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噢,我发现了这颗由煎蛋和洋葱圈组成的鸟头,它好像不太高兴,不过味道不错!
再来一颗!
小王爷把胶带丢给我,胡乱套上一件外衣就往门口跑,他拉开门试探了一下,赶忙又回头叮嘱道:“你可千万别给我出去,再担心都老实的呆着,你太瘦小了,整个人都得吹天上去!”
我只好点点头看着他猛的关上门,扎进狂风中极其艰难的迈着马步往前挪动,而在不远处刚好冬爷的身形绕了回来。
他俩半蹲着,相互抓着胳膊碰了个头,然后一同前往了另外一个方向。
怎么?冬爷还没找到人?
这里总共就这么大点面积,就算是迷路,在这风起云涌的一个小时里,眯着眼也该回来了呀!
饭店老板呼哧呼哧的又跑到楼下来找木条,他一瞥大厅里就剩下我和林医生两个人了,气得边跺脚边大骂着:“你们这几个外地人是千里迢迢到潭门自杀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一个劲儿的往外头跑!我可不管啊,反正我只给你们提供这个住宿地点不管你们的死活,但愿你们买了保险!”
我焦躁的根本坐也坐不住,站着也只能来回的踱步徒增焦躁,大家只是刚刚抵达目的地而已,还什么活动都还没开始呢,怎么就遇见天灾人祸不知所措了?
“说不定他们就近去了别的房子里躲避着,别咬指甲,放松点。”林医生把我的手从嘴里拿出来,轻声安慰道。
突然间噼里啪啦的一阵敲击响起,下雨了!
老天啊,别在给我们添乱了好吗?
雨水在风力的作用下变得极具冲击力,我听着它们打到玻璃上的声音简直像机关枪扫射一样,而且在短短的五六分钟之内,雨势就飞速的加大并且密集了起来,窗外远方的那缕黎明之光很快被吞没,整个世界又倒退回了几小时前的深夜。
这个饭店着实是老旧的很,老板在楼上咚咚咚的来回奔跑着,忙着修补破损的屋顶,几丝漏雨从楼梯口就飘了下来,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一片反光。
反光一闪,大门被很大力量的敲打着,我立马跳起来跑去开门,然后一个像巫婆一样的东西把我撞到一边儿去,快速的闭上大门冲了进来!
我吓了一大跳!随后赶来的林医生扶了我一下,上去一脚把那个黑黢黢的巫婆踹开很远,听到他发出低哑的一声“我操”,我才反应过来这个黑巫婆是耗子哥!
他倒在地上,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看着我们,他身上披着一张不知道从那弄到的帆布,但浑身还是湿透了。
我心里是又恼怒又激动,等他喘气平息了几秒钟,我赶紧连续发问:“道哥呢?你没遇到冬爷和王豆豆?你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耗子好像呛了风,抓着喉咙又缓和一阵子,他扭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又看了看我焦急的表情,才回答道:“我操,怎么了……人都没了?出去找我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马就急了:“你什么意思?没遇到咱们的人?那道哥呢,你不会把他丢下自己先跑了吧!”
耗子是一脸的愕然,他张口刚要解释,林医生又走回大门前说道:“人来了。”
随着一阵把我吹到站不稳的大风进来的,分明是一前一后两个水鬼!冬爷披散着头发,所有发丝都紧紧的贴在脸上,简直像个要勒死自己的女鬼!小王爷的光头被冲洗的锃亮发光,两个人的衣物全部从内到外湿了个透彻,连鞋壳子里都在向外冒水!
林医生朝外扫了一眼,又把门栓子挂上了。
就回来两个?那还是没有怪人的踪影啊!
寻人二人组累得不轻,冬爷剧烈的咳嗽着,憋的鼻涕眼泪混合着头发上的雨水一块儿朝下滴落,小王爷长出了一口气,指着旁边的耗子哥大骂起来:
“你丫还知道自己回来!台风天气去抓螃蟹,大傻逼啊你!差点儿搭上我们两个的命知道吗?说,去哪浪了!!!”
他扫视一圈大厅,语调一下子降了下来:“道哥没和他一起回来吗?”
耗子哥被劈头盖脸的台风和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洗礼的有些懵,他小声的回答道:“你们怎么回事?干嘛都问我道哥的下落,他不是留在这儿跟你们一起睡觉呢吗,老子压根儿就没见着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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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原本六个人住在大厅里,后来耗子翻来覆去的说手痒总折腾,干脆他就爬起来去捉传说中的南海超大螃蟹去了。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我跟怪人的对视比赛最终还是他先笑着眨了眼睛,那么根据赌注,他要交出一样好吃的东西,他想了想,说耗子口中的南海大螃蟹似乎特别好吃,于是就起身去追耗子,捕捉食材去了。
所以,台风前失踪的两个人虽然看样子是搭伙去抓螃蟹,但实际上,俩人是一前一后离开的,从耗子的反应看来,他根本就没跟怪人打过照面啊!
“老子刚去那会儿,到处黑灯瞎火的,海岸上一个人也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个破房子借走一盒饵料,等了大半天,手都泡出皱了才发现螃蟹的踪迹,结果还是那种小毛蟹!”耗子拧了一把湿透的上衣跟我们回忆道,“之后也没过多久吧,水越来越混,大浪一波一波的往身上打,老子回过神来一看,我操海水原来到小腿,什么时候淹没到胸口了!”
“从始至终朝闻道都没出现过?”冬爷重新扎好马尾,目光扫了一下怪人留下来的背包,“沿岸能通向南海的方向有那么多,他应该是去了其他的海岸了。”
“老子知道这鬼天气要出事,就想赶紧的回来,结果我拿了饵料的那间小破屋子窗户给吹开了,里面的房主想爬起来关,恰好他的玻璃掉下来碎了一地,他个笨蛋一脚滑倒,摔的浑身都是玻璃渣,那叫一个惨啊我操……”
耗子挺无奈的摇摇头,还伸手给我们展示了一下他手臂上的一道口子:“我之前进他家找东西的时候,就知道他是独居,家里还有一副拐杖,我要不帮他一把,他爬起来都难!截止刚才我进门前,都在那个笨蛋瘸子家修窗户包扎伤口来着,你们问我道哥在哪,我是真不知道……”
“谁叫你顺走了人家的东西,帮他这一次也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吧。”
冬爷摆摆手让他闭嘴,听耗子这么一说,我们对他的火气也消了,可大家的心始终都悬在嗓子眼上,朝闻道哪去了?他向来都不是会给别人徒增担心的人,而且他也不会跑到谁家里去顺饵料啊!
窗户外像被黑曜石之门堵住了似的,一片毫无光亮的黑色,在这种情况下出去寻人,就是把自己的命往阎王殿里送。
台风吹的墙壁都在抖动,我们五个围在一起坐着,却是如坐针毡。只要是人类,无论是谁,跟台风对抗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祈祷着怪人是一时嘴馋,闻到谁家里煮了好吃的东西便钻进屋里避雨了,不然的话他呆在海边这么久还没回来,冬爷他们的搜索又无功而返,就是意味着,他已经被卷到大海里喂鱼去了……
几个男人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气温下降的很厉害,我哆哆嗦嗦的抱着腿,脑子里跟没信号的电视雪花似的,不知道该考虑些什么才好,直到我听见饭店老板从楼上噔噔噔走了下来。
“哟呵,终于都舍得回来呆着了?也别太害怕,台风在我们这儿是常有的事情,毕竟是夏末秋初嘛,这回虽然来的有点太快了,但同样它走的也会很快的——哎?你们怎么还是少了一个人?”
老板端着一壶热茶放到桌子上,听我们告诉他有个同伴去抓南海大螃蟹至今未归,瞪着眼睛非常直接的说道:“台风天去抓螃蟹,神经病啊!那你们还等个屁,看看外头这天色吧,八成人没了!”
看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坐在席子上帮我们分析道:“你们说的那种南海大螃蟹,完全是被外头的报道给忽悠了,潭门沿海这边,只有毛蟹。更大一些的海蟹很难抓的,要从浅海再往南走,一直到有礁堡的地方才能找到呢,那些海蟹是要在礁盘上驻洞的,你们那失踪的伙计如果真去抓了螃蟹,那得从海里走的相当远呢!”
我心里边懊恼着干嘛要和怪人赌螃蟹,边燃起了一丝希望:“老板你是说,潭门沿海找不到他,有可能是他去了更往南边的某个地方是吗?”
“潭门又不是中国的边界,往南走的话,先是有一片零散的暗礁,然后才会到达西沙群岛,西沙那边还有三沙市,再往南还有更多的礁盘呢!反正我们这儿的人根本不会拘泥于只在潭门沿海捕捞,不知道你们的人有没有这个觉悟……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是就算人离开这儿去了那里,现在也是没了啊,产海蟹的几个礁岛只有落潮的时候才能看见,海水涨起来会全部淹没的,更何况现在南海的浪头已经比大楼还高了!”
我们来的匆忙,对于目的地的地理情况了解得实在是太少,队里的所有成员们都是内陆人,对于大海的认知仅仅是皮毛而已。如果怪人真的因为我们的过度自信和疏忽大意而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是不是就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那我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啊……我和他之间……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相互看着格外顺眼的苗头,这种子刚刚开始生根发芽,还没来得及开出小花苞呢,他怎么可以这么突然、这么无情的就……
不对不对,他的师傅说过他的命硬得很,绝对死不了的,绝对!
他们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就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大家的手都有点抖,每个人都硬逼着自己坐在那里冷静下来,冲出去也是没用的。
这场恼人的台风果然像饭店老板说的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很快。黑到完全浸泡在墨汁里的天空,根本没停留多久便在天上收缩起来,似乎在跟随着风的步伐追赶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久违的光明从窗外投射到湿淋淋的地板上,台风走了!
虽然还是淅淅沥沥的会落下几丝雨滴,可是整个潭门镇的景色,都在晨曦的光芒中,显露出它原先的相貌来了。
夜尽天明,云开日出!
大家放下手中的茶杯或烟头,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的就全部蹦起来,往门口冲过去!
大门一开,无比新鲜的空气涌入了口鼻之中,简直让人觉得有些甘甜的味道!但大家谁也顾不得这些,我们像约好了一样,拔腿就冲到了能看得见的最近的海边去!
台风过境的确是一场灾难,虽然潭门的居民早已经做好了防备,但地上还是随处可见各种奇怪的大树叶、塑料袋、不知名的碎片,大街小巷全是一片脏兮兮的模样。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在屋里憋了许久,这时候也统统打开房门,冲到街上来一边嬉戏打闹,一边寻宝一样捡拾着地上的东西。
我们在海边刹住了脚,潮水随着逐渐减弱的风力慢慢平静下来,海岸上残留下大片大片的贝壳、碎石、海草、鱼虾的尸体,还有罐头瓶子之类的垃圾。
没有人、没有脚印、也没有漂上岸的人类尸体。
朝闻道你这个混蛋到底哪里去了?!
有个住着拐杖的家伙颤颤巍巍的向我们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条刚捡起的海鱼,耗子哥迎上去跟他聊了几句,我看他手上还缠着纱布,这才想起来,他就是被耗子顺走了饵料、又被耗子救了一命的那个笨蛋独居瘸子。
“产大海蟹的礁岛啊,从那边才能到达。”
瘸子遥手一指,将我们的视线引向了北方的一个小码头上——
“天气平稳的时候,坐着冲锋艇就能开过去了,喏,现在还看不清楚,再等一等,退潮就露出来了。”
随着太阳的高升,天空也被刚打扫过一遍似的,一朵云彩都没有,海面也映照的愈加湛蓝。眯着眼睛看过去,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和岛屿,只在起起落落的海水浮动间,能窥见一小片时隐时现的咖啡色藏于其中。
那就是南方的礁岛?开什么玩笑,全都淹没在水下了啊,我们就算坐快艇过去,也是找不到人的啊!
“奇怪了,道哥又不是傻子,他真的去抓螃蟹了?我看不一定。”冬爷扶了一把我晃晃悠悠的身体,转身说道,“先别往坏处想,呆在镇子里等等看,他说不定会自己回来的。”
我觉得迎着太阳光,我的眼前还有些发黑,如果在海水没涨潮前登上了礁岛,然后像耗子一样毫无察觉间水位就涨了上来,那么等到发觉时再逃离就很困难了。这个时候再台风过境,海浪汹涌,即使是游泳冠军想回到陆地上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怪人他没有鱼鳃,不能在水里呼吸啊!
我们一行人在瘸子的带领下找到了此地的村委会,人家正发放木条钉子忙得不可开交呢,几根好烟送上,村长很豪爽的就扯着大嗓门从广播里喊了起来:
“玻璃碎的都来登记,发新的了哈!还有谁家收留了一个特别能吃的小哥?一米八三长得不赖,多大来着?二十四五!谁家藏着或者见到过,到村委会来讲一声哈!”
我坐立不安的等了好久好久,大喇叭重复播放了三四遍寻人启事,前来更换新玻璃的村民不少,但没一个能提供有用信息的。
我正沮丧着,突然眼前闪过去一个影子,让我心头一惊,那是……那是有个小男孩从人堆中窜了过去,而他的身上正套着一件红黑相间的冲锋衣!
那件衣服很大,盖到了男孩的膝盖,款式也过时了,那是怪人的衣服啊!
冬爷也发现了那个孩子,我们俩一块儿跳起来就去抓他,林医生正在窗边发挥他白衣天使的职责,给一个受伤的村民简单包扎着,那个小男孩正是跑到了他的身边,想要一点双氧水带回家给伤口消毒。
“么斌,看你生龙活虎的,是你家阿公受伤了?”
村长把小药瓶递给他,关切的摸摸他的头。
这个叫做“么斌”的小男孩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抱着药瓶,拔腿就要往回跑。
“等一下,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给的?”
我急的一把就拉住了冲锋衣的后襟,么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头恼怒的瞪了我一眼喊道:“你是谁啊,这衣服是我的!”
“胡说八道!衣服那么大,连哪里有磨损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是从别人那里拿到的吧!”
“你才胡说八道!这是我的衣服,我的!”
冬爷皱着眉头把即将打架的我们拉开,附在村长的耳边说了两句,然后拎着这个孩子出门,走到了外头的一片空地上去。
“么斌,这衣服到底是谁的?你家阿公好像不穿这种衣服吧!”
村长扭着他的耳朵,语气却很柔和的问道。
“反正现在这衣服是我的!”小男孩双手抱在胸前,脾气倔强的很。
冬爷蛮无奈说道:“我们又不跟你抢什么……好好好,就算这衣服现在是你的,那它曾经是谁的?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这件衣服?”
“我捡来的!”么斌振振有词。
“哪里捡的?”
“海岸上呗!”
海岸?我们相视一眼,马上就让这个么斌带着我们前往了他捡到这件冲锋衣的地点!这个地方并不远,而且恰好位于那个瘸子所说的,可以通向南海礁盘的码头附近!
怪人真从海里游去南方了……
根据么斌所说,他捡到冲锋衣的时候,就只有一件单纯的衣服而已,那似乎是从海上飘过来搁浅在岸上的,根本就没在附近看到任何遗弃它的人或者尸体。
这是什么情况?怪人消失了,却单单留下来一件衣服?
小王爷想了想,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知道这件衣服我们都会认得,他是故意在出发前给我们留下了标记。
二、他穿着冲锋衣到海上去了,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那件衣服是在漂流的过程中脱落下来的。
我简直都快疯了……我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沿着海岸线走着,我心里希望能马上见到怪人,却也十分害怕现在就见到他。
如果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他的话,那他的状态也只能是一具浮尸了……
冬爷搓着他的山羊胡子,拉着晃晃悠悠的我就往回走。他决定等到潮水稍微再退却一些,礁盘完全露出来的时候,直接坐船到岛上去看看,说不定怪人是遇到了其他我们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事情呢?
恰巧村长家就有一艘冲锋艇,我们一起帮忙把村委会里的物资全部分发完毕,就等着上岛了!
在这个期间,趁着手头还有村长这个大好资源,我们也没忘了同时进行另外两件大事:一、找到苏丽妖一行人,二、调查【林岳】这个人的下落。
潭门的邮差恰好就住在隔壁,我们拿着信件过去一问才知道,虽然这封信是从琼海市寄出去的,但是其实它来自于三沙市。三沙和潭门根本就是一家人,由于这边的居民几乎没有什么信件往来的需求,所以虽说存在着邮局这么个地方,但生意相当的惨淡,突然从三沙转过来一封信,清闲的邮差简直受宠若惊。
这封信原本是寄不出去的,它不符合正常寄信的标准,首先贴上去的那枚邮票就不够发往北京的,而且寄信人只有一个名字而没留地址,两地的邮编也没写。邮差只是到三沙的邮筒照惯例打扫一下卫生而已,没想到居然能在常年落满灰的邮筒里发现一封信!
他根本联系不到寄件人在哪儿,慷慨的邮差思索了一下,自己贴了两块钱的邮票,填上邮编盖了邮戳,还是把信给送出了海南。
听了半天,这是一件毫无头绪的事情,如果要再往下追寻苏丽妖这个人,也只能等到我们前往南海上的三沙市了。
小王爷在村委会里又散了一轮高级香烟,得以翻了翻村里的台账名单,却发现完全没有出现过【林岳】这个名字,再一问前来领取玻璃的居民,也没人听说过潭门有这么个男的定居在此。
果然像老板娘之前猜测的,他早已改了名字了!
或者这个林岳曾经来过,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又离开了潭门!
林家没有提供给我们林岳的照片,林医生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呢,也说不出二爷爷的长相或者任何一项特殊之处来,而且,林岳脱离林枫的家庭也已经好多年了,根本谁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啊!
潭门一夜,我们毫无收获,而且还出身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
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当空,潭门镇的秩序逐渐恢复了往常的样貌,不少船只陆陆续续的解开绳索、扯掉油布,开始准备远航出海了。船长掐灭小王爷给的什么超贵香烟,给冲锋艇加满了油,同意现在就带着我们前往南方的那一片盛产大海蟹的海域上去!
此刻站在海边再放眼一望,景象和涨潮时截然不同了!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直接生长出了一座浅咖啡色的岛屿!南海真的像那个瘸子和饭店老板所说,涨潮和落潮的时候是有着非常大的区别的!
我们寻人心切,留下晕船的耗子和头痛再次发作的林医生,抓紧一切时间上船出发。这边还没坐稳呢,村长连声招呼都不打,吹了一声口哨就拉开了马达!
我差点儿给甩进水里去!冲锋艇的速度非常快,我们所有人的头发全被吹成了大背头!
冲锋艇劈开一道奶白色的波浪,村长划开一条漂亮的弧线向最近的礁岛接近着,转头对我们说道:
“要我说啊,你们丢的那个小哥不太可能上到岛上去,就算是不知道要来台风,但是你看从岸上到岛屿的距离可不近,游泳还得老大老大一会儿呢,就抓个螃蟹,不至于吧?”
冬爷蛮冷静的问道:“那凭经验,你觉得,除了‘人已死’这个选项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会让人无故消失吗?”
“被挟持。”
大家愣了一下:“被谁?”
“越南人、菲律宾人、马来人,只要是邻国人就都有可能啊。”
这个解释是大家压根儿没有想到的。我知道关于南海的主权和资源,一直是周边几个国家几百年来纷争的矛盾源头,但是我们的所知仅限于新闻报道上的那些大事件。在不方便曝光的那些胶片中,在切身去面对这些纠纷的潭门镇人心中,几个国家的争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谈到这个话题,村长不禁有些气愤:“你们也都看到了,南海有这么多的礁岛、这么大的地盘,哪个邻国能不眼红呢?眼红怎么办,就去冲上去分一杯羹啊!分不到怎么办?明抢,或者,暗度陈仓!”
他减慢了冲锋艇的速度,遥手指向更远方的一片浅咖啡色说道:“瞧,那里就西沙群岛,再往西就到了越南;西沙的东边是中沙群岛,再往东是菲律宾;中沙向南再走,就到了南沙群岛,往南去就到了马来西亚了。咱们中国人能在海上把船开这么快,你说他们就不能吗?咱们想要全南海的宝贝,他们就不想要?”
村长船头偏了偏,几乎把冲锋艇停下了。距离我们还剩下二十米不到的位置,就是我们站在潭门港码头上见到的那座礁盘。
“南海的渔民,无论是哪个国家来的,相互之间都是竞争者,也是贸易伙伴。但你说不准就能碰到个心术不正的,他捕鱼不如你多,船没有你大,国家又穷,赚不到什么钱,可他有枪,他会玩儿阴的!一旦落到这种人手里,不想看到尸体的话,咱就得准备好赎金了!”
船只停稳,冬爷站起来边往外爬边问道:“你是说,如果有个咱们的人从南海消失了,说不定是被那些外国的孬种绑架,用来赚取赎金用的?”
“我只是提供给你一个可能性而已,这里可是在海上啊,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想到怪人可能被五花大绑着受到委屈,我心里噌地就蹿起火苗来:“区区小国而已,敢挟持我们的人?咱们打过去把!实在不行,报警!”
“你的证据呢?”村长笑笑,拉着我的胳膊让我跳到地面上去,“海里的生活就是这样,死去的方式各种各样,但是因为这里是南海,无论你是船只失事、被鲨鱼袭击、自杀、他杀、偷渡、消失,都可以叫做‘死无对证’啊……”
这种只要是到了海上,不管怎么死都可以做成死无对证的说法,我们前往渤海之前已经听耗子说过一次了。
丢到海里去,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海上的钱并不好挣,要用命去赌博的。
但这次出了意外的是怪人,就算死无对证,我也得刨根挖底的追到弄明白为止!
他说过我很重要,对我来说,他其实更重要啊!
村长看了看我的脸色,劝我先别激动,如果是被绑架的这种情况,就算会受点伤吃点苦头,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一两天之内,等等绑匪会不会联系我们索要赎金。
虽然很生气,但和其他的浮尸猜测比起来,这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不管那边要我们花多少钱,钱不够我就卖血去,只要他人没事儿就行啊!
我伸腿踩在结实稳定的礁堡上,感觉和真正的陆地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里的面积非常的小,大概建起两三栋楼房来,就全满了。
礁面上空空如也,除了稀稀拉拉的几片海草之外,没有任何一棵植物。小王爷蹲下去踢了踢地面,马上有一个灵活的东西行动起来,眨眼间就钻进了礁堡的内部去!我看到那里藏着一个烧饼大小的黑洞。
浅褐色的、水陆两栖的,几乎能在礁堡上隐形的洞穴生物……这就是那种该死的大螃蟹的领地了吧,怪人他会来过这里吗?
我绕着这个小礁堡走了一圈,可以说到处都能看见那种螃蟹打出的窟窿来,可是这只能证明南海产螃蟹,证明不了朝闻道这家伙在哪里!我恼怒的踩踏着地上的螃蟹洞,海上的意外大多数都是死无对证的,我们该怎样做,才能找到那个人的下落啊!该死……该死的台风!该死的螃蟹!
“别跺脚……先别跺脚了!”
小王爷突然朝我摆了摆手,他撅着屁股正在清理另一个螃蟹洞,那个洞稍微有些奇怪,礁堡上的海草肯定是潮水上涨的时候飘过来的,而那个洞口却是被一大把绿色的海带似的玩意堵住了!
将海带抽开,小王爷擦了擦手,取出手电来往洞中照射了一下,我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试探着把手给伸进了洞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呢,他很用劲儿的样子直嘟囔:“丫卡的牢牢的……”
“什么被卡住了?”我走到旁边去打算帮他一把,这时小王爷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是把手抽了出来,定睛一看,我靠,小王爷从洞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拽出来一只死螃蟹!
螃蟹卡在螃蟹洞里吗?小王爷不会在这个时候童心大作了吧……我伸手想拉他起身,突然之间头脑有些晕,那螃蟹……那螃蟹!
那螃蟹被掰断的大鳌上面,挂着一枚鲜红色的物件。
小王爷可能不认识,但是我和冬爷认识啊,那是朝闻道脚脖子上的龙船花脚链!
我深呼吸一口,把那个东西从锯齿状的鳌钳上拆下来,鲜红如血,晶莹发亮,这种珍贵的材质是伪造不出来的。
而且,龙船花只剩下了半簇。原本怪人脚上只有一个,我从九州方鼎的女尸脚上又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给他,他没有将两枚合在一起,而是分成了两条脚链一块儿戴在右脚上,现在,螃蟹夹子上缠着的只是其中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和冲锋衣一样,是他本人的标志?”冬爷让我把龙船花收好,又低头看了看死去的螃蟹和那坨海带,“这个东西的出现能够说明他是来过这里,而且故意给我们留下了线索,但这个线索的意义是撒子啊!”
我们都被这一天来脑子里灌输的稍有头绪却又乱七八糟的信息折腾的十分疲倦,加上昨晚又折腾一宿没睡,我手心里握着那半枚龙船花简直要栽倒在地了。
冬爷极慢的在礁堡上走了一遍,其他的螃蟹洞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四周的海水很清澈,让人能够一眼就看到礁堡之下还藏着鱼虾海藻等等更为丰富的内容,怪人总不会是顺着螃蟹洞藏到了海底下去吧!
小王爷试了试水温,脱到只剩一条大裤衩子,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去。
珊瑚礁是由若干代珊瑚虫的遗骨堆积而成的,有礁盘存在的地方就意味着存在着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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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光愈来愈强烈,我们在光秃秃的海中央晒了一会儿就开始冒汗了。小王爷一口氧气用光浮出水面,浑身都反着光。他摇摇头说大量的鱼群和海草把海下的礁盘团团围起,底下的部分远比我们的所见要加大数十倍,浅水下潜是不会有所收获的。
村长耸了耸肩说道:“这个地方我们可是是经常过来的,事到如今你们还以为谁会藏进礁盘里不成?”
冬爷想了想,大手一挥把我们推回了冲锋艇上面:“先回去把所有的事情理一遍,干着急既然没用,那就等等会不会有劫匪的信儿,不然也得去准备一下潜水的设备再来!”
我们回去把事情跟耗子一说,耗子立马按捺不住的就要杀到那些个邻国去:“我操,道哥的身手矫健的跟野猴子似的,还能被小喽啰抓住?就算有电话打过来,咱们也不带钱去,保险箱里都给老子装上枪支炮弹,端了他们的老窝为国争光!”
村长是个很热心很靠谱的人,他虽然觉得我们一行外地的家伙又容易大惊小怪又冲动到很烦人,可还是积极的帮我们联络了一些远航的船只,询问他们是不是这一两天在临界海域见到过外国船。
林医生吃了药还是很不舒服,他的话越来越少了,我很担心这两天因为怪人这件事情的操劳会让他的身体吃不消。他在强忍着头痛,跟当地卫生所的一个老年护士大聊特聊着什么,我凑近一听,语调好奇怪啊,完全听不懂好吗?
不过我似乎听到了变音的什么“杭州大厦去不起”?
林医生嘴里嘚啵嘚啵的语言,是我在医院里已经有些习惯了的杭州话吗?
我看那护士根本是一脸茫然啊,林医生脑子又坏掉了?跟一个海南人絮絮叨叨闲扯杭州话,他要干嘛?
林医生没有理会我的打断,继续嘚啵嘚啵了半天,然后才很有礼貌的点点头结束了对话,走到我们的身边坐下,用上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
“虽然找不到叫做【林岳】这个姓名的人,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有些东西作为特质是更改不了的,比如口音。”
我们一听就知道智商恢复了的林医生在我们出海期间有了新收获,便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焦急,认真听他说着。
“海南省的移民非常多,但是大多数外地移民会选择三亚、海口这类相对繁华的城市,潭门留下的基本就都是土生土长的海南人,所以在这些居民中,偶尔掺杂进来一个外地人,是非常明显的。”林医生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句什么听不懂的杭州话,然后恢复普通话说道,“从一个拥有地方话的城市走出来,多少都会带一点乡音,尤其是年纪大没正规学习过普通话的人。”
“杭州话属于吴语,虽然不算太特殊,但是它跟海南土话是截然不同的,只要是当地人,接触几次就能分辨出来的。”
林医生在说话间,那位护士奶奶返回了村委会,翻开了厚厚的一本账簿,在几页中帮我们折了角:
“这几个说话都和你一个味儿,具体是哪个你自己上门去找吧,我听不懂的。”
“你刚才跟她讲杭州话,是让她凭着记忆想想谁的口音里带有这种吴语的味道?”冬爷一下子听明白了,给林医生竖了个大拇指,“你脑部手术真的蛮成功的啊……”
对啊,样貌可以不知道,名字可以不知道,但是口音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小王爷的京腔、冬爷的川普,一听就把各自的故乡给暴露了,潭门地方不大,如果在这儿出现了一个能暴露出故乡是杭州的老头儿,那他极有可能就是林哲宇的二爷爷了!
大家急忙把目光集中在折角的账本上,由于账本来自于卫生所,上面都是记载着哪年哪月哪个患者打了针买了药,名字后面都跟着年龄,这下我们更方便的就排除了几个年轻人,把目标范围锁定在了最后的两个人的身上——
一个叫伍书喜,一个叫邱善。
一个82岁,一个58岁。
我们见到过林爸爸,他今年好像是54岁了,按照这个年纪向前推算,他爸爸林枫如果没死的话,应该是在80岁左右。
“弟弟”这个概念很模糊,有可能他们只相差一两岁,也有可能弟弟是父母的老来得子,这两个目标中有一个是林岳此人的嫌疑非常大啊!
村长做了几个推脱的动作还是收下了小王爷递过去的烟盒:“哦他们俩啊?这么巧这俩可都是开船的一把好手,尤其是老伍哥,帆船时代的大英雄,我们潭门最厉害的老伙计!”
只要一闲下来,我的心里就会惴惴不安的挂念着怪人的安危,干脆我就主动站起来,催促着村长给我们写下两个老头儿的住址,赶紧争分夺秒的去这两个林岳的家里问问看!
回复第14460楼,@小金鱼的泡泡
松花 太喜欢你写的文了 你还有其他大作吗?想看 。。不知道留言你能否看到 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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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善】家在这儿的房子是空的,他只会偶尔回来潭门这边休息,我们要想找到他,最好还是去三沙市他的另一个家里。
而【伍书喜】所住的位置,距离这儿也不过三百米,我们找准了方向很快就站在他家的门口了。
这个老头的房子打满了补丁,门口的大缸里存满了台风带来的雨水,显得这一家有些寒酸了,但是仔细看,每一块当做补丁的木板都被打磨了边缘,钉子在四个角上的位置都相差无几,看来这个老家伙做事比较认真,手艺还是很精湛的。
敲了半天,门没开窗户开了,一个光着上身,头发上顶着一头泡沫的老爷爷很疑惑的看着我们:
“侬找哪个?”
“呃,你好,伍书喜船长是吧,我们是外地来的,想向您请教点事……”
冬爷很客气的刚一开口,那老家伙就“呯”的一声把窗户关上,哗哗的流水声响起,他又进屋继续洗澡去了!
“当过船长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自大……”我想起鲨鱼号的吴锦城,对于【船长】这个很牛逼的称呼没什么好感,我转头拉了一下稍有些愣神的林医生,“怎么样,刚才那张脸你有印象吗?我看他和你家的人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不对,不是他。”小王爷摇摇头,拉着我们要离开,“虽然就说了一句话,听起来是有些南方口音,但他应该是上海人吧!”
林医生也点点头:“我们不发‘侬’这个音,伍书喜这人可以忽略了。”
这么说林岳如果改了名字,唯一的可能就是邱善了?
大家觉得站在这儿完全没有意义,那个伍老头都不给我们道别的机会,便转身就要回去,结果这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头嘴里含着牙刷走出来,边在门口晾上衣服,边挥挥手示意我们进屋。
大家相视一眼,觉得刚找上门来就这么走了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只好说了几声谢谢走进了怪老头的家里——
我简直不敢迈步,他家怎么收拾的这么干净啊!
可以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了,这个时间段还刷牙洗澡晾晒衣物,这个老头大概有点洁癖吧?
室内果然像我们在外面猜测的一样寒酸,一台电视、一个餐桌就是客厅的全部装点了,我们都找不到能坐下的凳子!
伍老头自顾自的关门走回来,“呼噜呼噜”漱掉口中泡沫,把一条白毛巾搭在身上招呼我们道:“随便坐吧!”
大家有些尴尬,这椅子沙发都没有,怎么坐?坐下以后说什么?
冬爷硬着头皮带着我们盘腿坐在地上,递过去一根烟想拉近一下距离,人家还摆摆手拒绝了。
“侬找我做什么事?”
“听说您是帆船时代的最后一批船长,我们敬仰好久了,特意来拜访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前来拜访,也没有带些礼品来?”
伍书喜一句话让我们有些脸红,大家心里堆积的事情太多了,除了能拉拢男人之间关系的香烟,我们身上还真的没有其他能送人的礼物了,来的也急,谁都没想到这茬去!
“没有准备礼节,就是突然之间决定找我的吧,直接说,到底有什么事?”伍书喜毫不客气的就拆穿了我们,我看了看林医生,觉得这家伙的性格脾气简直和林家人没有区别!
“我们在找人,想去西沙群岛,情况很急,您的经验最丰富,所以什么也没准备就突然之间来拜访很不好意思!”小王爷话锋一转,半真半假的,伍书喜这才收好毛巾放松了警惕。
“我已经老了,这些年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少,真倒难得有外地人请我去西沙,赵村长给你们指的路吧?”
冬爷顺着小王爷的借口继续说道:“对,我们一起来的伙计少了一个,应该是失踪在产海蟹的那片暗礁到西沙礁盘之间了,赵村长说这事儿得找最有资历的人问问才能有眉目,我们这才紧急往您这儿赶!”
“失踪了啊……看侬这么急,应该是发生不久的事情,台风上来时那人没的?”
我一看这个老家伙说不定真的能在寻找怪人这件事情上帮到忙,赶紧点点头。
“有三种可能,但是都无法断定,一个一个排除吧。”伍书喜套上了一件非常常见的白背心,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剩米饭,也不用加热,直接就往嘴里送,“下午我要出航,没空处理你们的事情。不过我会经过海蟹礁和西沙,侬想去找找线索的话,可以跟着去,我家里没有菜,要吃中午饭的话侬自己解决一下。”
我很想问一问他嘴里的“三种可能”究竟是哪三种,可他后面一句话摆明了是下逐客令,叫我们下午出海时再来。
冬爷非常客气的站起来朝他致谢告别,拎着欲言又止的我便走了出去。
“冬爷,第三种可能是什么?第一种是人已死,第二种是被绑架,怎么还有第三种?”
耗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远处,悄声问道:“卧室墙上那个看见了没?”
“看见了,应该是同一样东西吧!”小王爷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了我们从林枫的笔记本上拍下的照片。
他向后翻了翻,将那张奇怪的像鱼骨头似的涂鸦摆在了最上面,对着林医生说道:
“你爷爷的画工可有点儿逊啊……本王觉得熟悉,想了半天,要不是耗子使了个眼色还真想不到这上面去呢!”
我愣头愣脑的听了半天才知道,虽然我们只是坐在了伍书喜客厅的地板上,但从耗子那边的角度,是能够窥见卧室的墙壁的,而在那面墙上,他们都看到了一样眼熟的东西——
就是林枫笔记中的这个鱼骨头!
其实如果是单纯的鱼骨头,出现在任何一个船长家里都是寻常,人家出海的人,连鲨鱼都能捕捞到,挂副骨头在家里回忆往昔岁月又有什么不妥呢?
可是林枫的这幅画啊,我们为什么说它是“疑似鱼骨”的涂鸦呢,因为从画上看,我们不能断定它是什么种类的鱼。
鱼尾巴很清楚,中间一条脊椎线也非常明显,但是它没有头。
其实生物体死了以后,如果不看头的话,我们这些非生物专业的外行人是很难分辨得出它们确切的名称的。陆地上的兽类基本都是四条腿,海里的鱼类基本都有一条尾,头骨才是可以明确的区分出它们特质的部位。
比如头骨上的角是盘曲是直立,就能分辨出那是绵羊还是山羊,头骨上的嘴巴伸出去的长度又能分辨出这是一只鲤鱼还是剑鱼。
可林枫的画像没有鱼头,确切的来说,这条鱼的上半身非常混乱,像被打碎了骨头乱糟糟丢一团那样。
有意思的是,耗子和小王爷在伍书喜那面墙上见到的东西,也是如此,一条鱼尾非常漂亮,然后上面半截乱七八糟,挂都挂不住,是被他用麻绳捆在墙上的。
这是海上的居民一种特殊的习惯吗?就比如那样挂起一副乱糟糟的鱼骨可以带来好运之类的,或者说着有着其他的用途,林枫的那幅画跟伍书喜的卧室墙都是有着特定的含义!
我感觉到有很深的故事可以从这个老家伙的历史中挖掘出来,冬爷考虑了一下,说反正我们得去三沙市找那个【邱善】,苏丽妖的信也是从那儿寄出来的,不如下午就跟着伍书喜的船走一趟。他如果肯帮忙找到怪人当然最好,但那也得是这趟出航回来以后的事情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利用这个期间得先把【林岳】到底有没有定居在南海的问题解决掉!
冬爷给北京那边通了电话,凡事都得先做准备,如果怪人真在绑匪的手上,那我们现在就得申请老板娘打钱过来当做赎金了!
不出所料,老板娘气运丹田的把我们几个挨个儿臭骂一顿,然后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回过来说给我们“转账一亿,不够的自己垫上,等朝闻道滚回来还得把这钱亲自给还上。”
我靠……我整个下巴颏都要惊掉了,一亿?锦夜哪来那么多钱?怪人也不可能这么值钱的吧!
小王爷扁扁嘴:“真抠门啊老板娘,一亿越南盾还不到三万块钱人民币,够干啥的啊……不过民间的绑匪随便绑个海边儿的傻子,也不敢往死里要价的,再来回商量一下,差不多够用了吧……”
我长吁了一口气,原来这中间还存在着差距这么大的一个汇率关系,不然怪人回来以后,还钱还得还一辈子……
冬爷耸了耸肩说道:“锦夜这几年财政也吃紧,毕竟不是所有带回来的东西都能买上价的,咱们从西汉干尸身上顺来的玉龙符也没上交,直接就找卷毛小畜生给卖了,老板娘一分钱也没拿到呀……”
我这才明白过来锦夜的资金都是来自于何处,客栈是个幌子,买卖保密人带来的各种珍奇异宝才是主要生意啊,怪不得之前在地底下喝茶的时候,记账伙计总说靠谱的单纯收藏家越来越少,生意难做!
林医生扭头好像跟拐角里的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我没看清是谁,这原本不善言辞的冰山在村委会帮了会儿诊所的忙,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扮演了一阵子话唠,人气还挺旺的嘛!
冬爷带着我们在这个小村的街道上转了转,大家都没有心情去吃在飞机上憧憬许久的海鲜大餐了。总是去打扰赵村长让我们很不好意思,干脆大家就回到之前住宿的小饭店里,随便点了几碗面条解决午饭问题。
小饭店的老板平日里应该是生意蛮惨淡的,一屋七八张饭桌就坐了我们几个,他端上面条后也很无聊,干脆一条腿翘在隔壁桌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们闲聊了起来。
我心情不好,觉得简直要吵死,可是小王爷把筷子放下,递上了他为数不多的高级香烟,顺便找他打听了一下伍书喜和邱善两人过去的往事。
谁知道一打听,这两个外地人的过去还是有交集的!
大量的外地人不顾一切地涌向海南岛,是1988年的故事。
那一年海南省人民政府刚刚成立,这个历史上的蛮荒之地成为了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
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壮年们怀着对于大海的憧憬和向往,从全国各地奔赴海南来谋生,每个人都说,这里的海洋应有尽有,这里的一切都是未来。
邱善就是在那一年来到的潭门镇,而引导着他最终成为船长的老师,就是伍书喜!
在潭门镇,遍地都是船长。但是年轻的船长们使用的是GPS、自动航线,可以说随便哪个机灵的家伙,经过一段时期的培训,都能戴上这种“现代船长”的头衔。而在上一个帆船时代里,可以只依靠一只木罗盘,一本《更路簿》就出海的船长,就只剩下了三位。
他们分别是伍书喜、邱善、和白舒洋。
其中的伍书喜是潭门最有传奇色彩的老一辈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印尼和东南亚国家与中国产生了不少外交纠纷,“排华”运动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为了避免冲突愈演愈烈,大陆政府便禁止海南的渔民前往南沙群岛捕捞作业了。
长此以往,靠捕捞南海珍品赚钱的渔民便没有了生路,1983年,被逼无奈的伍书喜驾驶着一只仅仅9吨重的小帆船,打破惯例,带领着两三个渔民再次闯回了南沙群岛,在那儿成功往返捕捞,载满了久违的南沙货物归国,这才给失去了南沙多年的渔民们重新开辟了一条南方航线,也给了中国重新拉回南沙群岛的机会。
大陆在南沙的观察站1988年才建立,83年伍书喜重开南方航线以前,中国是没有在南沙群岛占领任何一个岛礁的,那时候的南沙是什么状态,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墙上挂着的那副骨骼,不少人都去瞻仰过,据说那东西就是很多年前他从南方海域里得到的最珍贵的收获,但是再进一步问他细节,老头子却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说了!
我们觉得之前那一面的相见,着实是小看了伍船长,饭店老板听到我们希望找他帮忙寻人的目的,连连点头,要说起与那些邻国渔民的周旋和交涉的本领,全潭门镇也就是这个人最有经验最有资历了!
我们一听,剩下的半碗面条都快吃不下去了,这么说就算他不是林岳我们也根本不是白来,在找错人的同时又找到一个一定能帮助到我们的贵人!
我看到碗里的蛤蜊面,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以前啊,我们总戏称怪人是“斗战胜佛”孙悟空的身手,“金身罗汉”沙和尚的憨厚,“净坛使者”猪八戒的胃口,队里如果还有他在,我们的碗里又怎么可能会剩饭呢?
时间过去蛮久了,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是一直饿着肚子,还是有绑匪给他喂了几勺外国菜呢?
赵村长说,外国船最多到中沙群岛那边转悠几圈,既然那些混蛋能嚣张到海蟹礁上,一定是趁着夜色冒充中国船只悄悄开过来的,要搜索出他们的踪迹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不过用这种方法绑架人质的事件,之前也发生过几次,等到我们焦躁的神经线绷到了极致,那边会把电话打过来的。
海边的亚洲人皮肤颜色都比较深,从外表上乍一看是区分不出国籍的,那帮劫匪能浑水摸鱼的开到潭门来也很正常,但是昨晚还有台风过境呢,就算可以掳走怪人,之后的他们又能不能逃过海上风暴这一劫?
怪人会背小王爷的手机号,他的手机上一直插着移动电源,可至始至终都是安静的。
我们吸取教训,买了一大袋熟食、营养品之类的礼物,等了半个小时才敢敲开伍书喜的房门,他的效率很高,此刻已经将所有出海需要用到的物资用防水布包好,挂在几条扁担似的长棍上了。
每一个小包上的绳结都打的结实而细致,加上刚才听过的那些故事,这个伍书喜让我越来越觉得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了。
“我的船要从龙门港开过来,侬去潭门码头等着,东西都给我抬过去。”
伍书喜忙着清点摊在地上的水肺和网兜,心不在焉的往小王爷的手上写下了船号,便摆手让我们先走。
嗬,这船长的架子摆出来了,敢情让我们午饭后来他家是做苦力搬运工的!
队里几个男的哼哧哼哧开始扛东西,我趁机走到中午耗子所坐的位置,偷瞄了一眼卧室的墙壁——
暗褐色中夹杂着一丝黄,看起来是有些年代的蚀迹斑斑的鱼尾骨!
原来林枫画上的东西真的存在,而且,放到现实比例中居然这么大!
如此挂在卧室里,这应当是伍书喜格外重视的宝贝。一面墙大约是两米五的高度吧,这条鱼尾有些卷曲,都已经占用了一米三四左右了,如果算上乱七八糟不成形的上半截,还有那个丢失的鱼头部分,这条大鱼怪用朝闻道的语气描述出来就是:
【特别大特别好,能吃好多天!】
伍书喜扭头瞥了我一下,我赶忙收回发呆的目光,拎起一把鱼叉跟在大家的后面跑了出去。
一条拉风的大鱼,为什么会被画进林枫的笔记里?尤其这还只是一具骨骼而已。
墙上和画上的骨骼连上半身被毁坏的程度都如此相像,我不得不怀疑当年的林枫根本就是坐在伍书喜的卧室里,对着那面墙在临摹。
笔记缺失的页数太多,可最后的那个六芒星图案还是能看清楚的,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码头并不远,可是伍老头子指挥我们搬运的东西实在太沉。再一看码头上的其他渔船,人家经常出海的人全都是轻装上阵的,因为常用的物资早就都堆放在各自的船上了啊,怎么还会往家里收拾呢?
由此可见,伍书喜是有一段时间没出海了吧,我们这次是恰巧赶上了!
小王爷流了点汗,把手上写的船号晕染的有些模糊,我轻擦几下勉强辨认道:
“是……142……857?冬爷,找到142857这只船!”
我说完望向海面,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远处的碧波中有只一艘中型渔船正在向着这边靠近,那应该就是伍书喜的船了吧?
龙门港是位于潭门港北方的一个繁华码头,那里的水况地势都更加适合大型船只的停泊,所以如果要走货物往来的话,专业的商人都会去那边而忽略这里,所以潭门这个地方的民风始终是保持着简单纯朴的,和其他沿海地域相比更加接近原始生活。
我心里焦躁的事情太多,导致上火非常严重,嘴里都起满了咬破又重新长出来的水泡。耗子吃了一把晕船药,卡的他直瞪眼,看我在往外吐带血的口水,又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嬉皮笑脸的劝我放轻松,说道哥他命那么硬,搞不好这会儿已经把绑匪给反绑了呢!
我被开导半天,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会儿,可耗子这个没谱的嘴又调笑道:“咱们道哥长的那么俊,说不定让外国哪个小闺女又看中了呢?别再三年后带着俩个小娃娃回来吧!”
我特别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把关于他的事情暂时压下心头,那艘渔船正缓慢靠近,我看到船上已经有大约五六个船员在了,那个叫做“么斌”的小男孩穿着怪人的冲锋衣,在海岸上欢快的跑来跑去,看见是我们大包小包的在等船,不计前嫌的冲过来跟我们打招呼:
“你们终于要走了吗?”
“……走你个头啊,我们才刚来一天啊!”我看见他穿着怪人的衣服还不愿意归还,就气不打一处来,“衣服再借你穿一会儿,等我们真的走了,扒也得给你扒下来!”
“放屁,你敢!”
“我靠!你才多大点儿小屁孩,居然还敢对大人说‘放屁’?!”
“行行行了,你们两个小孩儿都别斗嘴了……”冬爷很疲倦的样子赶紧又拉开了即将打起来的我们俩,“这一天一夜听了那么多人的那么多话,再吵耳膜要破掉了……”
“听见没,凶你了!”么斌得意洋洋的斜眼看着我。
“闭嘴吧你,回家吃奶嘴儿去!”
“我日有完没完了!”
我一看冬爷脸色是真的要发怒,硬忍着不去回瞪么斌熊孩子,坐在沙滩上看着渔船抛锚停驻,自个儿生起了闷气。
我用余光看到林医生站在岸边一座小房子侧面和什么人交谈着,我发现他到了潭门头痛几次,怎么还开发出话唠潜质来了,跟谁都能聊起来。
我想这也是好事吧,毕竟总是一个人沉默不语的,心里又装着那么多事情,是会憋出病来的,聊天也是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啊。他回头看向我这里,指着我朝那边点点头,然后又向我点了一下头,指了指房子后头。
我知道那是他在把我介绍给他的新朋友,赶紧的朝向他们挥手示意,虽然我看不清新朋友是什么人,不过我还在和么斌背对背赌气,一点也不想挪动。
林医生朝我笑了一下,我也跟着朝向没见着脸儿的新朋友傻呵呵的笑,林医生随着记忆的恢复,对我笑的次数在逐渐减少,这好不容易又温柔一次,我简直想用相机拍下来!
“准备上船,侬就说是我的朋友就行了。”
伍书喜不知道啥时候出现在了我们的身边,么斌跳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扑:“喜爷爷,这次让我跟你出海吧,你看他们这些奇怪的内陆人都能去,我不是比他们要厉害很多吗?”
“侬去家里继续喝奶好伐?”
“噗……”我没忍住,听着伍书喜和我如出一辙的回应,看着么斌沮丧的脸,直接就笑喷了,“对啊,去喝奶吧!”
“我可是最小的潜水协会会员!别小看了我!我……”
伍书喜不等他继续纠缠上来,向我们招手示意先上船,然后把孩子抱起来像打保龄球一样顺着海滩的斜坡滚到水里去了……
我抖着肩膀憋着笑踏上了甲板,船上的人都很热心的凑上来帮我们搬运物资,只有一个黑的像非洲土著的大块头无动于衷,看我们搬上来那么多东西,好像还有点不太乐意。
一眼扫过去,这艘渔船虽然简陋,但基本都是现代化的设施,伍书喜的帆船时代果然已经被淘汰了啊!
小王爷客客气气的,按照惯例又散了一次烟,当他对那个黑大个儿说出“我们是船长朋友”的时候,那家伙却一脸不乐意的回应道:“跟谁说话呢,这可是我的船,我可没有你们这些朋友!”
我回头看到伍书喜上船后一直在默默的收拾行囊,他丝毫没有流露出我想象中的那种船长的霸气。
这艘渔船上还堆存着许多卸了货后的麻绳和空箱子,想到它是从热闹的龙门港开来的,我才明白过来:这船并不属于伍书喜,他是以一个船长的资历、一个船员的身份,上了别人的渔船出海!
他应该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啊,有一艘小帆船他都能往返南沙,怎么会委曲求全的寄人船下呢?
收回船梯,被抛弃的么斌在岸上气的像个暴躁的兔子一样到处乱蹦。我看着充满活力的他,想起了另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
小妖童。
那个孩子和眼前这个熊孩子比起来,可真是成熟懂事太多了,不过他的心思那么深、责任那么重,是难得这么多小孩子的快乐的。我们自蓬莱一别已经许久未见了,但在他的世界里,我们也才刚离开一小段短暂的时光吧!
不知道他的静谧之城恢复的如何,也不知道我的小尾巴睡得好不好。
我有些伤感的同时,那种莫名觉得什么熟悉的东西被漏掉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海面风平浪静,船体没什么颠簸,耗子吃了晕船药还是能够谈笑风生的,林医生站在船尾又雕塑似的眺望远方了,我是因为回忆起了前往晨雾之海的行程才觉得似曾相识吗?
小王爷往自己的手心啐了口唾沫,努力要把伍书喜写的船号擦掉,我觉得这些大老爷们儿真是太不讲卫生了,正要帮他打盆水,突然脑子里像过电一样闪出了一段回忆:
我站在静谧之城的大殿前,无数的白袍童子从四面八方涌向黑熊之门,有一个人与我擦肩而过,在耳边低声的告诉我一会儿领来的仙丹一定不要吃下去,他还说出了团座虫友告诉我的那个接头暗语:
142857!
142……857,伍书喜给小王爷手上写的不就是这几个数字?
方才大家都站在岸边的时候,并没在渔船上看见哪里印着这个船号,这六个数字是一个巧合还是带有什么深意的?!
我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就去找伍书喜想问个明白,可是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儿似的!
“侬做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别开玩笑了,那个光头手上还有你写的字迹呢!”我急忙拉过小王爷的手,可惜他已经用唾沫混合头油搓的一干二净了……
他想装傻?
我看了看小王爷望向伍书喜怀疑的眼神,才确定那行数字不是从我脑袋里蹦出来,而是的确出现在他的手心中过。
明明写下了数字,转脸就不承认,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