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在ＣＴ机的铺板上，当医生摇动铺板将我的头推进ＣＴ机下，我只听到了细微的嗡嗡声，我觉得时间很短暂，大概只有几秒钟，就听见医生说﹕〝好了，到外面去等结果吧。〞
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想闭目养神，让自己放松一下，可我做不到，大脑里总爱想过去的人和事情，反省自己在过去的时光中说了哪些错话，做了哪些错事，甚至别人做了什么错事，说了什么错话，我当时从中吸取了多少教训，悟出了什么道理，在脑海里象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
记得刚进厂时，我们四人住单身宿舍，和我同室的有位姓朱的小伙，他在我们这间宿舍里是外型长得最美的男子汉，身高一米七八，长相是浓眉大眼，国字型的脸，皮肤是白里透红，人见人爱。刚进厂就有师娘帮他介绍朋友。有天他睡在床上，翻来复去，唉声叹气，心事重重的对我说﹕〝牛哥，我心里苦哇，不知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心事讲出来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想想办法。〞我只能对他这样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师娘帮我介绍个女朋友，女方的家境很好，父亲是高级工程师，母亲是医生，女孩也温柔漂亮，大致情况就这些。〞
〝这是好事，有什么值得你烦心的，听你师娘的话和她谈呗。〞我觉得他说的不是个问题，厂里没有规定学徒期间不许谈朋友。
〝事情不是像你说的那简单，我在家里有个女朋友，我们都玩了两年多了，我招工到了武汉，她招工回了县城，在这期间她还为我做过一次人流手术，我娘死得早，老头一人在家，她现在就住在我家，帮我照顾老头，我现在很后悔，不该玩那早的朋友，真是蚂蟥叮上鸭子的脚，想甩也甩不了。〞
他终于对我说了实情，我可不能信口开河的给他乱出主义，我经过一翻认真思考后对他说﹕〝你既然和家里的女朋友已生米煮成熟饭，那就和家里的那位结婚吧，武汉的女朋友不是才开始谈吗？对她讲清楚你的情况，我想她不会和你扯皮的。我觉得你这样做，应该是不会太为难的，更何况你父亲一人在家也有人照顾了，你在这里工作会更安心些。〞
〝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我家里的那位家庭环境差，姊妹伙的又多，她是老大，家里的负担又重，我和她结婚后只会过穷日子，何况还要承受夫妻两地分居的相思之苦，我现在感到为难的事是和她讲明后，我的老头没有人照顾，这才是真不好办。〞
听了他讲的这话，我明白了他的心思，看来他是想把家里的那位女朋友甩了，找武汉的这位女朋友，只是他的老头没有人照顾，还迟迟下不了决心。我旁观者清，还是要对他明说﹕〝人有时背上情债后，必须付出一生的心血来还，有时还不清，还得搭上性命。〞
〝你对我说的这些话，我会认真考虑的，不过，我做人的宗旨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得先考虑我自己的利益，再去为别人作想，我不相信什么感情和爱情，两个人相好是两个人的需要，谁也不欠谁的。〞听了小朱这番话，我觉得他这个人太自私了，没必要再和他谈下去了。
后来，他把汉口的女朋友带到我们宿舍里来玩，那女孩很一般，小朱外体形貌配她超出很多，女孩的母亲不放心小朱在青山这边上班，找关系，开后门想办法把小朱调到了汉口一家小厂工作，他到汉口上班后，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四年后得知他死了，我大吃了一惊，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六岁。他死亡前后的故事都是他的一位女同学小周讲给我听的，下面都是小周讲给我听的小朱的事......
小朱调到汉口那家小厂后，才年把多的时间，又和小厂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孩混到了一块，他老亲娘知道后，找个理由又给他换了一家厂。小朱和他女朋友打了结婚证准备举行婚礼的前一周，脸下巴长了个小肉砣，他老亲娘吧他带到医院作穿刺检查，结果是淋巴癌，他岳母马上取消了婚礼，叫他把病治好了再举行婚礼。
小朱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回到了老家县城，他老头给他找了位老中医，老中医把脉后说﹕〝他这是邪毒引起的恶疱，我用内服药追血里的邪毒，用膏药引表里的邪毒，只要把这疱敷穿头后，让它恶脓毒血流出来就没事了，不会有生命危险。〞
老中医给小朱只治了一个星期，小朱下巴的疱开始红肿，按老中医的话说，再过两三天他的那个疱就可以穿头了，恶脓毒血就可以排出体外，他的身体就会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偏偏这个关键的时侯，他武汉的老亲娘一天打五、六次电话，催他到武汉的大医院来治疗，他听信了老亲娘的话，回到武汉治疗，在武汉一家大医院进行放射治疗，一个星期后，他那个红肿的疱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这时他开始感到浑身疼痛，无论如何也不肯在那家大医院治疗了，他又回到了老家县城，再请那位老中医看时，老中医给他把脉后讲，他的病神仙也治不好了，邪毒已藏到骨头缝里去了，再也出不来了，他现在喊浑身疼，是邪毒在伤害他的筋骨，他以后会感到越来越疼，老中医讲他无能为力，再也不肯给他治了。
小朱在临终前，我和他以前的女朋友到病里去看他，那时他疼得在病床上打滚，他见了以前的女朋友拉住她的手，眼泪汪汪地对他女朋友说﹕〝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坏了良心，该遭此报应。〞她以前的女朋友也泪眼汪汪地对他说﹔〝事情都过去了，我真的不怨你，也不恨你，你走后，我还是会照顾你老头的。〞小朱听了他以前女朋友的这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他汉口要举行婚礼的女朋友一直都没有来看过他。
听了小周讲完小朱的事，我想当初在单人宿舍里，小朱要是听了我的劝告，他也不致于只活二十六岁就离开这个世界，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伤人害人的人，有哪个会长寿的？
医生叫我的名字，叫我拿检查结果，才把我从往日的情景中唤回到现实中来，医生指着ＣＴ胶片对我说﹕〝你的问题在右脑，腔隙间的豆状梗塞，建议你住院治疗。〞
我赶回厂门诊部，把ＣＴ胶片和诊断结果交给了那位年轻的男医生，那位医生立刻建议我住院，我忙对他说﹕〝我个人感觉还好，可能是这几天做活太累了吧，吃点药，休息几天就会好了。〞年轻医生听了我的话，勉强笑了笑，对我说﹕〝好吧，既然你不愿住院，我就给你开一星期的病假，再开些治疗脑梗塞的药吃着试试看，如果你要是感觉到不舒服，再来住院也行。〞
我拿着医生开的病假单和治疗脑梗塞的药，先赶回车间，向生产组长递交了病假单，并把ＣＴ胶片和诊断结果也给他看了，他看了后立刻安慰我说﹕〝老牛别紧张，机修组的章虎在三月初还不是查出有脑梗塞，在厂门诊部住了半月的院，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在上班，你应该听医生的住院治疗，那样会好的快些。〞
〝谢谢你对我的安慰，我想我的病情比他轻些，再说我也不吸烟，也不喝酒，身体底子也比他强些，我想休息一个星期，医生给我开的药吃上一两个疗程，很快就会好。〞组长听了我说的话，反复地叮嘱我安心养病，这月我做的多少奖金他都会全部算给我，叫我不要担心工作上的任何事情。
回到家后，我放下手中的药品，给厅里神龛上的观音菩萨敬上香，然后跪在地上求菩萨，心中默默地念叨﹕菩萨显灵，降我病，降我灾，我无怨无悔，我这辈子捞鱼摸虾的杀生太多，遭受报应是罪有应得，但我还是要求菩萨保佑我八＋多岁的老娘健康长寿，保佑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健康快乐的生活。祈祷完后我郑重其事地给菩萨嗑了三个响头。
回复1030楼所提的问题，在小朱的师傅退休前我向他问了这个问题，他告诉我小朱死后不久，大概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吧，小朱的岳母突发脑溢血，虽然救活了，却瘫在床上不能动，她女儿为了照顾她，一直没有谈朋友，后来情况怎么样，小朱的师傅退休后没有碰到过，再无法知道后面的事了。
我抓紧时间把中午饭做好了，拿出医生给我开的药，照医生的嘱咐我开始认真服药，脑心通一日三次，每次两粒，脑复康一日两次，每次三粒，阿司匹林每日一次一粒，只能饭后服用，睡觉前不能复用，否则，睡着后会引发心肌梗死，不知是真是假，我不敢试，所以服阿司匹林我一定要等到吃饭以后再服。
妻子回家吃饭，看见桌子上放这么多药，感到很奇怪，就问我﹕〝这是谁的药，怎么都放在这里？〞
〝这是我的药，当然只能放这里，我今天到医院去看病，还做了ＣＴ，检查确诊为脑梗塞，医生要我住院治疗，我自我感觉蛮好，开点药吃，休息几天就好了。〞我轻描淡写的给妻子解释。
〝你都五十二了，怎么这样马虎呢，医生要你住院你应该听他的去住院呀，怎么能随便开点药吃就了事呢，这多半都与你妈给你算命有关，你活的好好的，她偏要去找个瞎子胡说八道，说你只能活到五十四，你又没有做什么缺德的事，怎么只能活这点年纪，我就不信两年后你会死。〞我听了妻子的话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关键的时候她还是蛮怕我死的，平时拌嘴的时候她开口闭口的你又不死，你早死了我早去找个好的，我现在真的要死了她现在又吓得成这个样。夫妻之间平时生气斗嘴的话是不能往心里去的，真情的流露才是真实的。
〝你怎么能怪我老娘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在我老娘住的周围几个翻砂的师傅，不都是五十几岁死了，不然干我们这一行的，为什么国家会规定五＋五岁退休，就是因为是高粉尘作业，对健康有害才让我们堤前退休。你吃完饭抓紧时间去休息，让我仔细地想想，看我这辈子从小到大是否做过什么缺德的事，只能活这点年纪。〞
我好说歹说总算把妻子哄去睡午觉了，我吃了一粒阿司匹林坐在沙发上，开始回忆过去的往事。
想起一九六七年，文革中的那一天，我禁不住的笑出声来。
学校开批斗会，大同学都去斗校长、斗书记、斗老师，我觉得没意思，私下约了几个小同学，戴上红袖章，拿着红缨枪，站在学校前的小河桥上，拦住过往的行人背毛主席语录。不一会儿，来了一位大爷，两个红卫兵小将上前，用红缨枪拦住老大爷问﹔〝老头站住，背毛主席语录。〞那位大爷吓得一哆嗦，忙对两位小同学拱拱手说﹕〝两位小哥高抬贵手，我不识字，不会背呢。〞
敬告各位网友，不要将转过来的故事当经历看，经历是真实，故事是虚构的，故事中的细节大多是真实的，不然我也不会分作两个帖子写。
〝老头，你不会背没关系，我们教你背，我们先背给你听，然后你再背给我们听，毛主席教导我们，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听明白了没有，就八个字，你可记牢了。〞拦住老大爷的那位同学反复地叮嘱要大爷记牢了，大爷一个劲的点头，表示他已记下了这句最高指示，另外一个同学对大爷说﹕〝那你就背吧，背完了好放你过去。〞老大爷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俩，小心地背着这八个字﹕〝路线是个铁，铁锯木张。〞我那位小同学大吼一声﹕〝错了，路线是个纲，你怎么能说成是铁，你是不是存心篡改毛主席语录。〞这句话一说出来，把那位老大爷的脸都吓白了，忙小心地问﹕〝铁和钢不是一样的硬么，有什么区别？〞大爷这下可把那两位小同学问住了，我在旁边看见这一幕，虽觉好笑，但还是装得很严肃的样子，走过去对老头说﹕〝老头，你是么成份？〞
〝贫农，祖宗八代的贫农。〞老大爷赶忙回答我的问话。
〝好吧，既然是老贫下中农，我相信你是忠于毛主席的，你可以走了，记住以后不能路线是个铁了，知道吗。〞我忙给老头递眼色，老头连连点头，我挥手叫她赶快走人。
文化大革命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留给我深刻印象，并能震撼我心灵的事件，却是一次打狗行动，那时我们把狗说成是阶级敌人的帮凶，狗专帮富人咬穷人，见了狗是要坚决干净的消灭掉。那次，我们将一条大黑狗堵在了学校的教室内，我们六个红卫兵小将，手持木棒，将教室的前后们都关上，慢慢地将黑的逼到墙角处，此时的黑狗龇牙咧嘴，眼睛血红，背脊上的毛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一副与人拼命的样子，我见狗这凶样，举起木棒对黑狗吼道﹕〝你他妈的还跟老子们讲狠，你讲狠老子们就打死你。〞那黑狗好像听懂了我的话，楞了一下，背脊上竖起的毛立刻收平，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两支前肢，不住地对我们六人作揖，这下我们六人都看呆了，手中举起的木棒都放了下来，狗见我们的表情，又将前腿跪地，屁股翘起，摇着尾巴，头不住的点地，那情景分明是人求饶作揖嗑头的全套动作，只差像人那样开口求饶了，有个小同学问我﹕〝这狗给我们作揖嗑头，我们还打不打它？〞其余的同学都望着我，我再看那狗时，狗眼里含满了泪水也望着我，我的心颤抖了，我分明听到了从狗眼里发出来的声音﹔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打狗的决心一下崩溃了，赶紧跑过去拉开教室的门，对黑狗叫道﹕〝黑虎，你逃命去吧。〞我就这么随口一喊，黑狗夹着尾巴窜出教室跑了。我对那五位同学发表感叹，〝连狗都通人性，我们可不能连狗都不如的再去做一些不通人性的事了。〞
从那以后，我带着那五位同学不再参与学校的各种打斗行动，我们没事养养鸽子，钓钓鱼，大家都觉得过得很快乐，有一次，在钓鱼的路上看见那条黑狗，我猛喊一声﹔〝黑虎。〞没想到那黑狗竟回头望着我们，摇着尾巴显出狠友善的样子，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这狗子真乖！〞
经过七天的休息，每天严格的按医生吩咐的次数和剂量服药，头也不晕了，左手的麻木感也消失了，总之，自我感觉良好。
第二天我就正常上班了，班组长见了我很关心地问我说：〝老牛，你好清白了吗？你身体不舒服就在家多休息几天，经济上如有困难，我可以为你到车间工会申请生活补贴，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已经没事了，完全可以正常上班了。〞组长见我这样讲，又叮嘱﹔〝你这年纪大了，做事不要赶忙，慢慢做，安全才是第一要紧的。〞
组长走后，我正集中精神的认真做事，这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时，原是机修组的章虎，只见他笑着对我说﹕〝老弟，听说你也查出了脑梗塞，得了这种病，就是在脑壳里装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起爆，说不定哪一天一下人就不见了。还是抓紧时间，多享受生活吧。〞
听了他的话，我不以为然的笑笑﹕〝生死由命，我不会把这种病放在心上的，我该做什么还是会像以往一样认真做的，我不会为这病背包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