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每到傍晚,梨花渡口石牌的两边按照惯例都会点起灯火。周云松、章大可他们有时候下了晚课或者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时候都会路过,可是三年多来却都不曾认真地去留意这两盏镌刻着双燕图纹古朴雅致的油灯。而今天,当昏黄的火光在瓢泼的秋雨中指引着回家的方向的时候,大家才第一次感到这渡口的灯光竟是如此的亲切柔和。
所有人都冒雨走出乌篷,到船头观察梨花渡的情况。和他们预想的一样,有差不多十来个穿着安护镖局服饰的镖师在渡口小亭的内外驻守着。毛俊峰正想去和在船尾撑篙的周云松商量如何可以悄悄上岸,冷不防从他们的左前方突然闪出一道灯光,一条乌篷船从芦苇丛中突然划了出来。
毛俊峰章大可立刻认出来那是一条燕子坞的校船。他们的船从鬼蒿林的封禁中冲出来,凭着强大的惯性一路驶到这里,而那校船从方向上看,应该是从曼陀山庄校区开过来,船后撑篙的也是一名燕子坞的船工。
两条船都是猝不及防,几乎就要撞在一起。从校船的船篷里立刻走出来两个执着刀剑的镖师,冲着他们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毛俊峰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慌乱,梨花渡就在不远处,如果惊动了那边的守卫,情况就会立刻变得很被动。
就在毛俊峰把手伸向腰间暗器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后面掠过乌篷也掠过了众人的头顶,向对面的校船扑过去。
这人影正是周云松。他知道对方认出他们都是燕子坞的学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先发制人是唯一的选择。
其中一个镖师反应奇快,立刻提剑向周云松刺来,但是周云松却不避不闪,用胸口朝那剑尖撞过去,竟是现学现用地使出了“蓉敏骗招”。
这边季菲章大可先是一惊,然后都反应过来周云松的用意。尽管如此,大家却还是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
周云松的胸口和剑尖一寸一寸地接近,那镖师“咦”了一声,终于本能地撤回了剑,向后急退。周云松不会应长老那种怪异的气障,所以无法将对方的所有退路封锁,但是凭借着“蓉敏之计”他还是充分占得了先机。只见他一踏上船板就马上施展开“燕来剑法”的精髓,很快就逼得那镖师左支右绌。
旁边的镖师急忙要上前帮忙,但是不容他有所动作,另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经快速绝伦地飞跃了过来,同时一道泛着青蓝色光泽的剑锋自上而下向他劈落。
这个镖师的武功其实非常强,那修长的人影虽然移动得很快,但他转瞬之间还是准确地看出了对方在空中的轨迹。他于是运足内力将手中的刀向右斜引,准备将来人带向右边的船舷。
像这样两船相交,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易守难攻。谁想要主动跳过去抢滩登陆,都会有很大的风险。刚才周云松是凭借着骗招才得以成功,而这一回,那个镖师已经看准了右前方船舷的弧度很不好落脚,他只等对方在落地时有一点不平衡,便会连续使出五、六种后续招术,一举克敌制胜。
但是也合该这位镖师倒霉,他这一辈子其实已经再没有机会施展任何后续招术了。
那青蓝色的剑锋触到他的刀面,仅仅略微地被阻滞了一下,便继续向下削去,从左肩一直砍到右胯。那镖师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呼就直接扑倒在了船板上。
那一边周云松因为想要生擒那名镖师所以没有下杀手,毛俊峰在对面船上看准角度,恰到好处地发过来两枚暗器,分别击中那镖师的两腿。周云松随即打落他手中的剑,将剑尖指住了他的咽喉。
王素已经到船篷内快速查看了一番,她熄灭了篷顶上挂着的油灯,然后转出来,把“倚天剑”也指住了那镖师的脑袋,低声问道 ,“你说,燕子坞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镖师中了暗器,已然站立不住,他捂着伤口缓缓跪倒到地上,说道,“没有用的,燕子坞和曼陀山庄都是我们的人,凭你们几个绝不是镖局的对手,如果你们主动投降,我们掌旗未必会为难你们这几个学生……”
王素没有等他说完,就已经把倚天剑挪了几寸,几乎就要刺到他的眼睛上。剑尖上的那股灼热让那镖师大叫了一声,向后跌倒在船板上。
“不要废话,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否则就杀了你!”王素狠狠说道。
那镖师显然觉得被两个二十岁不到的学生擒住非常地难堪,但是他望着面前的长剑,又看了看旁边已经几乎裂成两半的同事,铁青着脸,轻声说道,“你要知道什么?”
“峨嵋还有燕子坞的师生现在都在哪里?”王素问。
“全都在参合堂。”镖师回答。
“他们现在情况怎样?”周云松问。
“老师都已经醒过来了,学生们醒了大半,都在杨冰川的指导下运功抗毒……”镖师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七个学生都松了一口气。
章大可似乎还不放心,追问道,“有没有人……已经毒性发作了?”
那镖师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这毒药要三个时辰之后才会全面发作。”
周云松和王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周云松说道,“可是你们是三天前在参合堂里放的毒,不是应该早就全面发作了吗?”
这回轮到镖师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瞪着周云松看了一会儿说,“三天前?三天前我们是在武当埋设毒药……”
“你胡说什么?”王素在旁边喝到,“三天前你们已经劫持了峨嵋,来到燕子坞了!”
镖师怕王素又要出剑刺来,本能地一缩,他睁圆了眼睛,来回地看着周云松和王素,他明显非常迷惑,但一时又不敢说话。
“今天是几号?”周远隔着船舷,突然问了一句。
那镖师搞不清楚这帮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没来由地这样发问,但他还是回答道,“今天是八月初三啊……”
这话一说出口几个学生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同时叫喊起来。
“不会吧,今天应该是八月初六啊?” 章大可转头去向季菲求证。
而季菲也正对他说道,“不对,八月初三是峨嵋到访的那一天……”
“一定弄错了!”毛俊峰用力地摇着头。
“你乱说!”王素冲着那镖师喝道。
只有周远静默地站立着,像是得到了他预期的答案。
“我真的没有,”镖师一脸委屈,“我为什么要乱说?”
王素一咬牙,正要再喝问,却听周远终于开口解释道,“或许,在鬼蒿林出太阳的这几天里,时间变慢了……我们在里面待了不到三天,可是在燕子坞,只过了不到三个时辰,所以现在仍是八月初三的晚上……”
“没错没错,这位同学说的对,现在是八月初三的晚上,”那镖师连忙说道,他并不了解周远话里真正的含义,但是忙不迭地附和,王素手中这把随时会捅过来的宝剑实在太可怕了。
“你们慕容校长已经答应了我们掌旗提出的条件,他们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去了曼陀山庄……事情应该很快就可以解决。”他又补充道。
“这真的有可能吗?”王素望着周远,将信将疑。这话换了平时一定被当成是痴人说梦,好在七个人都经历了鬼蒿林中的奇遇,对古怪事物的容忍度都几乎提高了一个梯度。而王素还碰到了“看见未来”那样完全超越常识的一幕,比之其余几人,又更是不同。
“或许是真的,我们从鬼蒿林里划出来才刚刚下午,现在突然就已经是晚上了……”毛俊峰说。
“如果这样,那我们还有时间去为老师和同学们解毒!”章大可带着兴奋的腔调说道。
周云松朝他点了点头,转过头又向镖师问道,“慕容校长答应了什么样的条件?”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江掌旗和慕容校长单独谈的……”那镖师说,“我只是负责护送他们一起去曼陀山庄的琅嬛玉洞图书馆……”
“那你现在回燕子坞来做什么?”王素问。
“呃……我们两个是回来换班的……”镖师说,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但语气里一丝微微的犹豫还是立刻被王素捕捉到。
“为什么要换班?你们一定是有什么任务在身,是不是?”王素再次把倚天剑举了起来。
那镖师两腿已经流了很多血,人渐渐虚弱,他抬头看着王素,表情里又多了几分无奈,他说道,“这个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们,掌旗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横竖都是死,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王素没料到这镖师突然变成这样的态度,一时没了主意。刚才那种恶狠狠的威吓逼问,对她这样一个女生来说,已经是极致了。王素于是看了周云松一眼,意思是接下来只能靠你了。
周云松明白王素的意思,脸微微红了一下。他和王素分别是两个武校的佼佼者,按说理应要表现一下。但是像刚才那样冒险用骗招去抢攻的事情他会做,要他从别人口中逼问情报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他生于富贵人家,从小家教严格,要他做出横眉怒目这种没风度的样子实在很难,更不要说是残忍地刑讯折磨了。
周云松一时踌躇,却听一人说道,“你们把我放了,给老夫五分钟,保证让他把过去二十年里干的坏事都招供出来。”
说这话的正是那杨大人。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说实话,杨大人这话搞不好不是虚言,如果他真的是刑狱府的领秩,别的不敢说,动个刑,审个犯人应该是家常便饭。但是大家都吃不准杨大人此时的动机是什么,现在距离梨花渡口如此之近,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大家都不答话,就连王素也犹豫不决。她深知杨大人的老奸巨猾,还他自由完全是纵虎归山,但是她也知道这两个镖师被派回燕子坞来很可能怀有极重要的使命,从他口中获得这个情报,也许关系到峨嵋燕子坞两校师生的生死。
就在没有人敢下决心的时候,章大可突然向周云松做了一个手势。周云松会意,突然将剑刃放平,重重地在那镖师的后颈拍了一下。镖师哼了一声就立刻昏了过去。
章大可跨过船舷,到周云松身边轻轻对他和王素说道,“我曾听父亲说过,明代两厂审问犯人的时候,广泛使用过一种叫‘真言露’的药物,犯人服下后就会失去意志,在迷糊中有问必答……这药早就失传,不过我刚才碰巧在这本书里找到了配方……”
章大可说完举起周远送给他的《青牛药经》,指着翻开的一页说道,“配方虽然很复杂,不过所需的成分药理系的实验室里应该都有,如果我们能悄悄溜进去做出‘真言露’来,应该可以把这个家伙的使命问出来。”
周云松心中一喜,知道这个办法虽然增加不少麻烦,但感觉还是可行的。他转头去看王素,发现她也正朝自己点头。
“好,我们想办法悄悄去药理系实验室。”周云松对其余众人说道。
这时候张塞也从对面船上跳了过来,他径直穿过船篷,走到船尾对船工说道,“你有办法悄悄把我送到曼陀山庄历史研究所背后的湖岸吗?”
船工确定地点了点头。
张塞说了一声“谢谢”,又走回到船头说,“黄教授临终前还告诉我,安护镖局这次劫持燕子坞的目的,是为了抢夺《慕容家书》……刚才那镖师说慕容校长已经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说的可能就是这个……”
“《慕容家书》?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为什么安护镖局要抢?”周云松问。
“这个嘛,那边船上有一个人比我更清楚……”张塞低着头说,“黄教授的遗言我已经都转达,不如我现在先去历史研究所整理黄教授的手稿,顺便看一看曼陀山庄的情形,一会儿再回来和你们汇合。”
“谁更清楚?”周云松有些不解地朝王素望过去。
王素朝他做了一个“一会儿和你详细解释”表情。
周云松虽然觉得有些在云里雾里,但是既然学长坚持,他也不好阻拦。虽然独自一个人去曼陀山庄比较危险,但是他们此去燕子坞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他于是点了点头,然后一提那镖师,跃回了原先的船上。
王素隐隐觉得张塞是在有意回避周远,也不确定张塞是不是还会回来。但她没有说话,和章大可一起也跳了回去。
于是船工载着张塞向曼陀山庄划去,其余六人则押着杨大人和镖师悄悄向燕子坞进发。
如果说这几个稚嫩的学生拥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对燕子坞地形的熟悉了。
周云松撑着篙,紧紧贴着芦苇,避开梨花渡的方向,向燕子坞岛的南边绕去。周云松行了很远,才敢离开芦苇丛,悄悄向燕子坞划去。
船仍然在梨花渡的视野内,周云松几十丈路才轻轻划一下,让船慢慢乘着夜色向燕子坞漂去。大家都摒住了呼吸,知道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从离开芦苇荡到燕子坞岛岸总共是一分多钟的时间,但是大家都觉得好像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终于,乌篷船转过岛南端的一个小山崖,已经再也看不到梨花渡。周云松于是加快了速度,将船撑到了一个湖滩边上。
乌云遮蔽了星月,四周几乎一片漆黑,但王素还是立刻就认出了这里。她忍不住转头去看了周远一眼,发现周远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
这里就是他们两个初遇的湖滩,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感谢大家的支持回帖还有讨论。
特别是天王同学的年表还有wwbmmm的分析回顾。
还有01101001,我也觉得你有点像我的马甲,呵呵。
对大家的讨论我很少回应的原因主要是我登陆天涯的速度太慢,大多时候发帖都很不顺畅,一般发完文章就很晚了。如果只回应这一位不回应那一位或者回了这贴不回那贴也不太好。
我现在还是争取努力加快进度将《燕子坞》写完。之后我会写一篇后记,也希望到时候能全面地和大家讨论对相关情节的理解。
谢谢啦。
既然上来了,就解释一点吧。
黄毓二十一年前从鬼蒿林出来,也经历了时间差异。他没有能够阻止放毒,并不是因为时间来不及。
黄教授之后从事武林史学研究,对于这种奇怪的时空现象,其实不是特别了解。(事实上当时的武林没有任何人能懂,周远以及之后将出现的一些人物对这一支武学有比较深入的认识将会是后几本书里的事啦)
二十一年后他叮嘱张塞时,按照普通的时间流逝早就超过三个时辰了,他之所以要张塞先看一下是否来得及,来不及再去找叶大人,就是因为他觉得或许这几天里外面的时间比里面流逝得慢,但也不是特别肯定。
最后强调一点,我的解释并不代表是正确/权威的解释。我只是创造了这个江湖和里面的人物而已,对于发生事件的理解,对于人物隐含的心理感情分析,大家都是平等的。
(三十八)
周云松提着仍然昏迷的镖师,和王素毛俊峰还有章大可一起下了船。这片湖滩比燕子坞岛的平均地势要低许多,安护镖局就算在岛上四处巡查,也未必会发现这里。
周远也随后跟了下来,周云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周云松于是转过身对立在船头的季菲道,“大可必须跟我们去配药,你一个人去姑苏城找叶太守有问题吗?”
“放心吧,我一定尽快赶到城里,让叶大人把巡捕总部和太湖巡查队的人都派过来!”季菲说,她尽量做出一个坚强的表情,像是为了让周云松放心,也是给自己增加信心。
“最好再让叶大人通知斜塘的何都督,让他把江武营也调过来。”章大可说。
姑苏城城东的斜塘驻扎着距离燕子坞最近的军营,那里有一支江武营,全营约有五百人,大都曾是江湖门派教会的弟子和绿林草莽中的高手,另外也有许多武校的毕业生。他们都身怀绝技,刀剑拳掌上的功夫要比军队里的兵士甚至军官高出许多,并且还接受过江武部正规的阵法训练,既可以像一支军队一样规模作战,也可以化整为零单打独斗,必要时还可以组成二至七人的各类阵法,完成特殊的任务。江武营是军队专为应付武林人士而设,在铲灭魔教的战斗中,江武营曾多次立下过汗马功劳。
眼下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向江武营请求支援绝不算是大惊小怪。
“我知道了。”季菲说。
“还有……等你见过了叶大人后……帮我们都向家里报个平安……”毛俊峰说。他心里觉得这话有些婆婆妈妈,但还是红着脸把话讲完。
季菲朝毛俊峰点一点头,然后到船尾拿起船浆。她匆匆朝众人挥了一下手,便用力划动船桨,船轻巧地调了一个头,向姑苏城的方向驶去。
秋雨如注,星月无辉的湖面上一片漆黑,季菲只划了十几下,就隐入了黑暗中,想来应该不会被安护镖局发觉,但是大家还是在雨中默默守望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岛内走去。
除了王素以外大家都对燕子坞岛的地形了如指掌,因此由章大可在前面领路,毛俊峰断后,周云松提着镖师和周远王素走在当中。
众人从湖滩攀上山坡,伏在校园小径边上观察了一会儿,果然有四人一组的小队在附近巡逻。大家耐心地等镖师们走远了以后,快速穿过小径,绕过“语嫣楼”,朝岛中心走去。
每个人都感到心“怦怦”地跳动着。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中毒的同学老师们,一切究竟是希望尚存,还是难以挽回,只怕很快就可以揭晓。
药理系所在地“蘅芬苑”就在“参合堂”的南边,章大可领着众人尽量避开校内的道路,从校园中点缀着的几片小竹林里蜿蜒地穿过,很快就摸到了“蘅芬苑”的后门。几个人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确定苑中没有动静后,悄悄开了门,一起上到了主楼的顶层。那里是药理系的大实验室。
大家自然不敢点灯,但是对面参合堂映照过来微弱的火光,使得屋内的桌椅摆设都可看得见微微一点轮廓。章大可三年来在这里做过数不清的实验,凭借着这一点点的轮廓,他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大台子前,将几个小碗排成了一列,然后来回从屋子各个角落的坛坛罐罐里开始抓取各种药草。
其余几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都悄悄走到窗口,去观察参合堂的情况。
“蘅芬苑”的顶层要比“参合堂”略高一些,透过琉璃顶,大家依稀可以看到堂内的学生和老师果然如那镖师所说,已经醒来了大半,他们都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调理内息。只有杨冰川教授一个人在高台周围的座席来回走动,查看着尚未苏醒的学生的状况。
看到自己的师长和那么多同窗好友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地坐在地上,大家的情绪都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将解药送进去。
可是“参合堂”外光朝着“蘅芬苑”这一边,就至少有二十个镖师看守着大门。而堂内则还有近百名黑衣镖师,他们手执兵器散布在各个角落,监视着师生们的一举一动。这些镖师应当都是安护镖局里的精英,就算慕容校长仍在,和杨教授联手,再加上周云松王素毛俊峰也未必可以抵挡住他们的围攻。另外,即使江武营及时赶到,如果以武力抢攻的话,那些坐在地上和剧毒抗争的学生们只怕都会被屠戮殆尽。
可是如果解药不能够及时送进去的话,那“神迷散”恐怕就会在功力较弱的学生身上发作,后果也同样不堪设想。
“何招上向,维及下时,逢古游形,梦暗随道!”
周云松在口中轻轻地念着这几句话,杨冰川教授在危急时刻用传音入秘所作的交待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有关化解眼前的人质危局的计策吗?
王素看到周远低下头去,凝神思索,忍不住问道,“你可有什么线索?”
几天相处下来,王素对周远解谜题的能力已经非常信任,甚至有些依赖。
周远摇了摇头,说,“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些字句读起来却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素虽然感到失望,不过既然周远说熟悉,说不准就有突然想起什么来的可能。她不再说话,让周远继续回到他的沉思中去。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章大可轻声说道,“药制好了!”
大家立刻围拢过去。
章大可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循着一个古老的配方制成一种失传多年的药物,应该是很有成就感。
“真是想不到,这当中虽然要用到几味珍贵的药草,却也并非罕见,只是药草的配比和炼制次序真是绝妙得匪夷所思!”章大可的语调里满是钦佩。
可是其余几人却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理会章大可对配方由衷的赞叹,他们所关心的,是这药物即将产生的效果。周云松将那镖师拖过来,把配好的“真言露”从他口中灌下。等了片刻以后,周云松在他鼻下脑后点了几处穴道,那镖师便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镖师苏醒之后,并不说话,也不向两边张望,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就像是痴傻了一般。
“你是谁?”周云松问。
“我叫张忠厚。”镖师回答,他的声调平缓,毫无顿挫,给人有一种机械的感觉。
“你在安护镖局的职务是什么?你的上级是谁?”周云松接着问。
“我是东南分局的监道,我的直接上级是镇坛马骎,我们都受东南局掌旗江灏远的节制。”这个叫张忠厚的镖师一点都没有迟疑地回答道。
周云松正想再发问,张忠厚却继续说道,“但其实我直接受命于江掌旗,负责暗中监视马镇坛,将他的所有行动向掌旗汇报。”
周云松抬头看了看众人,大家都对他点一点头。这个信息完全是张忠厚主动透露,看来“真言露”的效力的确非同一般。
“江掌旗为什么要你监视马镇坛呢?”王素问道。
张忠厚并不转头去看王素,仍是直直盯着前方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你觉得是因为马镇坛可能有二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周云松问。
张忠厚这一次没有张嘴,只是沉默地瞪着眼睛。
章大可朝周云松和王素摆摆手,说,“真言露只能让人吐露他所知道的事实,却不能让人做猜测分析或是逻辑判断。”
周云松做了一个“明白了”的手势,又问道,“那你之前被派去曼陀山庄做什么?”
“慕容校长答应了掌旗的条件,我和其余七个监道跟随他们去琅嬛玉洞取东西。”
“取什么东西?”毛俊峰在旁边问。
“这个我不知道。”张忠厚说,他的语气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似乎完全没有感到自己是在被人逼问。
“那是谁派你回燕子坞的,派你来做什么?”周云松接着问。这是刚才张忠厚拒绝回答的问题。
“是江掌旗派我回燕子坞,”张忠厚回答,“他让我通知马镇坛,东西已经到手,速将燕子坞和峨嵋师生全部杀光!”
这话一出口,五个学生全都蹦了起来。
“这……这也太狠毒了!”毛俊峰忍不住大声嚷道。
周云松把手指放到唇上,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毛俊峰才停了下来。但是周云松心里也感到一阵后怕,没想到安护镖局真的如此狠毒,在达到目的以后竟然要将人质全部杀害。如果他们几个没有碰巧撞到张忠厚的船,屠杀可能已经开始了。
周远的心中也是惊讶万分,但是他所惊讶的,并不是安护镖局决定杀害燕子坞和峨嵋的师生,安护镖局的残忍他在格致庄已经见识过了。他感到不解的,是慕容校长怎么会在没有确保两校学生得到解药、获得安全的情况下将东西交给江灏远?
曼陀山庄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毛俊峰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说道,“只有等姑苏巡捕,太湖巡查和江武营来强攻了,反正都是死,就和他们拼了。”
周云松叹了口气,但还是点了一下头,表示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但是我们仍然需要为江武营争取时间,”王素说,“江灏远可能会派别的人,或者亲自过来查看,到时候屠杀一样会开始,我们不能让他们在江武营赶到之前逃走!如果有必要,我们要去抢占梨花渡,阻止江灏远的命令传递到参合堂。”
王素想到大家经过了这么多的曲折,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最后仍是要玉石俱焚,不禁悲从中来,她是强压着绝望说出这一番话。
“王仙子说的对,”周云松道,“如果我们不能阻止安护镖局的暴行,就要尽一切努力让他们得到惩罚!”
章大可和毛俊峰都对周云松和王素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他们五个人藏身在实验室中,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只等姑苏巡捕和江武营的到来的话,将很可能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是这个念头却像压根没有进入过这几个年轻人的脑海。
这一刻,或许燕子坞和峨嵋这两所千年武校到了它们生死存亡最危急的时刻,但是根植了千年,伴随着武林多少荣辱兴衰而传承下来的勇敢、无畏和侠义的精神,却在这一刻伴随着江湖豪情,在这几个年轻人的心头一齐绚烂地绽放开来。
如果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已经不复存在,这几个少年所做的抉择和他们的顽强不屈,仍会在武林史上永存旧影。
“那我们现在就去梨花渡,如果曼陀山庄再派人过来,我们就拼尽全力,能够阻止多久,就阻止多久!”章大可说。
“没错,”毛俊峰道,“原本以为彰善除恶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可以有这样的机会做一名真正的江湖儿女,此生已经无憾了!”
周云松对王素行了一礼,说,“王仙子,我本来以为和你在参合堂内比剑切磋,是我最盼望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却可以和你在燕子坞岛上并肩作战,原来这才是我最大的荣幸。”
王素回了一礼,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是因峨嵋而起,大家和我一起走到这里,我已经感激不尽,能够来江南结识你们,和你们走过的这一段路,比任何的武学交流都要精彩千倍……”
就在四个年轻人慷慨激昂,准备赌上他们全部的力量甚至生命去捍卫武林的尊严的时候,周远突然走到他们旁边,轻轻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这样的场景,周远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不仅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每个人都转过头,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记得我四天前去杨教授的办公室的时候,在客厅正面的墙壁上看到几行字,好像和杨教授用传音入秘嘱咐的那几句话有些相似之处……”周远也觉得自己这时候突然插话有些突兀,说话的声音变得更轻。
“是哪些字?”王素立刻问道。
“我没有完全记住,好像是‘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周远说,“下面的我记不确切了……”
“这是……屈原的《天问》开头的四句,”王素立刻说,“接下来是‘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对对对,就是这几句话!”周远立刻说。
“何昭上像,惟极下识,冯古由形,瞢暗遂道!”周云松又将杨冰川教授的嘱咐念了一遍,说道,“好像没错,十六个字都包含在内,只是顺序不一样!”
“那……这又说明了什么呢?”毛俊峰问。
“我想,我们不如去语嫣楼杨教授的办公室看一看,或许到了那里就明白了。”周远说。
“值得试一下,”王素道。她朝周远投去一眼,神情里含着说不出的情愫。为什么每次总是他又会想出一件特别的事情?
“好,我们去语嫣楼。”周云松想了一下说。
(三十九)
章大可给张忠厚灌下了可以确保他昏迷六个时辰以上的“六神麻沸散”后将他留在了实验室。五个年轻人悄悄潜出“蘅芬苑”,谨慎地避开校园内的巡逻队,向“语嫣楼”折返。这一回,是由周远在前方带路。
周远径直带着大家来到“语嫣楼”后面两层的裙楼,那里是武术理论系的教授们办公和休息的地方,五人中只有周远来过。
教授的家眷们都住在姑苏城,许多教授隔两三天才回家一趟,其余时候都在这里歇息。
周远刚跨进门就猛地一凛,门房间里一片狼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躺在当中。周远瞥了一眼,认出来是理论系的门卫小丁。不知道燕子坞其余的工作人员是否也一样遭到了残忍的杀害。
毛俊峰随后进来,看到这景象轻声地咒骂了一句,王素则扭过脸去,大家跟着周远上到了二楼。
周远点燃了一盏油灯,用手遮着走到厅堂正面的墙壁旁,照亮了上面挂着的一副字卷。
“的确是《天问》的开头。”王素看了一眼就很肯定地说。
“燕子坞老师的办公室里一般都有一些字画,但是从没看到过《天问》里的字句。”周云松说,他在混合班研读的时间最长,许多学科教授的办公室他都去过。
“如果口诀的确和这幅字有关,那么打乱了的次序又是什么含义呢?”章大可和毛俊峰站在王素身后,借着微弱的光亮一起仔细打量着卷上龙飞凤舞的字体。
周远也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凑近墙壁,用手轻轻掀起卷轴,后面露出一面白色的墙壁。但这墙壁却不是非常平整,而是刻着一个一个的方格,中间雕刻着一些简单的几何图案。周远把卷轴盖回去,又翻开来,对比一番,发现这些方格似乎正好对应着卷轴上的字句。
周远心中一喜,已经有了一个构想。他略一思索,伸手朝着“何由考之”的“何”字下面的方格摸去。他先试着移动方格,然后又试着将方格向里按,可是这墙壁却像是一体,纹丝不动。
“无法移动吗?”王素已经明白了周远的想法,这些方格或许是打开某个暗门的装置。
周远摇摇头,说,“移不动……不过这十六个方格几乎是正正好好对应着卷上的十六个字,应该不会是巧合……”
“估计是有什么特别的机关,”毛俊峰道,“这里恐怕藏着燕子坞的什么大秘密,因此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识破奥妙的吧。”
周远听了毛俊峰的话突然灵机一动,他将灯火移近那些方格,仔细地去看上面刻着的一些如纹理一样的几何图案。他只看了一会儿,就“啊”地一声,转过来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周云松道,“看来需要你来移……”
周云松疑惑地走到周远身边,凑过去看那些图案。他也只看了一会儿,就对周远点点头,然后伸手按住“何”字对应的方格一使力,那方格顿时发出“喀”的一声,向里面陷了下去,墙后面同时又发出“嗒嗒”两声,像是有什么机括被触动了。
“啊,成功了!”章大可在后面兴奋地叫道。
周云松随即将卷轴翻下来,找到“昭”下面的方格,又仔细看了一眼方格上的图案,然后同样用力向下按去。又是“喀”地一声,那块方格也跟着陷了下去。
“方格上绘着的线条,是燕子坞上乘内功心法的经络运行简图,”周远轻声向满脸迷惑的王素解释道,“这内功心法恰好有十六种基本运行次序,依照方格上绘着的次序运用内力,就可以将这些方格一个一个按下去。”
王素点头,已然明白。以燕子坞上乘内功心法作为密码,不失为一种不错的保护措施。外人即使知道了口诀,不会燕子坞的内功也是无法开启机关的。
那边周云松仔细按照十六个字的顺序,一一将方格按下。就在最后一个“道”字下面的方格被按下以后,墙壁的下方传来了“啪”地一声,两扇约一尺见方的小门向外弹了出来。
这墙壁的下方原本看上去浑然一体,任何人都想不到那里居然隐藏着一扇小门,就如客厅内一件件细致的家具,这机关也是设计得异常精巧。
在众人凝神屏息的期盼下,周云松俯下身将门打开,低头朝里面探看一番,然后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一尺多高,金色的器物来。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仔细地察看着这件器物,可是过了半晌,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大家互相望了几眼,心中的期盼全变成了疑惑。周云松章大可他们都出生于富贵人家,对各类金银物饰可谓见多识广,可是这一件东西,却没有一个人见过。
刚才周云松按下了墙上的机关以后,大家心中都是一阵兴奋,觉得这十六个字的谜底终于揭开,杨教授究竟吩咐了什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周云松小心翼翼地把这件金色的器物放到客厅中间的方桌上,周远将油灯放到旁边,五个人歪头的歪头,托腮的托腮,围着这件奇特的东西继续打量。
这是一件圆形的器物,表面在灯火下闪耀着金色的光泽,下半部分的形状就像是一个花瓶,有着外凸的曲线,可是上面却又收拢,如同一个颇大的鸡蛋。最奇怪的,是这蛋圆形的表面上密密麻麻地插着一片一片金色的如同羽毛一样的薄片,呈发散状向外伸展着。
这既不像是一个容器,也绝不会是什么摆设物品,从材质上看,好似十分昂贵,可是谁又会做出这么奇形怪状的贵重物品来?
“这……是一个金菠萝吗?”毛俊峰忍不住半开玩笑地问。
大家都无奈地笑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周云松向周远问道。他似乎也开始像王素一样,面对无从下手的难题时,把希望寄托到了周远的身上。毕竟是他先悟出了墙后面的玄机。
周远紧皱着眉头,直直地盯着那东西一言不发,像是没有听到周云松的问话。
周云松叹了口气,对众人道,“或许这只是燕子坞的某件年代久远的珍品,杨教授本就没有什么锦囊妙计,他只是想叫我去保护燕子坞的珍宝,不让它落入安护镖局的手中……”
这句话说的极为泄气,章大可像是还不甘心,走过去俯身查看墙下面的空间。他摸索拍打一番,发现那的确是一个封闭的柜子,除了周云松已经拿出来的这只“金菠萝”以外,里面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也许这只菠萝可以掰开来,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毛俊峰说,他凑上前去,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一片金叶。
只听“嗤”地一声,这金叶片陡然就脱离了器物的表面,快速弹了出去,正好是朝着章大可的方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反应,毛俊峰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大可,当心!”
章大可正从墙根下站起来,刚回过头就看到一片东西朝自己飞来,他惊叫一声,却根本没有时间闪躲,金叶片瞬时就击中了他的脑门。
周云松毛俊峰双双扑到章大可的身前。那片金色的叶子缓缓地从章大可的头上落下,如同羽毛般飘落到地上。
“大可,你没事吧?”毛俊峰急切地问,他知道是自己闯的祸,忙去查看章大可的头部,却没有看到伤口。
章大可站在那里,脸色惨白,他伸手摸了摸额头,确认没有出血。周云松已经从地上捡起了那片金光闪闪的叶子。那金叶极薄,细得几乎没有重量,除非灌注极强的内力,否则很难造成任何伤害。周云松平举在手中,那金叶仍以极快的频率微微颤动着。
“好像没事……”章大可吁出一口气说,“不过你刚才那声大叫实在吓人,如果有人正好在语嫣楼外巡逻,搞不好会听见。”
毛俊峰尴尬地用手抓了抓头,说,“没有那么夸张吧。”
他情急之下的确是脱口而出,不过自己感觉并不是很响。
“喂,亏你还是修习暗器的人,能不能小心一点!”周云松瞪了他一眼,“不过你不碰,我们倒不知道这些叶片如此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