夜在石头庙看到的那只。三天前,两艘八幡船就追在这艘朝鲜船后头的洋面上,追了三天两夜,倭船终于赶近了这艘朝鲜船,放火箭烧了帆篷,杀死了随船护卫,掳走了大多数乘员作肉票,通使和几名随员据了间舱室殊死抵抗,攻打不进的海贼就纵火烧船。火猛后,几个只能跳海,靠着烧散的几块船板绑成筏子,才没被淹死。
这个季节从朝鲜庆尚南道出发,经济州西归浦到达明州,船行需十天左右,这船朝鲜人在汪洋中行驶了八天,快到明州时,遭遇了这横祸。来时二十六人,就剩下四个幸存者了。
虽然获救,他们却都沉着脸,显然,之前船上所发生的事太过惨烈。航生看到,那小孩坐在铺上抱了膝低着头,在流泪,情绪相当低落。他头上包了块青巾,面目让烟熏得黑呼呼的,也看不清相貌。边上那个通使不时地轻声安抚他,关爱的样子,该是一对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