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等到张梅的情绪平静下来,我们三人准备沿原路返回了。
我和积极合力把先前搬开的小棺材移回原地,收拾起地上的工具,重新走入树林。
这时候快接近中午了,日头高悬,可树林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湿冷。
积极走在最前面,我身前是默默走着的张梅,她低垂着头,沉然有思。我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倒是不无道理。石旭发现一个大秘密躲了起来,这山谷里除了巫村的村民外就没有别人了,所以石旭躲避的必然是巫村的村民们。这个村子应该还隐瞒了我们不少的东西。我这样想着,一路上踩在软绵绵的枯叶层上,走得心不在焉,直到最前面的积极忽然惊声叫了起来。
我看见积极的身子往前扑了下去。他的脚绊住了一根树藤。
张梅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勾住了积极的胳膊,但积极肥厚的体重却带着她一个踉跄往前面栽倒。我赶紧跃上一步,拽住积极。若非我和张梅手快,他的头已经撞上了一棵大树。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数落他。
他站起来,回身踢了一脚绊他的树藤,仍觉得不解气,抡起斧子把它劈成了两段,才算作罢。
我和张梅相视一眼,大觉莞尔。
积极把斧子递还给我:“你以为我想啊,差点就破头了!”说完,他忽然蹲下身去,盯着眼前的树干。那是他刚刚差点撞上的树。他举起手,向我和张梅招了招。
我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凑上去,只见树干离地面一米处,拴着一根枯黄的草茎。草茎在树干上绕了一圈,相接处打了一个死结,显然是有人故意绑上去的。
这片山林位于长生山脚,村里人非有要事绝不涉足半步。这根草茎虽然枯黄,但瞧它枯萎的程度,大约绑了有五六天。这段时间,因闹了?象的传说,村里一直没人敢进山。那绑这根枯草的人,又会是谁呢?若非积极绊住一根树藤,我们实难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
“难道是上进干的?”我听见积极嘟囔了几个字。
我猛一拍手,叫了声:“是啊!”但我马上就犹豫了。除了在长生山失踪许久的李上进以外,除了一直暗伏不出的石旭以外,这片山林里,很可能还藏着另一个人。
“也有可能是秦杨。”张梅不无忧虑地看着我。
她说的对,自从队长讲了秦杨的故事后,我就隐隐对此人有些担忧。
“上进失踪了这么久,你俩觉得他还活着吗?”积极站了起来,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我摇了摇头:“我不敢说,但我宁愿相信。”
积极环顾了四周,忽然生了怨言:“这山谷就巴掌点大,上进这混球到底躲在哪里?我们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除非他不在这片林子里。”张梅的声音很轻很细,但我却听得很清楚。
“你说什么?”积极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
“除非他不在这片林子里,”张梅重复了一遍,“除非他在山上。”
积极吸了口冷气:“他在山上?”张梅说:“我只是胡乱猜的,村里人把树林的东面和西面都搜寻过了,还找不到他,那么他只可能在山上,不管是生是死,只可能是这样。”
“可他怎么会上山呢?”我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
张梅看着我:“上进抛下了瘸子哥,他一定是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不知道他当时面对的是什么,他是生是死,他为什么和石旭一样躲着不出来?”
张梅一连串的自顾自问,听得我有点头脑发胀,昏昏然间,忽然一道灵光掠闪而过,我压抑不住叫了起来:“除非,除非上进和石旭一样,也发现了那个大秘密!”
张梅的眼神一亮,双手轻轻相握,喃喃地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也许上进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迫不得已躲了起来。”
我一下子觉得这个解释太合情合理了,虽然尚没有任何证据加以佐证,但我的第一感觉告诉我,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
“诶,你俩快来看,这里也拴了根枯草!”我和张梅一起扭头,积极站在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前,向我俩招手。我和张梅说得有点入神,竟不知他何时走开了这么远。
我和张梅走过去。在他身前的大树干上,同样是离地面一米的地方,拴着一根枯黄的草茎,和刚才发现的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意思?”积极望着我俩,“这人也太无聊了吧。”
张梅微微着急地说:“赶快找找,看看旁边还有没有?”我和她一左一右地分开来。“你们俩找什么?”积极站在原地,不解地问。很快我就发现十米开外的一棵树干上,又出现了一根拴着的枯草茎:“在这里!”
他俩小跑过来,张梅看了一眼拴着的草茎,说:“看来有人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你是说,有人故意绑了这些草,想引看到的人去某个地方!”积极这时才恍然大悟。
“对,咱们继续找。”张梅说。
“等等,这样下去,咱们会不会有危险?”我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张梅咬着嘴唇,想了想说:“这地方哪里没有危险?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还怕什么,说不定这是上进留下的暗号。”
我看着积极:“要继续吗?”积极显得有些激动了,他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好,那咱们索性豁出去了,就算有危险也要弄个清楚明白!”
我们开始继续往前寻找,果然十米之外,又发现了绑在树上的枯草茎。一定是有人留下了暗号,希望被进来的人看到,引着来人去一个地方。
我们接连找到了三十余处绑草的树干,越往前走,我的心就越悬得紧。真不知这一路暗号的尽头,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忽地想起上次积极在弥漫的大雾中看到了红灯笼,那些红灯笼却把我们引上了山,险些丢掉了性命。我望着眼前没有尽头的林木,心脏紧张得开始难受了。
88、这时候,前面的李积极忽然停下脚步,定住不走了。
我嘘了一声:“最前面的,怎么不走了?”
积极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伸手指了指上前方。我斜着身子望去,只见正前方的树枝上盘着一条黑色的蛇,三角形的头从枝桠间探下来,两只眼睛碧绿放光。我立马伸手入衣袋,抓出包好的朱砂,轻轻地说:“轻一点,慢慢地退。”
我们极轻地往后挪脚,生怕惊动了它。它冷冷地盯着我们,似乎没有打算发动进攻。这时,左右两边的枝叶沙沙地响,我随意一扭头,就看见又有好几条巨大的黑蛇从枝叶间探出头来。这群蛇居高临下,如果发动进攻,可以说我们三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我紧张地望着上方的动静,一边往后退,忽然脚底一硌,踩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瞧,一道黑影在我脚边一闪,小腿肚上立时一阵刺痛。我哎呀一叫,强烈的疼痛使我单脚跳了起来。张梅和积极慌张地问我怎么了。我咬着牙没工夫回答,但我知道我被蛇咬了。
我的左腿开始发麻,使不上劲,积极和张梅一左一右地扶住我,慌忙往后逃。上方一声呲响,我斜头望见一条黑蛇扑了下来,立马
扬起右手,朱砂洒开,如红色的雾一般。那条黑蛇跌在地上,左扭右摆,不住地翻滚。
“糟了!”积极大喊一声。树上的蛇群骚乱起来,沙沙沙地响,其中好几条弹离树枝,向我们射了下来。
就在这几条黑蛇扑到我们面前的一瞬间,忽然我们旁边的灌丛分了开来,一道人影闪电般从灌丛里扑出,抱住射下来的几条黑蛇,一个翻滚摁在地上,接着寒光一闪,地上的黑蛇全都断成了两截。
这道人影来势迅猛,我们三人愣在当下,完全没时间做出反应,好像做梦一般。
这人背对着我们,头发束了一个髻垂在背上,身上穿着兽皮,已经缝补得不成样子,他的右臂裸露着,如黄铜一般,手中握着一柄尺长短刀,刀尖呈钩状,那是农村里最常见的柴刀。刀锋上滴着暗黑色的血。他仰头望着上方,左手不停地舞动着,一缕白烟在他手中飘散开来。四周的枝叶、灌丛地响,不知有多少蛇逃窜开来,一会儿就散了个精光。
他把身前树干上绑的枯草扯掉了,斜头说道:“走!”接着快步往前走去。
他的话音里含着一种无形的威严,叫人抗拒不得。我们刚逃过一场大难,张梅和积极拿不定主意,都看着我。我的左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头脑变得沉重。我看着那人的背影,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不跟着他,我们三人一定会被蛇咬死。
积极和张梅扶着我,紧紧地跟在那人后面。那人走在前方,一路上但凡看见有绑着的枯草,就把枯草扯下来,揉成团扔进灌丛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看着他在前面一摇一晃地带路,忽然就惊了心:他竟然是一个跛子。我想要叫住张梅和积极,但嗓子却发不出声来,头脑沉重到无以复加。蛇毒已经发作了,看来我快不行了。周围的景状是那么得清晰,可我却觉得它们离我好远好远。我的心开始无限地恐惧。眼皮耷拉下来的一瞬间,我看见前方那人回转身向我走来。我的耳边响着张梅和积极的呼喊声,他们呼喊我名字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个无底深渊,又仿佛来自旷远无疆的宇宙,在我耳边回荡着,越发地渺远……
一阵强烈的炙痛把我从昏沉当中拉回到现实世界。
我一睁眼,“啊”地痛叫了出来,眼前出现了一个昏暗的场景,昏暗到我几乎看不清四周有些什么。
积极和张梅惊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看见他俩出现在我的左右,紧绷的心松了下来。我的小腿肚上敷了药,炙痛阵阵传来。这时一张缀满络腮胡的脸从昏暗中透了出来,我一下想起昏迷前的场景,这人就是斩蛇的那个男人。我想起他是个跛子,情不自禁地抓紧了积极和张梅的手。
那人冷冷地看了我几秒,脸又缩回了昏暗里,他从墙壁脚提起那柄锋锐的柴刀,转身走到一束白光下,踩着梯子爬了上去。
等他去远了,我才惊惶地问:“这是哪里?”我看着摆放梯子的地方,“这是在地底下?”他俩点了点头,积极说:“这地方隐蔽得很,先得爬上一棵大树,再从树干上的洞溜下来。”我握紧他俩的手:“他是秦杨,一定是秦杨,快扶我走!”“你先冷静。”张梅轻轻地摁住我,“你腿上的毒是他解的,我看他不像是要害咱们。”我微微探起头,望见小腿处裹着厚厚一层布,布泛着大红色,应该是从张梅的衣服上撕下来的。我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四面封闭的暗室,一支火把撑在泥壁上充当照明,地上摆放着一些粗糙的陶碗陶罐,角落里堆着一大堆柴草,还有一些散落摆放的杂物,一切凑合起来倒是一间简陋的居室。
“我昏迷多久了?”我吃力地问,腿上的痛感还在刺激我的神经。
“一个多钟头吧,”积极回答,“我们才刚进来不久,那个人割开你的伤口放掉了毒血,然后找了些草药给你敷上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摇摇头:“伤口很痛。”“头还晕吗?”张梅问。我又摇摇头:“不晕。”“那太好了,看来你中的毒是真解了。”她说,“你先别着急,我们也猜到他是秦杨,但看他不像要害咱们,现在你有伤又不能走动,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我尝试动用伤腿,立马剧痛钻心,只好罢了,眼下唯有静观其变。我闭上眼,意识又开始昏沉。
迷迷糊糊之中,一股香气飘然入鼻,我清醒了过来。
暗室里生起了一团火,那个络腮胡子坐在火前烤着什么,香气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他见我醒了,就把一串东西在火上熨了熨,递到我眼前。那是长条状的东西,是剥了皮的蛇肉。我犹豫了一下。他立马把蛇肉收了回去,自己大口吃了起来。
积极和张梅仍然在我身边陪着。我们和络腮胡子之间有一米的距离。我看见积极的喉咙哽了哽。
我做了一下深呼吸,轻声问:“你就是秦杨?”
他停止了嚼动,抬起头看着我,几秒之后,他又埋下头去,继续自己的事。
89、“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做什么?”我继续问。
他也继续嚼。
我心想:莫非他是个哑巴?我用疑惑地眼神望着积极和张梅,嘴里轻轻地吐出“哑巴”两个字。他俩都轻轻地摇头,不知是表示他俩不知道,还是表示那络腮胡子不是哑巴。
忽然间嘭地一响,我们三人顺势转头,只见入口处扔下来一团东西,一个声音在入口上方响了起来:“老哥,今天只逮到一只兔子,陷阱我重新弄好了。”
我一听这声音,浑身的血液立马都朝头部涌集,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上进?!”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梯子上噔噔噔急响,一个黑影溜了下来,在落地处怔了两秒,忽然大喊:“蛮牛,是你们!”
他冲了过来,抓住我的手,看看我,又看看积极和张梅,最后又看着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我的精神不知从身体的什么地方涌了出来,我上下打量他,发现他除了稍稍瘦削之外,其余都很完好,“你没事,真是谢天谢地!”
久别重逢,仿佛隔了一辈子没相见般,我们相互攥着手,却不知说什么好,只知道相互看着,开心却又傻乎乎地笑。
积极狠狠地捶了他的肩膀一下,我心里也高兴得紧,这小子果然还活着!只是这重逢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始料未及了!
上进忽然回头:“老哥,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你叫他老哥?”我一拉上进的手。他点了点头。
络腮胡子把一根枯草扔到上进的面前。
上进见了,脸上露出抱歉,为难了几秒,才说:“是我绑上去的。”
络腮胡子捡起枯草,扔进火里:“引来村里的人,我们都得死。”
我一怔,这人原来不是哑巴。
正在我惊讶之际,络腮胡子却抹了把嘴,提起脚边的柴刀,抓了一个陶罐,顺着梯子爬出去了。
他一走,我顿时感觉像在牢狱里关了许久,终于被释放外出一般。我握住上进宽厚的手掌,激动地说:“你小子知不知道我们为你担了多久的心,你不见了,我们急都急死了!”上进的脸上露出歉意:“难为你们了,我也是没有选择,能看到你们三个都没事,我的心就放下了。对了,生姜头呢?他没和你们一起来?”“他回去外面了。”我说。“他回去外面?”我点点头:“石旭喊他离开的,他一个人走掉了。”
“石旭?”上进掩饰不住惊讶,“你说什么?”他显然反应不过来。
“石旭没有死。”我微笑着回答他。积极便把我们发现姜汝明的日记本的事,以及他在雷雨夜去见石旭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
“那小子没死?”上进还是有点怀疑,“我亲眼看见他在河面上消失的啊?”
“他确实没死,我都见过他了,难道还有假?”积极极力证实石旭没死的事实。
“那他怎么消失的?我们这么多双眼睛,没看见他爬上岸,正常人不可能在水里憋那么久的气。”
这一点我也疑惑过。虽然石旭说这是他亲自导演的假死,但那天我们沿着青河搜刮了半个钟头以上,却没有发现他的身体,也没有看见他上岸,这确实没有道理。若说河底有底洞或暗道,我们搜刮时应该能发现。但河底确实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那石旭这小子是怎么消失的?
“这问题我们没办法解释,只有等见到石旭了,才能分晓。”我看着上进的上身裹着兽皮,忽地想起那天他的上衣挂在林中的一堆篝火旁,而人却不知去向,便忍不住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不见了,还丢下瘸子哥不管?而且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出来见我们,害我们这么担心!”一打开问题匣,我便收不住,一连串问出了好些话。
上进一听我询问,脸上的兴奋立时黯淡了下去。他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你怎么不说?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我奇怪地看着他。
他摇摇头:“没有什么为难的,只是事情太过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从头开始说。”可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我看着他:“这样好了,我来问你,那天我们一起在大雾里奔跑,你怎么忽然就不见了?我们喊你你也不答应。”
上进的鼻息变得异常沉重,昏暗里听来十分清晰,他抬起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三人,缓缓地说:“我被人害了。”
这句话足够令我吃惊:“被人害了?”我回想当时的场景,我和积极在前面奔跑,他背着昏迷的瘸子哥落在后面,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在现场,他怎么会被人害?“谁害的?”我和积极几乎不分先后地问了出来。
他的目光透着阴森森的寒意,冷冷地、一字字地说:“黄瘸子!”
90、“黄瘸子?”这是我听到的最出人意料的回答了。那时候黄瘸子不是中了蛇毒,在上进的背上昏迷不醒吗?“到底是咋回事?你倒是说清楚。”
“再让我来一百遍,我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上进的面色十分难看,“我原本背着黄瘸子,没被你们落太远。要说我的身板,可比你俩的好多了,所以背着个人也不觉得累,而且当时被草丛里的东西追着,我只管拼命地跑,一直都能看见你俩的背影。可是跑着跑着,忽然我的背心痛得要死,那真是要命的痛,好像插了一根针,紧接着我的嘴就被捂住了,想叫也叫不出来。背上发痛的地方好像是个穴位,我浑身的力气没了,软在地上。当时看到的场景,我这辈子难以忘记。黄瘸子冷冷地站在我旁边,他压根就没中毒。他拿布团把我的嘴塞住,扛起我往树林走。我真没想到他是假装中毒。你俩跑远了,我没有丝毫防备,被他在后背上偷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兴许你们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我听得彻底呆住了,积极的表情比我还要吃惊,唯有张梅,似乎早有所猜测,只流露出些微的惊讶。这话若不是上进当面讲出来,又让我亲耳听见,便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瘸子哥真的要害你?”我问。
“你还叫他瘸子哥?那个死瘸子,奸诈得要命,村子所有人都奸得很,没一个是好人!”
“你先冷静,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尽量克制一波未平、一浪又起的惊讶,耐心地问。他说村子里没一个是好人,这话实在让我吃惊。
上进哼了一声:“黄瘸子把我扛回咱们遇蛇的地方,把我手脚都绑了。我们挖出来的骸骨还放在地上。他取下骸骨上的戒指,表情先是兴奋,后来却眉头紧锁,趴在挖出骸骨的地方,仔仔细细地寻找。当时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后来我才晓得,原来是骸骨上的戒指少了一枚,黄瘸子到处寻找的就是那枚遗下的戒指。”
我看了一眼积极,那枚戒指是被他偷偷藏在了身上。
“黄瘸子找了好一阵都没找到,最后放弃了,坐下来抽旱烟。我躺在他旁边,手脚被绑了,动弹不得。我猜测着他要对我做什么,心里越想越害怕。他抽完一管子,在我身上搜了一遍,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就狠狠地踹了我几脚。我根本没办法反抗,屁股像是开了花。当时我只一个劲儿地盼着你俩能回来救我,可你俩一直没现身,我估摸着你俩多半也遭到不测了。我觉得我这回彻底完了,心里憋着口气出不来,又紧张又难受。就在这个时候,近处的一丛灌木忽然地晃动起来。黄瘸子吃了一惊,提起斧子,疑惑地靠过去。在他快要走到的时候,灌木丛忽然不动了。黄瘸子也不动了,紧紧握着斧子,盯死了那丛灌木。林子里一下安静下来。这样过了几秒,忽然旁边的一堆灌木丛裂开,一个人影从中扑了出来。黄瘸子根本没料到侧后方会有人,被那人影扑倒在地,闪电般的六、七拳打在脸上,立时晕了过去。”
“是秦杨?”我脱口而出。
上进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待会儿再说。接下来呢?”
“接下来……”上进像是被我打断了思路,稍微想了一下,“接下来秦老哥就给我松了绑,把我背心上插的一根短针拔了出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看他的样子跟山里的野人的一样,我自然又惊又恐,坐靠着一棵树,不知所措,只知道看着他。秦老哥把黄瘸子身上的九枚戒指摸出来,便和黄瘸子一样,在挖出骸骨的地方细细地寻找。隔了一阵,想是没找到那枚遗落的戒指,他略微颓然地坐在地上。这时候黄瘸子哼唧了一声,他快要从昏迷当中醒过来了。秦老哥转头问我能不能走。我点点头。他就把黄瘸子扛起来,叫我跟着他。他带我来到树林的东面,在一块空地上生了堆火,把黄瘸子搁在篝火的旁边。接着他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那时我的脑子里一片茫然,一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二来也不知道黄瘸子为什么要突然害我,只是想这个人既然救了我的性命,就多半不会加害我,所以才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这么说,那具骸骨是秦杨埋回去的了?”我插了一问。
上进点头说:“是他埋回去的。”
“那你们最后是怎么处置黄瘸子的?”我继续问。
“怎么处置?”上进显得很奇怪,“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把他扔在树林里,秦老哥还生了堆火,大概是怕他被野兽吃了。”
我细细一想,觉得这事有些不对。照这样说,黄瘸子根本没中毒,可第二天村里人发现他时,他分明已蛇毒攻心,最后没有救过来,死掉了。那他身上中的毒又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疑惑:“难道在秦杨把黄瘸子扔在树林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村里人发现他,这段时间里,还有人动过他的身体?”
我不想打断上进的讲述,所以这个疑问没提出来。我更渴望知道他后来的经历,以及有关秦杨的事。我已经隐约感觉到,队长所讲述的秦杨的故事,很可能有部分是非真实的。
“你既然获救了,为什么此后都没现过身,也不想办法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我们?”我问。
“我是不敢现身,而且我也想告诉你们,我试过了,只是没有成功。”
“你试过了?”
“我当然试过,隔天我就在树林里燃了堆火,还是在咱们先前挖出骸骨的地方,我想把你们引进来。你们应该看到了吧?”
“我当然看到了!”我侧过脸看了一眼张梅,“我和梅子还追进树林里来了,跑到生火的地方,只看见你的上衣挂在那里,你人却不见了,你怎么又跑掉了?”
91、“我是被秦老哥拉走了,他发现林子里冒起了烟,就飞快地冲过来,死活把我拽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急,只好跟着他走了。我担心你们不知道火是我生的,所以临走前,就脱下上衣,挂在火堆的旁边。这样一来,就算你们见不到我,但见到了我的衣服,就应该能猜到火是我生的,进而能联想到我还活着。我还以为你们没发现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恍然,“我还当你遇到什么危险,不得不避开哩!”
上进苦笑着说:“秦老哥不准我通知你们,他担心会把村里的人招来。今天你们看到的枯草,都是我背着秦老哥,偷偷绑上去的,我只盼你们哪天能闯进山里来,幸运地发现了枯草,顺着找来。总算没白忙活,咱们到底见着了!”上进满脸兴奋,神色间不无得意。
我却更关心另一件事。在上进的讲述中,有好几次“担心把村里人引来”、“村里没一个是好人”的表述。而且从他的话语中推测,秦杨――队长、王婆婆等人表述为要寻整个巫村报仇的人――似乎已成为了他的依靠。在这个古老的村落里,一定还隐瞒有我尚且不知的秘密。即便上次在青河底发现的石刻,那个外方内圆的图案,那个给予石旭直接启示的图案,我们参想了好几次,都不得而解。这个秘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
“上进,我问你一句,你老实说,秦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看着他。
上进一怔:“他当然是好人了!你怎么会这样问?”
我无奈地说:“队长跟我们讲过他的故事。”上进说:“讲过就对了,你都知道他的故事,还不能分辨他是好是坏?”我摇摇头:“或许我们听到的故事不一样。”上进立时疑惑了:“那队长是怎么讲的?”我对张梅说:“梅子,你把队长讲给咱们听的,原原本本地说给上进听听。”她应了,细细地把我们听到的故事原封不动地讲述了一遍。
我一直看着上进的脸,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副讶然的表情,看来我们所听到的故事,的确和他所了解到的不一样,而且是大不一样。
张梅一讲完,我就问:“哪些地方不对?”
“完全不对!”上进有些愤懑,“这故事是马福田编的,根本就不是事实!秦老哥是好人,村里人才全是坏人!”
果然如我所料,我问:“那事实究竟是怎样?”
“你们讲的前面一部分,倒是真的,后面就完全不一样了。”上进开始了他的讲述,“秦老哥的母亲,的确是为了躲避仇家和战乱而逃了进来,秦老哥刚出生,他的母亲就死了,他自小被黄家抚养长大,姓黄的一直待他很坏,这些都没错,错就错在之后事情的发展。”
上进继续他的讲述:“秦老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任劳任怨地干活,那么勤奋努力,姓黄的却一直对他很冷淡。不单单黄家,村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冷淡,好像他可有可无,又好像和他有仇一般。直到有一天,他在青河里发现了一块石碑,顺着这块石碑上的指示,他在长生山里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跳,看了看左右的积极和张梅。又是在青河发现了石碑?又是顺着石碑摸出了一个大秘密?我忍不住问:“那是什么秘密?”
“你别急,我马上就讲到了。”上进说,“秦老哥在长生山里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不少异乎寻常的东西,由此摸索出一个村子里所有人都隐瞒不提的秘密。原来在这个村子里,一直存在着一种古老的献祭仪式。”
“献祭?”张梅知道这个东西,“那不是一些少数民族保有的,用来祈求上天赐予平安或者向神明忏悔的仪式?”
“梅子说的不错,可这村子里的献祭不一样。”上进的语气略显神秘,“寻常的献祭,都是用牛羊之类的牲口,我听人说过川西有一种天祭,用的是人体,不过也是死人的尸体。用活人献祭的,我一直以为古时候才有,可没想到,这村子里还保有这种献祭仪式,用活人的献祭。”
我猛地联想起青沟村队长的话,这个巫村是个鬼地,进来的人很难活着出去。难道但凡进来的人,都被这里的村民抓起来,活活给献祭了?我联想到我们自身,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献祭的目的,不是祈求上天保佑平安,而是祈求长生神赐予长生不老。真是一群疯子,这世界上能有长生不老吗?”积极看着我们,脸上有些愤慨,“听秦老哥说,外面进来的人,之所以莫名其妙都死了,就是被抓起来搞这种仪式了。我由此联想到石旭的消失,联想到黄瘸子突然袭击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打断他:“石旭没死,他是故意消失的。”
“对对对,你们刚说过,我忘了。”上进立马纠正,“秦老哥发现了这个秘密,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村子,却开始忌惮周围的一切。他每天都提着心吊着胆,谨慎地留意每一个人的举动,如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也好立马作出应对。结果就因为这样谨慎小心,倒让他又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一个令他痛苦到无以复加的秘密。”
92、“关于他母亲的?”张梅轻轻地问。
“梅子真是聪明,一猜就中!”上进竖起了大拇指,“当年秦老哥的母亲刚产下他,就被村里人活活给献祭了。秦老哥偷听到这个事,心里立马乱了套,之前的谨慎忐忑,彻底被仇恨覆盖了。他虽是个任劳任怨的勤奋人,性格里却有一股狼的狠劲,表面上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暗地里却计划着复仇。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主持献祭仪式的王婆婆。”
“但他的第一次复仇就失败了。村里人表面上对他不理不睬,可暗地里马福田和王婆婆都防着他,要知道家里养着狼,怎么着都得留招后手。秦老哥日常的言行举止中,到底还是露出了破绽,被马福田和王婆婆识破了,提前有了防备,秦老哥一动手,反而被当场制住。”
“我一直不明白村里人为什么要把秦老哥养二十年之久,这一点连老哥自己都不明白。但他复仇被抓,面前再没有活路。村里人把他关起来,准备时候到了就送进长生山献祭。秦老哥不是一般的人,三个人轮流看守他,他竟然逃了出来,不过刚逃上通往谷外的路,便又被赶来的大群村民抓了回去,为了惩罚他,不让他逃跑,村里人就把他的腿打断了一条。”
“即便是这样,秦老哥仍旧没有放弃。这一点,我对老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断了一条腿,看守他的人也加派到了五人,可他还是逃了出去。有了第一次逃跑的教训,他知道断了一条腿,不可能再往谷外逃。毕竟去谷外只有一条路,村里人只要发现得快,立马就能把他再抓回去。所以他选择了逃进长生山。山林里草木茂密,藏身容易,村里人要想抓住他,谈何容易?”
“王婆婆也料到老哥是逃进了山里,曾组织大批人进山搜寻,可都被老哥躲过去了。老哥找到这棵大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把树干掏空,在地底挖出这个密室,作为固定的栖身之所。我太佩服老哥的思维了,任何人从这棵树前经过,绝对想不到树干是空的,而且树下还连接着一个密室,密室里还住的有人。老哥在这地方一躲就躲了这么些年。这些年里,他一直在想办法报仇,也曾杀了村里的几个人,但这些都不足以解恨。老哥知道,最重要的,是找出破解村里献祭的法子。这种献祭带有巫术的味道,他知道献祭的一部分内容,所以认定有法子能够破解,只是一直还没找到罢了。”
“这世上真有巫术?”我扪心自问,这已不是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惑了。想起在王婆婆家的地窖里,曾发现的一摞古旧册子,那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巫咒符文,想来这东西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老哥找了好些年都没找到,不过上次他救我时,发现的那具骸骨上的戒指,他曾在王婆婆的一本古册子上看到过,似乎很重要,他猜测着找齐十枚,说不定能有什么大的功用。”
“那是十权戒指,是命神之征。”我接过他的话题。
“你怎么晓得?”
“王婆婆把那本册子给我们瞧过,是黑色的铁皮册子,里面记载了好多这个山谷里独有的东西。”
“不是吧,王婆婆会把那本册子给你们看?”上进惊讶地问。
我只好把?象一说讲述了一遍。
上进有些疑惑:“?象这东西,我倒没听老哥提起过,我看不像是真的,有可能是村里人编来骗你们的。”
“骗我们能有什么用?”我反问。上进当然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这样说来,秦杨是好人了,不会对咱们不利?”
“当然不会,我和他接触一个多月了,他虽然性格上有点冷,但心底善,他当时看我不是村子里的人,所以冒险救了我。若不是他,咱们哪里还有见面的机会?”
“看来村子里的人,果然有些邪门啊。”我看着张梅说,先前她已有过往这方向上的大胆猜测。她只是轻微地点了头,并没有太过激烈的表情。从始至终,她的反应远没有我和积极来的强烈。我甚至觉得她淡然得有些过分了。
“虽然有些地方我尚且不明白,但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们说说,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张梅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我们都不说话的时候,开了口。
我想了想,说:“我们四个现在没出岔子,生姜头和愚脑壳都让石旭给转移走了,咱们现在唯独没有石旭的消息。积极,上次你去见石旭,他有没有告诉你哪里可以找到他?”
积极双手一摊:“我问了,他不说,只说一有情况就会再想办法通知我们。”
我叹了声气:“如果我们所有人全在,那可好办,直接逃出去就是了。可石旭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他好歹救了愚脑壳和生姜头,也在想办法救咱们,咱们到底不能抛下他一个人不管。”
“蛮牛,你这意思,咱们还要留下来寻他?”积极显然不愿再在这地方呆下去了。
“我们可不能独自逃生,如果你怕死,你一个人先逃好了。”我知道他最怕别人小瞧他,是以又用了激将的老招数。他果然脸色一凛:“你们留下来,我自然也留,我不搞个人主义。”我拍拍他的肩:“放心,咱们一定会没事的!”
这时上进说:“这事还得和秦老哥商量商量,就算咱们找到了石旭,要想逃出去,也不容易办到。你们一消失,村里人肯定要把出谷的路封住,想逃出去,恐怕难。”
上进的担忧不无道理,我顺势问他:“莫非秦杨还有其他出谷的办法?”上进摇头:“那倒没有,出谷的路就摆在那里,只有一条。不过他躲避村里人的搜寻,好歹有这么些年了,至少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得多。咱们让他想想办法,指不定能有好的建议。而且石旭一直不现身,我看他也通过石碑上的东西发现了献祭的秘密,暂时先躲起来了,秦老哥对地形熟,我们可以让他帮忙找找石旭。石旭只要躲在这座山里,秦老哥就极有可能找得出他藏身的地方。”
我一想也是,如果秦杨肯帮忙,找出石旭应该不难。只是我打心底害怕这个人,虽然现在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但就是忌惮,多多少少有一些,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93、 紧绷心弦了这么长时间,肚子早已饿了,上进拧着野兔爬出去,在外面打整干净了拿进来。兔肉架在火上地响,油水一颗颗滴落,总能引起火苗高窜。我嗅着弥漫开来的肉香,不停地咕噜口水。之前秦杨烤蛇肉时,我就已觉着饿,所以没等兔肉烤到全熟,我们就分着大吃起来。上进没有吃,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模样,一脸微笑。
兔肉快吃完的时候,梯子吱呀吱呀地响起来,秦杨从上面退入暗室,手里拧着一只肥野兔,脖子上挂搭着两条溜黑的死蛇。兔和蛇都打整干净了,他一放下,便又爬出去了。
上进把兔肉和蛇肉架起来烤,对我们说:“老哥就是这样的人,表面上冷漠,心里却善,他知道你们肯定饿了,才又去捉了这些来。”
我也对秦杨有了些许的改观,一边翻转蛇肉,让它烤得均匀,一边说:“之前我们被蛇群围了,他冲进来救我们,身手好敏捷,要是他不是跛子,不知道有多厉害。”
“那是,当年老哥断了腿还能从五个看守他的人手下逃出来,你就能想象他不是一般的人。”
我们把肉烤熟了,上进说:“我去喊老哥进来,大家一起吃吧。”
他爬出去,很快回来,秦杨也跟着他回到了暗室。秦杨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陶罐,里面装满了清水。
我礼节性地向秦杨点了点头,他只看了我一眼,仍冷冷地坐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
上进把烤熟的兔子撕下一大块,递给他,他接过就吃,吃相生猛,丝毫不顾忌旁边有四个人看着他。
上进见气氛有些尴尬,就笑着说:“我来介绍大家认识认识,这是我老哥――秦杨。”然后他就把我们三人挨次介绍了一遍。每介绍一个人,秦杨就点一下头,嘴里却一直没停歇,上进刚介绍完,他的肉也正好吃了干净。
“老哥,村子里的事,还有你以前的经历,我都跟他们讲了。”上进说。秦杨点点头。
见我们都没人说话,他便又说:“说得不好听一些,咱们现在是同病相怜,既然认识了,以后咱们都算是自己人。蛮牛,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或者说是有偏见的地方,但凡有,你们就放心地问出来,老哥知道的,一定会回答。”
“那是,那是。”我干涩地应着,可原本有一腔疑问,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我看着秦杨,他满脸浓密的胡子,蓬张有如钢针,长长的头发搭在脑后,拴成一束,身上还穿着兽皮,给人一种没有边幅可修的感觉。不知怎的,我又开始有些害怕了。
见我好一阵都不问,上进捅我:“你没问题?”我摇摇头,的确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有个问题。”张梅轻轻举了举手,她的样子好像坐在教室里回答老师的提问。“梅子你只管说。”上进鼓励她。她便问:“青河里的石碑我们也看过,上面的图案却一直揣摩不透,我想知道,那图案究竟是怎么引导人去发现村里献祭的秘密的?”
“图案是献祭点的入口。”秦杨的声音深沉而有力。
张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随即又说:“我们还有一个同伴,他也知道了献祭的秘密,躲起来了,我们猜他应该藏在这座山里,你能帮我们找找他吗?”
秦杨抬起头,看张梅的眼神有些怀疑:“如果有人藏在山里,我一定知道。”言下之意,石旭的藏身之地并不在长生山中。
可石旭不躲在长生山里,还能躲在什么地方呢?总不至于躲在村子里吧!我想起王二爷病重之时,我们去探望他,张梅追猫进了地窖,在地窖里看见了石旭。难不成石旭还真敢躲在村子里?但我始终不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张梅转头看着我:“没办法找到他,那就只有等他来找我们了。”我想想也只能这样。无论如何,我终究不愿丢下石旭一个人在这里。
但我立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样说,我们还必须再回村子里去。”
暗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石旭并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他如果要找我们,肯定会去村里找。我们想要和他碰头,除非呆在村子里等他。
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
“那不打紧,”张梅说,“村里的人还不知道我们晓得了献祭的秘密,只要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平时候小心谨慎一点,应该可以骗过去。我们可以提前准备逃走的事,只要和石旭一接上头,立马就离开这个地方。”
“要是被发现,那可就惨了……”积极颇为担忧。我当然知道,刚刚才听了秦杨的故事,如果一旦被村里人瞧出端倪,一定会适得其反。
“别说这些丧气话。”我推了积极一把,“每次事情还没开干,你小子就打退堂鼓,回到村子里,你装正常点,别被瞧出来了。”
积极反推我一把:“我装得可像了,以前班里出节目,我可是每次都登了台的。哪像你,揪你去演节目,你还躲在厕所里。”
“去你的!”我被他说得脸都烫起来,还好暗室里昏暗,别人瞧不见。
“你们必须回去。”这时,秦杨冰冷的声音在角落里响了起来。
我一愣,脱口问出:“为什么?”问完我才反应过来,我总算是开口和他对上了话。
“你们不回去,村里人就知道出了问题,他们会封谷,没人逃得走。”他说。
“他们可以认为我们是在山里遭遇了危险,这样就不会封谷了吧?”我问。
“山里没有危险。”秦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
“山里没有危险?”我重复他的话。
“没有。”他冷冷地说。
“可队长讲的,这座山是长生神的宫殿,而且还有巫婆的禁忌,所以危险无处不在,不能冒犯的。”我如实回答。上进怕秦杨不知道,解释说:“队长就是马福田。”
秦杨却说:“这座山里有献祭的秘密,不能让外人闯进来。”
我一愣,随即幡然醒悟,这样的解释真是始料不及。“他编传说来唬住我们,好不让我们进山,原来是这个目的。”我心里这样想着,嘴里情不由己地问:“难道他讲的那些事,都是假的?”秦杨只简单地说:“他们的话,都不能信。”
94、 我愣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我一直相信队长所讲的事,已历两个多月。忽然间,一个人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是假的,都是为了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编造出来的,让我如何接受?这一天过得太不可思议了,忽然间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都彻底颠倒了过来。这些真相*裸地摆在眼前,那么合乎情理,由不得我不信。
一瞬间,曾经在我眼前多么真实、多么亲切的面孔,变得如此遥远、如此模糊、如此捉摸不透;一瞬间,那一个个淳朴的乡民,都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瞬间,那一颗颗简单干净的心,全都变得如此处心积虑、城府暗结。我一想到曾经到过这里的每一个外人,都被这一群村民活活杀害,真的无法接受。我看着秦杨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岁月痕迹的脸庞,心中穿过一丝冰凉。
我知道我接下来必须回到村子去。秦杨说得对,如果我们不回去,反而会惊动村里人,他们会提前动手。我必须去面对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生活,暗地里与他们周旋。只有这样,我们知青小组的所有人,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我对上进说:“我们三个会回到村子里去,上进,你还得暂时呆在这里,只有先难为你一下了。”上进很理解地说:“我知道,我一回去,就会多生出不少枝节。我随着老哥在暗处,村里人看不到我,我却能时刻关注村子的动静。你们和石旭接上头,要准备离开时,我肯定能知道。”我想了想,对他说:“如果我们和石旭接上了头,我就在青河的小木桥上,用石子划一个‘十’字,你只要看到了‘十’字,就知道了。”上进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省得我溜进村子里冒险。”
“对了,秦杨大哥。”我想到了一件事,也叫起了他大哥,“我听上进说,你在找十权戒指。”秦杨点点头,没有出声。我说:“剩余的那枚戒指我知道在哪。”他立马站了起来:“在哪里?”我说:“就在这片林子里,我们挖出骸骨的地方。”他说:“走。”
我示意积极和上进架我起来。我的伤腿已恢复了不少力气,痛楚也减轻了许多,看来秦杨施用的草药十分管用。我在他们的帮扶下,好歹爬上了梯子,一探出身子,发现是在一棵大树的中段,周围都是浓密的枝叶,从下方根本看不出这里透着一个洞。秦杨寻找的藏身之所,的确隐蔽无比,难怪村子里的人搜山几次,都搜不到他。
我艰难无比地下到地面,上进背着我,一行人来到当日挖出骸骨的地方。当初新翻的泥土已落满了枯叶,我们寻了一阵才锁定了是哪一块地方。积极蹲下身子,慢慢地把那一片的土挖开,终于让他找到当日我们埋回去的那枚戒指。
秦杨接过戒指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含着些许兴奋。
“王婆婆的册子里说这些戒指是命神之征,可控万物生辰,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问。
“假的。”秦杨不假思索,“那本铁皮册子我看过,上面有破除献祭的方法,好像需要用这十枚戒指。不过这些戒指消失了很多年,没想到能让你们挖出来。”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以至于对我们说了这么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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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我瞧瞧天色,日已西斜,傍晚快要来了。这时候如果不回去,就得等到明天天亮。我又和上进商议了一些小的事情,便准备动身返回。
上进和秦杨不能送我们,只好就地作别。我们三人怀揣着一颗略泛紧张的心,沿着低缓的坡路往外走。
一路上,我反复叮嘱,一定不要露出破绽,就当今天的事是一场梦,从没真正发生过。积极嫌我唠叨的烦,干脆不背我了,把我扔在地上。等到我讨饶,他才重亲背我起来。
我们走到山林的边缘,发现队长和一些村民还等在昏黄的暮色中。要是在以往,我会感觉亲切,会当队长他们就是为了等我们平安返回。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们为什么要守在山林边缘?不就是为了防止我们逃跑吗?
我们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二个满脸沮丧,不好意思地对队长说:“找到了棺材,可没挖到蚯蚓。”队长见我受了伤,忙接下积极的班,将我背起:“你怎么受伤了?平安回来就好,挖不挖得到那东西,根本不重要。”我心想:“当然不重要,你根本就没事。”我想为难一下他,就问:“我们打开那些棺材,怎么里面都没有尸骨啊?”“里面没有尸骨?”队长停住了脚步,奇怪地问。
我心想你装得倒像,真不知用这套骗过多少人了,就说:“真的,我们开了六、七口棺材,里面全是空的。”积极在旁边附和:“真没有尸骨,也挖不到蚯蚓,我们当时吓惨了。”
“这个我倒不知道,从来没人开棺看过,真如你们说的那样,倒是邪门了!”队长重新迈动脚步,嘴里嘟囔着,“长生山里的东西都邪门,你这腿是怎么伤的?”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腿伤的事,我知道伤口在那里,这件事没有撒谎的余地,就回答他:“被蛇咬了,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好歹保住了性命。”
队长一惊,慌忙将我放在地上,卷起我的裤脚:“山里的蛇都有毒的!”他将包裹伤口的红布小心地拆开。我想阻止他:“真的没事了。”可他仍旧把布拆开来,随即奇怪地望着我:“你没有中毒吗?真是谢天谢地。”我不敢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撒谎说:“积极的家人都是从医的,他找到了一些草药,帮我解了毒。”队长看着积极:“想不到积极还有这么手艺,看来以后我生些病痛,也不用去麻烦你们王婆婆了。”积极干涩地笑了笑。
赶回队长家里,天渐渐地黑尽了,大娘已准备好了饭菜。我才在长生山里吃了一顿烤肉,肚子尚且饱着,就推脱说累了想休息,由积极扶着回到房间。
房间里的布置一如既往,我们的东西仍旧摆放在原地,但我看着这些东西,忽然觉得一切都变了,恍若置身于梦境中。我躺在地铺上,身上搭着被子,心里有些空落的慌张。我的脑海里像放幻灯片一样地闪过经历过的事,这短短的两个多月,仿佛比一辈子都要长。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忽然有些想念家了,我想念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那些过往朋友。曾经我觉得再平常不过的人与物,在这一刻都变得弥足珍贵。生命中有些东西,一定要在遥不可及的时候,才会知道珍惜。我希望还有机会,还有重新拥有这些东西的机会。
张梅和积极象征性地吃了些东西,告了晚安,回到房间里来。我们三人处在一室,却都不知说什么好。我有一种想聊聊今天所经历之事的冲动,但理智堵住了我的嘴。我们都担心隔墙有耳。可时间这么早,再加上心情因今天的经历而无法平复,躺在铺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96我本以为会等他们很久,指不定要等上一两天,指不定要等上永远,可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还没过上半小时,洞里就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顿时站了起来,听这脚步声的急切程度我就知道,他俩肯定是遇上什么要命的事了,正在慌忙逃回来。可我心里非但没怎么担心,反而还有些庆幸。
没等脚步声来到洞口正下方,我就弯下腰,双手撮在嘴唇两侧,冲下面大声喊道:“快上来啊,快啊!”
哪知却听积极的声音喊叫道:“上来?你快下来啊!快下来!”
我心里好生奇怪,这时他俩已经跑到洞底下了,透过火光我就能看见他俩,我问:“下来干嘛?你们没遇到危险?”积极说:“有毛的危险,你快下来,咱们发现石###的鞋子啦!”
我听了这话,浑身就像被电触了一样,原本我是打死都不下去的,可一听下面发现的有石旭的鞋子,哪里还顾这么多,手脚撑在洞壁上,当即缓缓溜了下去。
一下到洞底,积极就把鞋子递给我看,那是一双布鞋,鞋面上粘了不少尘土。我记得石旭的两双布鞋的后跟上,都缀有一个石字,是怕和咱们的弄混了,他妈特地给他缀上去的。我把鞋反过来,只见鞋跟底上,果然缀着一个醒目的石字。积极还特意指给我看:“我把泥都擦掉了,就看见这个石字。”
我微微点头,又抬头望了望洞口大小的苍穹,奇怪说道:“不对呀,先前这洞口明明是被蚂蚁包封死了的,石旭怎么可能被抓到这里面来?”
上进说:“我和积极想过了,指不定这宫殿还有另外一个入口,石旭便是从另外一个入口被抓进来的。”我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你们还发现啥没?”
积极摇头说:“咱们刚开始走得很快,后来怕有机关,就越走越慢,一发现这鞋子,就赶忙跑回来叫你,没再往前走。”我奇怪地问:“你们没遇到危险?”
积极说:“危险个屁!这条道长得要命,咱们走了十多分钟还没到头呢,可一路上都空空荡荡的,啥机关危险都没有。”上进看着我说:“我想石旭肯定就在前面,这回你得跟咱俩一起去,多一个人多分力。”我坚毅地点点头:“石旭在里面,养子就在里面,我这回必须得去,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为上,不能疏忽大意。”
他俩应了,三个人便往洞里走。洞道是直接凿出来的,没经过什么修整,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石质的地面也不平坦,常常一个小凸块一个小凹处,走起来极不顺畅。所幸他俩刚刚才走过这一段,没遇上任何机关危险,所以我也不用担心,这一段便走得挺迅速,不多久就听见积极说:“就是这儿了,咱们发现鞋子就是在这儿。”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指着一处地面说。
我察看了一番,这一段也没什么异样,忽地想起一个问题,就说了出来:“咱们沿路走来都是一条道,要是石旭是从其他入口被抓进来的,他怎么会经过这条道呢?”
他俩愣了愣,一时间都不明所以。我就说:“不想了,救人要紧,咱们继续往前去,前面没走过,要加倍小心。”积极点头说:“没事,我来开路。”他举起火把,当先而行,我和上进紧随其后,往洞道更深处走去。
一开始我们都缓下脚步,生怕撞上藏在暗处的机关,可一路上仍旧相安无事,这条通道就好像是太平大道一样,除了地面凹凸不平外,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积极便越走越快,我不停叫他慢些,他嘴里答应,脚下却非但没缓,反而更加快了。我随在他后面,努力去追赶他的脚步。
这条道可真长,感觉我们是在大山的内部不停地绕着圈子,离中心处尚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积极一路上都把火把举在前方,照亮前面的路况,他的影子便一直倒向我这一方,弄得我难以瞧清脚底的路面,我只好尽量去踩他踩过的地方,以免踩上不平之处。但他越走越快,我便反应不过来,终于一脚踩进一个小凹槽里,身子顿时往旁边斜着歪倒。
我惊叫一声,用手撑住洞壁,才没倒下去。但我手掌一触上洞壁,立时发觉上面有好几道凹槽。我赶紧叫住积极,叫他把火把移过来照一照。
火光之下,我瞧得清清楚楚,我手掌按的地方,赫然有一个巴掌大的“贾”字,深深刻在洞壁上,我再往后面看,接着“晓朔”两个字,像是一个人的人名。
我吃惊之下,眼光往洞壁上一扫,这才发现整块洞壁上都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咱们先前只顾赶路,注意的是脚底的路况,因此才没留意。这些字都是一般大小,整整齐齐地摆列成许多横排,而且基本上都是两个字或三个字连成一块,相互间间隔一个空位。我粗略一扫,全是“赵平”、“朱文善”、“丘晟”之类的,一看就全是人名,看得我惊奇万分。
“这……这全都是人名吧?”我轻声嘀咕着,接过火把往前面走,一边看洞壁上的刻字。全是人名,成千上万个,我走出五十米的样子,还没到头。这么多人名,刻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积极和上进随在我身后,他俩也看得合不拢嘴来。
突然,我眼光瞟到两个字,全身都是一震。
就在我的眼前,洞壁上竟赫然刻着两个大字――石旭!
97我叫道:“你们快看,这……这里有石旭的名字!”他俩凑上来,惊讶地叫道:“真是!”“是石旭!”我忍不住自问自地道:“这里怎么会有……石旭的名字?”
这时,积极惊叫道:“这不是余脑壳的名字吗?呀,还有我的?!”上进也跟着叫道:“我的也有!”
我往石旭二字的后面看去,接在其后的是余志、李上进、姜汝明、李积极的名字,每个字都清晰万分,绝对错不了。而且瞧那刻迹,是新近刻上去的,应该出不了一个月。我再往后看,什么没有了,在李积极三个字的后面,洞壁又回复平荡荡的样子,刻字到这里就没有了。
积极惊奇道:“怎么都有我们的名字,就没……你和张梅的?”这一长排名字里,知青队七个人中有五个人都在其列,唯独没有我和张梅的,怎么会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无法回答,还是忍不住要问出声来。我又返回去从头细看了一道,花去大半个小时,还是没找到我和张梅的名字。
在这几十米的名刻里,前面的都沾满尘埃,有些甚至磨脱得瞧不清楚,一看就至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可越往后刻字就越清晰,显然存在的年代也是越来越近。到了石旭、李积极它们这儿,就是新近才刻上去的。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悉数起来,就只有养子才有可能。若真是他刻的,这是他拟的一份死亡名单,那前面部分中几百年前的名字是怎么回事?而且村里面其他人,像队长、王婆婆等人的名字都不在其列,养子要害的是全村的人,不可能只有咱们知青队中的五个人。若说它是其他,那又是代表什么意思?
就在我们仨都迷惑不堪,沉默不语之际,忽然,一记记轻微的敲击声从洞道深处传了出来。
我全身一麻,身子挺得笔直,嘘的一声示意上进和积极别说话。其实我们之间根本没人发出声响,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这样示意了一下。
洞道里没有其他任何声响,只有这敲击声一记记传来,似乎还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隔了至少好几里的距离。但这一记记响声,就像是有一把小凿子,正一记记地凿在我的心坎上。我扭头一望,积极和上进的脸色都变了。
我做了个往前走的手势,积极面色有点难堪,他似乎有些不情愿。这阵敲击声清清楚楚传过来,像是在凿着石壁,显然有人正在洞道深处里,八成就是养子。
我小声道:“咱们往前走走看。”积极摇拨着脑袋,指着洞壁上刻着的李积极三个字,脸上露出难色:“这会不会是啥不好的征兆?我看还是别往前走了吧?”
我数落他说:“你要找长生不老的时候,咋没现在这副死样子?上进名字也有,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再这样,我可真要小瞧你了。”积极一副熊样:“我……我还是怕。”我没想到这混球胆量这么小,顿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只好瞧着上进说:“你不去就算了,上进,咱俩一起去。”上进点头应好。
我朝积极说:“那你在这里呆好,自己小心些,要是我俩没回来,你就回村里去报信吧。”叹了声气,便不再管他,举起火把走在前面,上进紧跟在我身后,一起往声响发出处走去。
才走出没多久,我心里忽地就奇怪起来:“往日积极没这么胆小啊,他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像去山林里那个地洞时,他都是一直在前面开路的,那只灰鼠王也是被他一刀捅死的,怎么今天这么害怕?”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已经走出一段,积极早看不见了。
上进见我回头张望,也跟着朝身后望了一眼,问道:“怎么了?”我说:“没事,小心别踩到坑洼里去。”
这一次我们走得极为小心,越往洞道深处走,就越觉得危险万分。我也时不时抽眼看一下身侧的洞壁,瞧瞧上面还会不会刻的有什么东西,不过一路走下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
就这样走出一里多路,那敲击声却似乎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听起来都有些飘忽不定的感觉。我心里面不禁惶恐起来,侧过脸小声问:“这一次只怕是有去无回了,你还敢往前走不?”上进猛地一点头:“敢!”我心里顿时放平许多,应道:“那好,咱们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跟养子博一博。”说罢继续盯牢地面,看准落脚之处,小心往前面走。
突然,那阵敲击声一下子打住了!我一愣,和上进都站住脚没敢再动。洞道里顿时一片死寂沉沉。那阵敲击声竟霎时间就消失得没有声息了!
我回头看了上进一眼,他示意我继续往前走,我便重新迈开步子。只是这回一片死寂,气氛瞬间紧张了好几倍,弄得我心都快堵到嗓子眼上。
这般走了六七分钟,忽然间,那嗒嗒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这一回听来,声响似乎近了许多,看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走到声响的发源处了。这时候每一步迈出去,都要花费极大的勇气,整颗心也随着步伐越发的紧张起来。
再走出不远,洞道一分为二,一边向左,一边向右。我们辨清楚声音是从左边的洞道里发出来的,便直接选择往左边走。
接下来这样的分路口还有不少,等到过了第九个分岔,洞道里突然透出一些微弱的光亮。我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已经十分清晰明朗,甚至可以听见振荡的回声,我知道已经不远了,而且听这回声,似乎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大厅,有人正在那里面凿击着什么。
98我和上进万分小心地接近光源处,转过一个弯,便可以看见前方隔了不远,有明亮的火光透出来,看得出那里是一个空旷的大厅。
我和上进缓缓来到洞口前,探眼一望,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眼前非但是一个大厅,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好几倍,横长竖宽都超过三十米,好像整座山的中心地带都是空的。抬眼一望,厅洞的顶部少说也有二十米高,虽然没有经过任何的人工雕饰,但就这么大的空间来说,绝对算得上是惊世骇俗。先要凿出好几里路的地道,然后再凿出这样大的一片空间,的确有点难以想象。
这阵凿击声便是从这大厅里发出来的,身处厅洞门口,回声振荡,响声便大了好几倍。大厅里燃着八支火把,支在八个方位的石壁上。在这大片火光的照映之下,清清楚楚可以看见,就在正对面的石壁脚下,有一个黑影正背朝我们,俯身蹲在地上,右手有节奏地抡着铁锤,正在凿击石壁。
紧接着我心脏猛地跳起老高,身侧的上进忽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不轻,他肯定也被震住了。就在那个黑影旁边,我清楚看见,有一个人被捆成粽子一般,歪靠在石壁上,虽然他的脸耷拉着,但隔了三四十米的距离,我仍然清楚地看见他右颊上挂着的黑印。
我长出了口气,好像寐求多年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一般。隔了一个多月,我终于又重新见到了石旭!
在这一个多月里,愚脑壳看到过他,积极看到过他,生姜头看到过他,连上进都看到过他,唯独我没有。现在终于看到了,虽然这个场合不怎么合时宜,但至少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平搁下来。所谓眼见为真,我总算可以打心眼里确信,石旭果然没有死,他果然还活在人世。
这样说来,他旁边的那个黑影,那个凿着石壁的男人,应该就是村里人口中的养子了。尽管他是蹲在地上,可依旧能够瞧出他身体十分单薄,有若一阵风就能吹倒,和我想象中牛高马大强健彪悍的养子形象,实在是天差地远。我难以想象,一个从小劳苦磨炼,成年后独自踏入长生山并且存活至今的男人,竟会是这般娇小的模样。
这时候石旭肯定看见了我们,头扬起来显得十分激动。旁边的养子察觉到异样,猛地回头,两道凌厉的目光朝我们射了过来,吓得我心里打起一个突。他缓缓站起身来,满脸络腮胡须,一手铁锤一手凿子,漫不经心地说:“是来救人?”
他这一问,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侧旁的上进拉着我的肩膀说:“就是他,他就是那个跛子。”
养子见我俩没一人回话,便往前走了几步,他果然是一瘸一拐,跛得相当厉害。
我鼓足胆量,提起嗓子说:“你……你把……把我朋友放了。”养子指了指石旭:“他是你朋友?”我和上进同时应了一声。养子摇摇头:“那可不行,我的性命全靠他来延续,放了他,我可就活不成了。”
这句话倒是令我大吃一惊,养子的性命怎么会靠石旭来延续?我惊讶道:“他,他……不可能……”养子说:“你们是村子外面进来的人?”我点点头。他说:“那知不知道长生神的故事?”我说:“知道,队长讲过。”他说:“队长?什么队长?”我便说是马福田。
他一听到马福田的名字就笑了:“原来是那小子,他还没死?”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来气,想冲着他骂几句,可又没这个胆量,话到嘴边就改口成:“你把我朋友放了,再饶了队长一命,大家和和睦睦的,不是可以很好相处的?”
养子说:“鬼才很好!我命快到头啦,若让他们活,我可就死定了。”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间没搞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说:“你学了长生神的法术,都算半个神仙了,你……你怎么还跟他们计较?况且害你的只有黄伯他一个人,你犯不着……”
养子摆着手,打断我的话:“你说的不错。你是听过长生神的,想必知道,长生神之所以能长生不老,全靠截取凡人的寿命,叠加在自己身上,这才能够永世不死。我这样说,你还不明白吗?”
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但还是弄不透,看看身旁的上进,他也一脸迷惑。养子就继续说:“我要是要报仇,十年前我就可以杀了黄老鬼,那时候我年轻力壮,要反抗他个病秧子,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我只不过隐忍着没有发作而已。当年我之所以离开村子,跑到这座荒山里来,其实是为了躲开黄老鬼,呵呵,我怕和他呆久了,一时忍不住,指不定哪天就把他给剁了。”他说到这里,忽然连叹了三声气,“我已经算过,我的大限就要到了。我学了长生仙术,能够截取他人的寿命,延续在自己身上,所以我现在现身出来,是想找几个村里的人,借用他们的寿命罢了,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听到这里,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世间还当真存在长生不老这玩意儿,养子要对付村里人,原来是这番道理。但他的说法还是令我生厌,把人家的性命生生剥夺走,添加在自己身上,这纯粹就是歪门邪道,哪里能叫做仙术?!但我这时候还不敢把他激怒,想了想就说:“你都夺了黄伯、王二爷他们的性命了,加在你身上也够了吧,你,你就别再……”他笑着打断我说:“就那几个老头子,合在一起还没有一两年呢,加在我身上,简直说是杯水车薪。”他忽地转头看着捆绑住的石旭,意味深长地说:“还是年轻人好啊。”
我吃了一惊,难怪他刚才说自己的性命还得靠石旭来延续,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当即变得怒火中烧,但还是强压着说:“你放了他,咱们是外面进来的知青,和你们巫村的人事,和长生不老这东西没有任何干系,你,你……”一时间心急口慌,后面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养子歪起脑壳,似乎思考起什么东西来,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说道:“看见这条深涧了吗?”我顺他所指,才发现这厅洞竟不是连成一整块的,在中间处还有一条深深的渊涧,大概有四五米宽,把我和养子所处的两边分割成了两大块。之前洞里火光闪耀,而且注意力都放在养子身上,倒没注意到咱们中间竟还隔了这样一条天险。
我点点头:“看到了。”心里却在奇怪,他提这深涧是什么意思?
养子说:“强行夺人寿命,一条两条那还罢了,要是多了,那是要遭天谴的。我就实话跟你说吧,以我现在的法力,要强行夺一次他人寿命,那是要大伤元气的,昨天捣整了一晚上,连马福田那小子都没敲定。最近我的精力损耗太多,现在每天都虚弱得很,要不然你这朋友,”他指了指石旭,“早就被我吸成一副空皮囊了。”
他接着说:“不过若是有人自愿献出自己的寿命,奉送给我,那我只需要略动一下小指头,就可以吸到我的身上来,所以,我想跟你做个买卖。你也明白,放了你这位朋友,我是完全可以的,但我总不能白忙一场吧,若是你们有人能自愿奉送我一两年的寿命,我就立马放了他。反正我一时也不能强行吸他的寿命,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只要你们谁愿意,往旁边那座小石台上一站,答应三声‘我愿意’,我取了一两年的寿命,立马就放了他。”他停顿一下,指着身前的深涧说:“我现在虽然虚弱,但有这条深涧阻隔,你们拿我没办法的。如果你们想回去搬救兵来对付我,嘿嘿,我只需两手轻轻一推,你这位朋友,”他走到石旭旁边,一手提起他的头发,石旭被迫仰起脸,神情显得痛苦万端,养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冲着那条深涧说,“那可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了。”
99上进忽然大声抢着叫起来:“我愿意,我愿意!”他看准旁边的小石台,拔开步子就冲过去。只听养子叫了一声:“别……”他的声音刚刚发出来,上进就突然惨叫一声,身子一歪,趴俯在地。他的一只脚踩在一个小陷坑里,顿时整条腿都陷了下去,卡在其中。我叫道:“上进!”冲上去想扶他起来,可他卡得太死,根本动弹不了。对面养子说道:“你别乱动!这片地上全是陷坑,你动一动,就和他下场一样。”我转头冲着他吼叫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养子说:“这片陷坑,是用来捉那些进洞来寻找长生不老术的人的,过会儿我把机关一开,你的朋友就会没事的,你放心,陷坑里面没有毒物没有尖刺,你的朋友没大碍,就是卡住一会儿而已。”我半信半疑地看向上进,上进冲我摇摇头说:“没事,就是卡住了动不了。”我这才放宽了心。
那边养子又说:“只剩下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是答应奉送我一两年的寿命,就自个儿走到小石台上去,地上用红色描过的圆圈是安全的落足之处,自己好好考虑吧。”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我看看远处的石旭,他被捆绑成粽子模样,仍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满脸都是惊恐之色,显然是惧怕得要命。再转头看上进,他俯趴在地上,抬起眼来望着我,脸上写满期许。上进一听能救石旭,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我还这般犹豫,就算脱了险,我还能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何况说穿了也就一两年的寿命,少活个一两年,对我大半辈子来讲,也未必算得上什么损失。我忽地想起刚往洞里走时,我曾跟上进说过,此番为了救石旭的性命,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值了。而摆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两年的寿命而已,要是还犹豫不决,那可真就跟积极所说的,和整日窝在地洞里的老鼠一个样了。
想到这里,我便仰起头望了片刻的洞顶,然后向着养子说道:“那好,我给你两年寿命,你取了寿命,就立刻放我们走!”养子点头说:“我会放你们走,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出洞之后,不准把此间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一下山,立马离开巫村,永远不要回来,而且要把长生不老的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我点头说:“你放心就是,我打死都不会再来这种鬼地方了,我也害别人来的。不过你也不要骗我,我看你为人不算穷凶极恶,能敞开了说话,所以才信你这一回。”他点着头说了一句:“你也没得选择。”
我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向那个小石台,它是个圆状,只有半米高,径长大概有两米,立在右前方的深涧旁边。我闭上眼深深呼吸好几下,最后才铁下心来,依他所言,踏着红圈描出的地方,走到石台跟前。
石台面上一片平整,上面凿有横竖两条线,将圆面一分为四,四个小块上都刻的有字,依顺序读来,是“百为禁忌”四个字。我也懒得去理会这是什么意思,闭上眼吐口短气,迈脚踏上去,在中心的地方站定,说道:“好了。”
养子来到我正对面,双手结成一个手印,闭上眼念了一通咒语一样的怪词,忽然睁开双眼,提高嗓音问我:“你愿意为长生神奉献自己的寿命吗?”他的声音中气十分的足。
我闭上眼,张口答道:“我愿意。”
他又问:“你愿意为长生神奉献自己的寿命吗?”我又答应:“我愿意。”
他再问:“你愿意为长生神奉献自己的寿命吗?!”我答道:“我愿意!”
声音一灭,整个大厅里顿时沉寂万分。
我本以为被抽取寿命会痛苦得要死,哪知道等了半分钟,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忍不住睁开双眼,正对面的养子离我很近,只隔了四米宽的深涧,这使我很容易就看见他脸上露出来的阴笑。
我想难道有什么不对?忽地反应过来,刚才他问我的,是我愿不愿意奉献出寿命,而没指明上限是两年。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我就说:“你……你……骗我……”养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仍然很阴险地笑着。
突然,我左右两条手臂上一紧,被人反拧到身后。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弄得我痛叫一声,左右侧过头一看,竟然是积极和上进!!
我吃了一惊,上进不是卡在陷阱里了吗?他怎么爬起来的?还有积极,这混球什么时候跟着溜了进来?
最可怕的还在后面,我看他俩的表情,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脸阴险的冷笑,跟养子一模一样。我脑袋一蒙,难道是被养子施了法术?!我就大叫道:“积极!上进!是我啊,蛮牛啊!是我啊!”
积极笑着回答说:“我知道是你,蛮牛嘛,我的好组长。”他的语气平心静气,显示出他的头脑很清醒,做这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惊讶地刚刚张开嘴,忽然间就感觉后脑勺一痛,像是被什么重物敲了一下狠的,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等到我脑袋一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片凉水当中。我嘴里进了一口水,咸咸的,赶紧噗噗噗全部吐了出来。张眼一看,眼前一张人脸离我只有几十厘米,五官清晰可辨,赫然竟是队长马福田!
我脱口叫道:“队长!”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脑一片空白,头上被敲打的地方还痛得要命,使劲回想一下,才想起刚才我答应给养子两年的寿命,然后我就被上进和积极反擒起来,接着便被打晕了。
我看看四周,立马吓得不轻。周围仍是一个大的洞室,八个方向燃着火把,四面八方的洞壁都是用白惨惨的人骨头码成的,这……这竟是不久前我和张梅、积极三人发现的那个地洞!!而我此时竟是被放置在一个大水缸中,手脚都被捆绑得很死,水缸里的水竟黑漆漆的跟墨汁一样!
眼前队长和我同处在一缸黑水中,他听我大叫了一声,就睁开眼来看我。他的表情很坦然,竟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有些努力掩藏起来的喜悦之色。我看得惊奇,眉头都挤成了一团。我使劲摆动了两下,绳索捆得太死了,我根本没办法动弹。
突然之间,我的小腿肚上一凉,有东西擦着溜了过去。我的神经一绷,才发现黑水面上荡着圈圈纹丝,有好几条蛇正在水面上游动!这些蛇都是纯黑色的,和水的颜色混为一体,我才没有发现。我大声尖叫着,想往后面躲,可全身都被捆死,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黑蛇贴着我的肌肤游走。
就在这个洞室里,还有十多个人,全都穿得花里胡哨的,脸上涂满了各种色料,他们朝水缸围拢过来时,一片哗哗乱响,原来他们的身上都挂满了小小的铃铛。我顿时想起上进所讲过的,他曾在山林里遇到的那群怪人。我心里奇怪难明,我昏迷前不是在长生宫殿里吗?怎么一晕醒来,竟到了这个地洞里?养子和积极、上进呢?他们去哪了?
周围的十多个怪人把手牵成一个大圈,开始一边唱着奇怪的歌,一边围着大水缸跳动起来。我顿时感觉头痛得要命,好像脑袋里的东西全部都要倒出来一样。
这群人的声音越唱越高,脚步越跳越快,我头痛得跟破了好几个洞一样,痛得我不停地晃动着脑袋。眼睛在摇晃中时睁时闭,忽而一瞟,竟发现眼前的队长一脸的泰然自若,恍若没事一般。这时候我还能够想一想,但很快随着周围的念叨声高起来,跳动的人影越来越混乱,眼前的火光都变得扑朔难辨,我痛得头都要炸了,偏偏手脚被绑死了动弹不得,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吼叫,吼得我撕心裂肺,吼得我痛不欲生。
这群人的嗓音越发地拔高,最后全部变成尖细的叫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像一根根细针,生生扎进我的大脑里,我连续七声
糟糕,天涯抽风,还是怎么样,一部分字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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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当我再费尽力气撑开眼皮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土黄色的大梁,以及铺得极有层里的黑瓦片。身子下边软绵绵的,我摸了摸,才意识到我是睡在一张床上。我忽地想起昏迷前我是在那个地洞里,而且是被人捆成粽子放在一大缸黑水中,当时还有队长和我捆一起,怎么这一下醒来,竟是睡在一张床上?
我偏过头看了看,瞧见挂在墙上的一张粗制木弓,我顿时意识到这是队长睡的屋子。看来我昏迷之后,是有人把我给救回来了。
我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力气动一动,张开嘴想喊人,可喉咙里却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别说清晰地喊话了,就连嗯嗯啊啊的声音都叫不出。原本我的心是很放松的,可这时候立马就悬吊吊起来,我嗓子咋了?我心里一个劲地冒起同一个念头:我不会是哑巴了吧?!
就在我百般惊恐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婆婆端着一个陶碗走进来。我犹如看到救命仙人一般,显得异常激动,我把嘴张得老大老大,示意我不能说话了。
王婆婆看懂我的意思,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她一手把我的头扶起,一手将陶碗凑到我嘴前,一股刺鼻的药味儿顿时直冲鼻道。这时候我也没得选择,看看碗里的药,是白糊糊的,跟搅烂的豆腐一样,便屏住呼吸,将就着一口气,将整碗药咕嘟嘟全部吞进喉咙里去,除了有点滑腻感,竟连它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王婆婆把碗放在桌上,把门关好,就端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我想问她我这是怎么了,可发不出声音,只好把眉头紧皱起来,希望她能明白我是在询问。
王婆婆明白状地点点头,说:“你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立马把眉头舒展开来,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皮,表示我正是这个意思。
王婆婆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她说:“这话要说起来可就长了,我想想……那得从长生神那儿说起走哩。”我一愣,我在地洞里昏迷之后,醒来就躺在队长家里,酸软无力,口不能言,这中间发生的事情,还能和长生神扯上关系?我禁不住又把眉头皱了起来。
王婆婆看着我说:“你别奇怪,这事是得从长生神说起。你是听过它的传说的,肯定也明白,它是怎样长生不老的吧?”我更加惊奇了,她这问法,竟和在长生宫殿里,养子一开始问我的话,是一模一样的。
我眨眨眼睛,算是作了肯定回答,她就说:“那法子是截取凡人的寿命,来延长它自己的寿命,只要能源源不断下去,那就算得上是长生不老了。”她似乎是怕我听不懂,停顿了一小下,才接着说:“但神仙这东西,有没有,我不敢说,我遇到事常常求神拜佛,这么好多年了,都难得应验一两回,所以我倒不太信,”紧跟着她话锋一转,“但至于长生不老的法子,我那是准信儿,倒是真的有。”
我听到这儿,顿时一惊。之前我一直不信长生不老这回事,但后来经历过一系列的怪事儿,也就慢慢信了几分,但那始终是我心中的猜想,潜意识里还是没把它当真。这时忽然有人说是真的,而且是从德高望重的王婆婆嘴里说出来的,可让我惊得不小。
王婆婆说:“这世间,说透点,真真正正的长生不老,是没有的,所谓的长生不老,说穿了,就是一种巫术。这种巫术,倒和传说中长生神的长生法子,有些相似之处,但说到根质上,那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我惊奇地望着她,她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平心静气地说道:“咱们每个人,都是有肉体和灵魂的。很多人不相信灵魂这东西,以为是道士们胡吹乱造的,那是大错特错,灵魂非但有,而且说得亮堂些,它就是你的命根子。肉体不过一副躯壳,而灵魂,才是决定你生与死的东西,灵魂一灭,你这个人就没了。可惜呀,灵魂得依附在肉体身上,可肉体只能用个几十年,像到了我这把年纪,肉体一毁,灵魂便跟着消散,命也就没了。所以要保住性命,就得保住灵魂,而要保住灵魂,就得永久地保住这副肉体。”她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的身躯。
我听得有点头大,基本上明白她说的意思,但还是有些小地方不怎么通透,似乎王婆婆的话才开头,还有一长串东西藏在后面。
王婆婆说到这里,就忽然站起来,仰起头,一张老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叹息着说道:“我真佩服教我这门巫术的师傅,唉,只可惜他自己太迂腐了些……唉!”
这句话一听,我疑惑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她这话的潜层意思,不是说她自己就懂这门长生不老的巫术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斜着望向一旁,缓缓地说:“这门长生不老的巫术,也是走的截取的路子,但它所截取的,倒不是别人的寿命,而是……而是别人的肉体。”她突然把头扭回来,混浊的双眼牢牢地盯住我,“只要有源源不断的肉体供自己使用,那灵魂就可以永驻,就可以永远不会散灭,到了那时候,就算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了。”她的语气不重,但这最末一句话,却字字像滚落山崖的大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坎上,砸得噼啪乱响,砸得破地有声。
她说:“明白吗?这就是长生不老,这就是千百年来,无数外人费尽千辛万苦,进入到这片山谷里来,苦苦探寻的东西。而我会的这门巫术,就是教人如何换取他人的肉体,把自己的灵魂,种进别人的肉体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双混浊的眸子,脑子里嗡嗡嗡一片乱响,长生不老这四个字,不停在我脑海中响起。过了好一阵子,大脑里才忽地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一股奇怪的感觉从我心底冒了起来――自打我们一进入巫村开始,所有发生的事情、见到过的人,似乎都多多少少夹杂着一些问题,怎么横瞧竖看,都始终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儿。这一切细想起来,都和现实生活有或多或少的出入,倒不像是现实,反倒像是在表演,一如姜汝明的日记中所描述的那样,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大的圈套。
101王婆婆坐回凳子上,慢慢讲起来:“我还记得你们刚刚进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满山遍野地转,我就羡慕啊,尤其是小梅子,人长得水灵,又善解人意,要是我还能像她那么年轻,那该多……多……唉,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人嘛,谁不想在世上活得久一点,要不然这千百年来,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进山谷里来,想方设法寻找长生不老的法子,连命都不要了。他们听信了传说,总以为长生不老的法子,藏在对面的长生山里,哪里会想到,其实所有的东西,都藏在他们的眼前,藏在咱们这个村子里哩。”她停顿了一下,“还是你们好,听了传说,不但没有动心,反而还害怕起来,不敢到对面山里去,这样好啊,要不然的话,你们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啦。”
我听得全身都在发麻,眼前的王婆婆,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想我是不是在做梦,可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眼前的情状根本没有发生半点改变。
“这么多年,我把这些事情讲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希望像你这样进山谷来的人,某一天下到阴曹地府去,能明堂些。我还记得住,第一个听我讲长生术的人,是石旭。他是个乖巧孩子,只可惜他走错了路,你们都走错了路……唉,那天晚上,他也是躺在一张床上,在我弟弟的屋子里,没有力气动弹,听我慢慢把事情说清楚了,才明明白白地去了。”
我一听这话,脑子整个都懵了。我一时没明白过来。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很古怪,王婆婆看着我都露出了微笑。她接着说:“你知道石旭是怎么消失的吧?应该有人跟你讲过,这一出用古语说,叫做鱼目混珠。我们用过不知多少次了,道理虽然简单,但没一次被人瞧破。那时候,石旭已经不是石旭了,他是我的亲二弟,我记得是在那天之前两三天的样子,我用长生不老的巫术,把他俩的灵魂调换过来的,那时候石旭的肉体里边,驻扎着的,已经是我弟弟的灵魂了。
“石旭变成我弟弟之后,鱼目混珠的把戏,就必须演一回。唉,这个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几百年都是这一出,他必须得消失,他得躲起来,不能让你们再见到。我这个弟弟,啥能耐都没有,演戏也演不真,要不是石旭沉默寡言,一般不说话,估计那两三天里,他连一个小时都呆不过,就被你们瞧出异样来了。
“鱼目混珠之后,真正的石旭,那苦命孩子,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我弟弟的床上。那天你们去瞧他的时候,他显得异常激动,也真难为他了。他张嘴要说话,可是说不出来,你还贴在他耳边听了听,当时我顾着和小梅子说话去了,回过头看到时,吓得可不轻。还好他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要不然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听到这,我算是全部通透过来,猛地想起当日去看望垂暮的王二爷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看到我们几个时,两只眼睛突然放光,就跟瞧见了救命的神仙一样。还有后来我和张梅夜探王家时,曾在他的卧房里躲过,当时用电筒晃到他时,他的两眼也是放着异样的神采,他那时急促的呼吸声,似乎犹在我的耳边。可惜当时我和张梅担心被发现,赶早逃出去了,要不然的话,指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赶紧把你们都支出门去,可小梅子的那只死猫,哪里不去,偏偏窜进地窖里。我听见地窖里传出尖叫声,赶紧和福田冲过来。当时我以为全完了,因为我弟弟,那时候已经是石旭的模样,正躲藏在地窖里头。我想你们肯定发现他了,说不得,只好把你们全都弄死。不过万幸的是,当时我没立马这样做,而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才知道你们没发现我弟弟,我才勉强放下了心。不过这件事却催了我一剂,既然漏出了疑点,就只能加快动作了。”她叹了一口气,“主要还是你们都不敢去长生山,要不然就用不着费这么多功夫了。”
我恍然状地张开嘴来,原来那天张梅看到的石旭,真的是他本人躲在地窖里,只不过那时候他被抽换了灵魂,不再是以前的石旭了。至于后来我和张梅夜探地窖,却没有发现他,那肯定是在白天就被转移到另外的隐秘场所去了。
我心里真的是不可名状。想起那天之后张梅曾在一个雨天里约我出去,跟我分析了她想到的诸多疑点,并且肯定地窖里藏的有人,为此我们还一起去地窖里查探过的,可在地窖里受伤回来后,愚脑壳立马就失踪了,当时我们忙于寻找愚脑壳,就把地窖里的事抛在了脑后。现在想来,张梅的分析,每一点都是有凭有据,那时候只要深究下去,说不定就能把真相整个地发掘出来的。
这时王婆婆又说话了,她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接下来就是余志了。”
“余志,应该是你们七个人当中,最呆的一个,要对付他,其实最为容易。福田说他每晚都有起夜解手的习惯,所以那天夜里,我就叫我弟弟在屋外一直守着,只要他出来了,就出面把他带走。
“后来他倒是出来了,不过却没去茅房,反而往野外走。我弟弟那时候已经是占用的石旭的身子,余志一见‘石旭’,就惊讶得呆住了,我弟弟就跟他说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村子里不能呆,要他跟着一起去一个地方。这时候的‘石旭’,不管你们谁见了,都会当他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不会想到其他歪路上去,因此他就成了一块最好的钓饵,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块钓饵,都起着最为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余志听‘石旭’讲了,脑筋一点都没转弯,就信以为真,跟着他往长生山里去了。
“那时候,余志的手里还在撕一本书,我们就顺势用撕下来的书页,误导你们,让你们以为他是在和李积极闹僵之后,一气之下跳河自杀的。而他被我弟弟引到长生山里,就被我们捆绑起来,关在一个地洞里。对了,那个地洞,后来你们也去过的,我听李积极说过,那地洞里还有个火柴盒,其实那就是关余志时,负责看守的孙老大从余志身上摸出来用掉的。”
这一下便明白了地洞里怎么会有火柴盒了,我心里一阵暗骂:“狗日的积极,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把事情都跟人家讲了?!”王婆婆提到了孙老大,也就是孙老汉,原来他也是帮凶。我心里忽地一惊:难不成,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伙的,咱们……咱们从一开始就……
王婆婆丝毫不理会我的惊讶,继续说:“余志的肉体是给黄老大用的,也就是黄瘸子的爹,但当时我们只把他关起来,暂时没换他的肉体。等到过了两天,才在夜里把黄老大的灵魂种进他的肉体里去,然后让黄老大隐藏起来暂不现身,而余志,则用着黄老大的躯壳,我们给他灌了昏迷的药,药量很重,足够一般人昏迷六七天的,隔了没两天就把他扔进棺材里边,停放在黄老大的家里。
“还记得你们撞见的跳棺那回事吧,其实那不是什么死人跳棺,应该是迷药不知怎么失去药效,昏迷的余志醒了过来,在用力地敲打棺盖哩。当时我只好随机应变,说什么无故跳棺,冤魂不散,其实那是随口掐的。不过我说的也没错,他死了之后,要是灵魂都能不散的话,那肯定是冤魂了。”
听到这里,我“啊”地要叫起来,但嘴巴空张了张,还是一丝声响都没能发出。她刚刚说的,原来棺材里装的,只是黄伯残老的躯壳罢了,真正的人,却是余志啊!我猛然想起,后来村里人把棺材抬到青河边,浸到水里,隔了没多久,里面的敲击声就没了。原来……原来……原来那时候,那时候竟是余志被活生生地给浸在水里,活生生地给……给淹死了!我想到这,心里扑扑乱跳,两眼一潮,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顺颊滚下。
王婆婆看着我说:“人都有一死,有早有迟而已,只要想通透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听了这话,我心里一股怒气顿时腾腾而起,真想骂她一句:“既然这样,那你个狗娘养的,还
102理了理情绪,她脸上又恢复平静状,说:“至于黄老大和我弟弟的突发疾病,那都是骗你们的,他们的肉身置换过来后,原有的肉身就变成了石旭和余志,要是再留下活口,就会漏出马脚,所以事先就假装突患急症,好顺理成章地死去。
“黄老大的事情有了着落,接下来就轮到他儿子了。他儿子黄瘸子,上一回给他换肉体时,只有一个瘸子供他使用,因此这一回他死活吵嚷着要换一个完好的肉身,尽管他用着的肉身尚还年轻,不过三十多岁。你们一进来,他就相中了李上进,李上进身高体壮的,他十分喜欢。我们拗不过,再加上他脑子聪明,很多事情得依仗于他,便只好答应把李上进分到他头上。他爹‘死’后,他就等不及了,于是便开始行动,第一步便是去长生山砍棺材。
“原本计划的是,李上进身体强健,叫他一起去帮忙砍棺材,然后趁着他落单,把他擒起来,跟你们就说他是被猛兽给吃掉了。谁知道你和李积极吵嚷着要跟着去,黄瘸子怕拒绝你们会让你们起疑,只好答应了。你们一加进去,之前的计划便全部落空,一切都得从头来过。
“其实也算你们运气好,来的是时候,撞上了‘百为禁忌’的日子,要不然的话,我们也用不着这般精心计划,直接把你们都抓起来就是,像几年前那两个知青一样,一进来就被我们抓到长生山里,强行置换了灵魂。唉,每次到了‘百为禁忌’的日子,都得花费大番功夫,这也没办法,任何东西都有不完美的一面,就算是长生巫术也不除外。”
我忽地想起,在长生宫殿里头,我答应给养子两年寿命的时候,踏上去的那个平台上面,就是刻的“百为禁忌”四个大字。
王婆婆接着讲道:“因为‘百为禁忌’的缘故,我们不能对你们用强,所有一切计划都得在暗中进行。黄瘸子带你们进到长生山里,故意把你们带到蛇穴的旁边。其实他是打算以身犯险,自己去把蛇群引出来,把你们三个都困在长生山里,他自己则假装跑回村里报信求援,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可没想到李积极好奇心太重,竟提前捅了蛇穴,把七秋蛇全部招惹过来,黄瘸子都连带着都被困在其中。
“我们还有好几个人躲在暗处准备接应的,结果一看黄瘸子都被困在蛇圈子里,整个计划就被打乱了。他们又不敢现身搭救,只好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向我说明情况,我给了他们一种引蛇香,叫他们去把蛇群引开,怎么都不能让黄瘸子困死在山里。
“他们赶回林子,选了夜很深的时候放香引蛇,没想到那时候李积极还在守夜。这种引蛇香虽能够引蛇,对人没伤害,但人一旦吸进去,脑子里便会呈现出虚幻的东西,结果李积极就一时心智混乱,看到一些假的幻象,把木柴给添完了,黄瘸子被迫出去拣柴,结果被蛇给咬了一口。这种七秋蛇品种十分稀有,只有这座长生山里才有,虽说不会一口致命,但只要落得一两天不救治,蛇毒攻心,那就必死无疑了。我们的人只管在远处放香把蛇引走,哪里知道黄瘸子出了事,结果到第二天你们还没出来,我们才晓得出了状况,赶进林子里去,却发现你们都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那时候我着急万分,要是出了纰漏,那可就丢的大了。
“不过幸好黄瘸子机灵,要不是他脑子好使,估计一切都完蛋了。后来听他讲起,他被蛇咬了过后,中毒晕过去,你们背着他找出路,结果撞进灯笼迷阵里,被引到了山上。那个灯笼迷阵,是用来引人上山的,但那个时候时机还不成熟,没准备用在你们身上,谁想到里你们竟自己撞了进去。也怪天意如此,不过幸好,所有事情都没露出半点的馅。
“到了山上的草甸里,草丛里的大野鼠竟把你们吓得狂奔个不停,黄瘸子被你们颠簸得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中毒已经不浅,还被你们背着往山上跑,要是再不救治,情况就很不妙。也亏他生了一副好脑子,不但逃过了这一劫,还把所有被你们打乱的计划,全都拉回到了正轨上来。
“就在你们只顾奔跑的时候,黄瘸子突然抡起拳头,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拳打在背他的李上进的太阳穴上,李上进当场就晕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倒在草丛中。你和李积极只顾着跑,没发现身后李上进已经倒下,还只顾着往远处奔,很快便钻进迷雾里头,消失不见了。”
我大惊失色,原来上进的突然失踪,竟是……竟是他背上的黄瘸子捣的鬼!!那……那我们后来遇上的上进呢?他怎么说……怎么说是背着个人跑路太累,被我们甩到后边去了呢?
王婆婆又接着说:“黄瘸子把李上进捶晕过去,他也没力气再移动,而我们那时候都在山林乱搜索,根本不知道你们已经跑到山上去了。而黄瘸子又不敢大喊求救,他怕一喊出声,就把你和李积极给招了回来。他脑子也当真好使,尽管他中毒不浅,脑子里想东西有些模糊,可还是在顷刻间想到了办法。那时候他命在顷刻,横竖是个死,便啥都豁出去了,摸出身上带的引蛇香,那是计划中让他引蛇群困住你们用的,又在李上进身上摸到火柴,把香点燃了。那种引蛇香用起来很危险,刚把蛇引过来时,蛇被香吸引,不会对人产生兴趣,而一旦香燃完了,蛇就会恢复过来,到时候燃香的人如果还没逃远,那可就凶多吉少了。但那时候黄瘸子没有其他选择,他唯一能引起我们注意的,就只剩下这条路了。
“引蛇香的味道很淡,可以飘出几里的距离,人吸进去几乎闻不出来,蛇却对它很敏感。我们一群人在山下林子里搜索,都焦急得很,突然周围簌簌沙沙一阵响动,许多隐藏在暗处的蛇都蹿了出来,往一个方向爬动。我们顿时料到不对,跟着蛇群赶上山去,才发现已经昏死过去的黄瘸子,发现他时,他周围已经全是各种各样的蛇类,围着他插在地上的香游来游去。我们赶紧再点上几柱引蛇香,插在地上,控制住蛇类,将黄瘸子和李上进抬起来,迅速地撤回山下。
“这时候黄瘸子已经不行了,蛇毒攻心,没药可救,我只能施以长生巫术,把他和李上进的灵魂互转,让他驻扎进李上进的肉体里,这才逃得一死。而李上进,我们也用不着再做什么,他的灵魂驻进黄瘸子中毒攻心、濒临毁亡的肉体里,用不了一两天,就会彻底离这世界而去的。
“那时候我唯一担心的,是你和李积极两个,我估计你俩会撞到山上的房子里去,要是被你们发现蚂蚁包下的洞口,那可就糟糕了,那时候计划还没到那一步,还不能引你们进去。果然如我所估计的那样,你们俩闯进那座房子里,不过万幸的是,并没有发现那个洞口,反倒引来老鼠群,被撵回山下来。
“黄瘸子被转进李上进的肉身里,按照计划,暂时还不能让他现身,他便躲进山里一个隐秘的场所,和他已经转灵的爹黄老大,还有我弟弟呆在一块儿。而对你们则说根本没有看到过李上进,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样好给你们制造疑云,让你们跟着村里人每天去山里搜寻上进,好撞进下一个圈套里边。”
103我一听到下一个圈套,立马想到接下来失踪的人――姜汝明身上。姜汝明是在我和张梅进山搜索上进那天失踪的,后来我们出谷去时,在路上发现了他的日记本。若顺着王婆婆的讲述往下想,那么姜汝明肯定也是被他们给害了,那么往后的日记本,以及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就一定全是骗局,全是圈套。
果然王婆婆继续讲下去说:“我记得把你俩救回来那天,你的脸给抓伤了,李积极伤在下面,他还一个劲地问我会不会断子绝孙,”她脸上露出莞尔的微笑,“其实他那个伤离断子绝孙也差不多了,根本没做那事儿的能力,我不好直接告诉他,只好骗他说没有什么大碍,休养休养就好。唉,”她说着忽然就叹了口气,说道:“这可难为有贵了,他的命不好,轮到他这儿,就出了个岔子,只好将就先过个二三十年了。”
她忽然提到有贵,也就是吴有贵吴大爷,不久前在雷雨夜去赶鸡鸭进屋,让雷给劈死掉的。她讲着积极,怎么忽然就叹起吴有贵的气来?难道,难道说……我心里想着想着就是一惊。这时王婆婆又继续说了:“第二天,李积极没敢胡乱走动,所以就你和小梅子两个人相跟着福田他们,去山林里寻找上进。我们剩下的人,就是在这时候,把姜汝明给带走了的,用的法子和余志的一样,也是‘石旭’出面。这时候的石旭,无疑是最能钓住你们的诱饵了。
“李积极大半时间都躺在里屋睡觉,没怎么敢走动,姜汝明看书看累了,则会到屋外的小坡上走走,‘石旭’就是在他出门散步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和对付余志一样,也是说有一个大秘密,然后把他给带走了。我们当天夜里就给孙老大和姜汝明转了灵,孙老大原有的肉体便没了用,和之前一样,得赶快处理掉。这次我们更为直接,从山的深处引来一只猛兽,也就是后来我们嘴里所说的?象,把孙老大原有的肉体扔给它吃了。这家伙的嘴最好高,只吃内脏,反倒不吃肉,这么几百年来,我们不知喂了它多少内脏,把它养得这么肥壮,它倒还是不认亲,咱们在山林里遇到它,都是躲得远远的,这样安心些。
“和之前一样,显着姜汝明面皮的孙老大,也躲藏起来,暂时不现身。我们把原来孙老大的肉体,在树林里摆好,把从李上进身上脱下来的衣服,支在旁边空地上,就等着天一亮,把你和小梅子引进来。到了那时候,像李上进的衣服之类的东西,都是十分好用的钓饵,能把你们往设计好的圈套里越拉越深。
“第二天福田故意把你和小梅子留在树林外,再故意往林子的西面去,走进去不远,就派两个人穿到东面去,在空地上生起一堆火,把你俩引进去。
“咱们这样做,其实只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让你们以为李上进没死,还活在山里。你们在村里呆了不到一个月,就先后失踪了四个人,我们怕你们剩下的三个人一时害怕,就直接离开这里了,所以制造假象误导你们以为李上进还活着,只要你们认定李上进还活着,那么有七八成的把握,你们不会舍弃他而去。第二个目的,则是带你们看到那两个圆状的大脚印,再联系起孙老大的被咬死,从而引出另外一出戏――?象。
“我们故意告诉你们,?象是长生神的坐骑,只要你们相信?象是真的存在,那么长生神的故事,就会相跟着被你们慢慢接受。再加上听黄瘸子说的,你们曾挖出过一具尸骨,手上戴着印有十字的戒指,于是顺势编出十权的故事,好让你们相信长生神是真的存在,相信这世间有长生不老这回事,从而萌发去长生山里寻找长生不老的心。
“可我们没料到的是,这件事,再加上姜汝明的失踪,以及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怪事,非但没把你们往深处拉,反倒把你们给吓退了,你们竟提出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去。
“我们没理由死活拽住你们不放,只好答应了,还假装给你们弄干粮衣物,大张旗鼓地送你们出去。其实那时候我们已经想好留住你们的法子,那就是用姜汝明的日记本,模仿他的笔迹记了一段诡异的经历,丢在你们必经的路上,不仅让你们知道石旭没死,知道余志和姜汝明都没事,而且还告诉你们,石旭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们一想到石旭竟在背后为你们做了这么多事情,你们就这么一走了之,情理上太过意不去,便会返回来。我记得临别的时候,我们还相互敬酒,其实那酒里,下的有我估算好分量的迷药,这也是为以防万一,要是你们真能狠下心来,看到日记还是要往外走,那么迷药发作,将你们都弄晕倒,我们再趁机把你们全都抬回来,你们便不会好意思再提出要走了。
“这般双管齐下,你们便又回到了村子里,果然不出所料,这回你们是真的不打算再走了。姜汝明的日记本这一招,也是黄瘸子想出来的,别看他相貌朴实,心里的鬼心思可多得很,咱们用的很多法子,都是他想出来的。其实我们抓住的就一点,用你们身边的人和物,把你们牢牢地拴住,往更深的陷阱里面拉去。”
我一边听着,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一边不停地暗自长叹。其实他们这番计划并非天衣无缝,有些细节之处他们是不知道的,比如说某个人的生活小习惯,才相处不到一个月,他们肯定是不会了解到的。像姜汝明失踪那天,他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那样摊开着放在床上,平时候他看了只要不再看时,都会小心翼翼地放回背包里去,因为那是他获得的第一本书,他格外珍惜,平时候连借我们翻翻都不轻易就肯。可依他的日记所说,那天他是因为听从石旭的劝告,才决定出谷去避一避的,可以说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收拾东西,可以走得很从容,就算不带包,那怎么着也会把那本真金宝贝一般的《钢铁》带在身上吧,或者退一万步说他不带走,那至少也会把它收起来,不会任它摊开着摆在床上。但当时我想到了这一点,却没细想下去,现在想想,心中真是痛悔万分。
104王婆婆根本不给我任何回转心绪的机会,她把背靠到椅子上,神色有些疲惫地说:“你们和以往进来的人都不一样,听了长生不老的事儿,非但没对长生不老动心,反而心里存有忌惮,不敢擅自去长生山里。但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就是要引你们去长生山里。原本打算的是,利用上进的失踪,引你们自己进去寻找他,但你们都没这么做,我们只好另谋一条路子,那就是,打入你们的内部。
“这一次我们选择的对象是李积极,因为这孩子说话做事总是大大咧咧,容易模仿,不容易被你们瞧出来。这一次,我们用的还是之前的老招数,既然已经用姜汝明的日记令你们相信石旭没死,那么用石旭把李积极钓出来就容易得多。
“那天我特意看了看天,知道晚上要打雷下暴雨,便趁你们都出工时,叫石花将模仿石旭笔迹写成的纸条,塞在李积极的被子下边,叫他凌晨时分去东口老槐树下相会。虽然夜里下着暴雨响着炸雷,李积极这孩子还是顶着大雨来了。我们之所以选择这种天气,也是为了避免你和小梅子尾随跟来,一般人都不会在这种鬼天气跟着跑出来的,尤其是在深夜。未免万一,我还是叫石花留意你和小梅子的动向。还好你俩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没有跟来。
“在村东口的老槐树下,等着李积极的,的的确确是‘石旭’,但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我和福田等好几个人,最重要的是有贵,咱们借李积极的肉体,就是为了给他用。李积极一来,见着‘石旭’,一脸惊讶得还没说话,我们就立马现身,把他摁住,跟着就替有贵把灵魂和他的互换,但在这过程中,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贵是站在树底下的,其他几个人都跑到树外边摁李积极去了,在转灵的过程中,到了最后一点点时,突然间,漆黑的天上竟劈下来一道闪电,也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竟正好击中那棵老槐树,有贵一个人站在树底,当场就被烧成了焦炭。
“当时我们心里那个惊吓,可真是说不出来,眼前好端端一个活人,瞬间就变成了黑乎乎的焦炭,那感觉,就像是灵魂散一半似的。愣了好一阵,忽然李积极开口说话了,原来他已经变成了有贵,真是天幸啊,就在闪电劈下来的最后一刻,有贵和李积极的灵魂刚好转换完全,被劈死的不是有贵,而是李积极。当时我一个劲地连声懊悔,心想下回我一定得考虑周全,不能再出现这样的危险了。
“等到快四点钟的时候,我们才让‘李积极’回去,叫他给你和小梅子带话说,石旭叫你们提防着福田。这时候我们考虑的,是引导你们去发现一个信息,就是村里的人要害你们,而且封死了你们出谷的路,从而逼你们自行踏入长生山里避难。可没想到的是,你们非但没有仔细思考福田怎么会害你们,反而还深信他心底和善,绝对不会施以加害,一定是石旭他搞错了。这样一来,摆在我们面前的路便有两条,一条是继续引导你们相信长生不老,把你们引入长生山去,引入那个长生之门里去。另一条则是制造我们要加害你们的假象,把你们逼入长生山里,再引导你们发现长生之门。就在我们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件事的发生,令我们敲定了策略。”
说到这里,王婆婆突然直起腰来,显得恢复了精神:“你们在出工时,发现福田的背上有个黑色的印迹,上面的图像我一眼就瞧了出来,就是那天雷雨夜里,李积极被我施巫术和有贵转灵时的场景,我当时心里那个惊吓,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福田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背上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古怪的黑印。
“当时你们发现那个黑印时,相跟着跑到我这里来,询问怎么回事。那时候我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你们在这个图案中瞧出异样。还是福田反应快,随口胡乱掐了一个故事,也就是养子的故事,说是他回来报仇,这黑印是他选定目标的征兆。福田这个故事其实有很多破绽,但估计你们没细想,因而没瞧出来。
“养子的故事编出来,暂时能把你们糊弄过去,但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这个杜撰的养子,将会要加害福田,所以救福田的命就成了当务之急。有贵……那时是‘李积极’,当场就一口答应亲自前往。他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拉上你和小梅子,把你俩引进长生山里去。
“事情到了这里,我们的选择就明确了,养子故事的出现,不但能让你们更加相信长生神的存在,而且还能引你们去长生山里挖腐骨蚯蚓救福田的命,那我们就不用再制造要加害你们的假象了。腐骨蚯蚓倒是有的,但没祛除黑印的功效,我只是随口编个救人的由头,把你们往长生山里引就是了。”
她说着又靠回到椅子上去:“至于福田背上的黑印,我到现在都没彻底想明白,估计就是那天晚上,闪电炸下来时,印在福田背上的。这种解释有些牵强,但仔细想想,也只可能是这样。我记得大概在八十年前,曾有一个异族人进到村子里来,他金发碧眼,我们见都没见过。他进来时还扛着一个三脚架,据他所称叫做什么印画机,它能把我们的模样、把风景都印在纸上哩。”
听到这儿,我忽地联想起曾在王婆婆家地窖里的发现,的确有一架印画机,还有圣经十字架什么的,当时便猜想是曾有一个外国人来到过这里,并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家当机器什么的,都一股脑儿留在了这儿。听王婆婆一提起,原来还当真有个外国人曾进来过。
她继续讲道:“我记得他那个印画机使用时,也是要爆一道很强的光,跟黑夜里突然炸开一道闪电很相像。所以联想起来,我估计那道闪电能把当时的场景印在福田背上,和当初那架印画机的运作,应该是同一个道理吧,尽管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具体是什么。这等深奥的东西,估计再过上个几百年,我还是不大会搞明白的。
“那印画机的确有意思,只可惜我们把那异族人转灵之后,便再也没人用得来,那台机器也就报废了,我记得是搁在我的地窖里头。唉,那个时候也很恼火,也是跟你们一样,撞上‘百为禁忌’的日子,而他一个异族人,各种习惯都很奇特,我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转了灵,渡过了禁忌。但和你们比起来,倒还是你们难对付,这也没法子,谁叫你们一进来就是七个,我们又不能用强,只好多花费些功夫了。”
我心里吃了一惊,那个外国人竟也被他们占了肉体!而她口里一再提到的“百为禁忌”,好像他们都很害怕也很讨厌似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我这时候心里对她、对村里人都充满了恨意,别说嗓子不能冒声,就算可以说话,我也绝不会问出只言片语。
105“当时你和小梅子只知道石、余、姜三个人没事,对上进是生是死倒不确定,要不然你们也不会选择抛下他,出谷去了。我从福田那里了解到,你还有小梅子两个,和李上进走得要近得多,比起和石、余、姜三个人的关系来讲,你们和李上进要亲密许多,因此李上进的安危对你俩而言,显得更为重要。所以这一次你们进山去挖腐骨蚯蚓,我们最主要的安排,是让你们确信李上进没死,还活在长生山的某个地方。
“其实要证明这一点,最简单不过,像上回支一件李上进的衣服一样,这回我们只需要再摆一个小小的火柴盒就够了。但发现这个火柴盒的途径,一定不能够太简单,要不然你们会想太多,指不定就能想通透。所以我们把?象、地洞、骨堆等诡异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搬上台面,好把你们的脑子搅浑,想不到正点上面去。
“在你们去的过程中,‘李积极’几乎每次都是走在最前头的,名为开路,实则是把你们往既定的方向引着走,引你们去发现地洞。后来听他说,发现地洞倒是小梅子第一个叫出来的,是看见一棵撞断的大树,搭成了青河底下那块石板所刻的图案,所以才靠近去发现的。
“其实这倒不是我们安排的,原本计划的是,朱砂用完之后,由‘李积极’带头狂奔,把你俩一起引进地洞里去躲藏。但没想到老天爷安排了这个图案的出现,你们倒自己撞进去了。这样也好,毕竟让?象追赶着跑,要是你们谁不小心绊一跤,那可就危险了。
“至于青河底下的那块石板,是好几百年前我们就放进去的,这几百年来,它充当过好几次重要的角色,引过不少人到长生山里。其实安排这个图案,只是为了到最后时刻,让你们看到山上那座破房子的房基,和那图案是一样的,由此会联想到长生不老的秘密是不是就藏在那片房基里头。但没想到树林里竟被?象一头撞出来一个图案,那可算是天意了。
“后来‘李积极’私下里跟我说,你们三个回来之后,曾在屋子里大肆推测过一番,甚至把养子的故事都推翻了,还把我们村里人,都推测为是要加害你们的。‘李积极’说,当时他一边听着你的推测,一边心里抖个不停,差点就快忍不住了。但他涵养真好,竟一直忍下来,脸上没露出半点异样,还装作饶有兴致地和你们一起谈论。
“不过还好,到了最后,你们又把自己的推测给推翻了,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也相信养子的故事是真的。就这样,一切又都回到既定的轨道上来。”
王婆婆说完这番话,笑意盈盈地往着我。
我闭上眼,心里却在一个劲地叹惜,当时候我那番猜测,没想到竟和真相那么得接近,只是那番猜测实在太过大胆,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更别说其他了。想到这里我真想长叹一声,他们这番计划,环环相接,层层深入,还掺杂了各种诸如灰老鼠、人骨堆之类的不相干的信息,我们陷在其中,即使有所怀疑,也不会想到哪里去。我抬眼望着王婆婆,眼里既有仇恨,也有些微由衷的惧怕。
王婆婆说:“我们事先架好了一块很大的木形拱门,抬到山上那座房子处放着,等到晚上,就派人把它竖起来,从下面点火,燃成一个大的火门,顺带也把房子的其他部位全部烧毁掉,这其实是为了给你们制造假象,一来是养子在施法加害福田,二来则是预示着长生之门。
“这一回和挖腐骨蚯蚓一样,又是‘李积极’出马,硬把你拉着往长生山去,你这个人好面子,尤其是当着小梅子的面,因此你肯定是会答应下来的。这一回入山,刻意只挑了你一个人,那便是为了让你去替我们破除禁忌,小梅子太机灵,又是个女娃子,估计不会上当,所以便挑了你。
“这个时候,据‘李积极’的估计,你应该还不肯进入长生之门去,即便是有长生不老这么大的诱惑摆在你面前。但我们不怕,因为我们还有最重要的牌没出,这张牌,只要你一见,没理由不会跌进去。他就是‘李上进’。我们知道,你和李上进是铁哥们,关系比和李积极还要亲近一些。你可以不上长生不老的当,但总得上自己人,尤其是李上进的当吧。要知道,当初李上进就是在你的眼皮底下失踪的,对于这点,我相信你还是会一直耿耿于怀的。
“自从李上进的肉身让黄瘸子占有之后,他已经在长生山里躲了一个多月,早就不耐烦,用他的话说,是糟糠都得发霉。这回轮到他出场,黄瘸子头脑好使,把李上进的角色演得惟妙惟肖,比有贵可要强多了。那些枯草,也是我们拴在树上的,‘李积极’故意把你带到枯草的途上去,引着你一起去发现‘李上进’。
“之前我们好几个人凑在一起,绞尽脑汁,编出一个上等的故事,就是李上进失踪后,撞见些什么东西,又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由‘李上进’亲口讲给你听。那个故事的确编得很好,我相信你听了之后,一定会相信是真的,尽管有很多地方十分诡异。人就是这样,对一些明明堂堂的事情,总是不肯相信,总觉得背后藏有东西,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反倒一听就信了。
“在故事的末尾,我们又把石旭拖出来,李上进加上石旭,两个最有分量的人,我就不信,你还不跟着下到长生之门里去!”她双目熠熠,一脸自信地看着我说,“到这里,最后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
106她说完这句话,两眼里的光彩却逐渐黯淡下去,语气又回复到先前的平静状,缓缓讲述道:“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一点倒还没告诉你。我说过我不太信神的,但有些事情的确说不清楚。我会的这门长生巫术,坦白的说,不怎么正派,做多了有些伤天害理,天老爷都会惩罚的。所以这门巫术就有个禁忌,叫做‘百为禁忌’,说白了,也就是一百这个数字。
“长生之门里边,你是走过的,最后连接着一个大厅洞,那里面有一个石台,上面刻的就是这四个字,说的意思是,一百这个数字,是为禁忌,只有突破了这个关卡,才能重新使用这门巫术。”她见我面有疑惑,就说,“再说亮堂点,就是每当转灵的人数达到一百个时,就不能再使用这门巫术,除非下一个被转灵的人,亲自到那大厅洞里去,站在石台上面,亲口说出愿意转让出自己的寿命。他一自愿,这道禁忌就破了,于是我们就可以再任意地转一百个人的肉体,到了下一个百数的时候,再这样来一回,便又可以再转一百个,如此重复不断,不停地转下去,我们就可以真正地长生不老了。
“这东西说起来有些玄乎,起初我师父教给我时,我也不信,但后来试了一下,到第一百个人时,我强行给他转灵,便不能成功,于是我便信了。但这么几百年下来,我还是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这门巫术是我师父传下来的,他说上头已经传了好几代,他也不明白。师父也是村里的人,他说厌倦了这种生活,想出去走走,于是把巫术传给我,出谷而去,从此再也没回来过,唉……”
她叹着气做了好长的停顿,终于调整好情绪,继续说道:“估计创始这门巫术的人,也是怕太过伤天害理,所以设下这条禁忌,他想的可能是,没哪个人会自愿把自己的寿命转让出来,所以这门巫术用过一百次,就让它湮灭掉吧。但他哪里想过,人的自愿,未必就是出于诚心,有的时候,是被人给骗出来的。”
她把目光落回到我身上,讲下去说:“所以每回到了第一百个的禁忌时候,我们都不能用强,只能用骗,设下层层圈套,把那人引到石台上去,亲口说出愿意献出寿命。但这样弄一回,总得花费大把的力气,才能弄好。以前还好些,来的人一听长生不老,就动了私欲之心,要把他们骗进去,那是很容易办到的。但到了你们这儿,那就难办多了。以往进来的人大多都是单身一个,顶多也就两三人结伴,那便容易骗,但到了你们,一来就是七个,所以要把你们骗进去,那就难得多了,毕竟嘛,要瞒住七个人,总比瞒住一两个人,要困难上好几倍。
“那天‘李上进’和‘李积极’亲自把你引到山上去,看到那房基,瞧出是河底的石刻。这座房子,我们已经烧过上百回了,每次烧成废墟把人骗了,便又重新砍点木头搭建上去,以待下次使用。
“走到房基那儿后,‘李积极’就必须装作不肯再走了,然后把你拖住,在那里过夜。第二天早上,他故意贴到蚂蚁包那儿,让蚂蚁叮咬,然后发挥李积极原有的火爆脾气,一脚把蚂蚁包踹开,由此发现长生之门,便顺理成章。
“但到了这一步,一般人就算是害怕,也会被好奇心所吸引,下到门里面去。但你的确不同,到了这一步都能忍得住。‘李积极’只好和‘李上进’一起下去,然后再把石旭的鞋子拿上来,让你以为石旭已经被抓进去了。你虽然怕死,但据福田了解,还是挺讲义气的。到了这一步,‘李积极’和‘李上进’都肯为了石旭豁出性命,你身为他们的组长,怎么还好意思置之不顾?你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都一定会跟着下到洞里去的。当时我们打的算盘是,就算你怕死怕得要命,还是不肯下去,那就让‘李积极’和‘李上进’轮番磨你,死活要把你给磨下去。
“不过你这人心地还好,一听石旭是被抓进去了,二话不说,就跟着下到洞里。你哪里知道,这时候你越往前迈一步,那就是越往死亡靠近一步啊。”
听到这句“你越往前迈一步,那就是越往死亡靠近一步”时,我心里那个悔意,激起一浪一浪的阵痛,实在是无法言喻。我感觉得到我看王婆婆的眼光都变了,变得百般绝望,我知道这时的我,已经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王婆婆又说:“我刻意吩咐过,让‘李积极’带路的时候,要走得快一些,一来是巴不得你快点走到那大厅洞里,当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通道里任何机关都没设,二来嘛,则是为了避免你发现那石壁上刻的名字。
“那是传了上千年的习俗,每转灵一个人,就要把他的姓名刻在那段石壁上,也算是一种慰籍、一种超度,所以那一截通道,我们都叫它‘转生道’,超度亡魂转世投胎的意思。对了,还有你们闯进去的那个地洞,里头码好的骨头,全都是被转灵后牺牲掉的人,我们码成那样,也是为了祭祀他们,超度他们。
“但那时候,除了你和小梅子以外,李积极李上进等五个人都被转灵了,那段石壁上也刻有他们的名字,要是被你看到了,一时想歪,那可就不好办了。要是煮熟的鸭子都飞走了,我们可不知要后悔成什么样哩。但尽管李积极已经走得很快,可还是让你误打误撞给发现了,但万幸的是,你的头脑不像小梅子那样灵光,再加上当时着急救石旭,便没觉得异样。这也可算让‘李积极’他两个出了一身冷汗。”
她说完,我立时恍然大悟,原来就在那最后一刻,还有这么大一个破绽搁在我面前,可我竟然视而不见,义无反顾地朝死亡走了下去……
想到这儿,我绝望地双眼一闭。
结局:我一闭上眼,脑海里顿时飞快地闪现出进巫村来后经历过的场景,从最开初村里人迎接我们,到我站在小石台上大喊三声“我愿意”,一切的事情,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为什么村里二十多户一百来人都没一个小孩?为什么各家各户的姓氏都迥然不同?为什么我们知青队每失踪一个人,村里都会相跟着死一个人?这些疑问,都在这一刻豁然而解。
紧接着我就想到李积极深夜赴约的时候,脸上写满的无奈与不情愿,想到上进背着黄瘸子,在身后不停追赶着我的情景,想到姜汝明看书时的傻样,想到余志说话时的结巴,还想到石旭脸上的胎记,以及他在划水时被我赶超过去的样子。忽然间,我猛地睁开眼来,当日划水的时候,我明明感觉水中有异样,还踢到过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依王婆婆的坦言,他们并没有在水里做过手脚,水应该不会有问题。可我分明踢到了东西,而且水很油腻,直到我超过石旭之后,这种感觉才突然消失了。那一刻,青河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婆婆的声音又响了:“剩下的事,你应该都想得明白了。”顿了顿,“你也不要怨我们,这是人之常性,要是有一门长生不老的法子摆在你面前,我想你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其实我们也苦,干这种事,怎么说都是杀人性命,心里面还是不好受,但和自己能够长生不老比起来,那什么都可以不用顾了。”
她叹着气说:“不过我们倒也不是真的都能长生不老,有时候遇到生老病死,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刻,还是没有外人进来的话,那他就必死无疑了。我记得这几百年里,有两个人撞上过这样的事情,一个是在好几百年前,我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还有一个是方翠,我记得很清晰……她是我最要好的姐妹……”
她这一说,顿时勾起我的回忆,后山上草丛里的两座坟,一座是在明武宗正德年间的,另一座则是在民国时期,上面刻的就是“吴黄氏方翠之墓”。我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整个村子就只有两座坟,原来其他人都好端端的从没死过,根本就没可能来的其他坟。
我看得出王婆婆还有些意犹未尽,她挤满皱纹的脸上逐渐恢复了平静,张开嘴,要准备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好几个人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响,几个人闯进屋里来,当前的那个正是张梅。我霎时间血往上冲,拼命张大嘴,想冲她大喊快逃,尽管发不出声音。可突然间我瞥见他身边站着的一个人,整个后背顿时像贴在冰面上那样,冷得阵阵发麻,似乎是突然间就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
我看到的,竟然就是我自己!!
恍惚间,我听见张梅的声音响起来:“队长,你醒啦?!都三天了,你,你没事吧?”声音近在耳边,震得我心神全部收了回来,原来她已经来到床前,正一脸关切地看着我。我一懵,队长?难道,难道……
霎时间,我想起昏迷之前,我是被捆放在一个大缸里的,队长和我绑在一起,面对面坐在水里,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也被抓起来了,原来……原来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我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张梅身后的“我”,以及更后面的“李积极”和“李上进”,他们正一脸平静地望着我微笑。
王婆婆说道:“放心吧,福田没事,刚刚才喝了药,没大碍的。”张梅说:“那就好,那我出去了,队长,晚上我给你摘果子来。”她不等我回答,就欢欢喜喜地转身往外走。我嗓子发不出声音,想把手伸出去拉她,也没有力气,我感觉双眼瞪得就快爆了一样,可她浑然没有觉察,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那一刻,我想起一个多月前,“王二爷”弥留之际,也曾是这般的眼光死死地盯住我,他的眸子里透露出来的是无比的恐惧,以及看到求生希望时的激动难抑。
我失落地垂下目光,送着她的背影转出门去。出门的那一刻,我猛然看见,她和那个“我”的手,竟然牵在了一起……
“李积极”的声音响了:“上进,咱俩留下来照看队长吧。”“李上进”点点头,笑盈盈地冲着门外说:“你俩想去哪就去哪,我和积极照看队长了,打死都不给你俩照灯泡啦。”他一说完,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门外面响起“我”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去你的!”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去远了,王婆婆才端起药碗,递给“李上进”说:“再去盛一碗药来,可不能再让他像‘黄老大’那样,又跳一回棺材哩。”
我绝望地闭上眼,感觉两颊凉飕飕的,像是被什么打湿了一样。没过多久,我就被灌下去一碗药,和先前没有任何味道的药不同,这一碗药既辛辣,又涩苦,但我被他们捏住鼻孔,咕嘟嘟的一串响,一碗药就全部滚落到肚子里,呛得我连着咳嗽了十几声,紧接着我就感觉头晕脑胀,很快便昏睡过去。
恍惚中,我似乎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在说:“说过好几次了,打头的时候轻一点。你瞧我现在脑壳都还在痛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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