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你们弄错了,邱老大和我们家是邻居,如果那是他的船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大妈这话让我很摸不着头脑,在三沙市的范围内,不可能会出现陌生船只啊,赵村长那边因为我们寻人的缘故,一直在盯着海面呢不是?
迎着我们诧异的目光,开船大妈犹豫了一会儿,才松口说道:“行了也犯不着隐瞒你们什么了,那艘船虽然不是我的,但它是属于我们家的啊,我才不会认错呢!”
“等等,这话怎么理解?是你家的船,但不是你的?”冬爷向远方眺望几眼,问道,“你儿子在超市工作,那船就是你老公的?”
“我没有老公……户口本上除了儿子以外,还有我老妈子啊,不过她从来都不和我们住在一起,那艘船是属于她的。”
我想了想,开船大妈的妈妈,就是超市收银员的外婆,也就是那个死而复生伟大烈士的妻子了,她居然也是个船长?可她的船怎么会跑到西沙永乐环礁来?
水手老爷爷走过来,接过望远镜瞄了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光对着开船大妈问道:“你母亲是这艘船的船主?是白船长?”
开船大妈露出一脸自豪来:“当然啊!你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吧,我妈就是白舒洋啊!”
我吃惊不小,似乎刚刚才认识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白舒洋】这个名字,我们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从借宿的那个饭店小老板的口中听到的。
他说在南海的老一辈传奇人物之中,目前还活着的,最著名的船长有三位,这三人分别是伍书喜、邱善、白舒洋。
前两位我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了,这第三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南海英雄,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烈士遗孀!而且是我们身边开船大妈的母亲!
水手老爷爷蛮郑重的跟开船大妈握了一下手,转头跟我们说道,三位老船长各有所长,其中白舒洋白大船长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海下作业的技术。卷毛的船队曾经因为潜水设备的买卖,跟白船长有过贸易往来,勉强算半个熟人。水手老爷爷一脸的崇敬总结道,总之那位女船长能有如此盛名,当然是个非常不一般的角色了!
“这下我更不愿意跟你们去晋卿了……”开船大妈自豪的神情渐渐转成了无奈,“她执意要和我们娘俩断绝关系啊,见她一次吵一次,她早就不是我妈了……”
“为什么?”
“因为她越来越疯,越来越偏执,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她的话别人也听不懂啊!”
船医大叔打量打量大妈,劝说道:“你母亲年纪应该不小了啊,对老年人总要包容一点的。”
“不是我们的问题……哎呀反正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楚,你们也别掺合了,不是要来找邱老大的吗,那八成他就在我妈的船上,都是老相识了。”
开船大妈似乎记起了什么关于母亲的烦心事,摆摆手不再和我们透露家事,转身回去休息舱了。
我们剩下的人又探讨了一会儿,觉得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晋卿岛出现白舒洋的船只倒也不是多么稀奇:这个女船长精通水下作业,那么她的船能提供最好的潜水设备,她本人能提供最多的技术指导。邱善要研究海洋以下的《更路簿》,当然最佳的合作伙伴就是这位老相识白舒洋了!
“好的,谢谢,我清楚了,你也保重。”林医生握着手机走过来,将要挂断时,看了看我,嘴角稍稍上扬了一下说道,“嗯……她也在,在我旁边,再见。”
林医生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小王爷。除了记忆恢复时会引起头痛之外,他的身体基本已无大碍了,我看着他神情自然的样子,心说这通电话可是个好兆头,至少他已经愿意和别人交流了,电话那头应该是已经跟他和解了的父母吧,除了刘晚庭之外,他也终于是有了点别的牵挂了。
林医生翻过我的手掌,看了看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那点皮肉小伤已经在船医大叔的药膏作用下愈合大半了,他轻轻的吹了吹,仔细的查看了结痂程度,才放下心来。
我觉得有些愧疚,与此相比,倒是他自己后背的伤口比较严重才是,到现在他的衣领处还捂着几块纱布呢,可我根本都没有分出心来关心过他哪怕一次。
想了想,我还是忍着收回手,把脸别过去眺望远方了。林医生啊,我和你,还能不能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宿命纠葛,回到那个最让我心暖的“小爸”时期呢?
可是已经有些变味儿了吧,即使他的记忆受到了损伤,但是我还记得他叫我“晚庭”时的表情,我最好还是在他完全康复以前保持一点距离,至少,我不想让已经那么混乱的关系,在他还弄不清楚我究竟是谁的时候,越陷越回不去。
没过多久,我们笔直朝前的船只速度明显降了下来,现在不用借助望远镜也能看清楚晋卿岛的轮廓了,我发现岛上并不是没有植被,而是高高低低、深深浅浅分布很不均匀罢了。整片沙滩呈现出一种很闪亮的银白色,太阳之下简直要发出光芒来!那种白似乎把海洋的颜色也给稀释了,越往前靠近,海的颜色越是发浅,看起来更像是我们把船开到了一块玻璃之上。
晋卿岛是个环礁上的弧形岛屿,看起来有点像条沉睡的美人鱼,我们目前的位置是抵达了美人鱼的头部,这里的水文环境清晰,比较适宜停靠,但是白舒洋的船已经占领了最佳港口,我们只得避开它,朝其他的方向拐弯儿了。
白舒洋的船涂着一层罕见的绛紫色油漆,静静的停泊在岛屿的东北方向,在碧海蓝天中显得格外的厚重。由于礁岛的外沿一直伸向海洋,从人鱼头离开以后吃水线越来越低,我们的船为了避免搁浅在礁盘上,只好在距岛屿还剩下一段距离的海洋中便停驻了。
玻璃似的海水被打破平静,一波接着一波的浮动起来,那不可思议的淡淡的蓝色看起来能够抚慰一切不愉快的心情。我呆站在甲板上揉了揉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着如果怪人真的葬身南海了,我还不如找个借口,就这辈子就老死在这里,陪着他的魂魄、看看这片蔚蓝,每天白天出海打渔,晚上到沙滩上等等看,会不会见到起死回生的他朝我招手,就这么凑合活下去,一直守到生命终结也跟着魂归大海去找他算了。
汽笛一声短促的鸣叫,发动机的轰鸣戛然而止,我们的船只抛下了海锚。
我四下张望了一圈儿,怎么从晋卿岛的头部转悠半天,也只看到白舒洋的这一艘船?卷毛呢?
正想着我们该怎么和他汇合呢,电铃突然被拉响,船医大叔推着我们到休息室里去,他打开电视,船长大人一头扭曲到让人匪夷的卷发出现在屏幕中,他嬉皮笑脸的朝屏幕挥了挥手:
“哟,到啦,看到你们了哟!”
“看到我们了?你在哪里?”冬爷看了看屏幕上,从他的身后露出来的木质甲板,又看了看我们脚下的地面,惊道,“你不在这儿,你是在……白舒洋的船上了?”
“嘿嘿嘿,好久不见,还想跟你们玩儿个捉迷藏呢,冬爷真是不给机会呀!”
“……捉个锤子啊捉!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赶紧滚过来!对了,你既然已经上了那艘船,见到了我们要找的人了吗?”
“啊?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耶……”卷毛这小畜生很夸张的把手放在耳朵边扇了扇,装傻充愣的说道,“干嘛都那么凶,又不是我要找人……想见谁就自己过来看看啊!”
“你……得得得,咱们下船自己过去!”冬爷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摆摆手就要拉着我们出门。
“不醉君你在吗?”
我刚站起来,听到卷毛叫我,回过头去看了看电视屏幕。
“你们想见的,除了那个船长以外,还有谁呢?”
心里一痛,我最想见到的人是谁,这还用问吗?可是哪有“想见就能见到”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沮丧起来,小卷毛还在聒噪的笑嘻嘻的叫着我:
“不醉君,快来找我玩儿呀,我有礼物送你呢,来玩个寻宝游戏好吧?”
“我没心情,也不想再陪你玩儿陪你喝酒了,一会儿见吧,我先下船。”
我扭头就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卷毛这混蛋又急忙的喊叫着:
“别慌别慌,既然是寻宝游戏,我也得给你们提供线索的呀!你看你看——”
我很不耐烦的一抬头,那边的屏幕晃动起来,他的欠扁的脸庞移出去,然后镜头拿在他手里,直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这条线索里藏着什么呢?我们现在就把它打开看一看!”小卷毛一边拍摄一边还解说上了,然后他腾出一只手去撕开了口袋上的魔力扣——
我看到……里面滑落出来一条淡绿色的包装纸,上面有些反光,印着什么看不清楚,不过镜头拉近,我在边角处似乎看到了一颗……椰子?
椰子?包装纸上注明了椰子口味?这是什么,卷毛君要送给我的礼物就是海南特产的椰子粉椰子糖吗?
镜头往上移动,我看到口袋的布料之上露出了一条腰带,然后看到了……
那是什么意思?像素有点差,隐约我好像看到了线条很不错的腹肌?这份礼物,是一个男人躺在甲板上?
我一下子浑身血液就凝固了,他是……他是!
耗子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我了个大操!老子想起来了,刚才那是道哥裤子口袋里,椰子味儿的能量棒!”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撺掇,同伴们在大呼小叫些什么,我全都听不到了。
他回来了……朝闻道居然没等我们去找他,也没等伍书喜出航返程,就自己出现了,而且他正和卷毛在一起,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那艘船上!
我顾不得自己的表情到底是有多难看,张牙舞爪的蹦着、跳着就冲到甲板上去,见人就笑见人就抱,简直像个神经病一样!不远处晋卿岛的人鱼头部,虽然被几丛盛开着白色小花的灌木遮挡了视线,但白舒洋那艘紫色的船只就一动不动的停靠在那里呀,我只要飞奔过去,爬上甲板,就能碰到他了!
“快走!快走!”我完全停不下双脚的蹦跳,拉着一边的船医就要跳海,“大叔,快别抽烟了,咱们一起过去找你们船长!”
“船长有令,原地待命。”船医大叔笑呵呵的拍拍我,“我们的护送任务完成,现在带着你们的东西,可以下船了!”
癫狂状态中的我愣了一下,对哦,人家是卷毛的船队,又不是锦夜的人,凭什么要跟我们事事都混在一起啊?我们受到的照顾已经够多了!
查尔斯正在指挥着船员调整吊杆的角度,准备使用滑轮往水中投放大妈的快艇,我满心的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欲望已经控制不住要溢出来了,拉着刚刚穿戴好腰挂包的冬爷就往快艇中推攮。除了默默跟在后面的林医生以外,几个队友那股兴奋的劲头也不比我差多少嘛!
开船的大妈死活都不愿意去她亲妈的船上打个招呼,连林医生都能和父母冰释前嫌了,也不知道她俩之间到底有多大的隔阂。小王爷扫了一眼快艇的船头的仪表盘,突然让我们叫他王船长,他很有信心的把钥匙插入,向我们保证快艇的驾驶方法肯定比开车还简单!我们寻人心切哪顾得了太多,急急忙忙的按照出航时的座次跟随着快艇从大船上缓缓下降,这还没刚刚沾到水面落稳呢,耗子哥就松了引绳,小王爷握着方向盘就带着我们野马似的冲了出去!
这快艇在与水鬼一役中受了点儿损伤,整个船身都向左侧倾斜,而且发动机有点一卡一卡的,加上小王爷压根是用开车的方法在驾驶它,我们冲刺在沿海线上,比坐游乐场的疯狂老鼠还刺激!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几度就要全体从座位上飞出去了!
我心急如焚,倒恨不得真的飞出去,直接降落在白舒洋的紫船上才好!怪人是怎么从潭门的海蟹岛来到这里的?那个台风之夜他是怎么度过的?他又怎么会和卷毛混在一起?
太多太多的问题抓挠着我的心脏,但和那些比起来,他本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能回来,我管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呢!
快艇像要散了架一般绕出弧度,在我们的鬼哭狼嚎中顺着人鱼头转了半圈,终于是停在了紫色的船身下。耗子松开安全带就对准王船长的光头一阵猛敲,他的晕船药又白吃了。
我的腿直发软,扶着座椅勉强能站起来。这样近距离一看,我才发现这艘紫船上是有不少破损的,几片帆布挂在岸上的树木上,一些木屑漂浮在淡蓝色的海水里,再往上看,船桅都折断了三分之一!
冬爷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白舒洋早就到这儿来了,咱们在潭门镇躲避台风的时候,这船就已经停到这儿来了……”
小王爷拧动钥匙,又慢速开着快艇围着船转悠了一圈,我们找到了一条从甲板上伸出来的绳梯,大家在底下扯嗓子喊了半天,小卷毛死活就是不搭理我们,他好像已经进入了捉迷藏的游戏状态了。大家拿他没办法,只好一边咒骂着这个老妖精,一边抓着晃晃悠悠的绳梯,迈着虚软的双腿踩棉花似的艰难的上了船。
这里果然是经历了一场台风的洗礼的,甲板上的杂物乱七八糟摊了一地,我们把破了底的水桶往旁边挪了挪才腾出五个人站立的空地来。船上静悄悄的,小卷毛带着怪人想跟我玩寻宝游戏,可是其他人也在配合吗?这船上应该还有白舒洋、邱善、以及负责日常工作的船员啊!
大家分头去各个舱室里看了看,好像这船已经空了很久了,台风过去两天船上还没人收拾,我在烹调室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把已经生霉的豆角,这下能够确定,这艘船原先的主人至少在台风来临前的几天就已经弃船了。
我们为了寻找邱善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到头来居然是这个结果?
我从怪人最有可能出现的厨房退了出去,顺着狭窄的过道往更深处的舱室寻找着卷毛君送我的礼物。外面的阳光难以照进船体内部来,昏昏暗暗之中,我看到前面某一扇门里微微透着点灯光,他们俩一定就是躲在那里了!
我心跳加速,“咚咚咚”的踩着地板奔过去,一拧门把手,果然没有上锁,屋子里的吊灯是开着的!
“朝闻道!”
我兴冲冲的大喊着推门进屋,我认为他也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臂膀迎接我的,可是,拥挤的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怪人,也没有卷毛。
我突然有点干呕,屋子里的味道混合着一股腥臭和铁锈味儿,这是一间存放着各种零件和工具的仓库,木箱码放的很不整齐,室内的空间几乎都被沾满了,墙上挂着的金属扳手锈迹很重,看起来用了很多个年头。
隔壁房间似乎是个贮存冰柜的地方,隐隐的往这里也输送着寒气,让人觉得有点阴森,我转身刚想离开,在一只很大的工具柜侧面,却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它被放倒在地上,没有装箱,占用了一长条的空间,而柜子的阴影又让我看不清楚那东西的轮廓。
我觉得有点害怕,却已经迈开腿走了过去——从那个角度,有一枚拉链反射了一道昏暗的灯光,衣服吗?我发现那根本是一个半倚着柜子躺着的人!
“喂,你是……你不会是朝闻道吧?”
我心里直打怵,他身上半盖着一块要掉不掉的毛毯,身高体型跟怪人差不多的样子,那枚拉链似乎是缝在冲锋衣上的,我看到肩膀上散开的那条搭扣了!而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白纸!
我吓得浑身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为什么要脸上盖着白纸?那不是隔绝生气儿的做法吗?白纸没有晃动,他没有呼吸,这根本是个死人!
我总算明白了这件舱室里那股难闻的怪味道是来自于哪里,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化了啊!
小卷毛为什么在电视上只给我看怪人身体的一部分?怪人那时为什么要躺在地上而不是冲到镜头前跟我们打招呼?难道卷毛给我的礼物是把怪人送回来不假,但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了?
从毛毯底下露出了这个死人的小指头,我颤抖的伸手过去一捏——僵硬的,冰凉的!
我靠!不是吧!他真死了?
“我不想跟卷毛玩游戏,你你……你别吓唬我了,快起来,快起来!”
我一下子瘫在地上,感觉浑身都没有了力气,我摈住呼吸触碰到他脸上的那张白纸,缓缓的掀开,我宁愿他会突然恶作剧的跳起来吓我一跳,千万别是朝闻道的那张脸,千万别是他……
“别碰,尸体很脏的。”
一只有温度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林医生拉着我的衣领把我扶起来,后退了几步。
“你先出去,去甲板上和他们集合,这艘船不适合单独乱跑。”
“可是这个人,他怎么那么像……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这不是他,你忘了,朝闻道的冲锋衣被冲到潭门港的海岸上去了?”
我心里猛然一松:对啊,怪人的冲锋衣在潭门镇那个调皮的小男孩么斌身上穿着,卷毛的镜头里他只有一件扣子坏掉的棉衬衫而已,这个人盖着毛毯穿着整齐,这不是他!他还没死呢!
林医生把毛毯掀了一个角,尸体小指以外的手背全露了出来,上面没有怪人藤蔓似的胎记,而是一些从皮肤内部生长出来的暗红色和青紫色混合的大块斑点。
“相邻的舱室制冷设备一直开着,这里温度不高,尸斑却扩散的厉害,他死了该有一个星期了。”林医生见我没走,宣布了他的验尸报告,又上前把尸体脸上的白纸掀开看了看,平静的语气中带了点惊讶,“头部?死亡是因为头颅被摘除了一部分?”
“白舒洋这艘船不对劲,半个人毛都没有,如果是卷毛龟儿子的玩笑,那也太过分了!”冬爷一脸沉重的也从外面走过来,闻到屋子里的味道,皱了皱鼻子,“给我们留了一艘鬼船,这是个锤子意思?!”
“冬爷!你来看,这里……”
小王爷惊讶的声音从隔壁那个存放制冷设备的舱室传出,我的腿不由自主的开始哆嗦起来。
队里的几个人在白舒洋这艘船的其他角落里都没有收获,一块儿赶到了我这边。我退到门口一看,耗子哥已经把隔壁的门锁撬开了,小王爷在里头正大呼小叫着:
“本王还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事情,太他妈的残忍了啊!哎哎哎,小六一你就别往前走了,冬冬冬……冬爷,你快过来看看!”
我在门口止了步,小王爷站在一个大冰柜前朝我摆了摆手,我被看起来很像怪人的那具尸体惊得还没回过来神,鸡皮疙瘩又因为汩汩涌出的寒气而逐一凸立起来。除了几台冰柜以外,这件舱室的大部分面积都被一台制冷机给占用了,墙上有一扇门通向另一侧的操作间,看起来这个地方是贮存食材和为高速运作的某些机器降温用的。
冬爷把我推的远远的,和林医生一起走了进去,我听到小王爷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声:“每台冰柜中都冻着一个半截人!”
我的心吓得猛一沉,“半截人”?
刚才那个工具舱中的尸体,林医生说是头颅少了一块,这隔壁的尸体,又是只剩了半个身子?这不就是分尸了?
谁分开了这些尸体、这些尸体又是谁!
四个男人敲敲打打的捣鼓着冰柜里冻住的东西,我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走廊上觉得完全没有安全感,干脆就硬着头皮也走到舱室里去了!
林医生刚好举着一块几个人抠出来的大冰块直起身来,我定睛一看——
我靠,居然是人腿!
冰块里还冻着几根芹菜一起带了出来,这冰柜原先是提供给厨房食材的啊,却把尸块给藏了进去!我的胃里一阵恶心,我还以为半截人应该是腰部往上呢,怎么光留下腿来了?芹菜豆角配人腿,难道白舒洋的船员们都是食人族吗?
他们又走走看了看,其他的几台冰柜几乎一样,也只有半截尸块而已,我们几个人完全愣住了,这条船上到底是发生过什么?
我们浑浑噩噩的关了门离开,小王爷舀了一盆水特别用力的洗着手,大家移开碎裂的木条,围成一圈坐在了太阳下的甲板上。
“小卷毛和咱们道哥根本不在这里,这船至少在台风以前就被弃用了,船上不光一个人没有,还被咱翻出来几具不完整的尸体,这他妈是一艘鬼船吧!”
小王爷甩甩满手的水,使劲儿踏了踏船板又说道:“电视里甲板上木条的排列密度和卷毛的船是不一样,看看咱们脚下,应该就是白舒洋的船上不假啊!再说晋卿岛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其他船只了,他们俩肯定是来过这儿的啊!”
我身上晒着太阳,还是觉得从船身里渗出来的阴森凉意怎么也驱散不去,现在的这个情况就算报了警,警察也得认为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我们五个人的智慧加在一起也料想不到南海之行会出现如此诡异的转折!
几个男人点了烟冷静一会儿,我们捋了捋逻辑,把跟我们的行程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又过了一遍:
我们从三亚机场出发,刚在潭门落脚的那个夜晚,就很不幸的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台风。
在这之前,在我们还没从杭州的医院里动身的时候,白舒洋的船上就已经存在那几具尸体了,而且在台风之夜来临以前,她的船已经抵达了晋卿岛,跟邱善汇合了。
台风来袭的后半夜,我们队里的朝闻道失踪在了海蟹岛。晋卿岛白舒洋的船至少在那个时候起就被遗弃了,台风过境后的烂摊子根本没人收拾,船身里没放进冰柜的尸体已经和厨房里的烂豆角一样,开始腐化变质,将白舒洋的紫船变成了一艘鬼船。
那个黎明来临以后,我们花费了不少功夫,辗转多人才抵达三沙市,租用了白舒洋女儿家的快艇前往西沙永乐环礁寻找邱善。
结果恰逢无月之夜,我们赶上了水鬼夜宴,小王爷发出信号联系到了救援部队,但此时的小卷毛是单独行动身在别处的,我们与他说上话,只是通过电视讯号而已。
他知道我跟怪人之间有点所谓的“奸情”,他那时便说有个礼物是要送给我的,那么当我们满心迷茫的接受查尔斯救助的时候,怪人已经被他找到了。
我们不停的赶路,不停的打探有关南海的故事,我们穿过永乐环礁的中空海域,一直停靠在晋卿岛的沿岸上,在这里看到了白舒洋白大船长的紫船。
小卷毛再次出现在电视里,说已经看到了我们,那意味着他就在我们也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当时的背景是甲板上的木条排列更为紧密的白舒洋的船只,所以在我们抛下海锚之时,小卷毛和朝闻道的确呆在白舒洋的船上不假。
卷毛小畜生可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先不管他是怎么帮我找到的怪人,他既然登上了这艘船,就一定也看到了我们此时此刻眼中的画面。
船上到处是一片狼藉,没有他的贸易伙伴白舒洋,没有邱善,只有残缺不全的几具尸体,卷毛以他的阅历,得出了一个他所认为的推断。
到底这个推断是什么呢?会让他引导我们上船,然后自己带着怪人又躲起来刻意不见我们?!

自黑总是愉快的,哈哈哈哈……
卷毛君是个老不正经,喜欢醉生梦死游戏人生不假,但是他这个人总体来说还是非常靠得住的,虽然他说这是个寻宝加躲猫猫的游戏,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一个好朋友之间的游戏那么简单。
“龟儿子,就算是躲,也得占个空间的吧!总不能凭空就这么消失掉,再说他还带着个大男人!”冬爷把烟头狠狠的在地上踩灭,愣了半响一挥手,“我日,马上动身,快回去,回到卷毛的船上!”
队长的语气很急,我们赶紧站起来顺着绳梯往下爬,卷毛不在白舒洋这里,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在我们动身往这里赶的时候,他们俩遇到了突发情况,所以不能等到我们来汇合便必须离开了?
我们无法猜测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这样耗下去总觉得怪怪的,冬爷的决定很正确,不如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去,船长跑的再远,早晚也得回到自己的船上啊!
小王爷这回完全不顾自己的开船技术有多烂了,拧动钥匙一阵猛加油门,船底几度都脱离了水面,看架势简直能飞到天上去!卷毛曾经说过他不愿意登陆,因为他是只属于大海的男人,可是在北极的时候,冻住的海水组成的陆地就没问题,船医大叔好像说过他对土壤过敏,那这里的海岛都是有珊瑚的尸体组成的,他踩上来应该也问题不大?
我看着美丽的南国景色,想着会不会他们俩正躲在某处茂密的草丛里,我刚想开口问问冬爷要不要边往前开,边扯嗓子喊上几句,一回头发现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
小王爷把船速降了下来,我发现大家表情变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海浪中的颠簸,而是……绕了个弯以后,远方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景色吗?
灰白色的海滩点点反射着亮光,浅蓝色的海水层层加深直通天空,一眼望过去,隔壁琛航岛上的灯塔简直像是支撑着海天间的一条小棍儿似的!
小王爷停了船,一脸不知所措的看向冬爷,询问着接下来的行驶方向。我呆站了一会儿,突然领悟过来:
靠,原先停在这里的卷毛的船呢!
每个人都傻傻的站在晃晃悠悠的快艇上,眺望着一览无余的远方,我突然特别的生气,我们那么信任卷毛,他现在是把我们抛弃了?
“记不记得船上的人当时怎么跟咱们说的,他们说‘船长有令,原地待命’。”耗子很难听的干笑了两声,“既然都‘原地待命’了,这怎么两小时还不到,连人带船都没了?肯定是船长在咱们走了以后,又下达了命令了吧……”
“本王觉得卷毛不是故意扔下咱们不管,也不是故意在耍咱们,如果他要对咱们不利,干嘛还拼死拼活的上西沙支援呢,他一定是有其他的急事需要立刻就处理!”
小王爷说着又启动了快艇:“走,本王带你们去找找看,这晋卿岛又不算大,就是岛岸曲折了一些,咱们说不定还能跟上!”
冬爷摇了摇头:“别去,干嘛死皮赖脸的跟着呢,人家又不是锦夜的人,再说了,如果是卷毛的安排,他开走了船一定是不想让我们赶过去的……王爷,你之前都能用手机跟他们联系上,那他们要走了,有告诉你一声吗?”
“那……那咱们现在是要怎么办了?总不能在这儿等着,他们看样子不会回来了啊!”小王爷摸了摸光头,为难的说道,“要不咱上岸吧,总不能今天晚上还住在海上?”
“我觉得,应该返回白舒洋的鬼船。”林医生半天没吱声,突然幽幽的说道,“走的太急了,船上一定有很多我们没来得及找到的线索。”
我们停在白舒洋的船下,默不作声的观察了好一会儿,这紫船安安静静的就像承载着人们的梦境在沉睡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靠近它,却散发出一股毫无生气的让人害怕的感觉来。
再次爬上绳梯,我真是用尽了力气,我们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精神十分的恍惚,光是站在甲板上都有些头晕眼花的。我怕是低血糖,赶紧蹲在地上,稍微眯了眯眼睛几乎都要睡着了。海水浮动中船身也跟着微微摇晃,迷迷糊糊的,我觉得这艘鬼船重新投入使用,又行驶在碧海蓝天里了。
船上的人们忙碌的从我身边跑来跑去,笨手笨脚的实习水手刚刚踢洒了水桶,抽着雪茄的大副举着望远镜眺望着前方海面,船长室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盯着一张海航图自信满满。
以这艘船的规模来看,在没被遗弃以前,船上的生活一定是很热闹的吧,我去厨房找人的时候,还看到了西餐用的刀叉、叠的整整齐齐的餐巾,打蛋器、烤箱、蒸笼等等的工具应有尽有,连伙食种类都如此丰富,白舒洋的船员工作起来应该是十分忠心十分投入的。开船大妈说白船长和自己家里关系非常糟糕,她早已在船上安家了,那么这样看起来,白船长更适应船上的气氛,这儿是被她打造成了另一个欢乐的大家庭才是。
“喂喂,小六一你蹲着就做梦了吗?”
耗子哥弯下腰来晃了晃我的肩膀,眼前的幻象马上消散的无影无踪,我回了回神看着乱七八糟的甲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白舒洋的第二个家变成了现在这样一艘鬼船?
后面几个同伴也陆续爬上了甲板,我抿了一口水,强打起精神来,对大家说道:“林医生说的对,这船那么大,我们在船上呆了总共还不到一个小时,一定是有很多线索没有发现的。工具舱有一具尸体,隔壁制冷舱有三具是吧,原先在船上干活儿的人肯定不止这些,那么那些人哪去了?是不是跟着白船长走了?咱们得看看船里是不是少了什么能带走的东西!”
小王爷看我突然之间变被动为主动,先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四个尸体就是白舒洋的船员呢?”
我愣了愣,回答不出来,我只是觉得既然人在他们船上,就是他们自己人罢了,尸体已经被破坏成那种地步了,其实是很难去确定他们的身份的,我们可没见过船员中的任何一个,从几条腿怎么可能看出来他们究竟是谁!
“去找找有没有船员的资料留存吧,别站在这里胡乱猜测浪费时间了。那个头颅少一部分的尸体,还能分辨出面目来,说不定船里能找到一张合影照片。”林医生轻拍了我一下,“天色不早了,今晚必须好好的休息一次。”
我点点头,跟着伙伴们跨过满地的杂物,往船长室的方向走过去。幸好除了那几条腿以外,还有个留着面孔的尸体,如果在这里找到了带有那张尸体脸的照片,至少我们能确定,死去的这个人到底是白舒洋的自己人还是敌人吧?
我的心里素质还需要多多的磨练,总想着尸体尸体的,我的后颈一阵一阵的发毛,难不成有鬼魂儿在我们身边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我又环顾了一遍四周,显然是心理作祟吧。
我们推开碎了一扇窗的船长室,这里有一大堆闪闪烁烁我们很难看懂的仪表盘,从标志上,我勉强能知道有的显示着剩余燃料,有的显示着吃水线深度,还有行程公里数之类的吧,总之开船的确是个技术活,像小王爷那样把船当汽车行驶显然是自寻死路。
“诶?这个地方有人来过?”
耗子突然把脸贴近仪表盘,用手在上头擦了擦:“有人来过这里啊!”
“船长室当然得有人看着啊,什么意思?”冬爷看了看他的举动,也跟着在仪表盘上蹭了蹭手指,恍然大悟道,“耗子你是说这鬼船被抛弃以后,有其他人来过……是小卷毛吗?”
我凑过去一看,几个表盘上对着光线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手印!
鬼船被遗弃后,从碎裂的窗户中吹进来了一些沙尘,原本覆盖住了几只盘面,然后有人为了能够看清上面的数据,伸出手去擦了擦。
这个动作显然是发生在台风之后,我们到达以前,所以是小卷毛上船的时候来过这里?
我们重新看了看被他擦的很清楚的几只表盘,一只是记录动力舱压力值的,一个是我们刚才查看过的燃料剩余,还有一个小王爷查了查词典,应该是表示着全船的电力系统。
卷毛是个一生都驰骋于大海中的混世魔王,这些仪器代表了什么,他闭着眼睛都比我们睁着眼睛清楚。那么他会去专门在意那三个数据,是想要得到什么线索的吧!
“燃料……还剩下三分之一,足够沿着永乐环礁跑俩来回吧?”小王爷摸摸脑袋推测着,“所以这个表盘的意思就是:这船不是因为缺少燃料才被迫抛弃的,它还能继续行驶,就算返回三沙市、返回潭门镇也没有问题,白舒洋的离开应该是暂时的!”
林医生按了室内的白炽灯开关,光线非常微弱,还闪烁个不停,他瞥了一眼仪表盘关了灯说道:“电力盘快到极限了,剩下的都是残余的虚电,今晚天一黑下来,这船上可就不再有灯光了,那些冰柜断了电,尸体也要开始腐烂变质。”
我一看船外的天色已经相当的昏暗了,急忙催促着大家借着最后一点灯光找找有用的东西,我可不想在漆黑的鬼船上再摸索到哪个藏着尸体的房间去!
大家从船长室转移到相邻的写着【会议室】牌子的地方去,这里空间很大,似乎是个活动中心,大柜子里整齐堆放着不少书籍,抽屉里扑克牌象棋应有尽有。四面墙上挂着几幅锦旗,白舒洋的船精通水下作业,还帮助过不少沉船事故中的遇难家属打捞沉尸呢。
我们在第一遍上船的时候,光顾着寻找怪人和小卷毛了,哪在意到这么多能告诉我们白舒洋过去的细节啊!
“哟呵,票友!这不是经典桥段《龙女盗神鞭》吗?老子好久没听了!”耗子打开了电视机,十分惊喜的翻弄着旁边的一大摞录像带,“这个地方真够不错的,设备是老旧了一点,但是存了那么多带子,还能聚在一起看看电影呢!”
“这里很像社区里的老党员活动室嘛……”冬爷在舱室里多走动了几圈,拉开书橱说道,“白舒洋年纪大了,老公又是战死的烈士,觉悟很高啊,毛邓马哲的小册子真不少……还有评优奖章?那这种地方,也会留存活动照片,然后评个先进什么的吧——我日果然有!”
冬爷很快就在其中一层翻出了几张红皮奖状和一本包了边儿的相册,我心里一阵激动,我对当时在鲨鱼号上那张大连造船厂的老照片还记忆犹新,我一直认为“老照片”这种东西都是很有魔力很不可思议的时间见证,白舒洋的相册中说不定会让我们发现一些大收获!
吱啦——吱啦——
“水肺不够用了。”
我吓的猛一哆嗦,这声音很陌生,转过头去,原本全是雪花信号的电视屏幕突然显示影像了,那个声音就是从音响中传来的!
看来影碟机里是存有一盘没取出的带子的,刚才不知道是耗子哥碰了什么开关,还是中断的信号重新接上了,就这么突然之间自动播放了出来!
这盘带子是黑白的,画面像素很低,声音吱吱啦啦还有点信号噪声,似乎是留存的一份监控录像。
我觉得很渗人,虚电压的灯光,载着尸体的弃船,一盘未知的黑白录像,此情此景简直像在看鬼片,还是就发生在身边的鬼片!我生怕屏幕中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赶紧的瞅准沙发上林医生旁边的位子坐下,又怕又期待的再次看向电视屏幕——
刚才说“水肺不够用”的那个人,是个只穿着大裤衩的光脚男人,他蹲在地上翻弄着一大包装备,画面里还有个背对着我们的胖子,抽烟抽的很凶,简直要把摄像头都熏出一层雾镜来,过了一会儿,他的那根烟抽完了,我看到还有个有些败顶的老头儿从船长室的门口来回的踱步,似乎有很多烦心事的样子。
小王爷马上开门走出去确认了一下,然后回来点点头:“咱们没注意到,舱门上方果然是有个支架,安放着摄像头的,这是白舒洋的监控录像无疑!”
录像带里出现的三个陌生人都很无奈的样子,怎么都找不到缺少的那套水肺,最后逐一走出了镜头中,这时的画面有些波动,我看出来当时的船只是处在海洋上的行驶状态中的。
这一切是弃船前发生的故事!
我们摈住呼吸盯着电视机,等了一会儿,镜头一阵猛烈的晃动,船只上的动力系统似乎出了点儿问题,或者是正常行驶中突然减速了?有个人脚步很重的走过来,倚在船长室门口,语气非常的不高兴:“外国鬼子屁事儿可真多,真想把他们扔海里喂鱼去!”
接着我听到有几个人边叫嚷着,边从甲板上跑了起来,嘴里喊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跟闽南话有些类似?但好像又不是。
“说的啥鸟语……我日,难不成是越南话?白舒洋这船上来过一拨越南鬼子?”冬爷小声嘀咕着,“怪了,她老公是西沙海战中被越南人打死的,她会让他们上船?还大呼小叫的到处跑吗……”
录像带里的画面又静止不动了,电视里和电视外的时间是一同在流逝的,耗子的急脾气按捺不住,按着遥控器想快进一些,赶紧找找重点,结果不小心多点了一次,画面以8倍速度飞一样的闪了过去,我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似乎在甲板上发生了争斗,然后吵嚷的声音非常大,接着一切恢复了平静,雪花信号占领了屏幕,这卷录像带就此播放完毕,自动从影碟机里退了出来。
冬爷看了看黑色外壳上的标签:BSY-S290F-3909301。
耗子翻翻手里的一大摞录像带,除了《龙女盗神鞭》之类的几盘戏碟和电影碟,其余标签上的序号全都是连着的,前面几个字母都一样,后面的三位数有298、299、302。
那么我们从最小的序号开始,看到最大的序号,是不是就能把白舒洋船上发生的故事全过目一遍了?
“怎么没有300这一盘呢?从299直接跳到301了……”耗子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断号的就只有这一盘,而且……302是最后一盘,没有比这更大的数字了。”
我总觉得有点怪异,监控录像编号的话,最大的序号就等于是距离现在的时间最近发生的事情,302是最后一盘,301是刚才我们看到的画面,那么越南人和缺少水肺的几个男人出现在白舒洋的船上,应该也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咯?
我看着窗外越来越昏暗的天色,想着在甲板上那种怪怪的被鬼魂盯住的感觉,突然说道:
“冬爷,既然这是监控,船上还有电,那是不是意味着,此时此刻的我们也还在被监视的时间之中?我们进入这里的这段画面,就是还没整理出来的3909303号!”
小王爷猛的一拍大腿站起来:“丫的,小六一说的有道理,快找找监控源在哪里?如果那盘303的带子还没存满,是不是道哥和小卷毛上船的时候,也被拍到了?”
一听他提到了朝闻道,我也跟着蹦了起来!他们怎么上的船不是重点,我认为重点是他们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等我们,也不留下字条,小王爷给船上查尔斯电话也打不通,那些家伙是去了哪里?因为什么?!
眼看着屋子里的灯光闪烁的越来越厉害,残余的电量根本所剩无几了,冬爷和耗子翻弄着录像带打算抓紧时间再看几盘,我跟着小王爷接着往下一个舱室走,终于是在会议室旁的一个小隔间里看到了监控源!
从屏幕上可以直接看到船长室门口的甲板,小王爷正要按下暂停,倒带回去观看之前的影像,我却突然看到,原本坐在沙发上很安静的林医生从舱室里走了出来,十分沮丧十分疲惫的样子,他还背着包,朝着后面喊道:“走吧,这船上发生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回谭门镇休整休整再说吧。”
我诧异急了,他在干嘛?冬爷和耗子都在里间活动室心急火燎的看录像,他在跟谁说话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背包就要走了?
不会这鬼船上真有什么邪门儿的东西吧,林医生被附身了还是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小王爷愣了愣,还是抓紧时间把监控画面往回倒了过去,他点了几次快退,我看到了小王爷出去踮着脚尖检查摄像头的样子,然后是大家一块儿进入船长室的样子,接着是冬爷之前跑过来寻找小卷毛的画面,那么,再往前就该到卷毛跟我们通电话的时候了吧!
我干咽了口唾沫,眼睛一下也不敢眨,小王爷觉得时间差不多,恢复了正常速度,我们眼巴巴的等着,等着,终于听到了卷毛的声音:
“哟,你看看,白船长的监控习惯这么多年还没改啊,女人的思维方式和男人就是不一样啊!执着的女人也蛮可爱的不是?”
卷毛一脸邪气的表情出现在镜头里,他盯着摄像头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还伸手挥了挥:“Hi,摄像头君你好,又见面啦!”
要不是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与屏幕里不同,我还恍惚间以为卷毛就站在门口呢,差点对着电视也朝他挥手打招呼了!我的手刚放下来又抬了起来,卷毛在跟谁说话呢?我的心脏一下子紧缩到了嗓子眼,是他,是他在旁边的吧!
墨绿色的短袖衬衫皱巴巴贴在身上,显得非常邋遢,前襟的纽扣总共就剩下了两颗,有个人从卷毛的身后出现,踮着脚抬起脑袋来望着摄像头,他撩起一缕额前的垂发,想要更清楚的看看支架上的东西。他距离监控摄像很近,像做了一个面部的特写镜头似的,他的眼睛眨了眨,非常非常漂亮,我觉得我只看着模糊的屏幕,都要深陷入他眼中的那片海洋里了。
“哦?白舒洋一直有这个习惯吗?”他的目光移开,转身跟着卷毛的身后走进船长室,“这儿受破坏的程度和那艘比起来,一点儿也不算严重,这船还能开动起来的吧。”
小王爷拉了拉我的后衣领,劝我冷静些,我已经激动的双手抱住小小的屏幕,整张脸都贴在上面,就差没有把脑袋伸进画面之中跟他们一起检查仪表盘了。
“朝闻道!朝闻道你先别急着走!我在这儿呢!”
画面上的他匆匆一瞥之后,已经看不见了,我急的抑制不住的呼喊起他的名字来,我终于见到他了,终于!可只有那短暂的几秒钟根本不够,苍天啊,我他妈的快要想死他了啊!!!
“你……小六一你别死命的抱着,本王被你脑袋挡的啥也看不见啊!嘘,嘘——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你别叫哇,他们又听不见的!”
我松开双手,心脏简直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我紧紧的捂着嘴巴,深呼吸着平稳情绪,镜头中只剩下了乱糟糟的甲板,但是船长室的舱门没有关闭,还可以听到卷毛的声音:
“压力值低到这个程度?漏压了吗?但是负压仓偏高了一些,哟呵,白船长该不是又带人做下潜训练了吧,多危险呀,真是个执着的女人……”
这时有一阵很优美乐曲声响了起来,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小卷毛跟着就哼哼了起来,然后说道:“《桑塔露琪亚》,来自意大利的老船歌,白大船长最喜欢的曲目,真是执着,这么多年了还在听呢!”
“真好听啊,你看还有一艘小船,如果矮子——”
我听到怪人提起了我的名字,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可就在同时,屏幕突然黑掉了!
不仅仅是屏幕,室内那盏忽闪忽闪的灯也熄灭了,怪人说了一半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船舱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我操啊!这么关键的时刻没电了!没电了!我操操操!”
耗子哥愤怒的骂声从外面响起,他们的监控录像也只看了几分钟而已吧。
“最后一点儿虚电耗光了,咱们先出去,哎你在那儿呢?电筒带了没,小心别碰着头。”小王爷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我的胳膊,朝着门口推出去。
我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照亮了小王爷头油泛滥的脑袋,我还不死心的又拍了监控屏幕两下,我多希望那里还能被我拍出点余电来,再让我看看怪人的样子,再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啊……
我唉声叹气的钻出小隔间,冬爷他们开着手电也在往外走,船长室门口林医生正帮我们支撑着舱门等在那里。
此刻的他又恢复了一向的面无表情,好像刚才我们在监控中看到的那个举动,就是鬼上身似的!
大家又围成一个圈坐在甲板上,此刻的月亮正在努力从海的那一边浮出水面,潮水起落的幅度很大,发出了很好听的海浪拍击声。
“林医生,你刚才演的那一出是?”小王爷刚一坐定就开始质问他。
“对,是在演戏,演给监控的人看的。”
“啥?”他的回答让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刚才去看监控的人是我和小王爷啊,这有什么要表演的?”
“镜头一直安放在这里,这船我们是第一次来,你们俩怎么知道它线路走向,监控源不一定只有船上这一处吧。”
“……那你的意思是,信号从这里会传到别处?我们的眼睛中能够看到的东西,还有另外的人会看到!”
小王爷猜度着林医生的意思,转脸想征求一下冬爷的看法呢,一看他的脸色,再一看耗子,诧异道:“你们俩这表情是怎么了……录像带里发现了什么情况?”
我借着手电光一看,冬爷的表情真是严肃的吓人,他皱着眉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
“那几盘录像带里,3909302最近的那一盘中,我看到冬冬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马上就警觉了起来,【冬冬】,他已经不再是我们队里那个学习超好的眼镜兄了,他是属于黄雀的成员!
小王爷也惊得倒抽一口气,小声问道:“黄雀怎么渗入到南海来了?”
我们全都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现在没法回答,其实仔细想想,根本也不需要回答:
黄雀会紧盯着他们感兴趣的课题,然后会用尽方法来窃取锦夜的果实,我们这一队人在冬爷的带领下,是申请了造化玉牒的长生项目的,显然他们在绞尽脑汁的想从我们这儿得到第一手情报。而从蓬莱逃出的李柏山以及鲨鱼号上的那些人们,目的和我们是相仿的,只是路线不同。既然如此,神通广大无孔不入的黄雀当然也得分出精力来朝他们下手才是。
黄雀的手段防不胜防,其中监听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我们在北极海底的时候,已经从查尔斯的眼珠子摄像头上有所领教了。既然冬冬来过白舒洋的这艘船,搞不好这里的监控信号已经被他们动了手脚,能够在电力耗尽以前传达到黄雀的眼睛中去!
所以林医生才会趁着即将断电之际,突然的演了一出我们身心俱疲想要返回潭门镇的戏码,这样至少能混淆一下监控方的视线,对我们放松些警惕吧?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耗子突然拍了一下手说道:“老子知道了,三沙市上的那个邮筒就是他拆的!”
我的记忆往后倒,回到了大家搭着伍书喜和黑大个儿的船只,停靠在三沙市永兴岛沿岸的时候。我们扛着几只装满了大陆货的箱子去给超市送货,路上途径了三沙唯一的一个邮筒,苏丽妖藏着鱼鳞的信件就来自那里,可是耗子用他的独门秘籍开了锁以后,我们发现那把锁已经被强行拆开过一次,内部的几个小构件都被破坏了。
耗子很确定的接着说道:“他应该是盯上了鲨鱼号那帮人,要么想阻止他们与外界联系,要么是想拿出信封里的东西,总之目的是把苏丽妖的信给取出来,但是手法太差,一时半会儿的没成功,结果等到了破坏锁芯能打开门的时候,那信已经被邮差给寄出去了,他扑了个空!”
我算了算时间,苏丽妖那封信件寄出来的时候,我们还在禹陵里要死不活的挣扎着,那么冬冬他和我们自北京的聚仙楼一别之后,已经在南海这边呆了蛮长的一段时间了!
“保准是春生教他的方法,看样子学的很一般嘛……到底还是个小黄雀,太嫩了!”耗子表情有些黯然神伤的,苦笑道,“以前春生的手法就是我们三个徒弟里最差的,还好意思教别人呢……冬冬这小兔崽子早说想学的话,老子倒是能包教包会啊……哈哈哈,那到了现在岂不是坑了咱们自己人?”
我想起来【春生】是耗子除了死去的猴哥以外,另一个同门师兄弟,【冬冬】又是冬爷一直关爱着的弟弟,现在这两个人搅和在一起,共同为黄雀服务,而我们站在锦夜的这一边,跟他们的关系如此的亲密,却恰恰是操戈对立的,这可真是讽刺!
“冬冬在录像带里都干了些什么?”我也跟着叹息起来,向我们愁眉不展的队长问道。
“他在指挥着别人搬运东西,看那架势,独当一面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不是看到了脸听到了声音,我根本不能相信,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
我多少还是能理解一些冬爷的心情,这种至亲就在眼皮子底下背叛的感觉,一定是让他伤透了心了。无边无际的夜色里,天上的云层和水里的波涛同样在翻滚着,我想起初次抵达潭门的那个晚上,冬爷告诉我的那些“家事”,想着那个无月之夜里,天上的银河落在海洋中的圆环倒影,隐隐的感觉冬冬出现在南海,并不全是由于黄雀在追踪李柏山一行人,他的妈妈冬星彩是从这里怀孕,然后退休离开了锦夜的,这回由冬冬一个小黄雀出马到这里来,会不会跟他的妈妈有关系?
我们都想到了这一点,念着那点儿旧情,我又有点可怜这个没有父亲的眼镜兄了,他毕竟还太年轻,也许……他还能回到我们的身边来?
耗子哥想点根烟,却发现那根烟从中间折断了,烦躁的把剩下半截都搓成了一个团,远远的抛到了杂物堆里去:“看样子前面的路是死活都避不开黄雀了,咱们知道他们在,他们也知道咱们来了,怎么着冬爷,既然撕破脸皮了,跟他们干一场?”
“这样也好,捅破这层窗户纸,谁也别遮遮掩掩的,背着我耍什么阴谋手段了,他们的进度比咱们要领先很多,南海来都来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一切工作照常进行!”冬爷长呼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万一……万一遇到了冬冬,不要留情面,对锦夜不利的,就是对我不利!干扰我们,或者再想从我们这里捞走点什么信儿,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我全当没有这个弟弟了!”
话是这样说,但我清楚冬爷是个宅心仁厚非常重感情的大哥哥,真要到了不得不与冬冬面对面的时候,他真的能狠下来心吗?他心里该有多痛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才好,想起303的监控录像中怪人和小卷毛最后的对话,我壮着胆子带着手电起身返回了船长室。这个房间里全是行船用的设备,可不会摆着一台音响,我听到的那段音乐是从哪里发出的呢?
进入漆黑的舱室还挺让人害怕的,我用手电光束扫了扫,在破裂的窗户旁边、摆放在角落的一个三角柜上,我找到了一只表面有些掉漆的八音盒。
打开以后,清脆悦耳的那段乐曲就从这个其貌不扬的小木盒里飘了出来,传到了这只死气沉沉毫无光亮的鬼船上来。
我抱着八音盒走出去,外面的大家立马安静了。
“这是《桑塔露琪亚》?白船长还喜欢收集这种玩具吗?”冬爷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接过我手中的八音盒,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
八音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只是一直被小心翼翼的保护着,看起来也没什么损伤。盖子打开以后,一包防潮的干燥剂夹在空隙里,随着音乐的响起,还有一只小巧玲珑的水晶帆船在海水般的镜面上旋转了起来,看着让人的心情变得很柔软。
【看小船多美丽,漂浮在海上,随微波起伏,随清风荡漾。
万籁的静寂,大地入梦乡,幽静的深夜里,明月照四方。
在这黑夜之前,请来我小船上,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
在这黎明之前,快离开这岸边,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
冬爷盯着那艘水晶小帆船,跟着轻声哼唱了起来,我想起这首歌的确是蛮经典的,我上学的时候,班里为了参加合唱比赛还专门准备过这首歌呢。
“等一下冬爷,你说这首歌叫什么来着?露琪亚?这个名字有什么深意没?”小王爷突然打断了我们的音乐欣赏,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包了边儿的老式相册,那是耗子和冬爷从活动室翻出来的东西,“你们看看,为什么这第一页上写了这几个字?”
我把八音盒盖上,伸头一看,发黄的牛皮纸上写了一行钢笔字:【用此生最好的时光,至我可爱的桑塔露琪亚】。
我们想了一会儿,有点感觉肉麻,这显然是情侣之间才会使用的情话吧,相册里记录饿,就是这对情侣之间最美好的时光吗?
可是翻开第二页,我们就有点不知所措了。这是一张很复古的黑白双人合照,女士的头发上戴着一小片绣满了花朵的白纱,满脸甜蜜的笑容,看样子像是一张时代久远的婚纱照,可是旁边的男士位……
能看出来他也很隆重的穿了身西服,领带打的板板正正的,可是,他没有脸。
他面孔的位置,全被黑色的画笔涂上了乱糟糟的线团,根本就分辨不出五官来。
再往后翻一页,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孩子很小,头上扎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头倚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丈夫坐着也显得很身材很高大,可是这张的脸孔也是黑的!
继续翻,基本上都是这一家子的生活照,看的出来他们一家相亲相爱,日子过得很幸福,但是十来张照片中,只要是出现那位身材不错的男士的位子,他的脸全都是被涂黑了的!
“我操,这谁干的,多大仇啊……照片都拍的蛮好啊!”耗子哥奇怪道,“干嘛专门把这家男主人的脸涂掉?”
相册到了最后,是一张大船的全貌照片,虽然看不出来颜色,但是这个形状,不是和我们围绕白舒洋的鬼船观察一周所看到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差别吗?
我指着音乐盒,和小王爷对视一眼,我们都想起了303监控录像最后的画面中,小卷毛说的话:“《桑塔露琪亚》,来自意大利的老船歌,白大船长最喜欢的曲目。”
八音盒是从船长室找到的,那应当是白舒洋所珍视的物件,相册里的一家三口是父母抱着一个小女儿,难不成……第一页上写的那个“桑塔露琪亚”,指的就是年轻时的白舒洋?
那么能喊出这个称呼来,写出那句情话,还送了八音盒的男人,肯定就是白舒洋那位西沙战役中牺牲的烈士丈夫了,是他出现在照片里所有的脸孔,全都被涂黑的!
涂黑丈夫的照片,这种事情应该不是身为妻子的白舒洋做的,难道是对他抱有某种仇恨吗?我们马上又想到,这个人已经去世了,这种做法有可能是当地的某种风俗吧。
这本相册是船长一家的家庭合影,我们没看到船员留下的影像,不过最后一页倒是贴了一个小纸袋,里面有几张没冲洗出来的胶卷剪片。
林医生把手电光束朝上,竖在甲板上,然后将那些胶片覆盖在灯头,胶片上的画面便十分清晰的显示在了我们面前——
又是出乎我们的意料,这几张胶片所拍摄的画面,也不是船员的合影,而分别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甲板上一滩脏兮兮的水迹、呲牙咧嘴的长发水鬼、伍书喜家里的凌乱鱼骨!
手电的光芒照出来的胶卷颜色是反相的,看起来非常的恐怖:大海的浪头很高,眼看就要把天空也给吞没了;那滩水迹颜色很深,是鲜血也说不定;水鬼和鱼骨两样原本就很吓人的东西就更别说了,那水鬼好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闪光灯伤害到了,强烈的光线痛得它生不如死;鱼骨跟我们在伍书喜家里看到的一样,下半截是长长的完整的鱼尾,上半截是必须用绳索捆起来才不至于散开的零碎骨骼。幸好胶卷比较小,细节方面我们看不清楚,不然放大冲洗出来,简直要把我给吓死了!
我们知道三位老船长以前是老相识,所以伍书喜会允许白舒洋进他家拍照,所以邱善会邀请白舒洋开船前往晋卿岛。我所诧异的是,白舒洋这个人原本根本就不在我们的关注范围内,随着我们对南海的了解逐渐加深,她倒是成为各种谜团中的核心人物了!
我有种很奇怪又很确定的感觉:那么多年过去,岁月不饶人,三位南海的老船长早该回家安度晚年了才是,他们却同时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年龄全都跑回了海洋之中,他们似乎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过去的小秘密,他们还一起构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共同的大秘密!
林医生把胶片拿开,手电别到腰带上,从包里翻出他的医疗包,又取出了一双橡胶手套和一套镊子之类的工具,给我们留下一句“我再去看一下尸体”,便起身向着船舱里走。
看看这黑压压的天色,我是很佩服医生的胆量的,我一想到那些残缺尸块就浑身发毛。耗子觉得让他一人干活儿有些过意不去,也带着手电跟过去了。我和冬爷小王爷面对着那些胶卷、相册和八音盒,觉得脑子里是一团浆糊。
来到南海以后,身边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是不可思议的,而每件事情到头来却全都是有所联系的,到底引起这一连串事件发生的源头,是什么?
冬爷拿出一张纸来,像做数学题一样画了三个相互交叠在一起的圆圈,中间那个三圆重叠的部分,就是三位船长以这把年纪出海,想要要达到的什么目的吧?
“人鱼……冬爷,是不是人鱼?”
小王爷一拍脑门,然后激动的干脆站了起来:“三个船长里,伍书喜卧室里的那副鱼骨头,只有下半身是完整的,说不定上半身和咱们的骨头架子长得一样,不是有不少潭门人猜测那是人鱼骨吗?再说邱善,一个外来的家伙,却偏偏要研究水底下的的《更路簿》要怎么走,他们又没有潜艇,你说水底下能有什么路?也只有水鬼和人鱼才会从水里通行了!而第三个白舒洋呢?”
小王爷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本王觉得,白舒洋出马是为了她死去的老公!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有关人鱼的传说吗?人鱼是不老不死的,吃下人鱼肉的人类,也可以做到不老不死!”
我心头一颤,和冬爷面面相觑,他朝小王爷比了个大拇指说道:“我知道日本那边有不少说法是关于人鱼肉的,吃人鱼肉跟吃中国的唐僧肉差不多,都能让凡人不老不死……我日我日!怎么扯着扯着,又扯到‘长生’上去了,李柏山那拨人会到南海来,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开船大妈说过,她的爸爸曾经非常邪门的死而复生过,难不成他爸爸就是那种曾经吃到过人鱼肉的不死人类?”我心里觉得有些疙瘩正在逐渐解开,“记得吗?她说经历了那件邪门事以后,是怎么释怀的?她说自己并不是海边唯一见到死而复生的‘鬼’的,出海多了,见识广了就会明白,南海里一切的不可能都是可能。那就是说,南海边绝对还存在着其他原本已经死了,却又重新出现过的人类!”
“难道南海这里,三位船长、李柏山、黄雀、包括我们,还包括……我姑姑冬星彩多年前被锦夜派往这里,所有人出海的意义,就是为了寻找人鱼的秘密?!”
冬爷的话音刚落,耗子哥就骂骂咧咧的打开舱门走了出来:“操操操!真他妈恶心,本来老子这一路上吃的东西都晕船给吐出来了,现在可好,啥都吃不下去了,真他妈减肥!”
过了一小会儿,林医生脸色也不怎么好的走了出来,他的验尸结束了?
“被冻住的腿部,是血液还在正常流淌的情况下,就被切割下来的。”林医生摘下手套,和耗子比起来,语气可真是太淡定了,“切割的时候还很有讲究,沿着腹部最下侧的内脏走的刀,虽然上半身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但是看情况应该是除了失血以外,没有大伤,动手的人是刻意在保留上体的完整性。”
我听的浑身难受:“你是说一个大活人,血还在流,气还在喘,然后就被小心翼翼的保留内脏,切掉了双腿?”
“嗯,而隔壁的那具没冰冻起来的尸体,死因是被从脑后打开了颅骨,摘除了整个大脑。”
大家的脸色霎时间都变了,我一边捂着嘴巴,一边强行的抑制我的头脑还原当时分尸的残忍场面,朝林医生摆摆手,缓和了老长一段时间才没有吐出来。
“日他个仙人板板……杀个人还整出那么多花样来!”冬爷啐道,“为撒子要那样切?上半身带走有用途,留下腿子肉来当做配菜吗?”
虽然很恶心,但是一提到吃的,我还是立马想到了怪人,小声嘀咕道:“再怎么饿也不至于吃人的腿子肉啊,如果这是捕捞到了一条人鱼,倒是可以红烧个鱼尾吧……”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倒是愣了一下,人腿……鱼尾……
“人”和“人鱼”之间的差别,不就在于躯体的下半身到底是人腿还是鱼尾吗?切开“人”的身体,完好的保留上半身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凶手异想天开的想要移植一条鱼尾巴到“人”的身上,使之看起来像是一条完整的“人鱼”?
小王爷麻利的收拾好了地上散落的胶卷,拍拍背包说道:“本王觉得,这船上是不能常呆的,夜色越来越深,载着死人的鬼船上阴气太重了,反正本王是不会在这里住一夜的,冬爷,上岸吧!”
“这才刚刚开始,体能要有所保留的,现在必须好好休息一夜。”林医生也装好了医疗包,赞同道。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一脸苦闷的队长,他想了想,虽然点了头,但也有些犯难:“今晚是可以上岸睡一夜,可是之后呢?天明是不是还要再回来一趟搜个彻底,这条船上我总觉得还藏着很多事情,目前咱们在南海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在,上了岸就等于是中断了线索,一帮外人上了孤岛,虽然一切只是刚开始,但是之后想怎么继续下去?”
“最后能指示位置的线索,是‘龙洞’。”林医生很有条理的回答着,“对,我们不知道那些人走了什么路线,但是晋卿岛龙洞的位置是固定不变的,至少邱善和白舒洋去了那里的可能性最大吧。”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着吧,黄雀说不准这会儿监视不到这里,又搞出什么鬼花样了呢?”耗子发挥了他急脾气开路先锋的身份,背起包裹一马当先,翻身踩上了软绳梯。
我们陆陆续续跟在后面往下爬,海浪的声音自脚底传来,夜风吹拂在身上非常非常的惬意。小王爷挂着的塑料袋里放着那只老八音盒,爬梯的途中我们晃来晃去的,八音盒的盖子被颠簸开来,清脆动听的乐曲声好像要和鬼船告别似的,悠扬回荡在我们的周身。大家安静的聆听着,双脚离开绳梯踩回快艇的座位上,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轮明月像是出浴般,与水中粼粼的倒影难舍难分着,自海天的尽头缓缓向上升起。
我没有喝酒,却有些醉了。
在这片大海的某一处角落里,会有一个死而复生的来自西沙战场上的烈士,同样见证着这轮月亮的诞生,嘴里哼唱着送给妻子的那首《桑塔露琪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