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有盛唐风物,万千繁华。十方妖魔,三界共存。痴男怨女,人世百态。
仙山海国,南洋异术、云贵巫蛊,五行四象、符箓法宝。
旁门左道异术士、闷骚装逼美道长,夜盗千家女飞贼,坐骑宠物召唤兽,天上人间仙灵宝,一一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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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姑获鸟
楔子:
燕啊燕,飞过湾。湾上草,草头摇。哗啦啦~~~
飞过桥,桥上新人呵呵笑,桥下旧人恹恹哭。
雀啄骨,食我儿。泪水和流到长安,谁怜痴情伴坟包。呜呜呜~~~
离上元佳节还有两日,老卫今天告了半日假,提早下了差,拎上早已备好的两提红纸喜礼,匆匆赶往城外王家村庆贺远方表亲家儿子的婚宴,虽是男家远亲,老卫也是免不得多多喝了几杯老酒,离开主人家时已是面带酒色,脚步趔趄。
此时天色早已黑透,天上一点星光也看不着,正月的天气格外阴冷,老卫冻得鼻子通红,经不住缩了缩脖子,勒紧身上那件旧羊毛大袄。此时城门早关,老卫出城时已在城郊订下客栈,虽然是只有五间客房的荒郊小店,但那里有明亮的烛火和温暖的炭盆,便足够吸引人加快脚步。
出王家村总须经过一座桥,这桥修得既坚固又气派,与这荒僻小村总有些格格不入。据说是五年前这村里出了个进士郎,因年少有才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叫御史台中丞大人的宝贝女儿相中,招去做了乘龙快婿。
进士郎虽是平步青云,却也不忘宗族父老乡梓村邻,便掏大把银子修了这座大桥,特意取名思亲,既方便村人过往又感念其宗源深恩。如此饮水思源,村里谁不说是大大的好人啊。
老卫借着前面水渠那如鬼火般的粼粼水色,朝大桥走去,耳畔却突然听见有人幽幽在唱童谣:“雀啄骨,食我儿。泪水和流到长安,谁怜痴情伴坟包。呜呜呜~~~”。这童谣如泣如诉,声声带泪,在黑黝黝的夜里伴着小北风的幽幽凉意叫人心底不由得瘆了起来。
老卫战战兢兢走上前,只见桥上一个妇人背向他蹲着,双肩耸动,正在嘤嘤哭泣,那童谣就由她口中唱出。妇人身旁还站了一个全身黑衣,头戴笠帽,手持古怪法器的男人。
原来是两个半夜跑出来闹别扭的青年夫妻,老卫心下安定,逐壮着胆子朝那妇人喊道:“哎,大姐,您挡我路了。这大冷天的干嘛蹲这儿哭呢?要闹回屋里去闹,我说你这大男人还杵着干嘛,快把你女人拉回家去,怎么做的人家相公啊。”
桥上妇人听闻“相公”二字,突然双肩顿住,歌声戛然而止。只听她浑身骨骼“咵啦咵啦”不住响动,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立起,就像好多年不曾起身站立的病孚,又像…坟中刚刚爬出的行尸!
一阵阴风吹过,老卫不禁有些清醒过来,天上乌云散开,月亮露出半湾荧荧惨色。这妇人已然扭转身来,月光下只见她一颗头颅状似骷髅,面部肌肉已腐坏大半,唇肉早已不见,只露出森森白牙。妇人挺着的肚子滚圆,透过肚皮上裂开的缺口,隐约能瞧见腹内有团成型胎肉,却早被鸟兽啃得残缺不齐。她那两只眼珠子发出动物一般的幽幽蓝光,正死死盯住老卫。
老卫赫然瞧见这凶煞模样的腐尸,骇得是肝胆俱裂,魂魄齐飞。长大了嘴巴待要呼喊,嗓子却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妇人张开双臂,挥舞着一双鬼爪扑向老卫,喉头还发出“嗬——嗬”的嘶声。
老卫拔腿欲跑,却又哪儿能脱身呢?只见妇人摇摇摆摆晃了几步,后背突然“嗤”的一响,生出一双黑羽鸟翼,扑扇两下,飞上前去抓起老卫,张嘴只一吸,一道赤红的生魂精气便被她纳入口中,再看老卫时,已是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一条命只剩残魂缕缕而已。待到明日太阳升起,这世间不过是又多一具醉酒溺河的尸体。
鸟翼腐尸朝空中又“嗬--嗬”的嘶叫两声,丢下爪中枉死客入水,凌空腾起,飞入夜色。一时间四野静寂,似乎适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除了桥上那诡异的黑衣人,嘴里正发出一阵阵阴冷的低笑声。
一:初入长安
上元节,盛唐长安,万国衣冠来朝。
时值天宝六年,朝廷在西京以东,刚刚新辟了一座转运湖,以供承办南北货物运输周转之用。时下有谚语叫“南舟北马”,意思是南人海地行舟北人陆上策马。
但是在这一年,那些以马代步和以船行商来到长安的人们、那些自远蕃异域跋涉万里而至长安的人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从未想过一生之中能看见如此的繁盛都城、如此多金光熠熠的财富汇聚:来自九州到各地番邦诸国乃至大洋彼岸的船只都在这一日汇集于此,那些帆桅便如同连天垂落的白云拥簇,那些巨舰艨艟便如同连绵无尽的山峦横亘……
在这传说中黄金之国的都城、在这座万邦来朝的天下雄城之中,商船满载来自狮子国的各色香料和无数发出火彩绚烂如云霞的宝石、来自天竺的象牙骨雕和黄金佛像、来自西域异国风情腰身款摆的舞女和火红色狐狸皮毛做缘饰,无数织女用青春岁月织就的柔软毡毯。
来自大食国丰厚的羊毛和甜蜜的椰枣、来自月氏的汗血天马和镶满珍宝的弯刀,还有江南向朝廷进献的丝绸瓷器、湖笔宣纸、来自剑南节度一筐筐拳大的红橘和只生长在岭南蛮荒之地叫木棉的鲜花。
而今日远自南海郡的两条商船方才刚刚驳岸,码头上的纤夫们早已上前搭好板桥,身着仆服的伶俐家丁从春申号商船里扶着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下船来,只见他虽是一副滚圆肥胖的五短身材,却面带笑容,挺胸迭肚,慢条斯理迈着四方步,一边走下船来一边挥手冲船下挤在一处看热闹的人群里洒出一把一把铜钱。
船下人都能看见这位胖掌柜的鼻子,是的,无论谁第一眼看到他的脸,就无法不去看他的鼻子,此人天生一个通红酒糟鼻,鼻子就已经占据他一张脸的三分之一,而他一双眼睛又太小,他咧嘴笑时,眼睛就眯成一条线,偏偏鼻子底下还续了两根鼠尾胡须子,生生就像是个不倒翁玩偶。
别看这位掌柜模样滑稽,可那气派真是十足十,且不说他身后那五名精壮威猛的护卫和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织金云锦华服,单是他腰带上佩着个巴掌大一块绿油油的碧玉金蟾,就已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如此富贵神气的胖子,正是南海郡(广州)市舶司属下岭南最大商号广利行的主事大掌柜。
此时他正坐在仆人给他安置好的软褥湘妃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监督工人把一箱箱玳瑁盆,珊瑚树,砗磲碗,夜明犀抬下船来。大掌柜不时抬起头来吩咐几句,身边陪侍的伙计们要不是立马扯起喉咙大声呵斥,就是一溜烟跑出去四下张罗。
码头上的小工顷刻间都被使唤起来,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只是脸上却都乐开了花,这一桩买卖下来,掌柜大老爷应承的工钱可着实是不少。
眼看半船货物已然清空,抬上码头边早停好的大车里,一辆辆运去库里等候贩卖。
剩下还有几箱宝物却是重中之重,临出发之时乃是得了南海郡守的嘱咐,可是要呈送到大明宫中,赶在元宵佳日之前,进献给圣上以贺千秋的。
只要把南海郡守这桩差事办好,自家商行在那位大人面前那就是头功一份,自己必然水涨船高,前途那更是大大的不可限量。
大掌柜的靠在软椅上正琢磨着这回差事办妥,回转去就再纳他个三四房小妾,想到美处,心花怒放,不自禁的嘿嘿笑了两声。
补一张网上找的姑获鸟图片````
突然间猛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到:“哟!胖大叔!你怎么到岸也不把我叫醒吖,哇!这里真是跟南海不一样,屋顶都是金子啊!”
声音虽不大,却把胖掌柜吓了一跳,他扭过头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岁,身材修长,行动矫健的少年从另一艘安昌号商船的甲板上一跃飞身出来,灵巧如风中飞鸿,稳稳当当便落在岸上。
这少年天真又透着点邪气,古怪,却又十分机灵。他的头发未梳,只是随随便便打了个结,衣着也是简单粗糙的黑麻布劲装,早已洗的发白,腰间束了一根牛皮腰带,插着一把毫不起眼的弯刀。刀鞘是用皮革所制,已经非常陈旧,但还是比他的靴子新些。
这简陋的装束连大掌柜爷身旁的茶水小厮还不如,跟这华丽的商船队伍一比,更显得格格不入。
虽则是这样粗鄙打扮的少年,又语出无礼,却丝毫不叫人感觉讨厌。甚至给人的第一印象,竟是个意气风发的潇洒美少年。
皆因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朗若晨星,眼底总是充满了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他的眉毛很浓,鼻子高挺,下巴还有些青青的胡茬,使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既顽皮、又野性的吸引力。
大掌柜眼见这少年朝自己走来,脸上虽犹自挂着笑容,可脸颊的肥肉却忍不住一抽,脑仁也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疼,心里只是暗自叫道:“这小祖宗又要捣什么乱不成?好在终于到岸,再也没几下应承他了。”
这少年其实也没什么大来头,只因手持一张郡守大人开出的登船批文,由大东家二东家亲自陪着送上船来,千叮万嘱要好生款待不可怠慢的人。原本不知道厉害,只当好吃好喝供起来,一路上也就平安无事了,谁知道这少年刁钻古怪,自打上得船来,就没有一日消停。
他每日里开出赌局,找来船夫们与他赌牌九,喧哗震天,不得安宁。若是三两下输个精光光,他便跑去跟工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又是嬉笑半宿,恼人清净。
按说饮酒也就罢了,他偏逢喝到酩酊大醉,便要爬上桅杆,引亢高歌一番。春申号的船体本就巨型,桅杆更是高大,常理说来甲板上就不会有人听见声音,哪知这少年的歌声从桅杆上传下来,犹如在你耳边高歌,扰了掌柜爷多少夜清梦。
你说他也确实不能天天喝醉了就唱起歌来,偏生他不唱歌,就要去找力夫摔角打架,复又设一围角力赌局,更加闹翻了天。
更甚者,那一日大掌柜正舒服的坐在自己宽敞的舱房内进餐,仆人为掌柜爷一一揭开食盒盖,有烧茶油鸡、红酱焖蹄膀、清蒸活鱼…待掀开一盆杂菌竹笋鸡汤时赫然发现一只圆头圆脑的小肥鼠正泡在热汤盆里,只露出小脑袋,四只爪子紧紧扣住一棵竹笋,酣睡得正香甜,鼠嘴边还挂了一串晶莹的小口水。
掌柜爷又惊又怒,大倒了胃口,这不是虎嘴里抢吃食吗?一声令下,喽啰小厮们奋起抓鼠,一顿追逐,将那小肥鼠赶上了甲板。
众人正要群起围捕之,这少年不知从哪儿飞跳出来,一手电筒也似抄起小鼠,一面转回头来,涎着脸对大掌柜笑说道:“嘿嘿嘿,掌柜老爷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小东西可不是那臭老鼠~!乃是我跋涉万里海域才从占城(越南)费了好大劲收伏的金丝竹狸呢,可是灵兽,您瞧瞧,这皮毛这灵性~!跟一般的臭鼠可不是一个品种。我这灵兽又不吃肉,只吃两口竹子,您闻闻,可干净啦…哎呀,怎么湿淋淋的…您看是吧,它真不臭…唔,就是今天有点奇怪的鸡油味。哎?掌柜爷您怎么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阿,是不是晕船啦…”
掌柜爷就是在这样每日里鸡飞狗跳的环境下行船,若说凭他这广利行大掌柜的身份,发一句话,即便是有郡守大人的批文在身,不能将这少年扔下海里,却也不是不能叫他吃些苦头,好一畅心怀。
待得向左右一问询,方知晓这少年正是不久前猎杀海怪的英雄少侠。
须知泽国自古多精怪,数月前南海一隅海面出现海怪罔象,那罔象上半身长的是白胖孩儿的模样,而下半身却是长臂赤爪鱼尾的精怪。
这怪常常露出上半身做溺水状潜行在商客出没的海域,嘴里发出婴童凄惨的哭喊声,声闻数里,只做是向来往船只求救,要是有行船商客不明就里发了慈悲心,下船去打捞这孩儿,罔象便一把伸出长臂将海客卷入水中,再用利爪刨开胸腔,啖肉喝血。
一时海面被血水染红,腹脏飘零海面,一个露出血盆獠牙的婴童样怪物边嚼人肉边盯着船上惊恐戒备的围观人们,嘴里还会发出阴谋得逞的桀桀阴笑,闻见者无不心胆俱寒。
若有些经验老道的行路船商不为所欺,罔象就使出妖法,叫海面平白打起无数小涡旋,虽然不至于使船卷入浪里,可总难免有货物跌落海中、桅杆折裂、船体破损;若是时运不济,船上水手小工一时惊慌落下水去,更是又成了这怪物口中血食。
来往海商苦不堪言,一齐约起来往南海郡守大人投书,却叫郡守大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大为头疼。
罔象的出处和记载
《国语·鲁语下》:“水之怪曰龙、罔象。” 韦昭注:“或曰罔象食人,一名沐肿。”
无奈何官府贴下悬赏令,有能者若是驱除了罔象,便赏金三百两。多少侠客方士在海上布阵埋伏,不是死得连尸首都不见,就是被海怪的利爪钩伤,还有些更是连罔象的影子也摸不着。最后竟是眼前这少年,一人一舟轻身入海,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一会儿大晴日里暴雨夹冰雹,一会儿烈阳底下飞霜飘雪,远远都能看见海面风起云涌,好不骇人。
只一天功夫那罔象就被少年提上岸来,早已围在岸上的人们终于可以一睹这妖怪真容:它果然是婴孩的模样,浑身通体雪白,刀痕累累,隐约可见蓝色脉络,只是后脑门连接着脊柱长了一排鳍骨利刺,尸身之上被冻结了一层冰霜,青蓝色类似血水的液体渗出来在面上凝着冰渣,便连口中獠牙也被打断了一根。
这怪鳞甲僵硬如铁,边上好事之人提了把随身匕首砍上去,只激起火星四溅,看来凡铁兵刃轻易伤不得皮肉,以致多少前去捉妖的人都损兵折戟,反丧其手。
再看它一双爪子锋利如刀,色泽暗褐,可知是长期残杀生灵血水浸染而成,这孽畜不知谋了多少人性命,却是今朝遇到劫数,毙命于斯。
大掌柜当时恰好出航暹罗国采办珊瑚,虽知道有这么一件轰动大事,却怎也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疏狂潦倒随身还揣一只臭鼠的少年所为,可不叫他对这少年既恼火又敬畏。
偏生这少年杀了海怪又不讨赏银,只说想到长安一游,但求郡守大人开出通牒一张,好遂了他这心愿。于是乎,我们堂堂掌柜爷携了满船珊瑚明珠好容易回到南海郡,置办齐上京的货品,转身就又莫名其妙的摊上了捎带这少年进京的差使。
大掌柜爷虽见着这少年便要头疼,但看在郡守大人的名帖、商行大东家的请托和这少年一身莫测的本领上,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当面失了礼数的。
他一边堆起笑脸,一边赶忙从竹椅上爬起身,先正了正衣冠,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躬身向少年殷勤道:“老朽看仙师睡得好香甜,便叫了下人切勿打扰仙师安歇,待过得一会码头这边事情办理妥当,老朽自当亲自上船请仙师一并进城。呵呵,仙师您是本郡的少年英雄,老朽可是万不敢怠慢哟。”
这一路上被这大掌柜尊称“仙师”也自有好几百回了,饶是如此,此时听得大掌柜这一声,少年仍是不免心花怒放,得意洋洋,周身上下无处不舒坦。
当即一个闪身近前,便像多年老友一般伸手搭在掌柜肩上,一双眼睛却顺势贼忒兮兮盯住了掌柜腰间那只碧玉金蟾,心中只是狂吼:“哇!好家伙,上品碧玉,还是镶金的!怎么船上一直没看这胖大叔佩过阿,不然我定要想法子讨了来,怎么说也可值个上千两银子哟。现在下手还来得及来得及…”
少年心中不住打着坏主意,嘴上却说:“哈哈,胖大叔您这什么话呢,这一路上可多亏有您照顾,我每天都过得开心极啦,还认识两船好兄弟,说来可真是舍不得大伙阿。”一边说着,一边已伸手抚上那金蟾玉佩,像是想要好好把玩欣赏一番。
这边厢被少年勾肩搭背的掌柜爷脸上肥肉又是一抽,两滴冷汗不由得自额头滑落。好在他在商场里打滚多年也不是等闲之辈,先是不着痕迹地换一个姿势转了个身,巧妙地从少年的魔爪下脱出,继而转脸苦笑道:“仙…仙师阿,您不远千里可算是到达了长安城,怎能不上长安街看看新鲜去,如今我朝国运昌盛,万国来贺,平素城里便三日搭个小戏场,五日举办歌舞节,今天恰好逢着上元节,闻说朝中圣人今年赦令大庆,这可更是盛大空前百年难遇啊。这个热闹可不能不瞧!再说凭仙师您一身好本领,定可在长安崭露头角,前程不可限量啊。
老朽这船队里的凡俗杂事,又怎敢羁绊仙师您的前程,您一会上得街去,少不了购些玩意儿,老身这里早备下些微薄仪程,以资仙师用度。我等此来长安,还需盘桓些时日,若是仙师不弃,总有相逢之日。”
说罢,做出满脸依依不舍的样子,伸手却飞快从旁边伺候的小厮手里抓过一个钱袋,双手捧起奉与那少年,脸上殷切情意可是十足十的一片真诚。
那少年听大掌柜说起今日长安城中的繁华热闹,心中早已似几百只猫抓一样搔痒难耐,只恨不得当下一阵风般奔进城里好大开一番眼界——早听说长安乃是世间雄城,天下膏腴皆汇聚于此,风流繁盛都不是言语所能描述。
如今长安城已近在咫尺,又听大掌柜提起今日上元灯会的种种热闹,心中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只好暗自大叫一声:“罢啦罢啦,这碧玉金蟾回头再盘算也不迟,如今还是进城去赶个热闹先~!”
当下一把抓起大掌柜送上的钱囊,草草打了个躬,一溜烟转身便不见了踪迹,只传来远远的一声:“谢谢啦,胖大叔!咱们山水有相逢,改日再见你可要陪我喝酒赌牌噢!”
眼见这瘟少年终于离开,胖掌柜大大松了一口长气,一屁股朝那把名贵湘妃竹椅上靠去,却听见“咔嚓”一声,椅子断做两截,把胖掌柜着着实实摔了个眼冒金星,喊天骂地。回头看去,只见椅子四条腿上都赫然被竹狸啃出一道整齐的鼠牙印子。
二:花街斗妖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长安是如此一座雄城,果然难以言语形容其之万一。这城中整日里都熙来攘往着形形色色的人,贩货的行商、赴考行卷的读书人、神情彪悍的游侠儿、蒙着面纱的天竺女人、披着铠甲的大食武士、满剌加的手艺工人和新罗的海客。
还有外域大洋中远渡而来金发碧眼的西洋人,高鼻深目、紫发碧髯的胡人马客,黝黑健硕、高大如山的昆仑奴和短小精悍的东洋扶桑客。
时已入夜,长安城内无处不是灯火通明,胜业坊中街头街尾绵亘八里,专辟出来列为花街戏场,长安令早已使能工巧匠架起戏棚楼台,连延不绝,只为今日能举国同乐。街上来往的行人,面上皆尽喜气洋洋,十人之中倒有九个衣饰华美,着金佩玉,无不彰显出此时大唐国力之昌荣,百姓之富足。
少年方才步入长安城中,便一下子溶入这茫茫人海,无边繁华。鼻子嗅到无数香料、脂粉、食物混合的气味,耳朵里听闻见各种奇妙的声音,江南丝竹的柔美乐声,混合起大漠驼铃的恒古隽永,又掺杂了些异域胡姬扭动腰身时衣裙上珠翠银铃撞击所发出的那种靡靡销魂之音。好不叫人眼花缭乱、神魂颠倒。
他一路走马观花,只觉眼中接踵不暇,种种一生未曾想见的胜景此时纷沓而来,但见城中处处彩灯高悬,点点灯光灿若朗星,浮沉于蔼蔼夜色之中,将偌大一座长安照彻不夜,百戏优伶连绵数坊都难望尽头,戏台花棚皆是风光旖旎的仙山楼阁,精巧繁丽,极尽心思。
台上有莺莺燕燕、无数正当芳龄韶华的优俳吹弹作唱,丝竹管乐盈盈于耳,更有翠羽华服、身姿窈窕的倡伎歌舞杂奏,各种域外幻术戏法,舞狮鱼龙交相往来,人间百戏杂艺,此处应有尽有,灿然大观。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能想象出居然有如此富贵繁华的上元灯节盛况?
少年一会扒在人堆里看罗马戏法师表演吞刀吐火,一会又蹲在集市摊子上东翻西拣,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物异玩,叫这少年东张西望,看得是目瞪口呆,口中只会不断呼出“哇!天呐!”的赞叹声。
他这番举动跟长安城中满街衣冠楚楚的贵妇公子们一比,模样实在寒酸,也难怪一路上碰见的行人,都用或戏谑嘲笑或轻视不屑的眼神瞅着他笑。
少年这呆头鹅哪晓得人家是在笑他这副穷酸样,心想:“长安的人还真是友善啊!我就知道我人缘很好,嘻嘻…”他内心十分自得,耸耸肩,八字步迈得更大了。
“叽叽叽~疯疯!你瞧这里好漂亮啊,我的老家占城跟这一比,简直就像个破烂渔篓子。”少年怀中的竹狸咂巴着两个乌溜溜的小眼珠子,上蹿下跳,从前胸钻入后背,又从肩头攀上头顶,扭着脖子四周打望。恰好此时天上放了几道焰火,没有叫行人听见,老鼠居然能人语,可不是奇事么。
少年被他扒拉得东摇西晃,狼狈无比,开口吼道:“臭鼠你别总在幻想自己是头小鸡行吗?你快快从本仙师头上下来,叫人看见了真是有辱本仙的脸面吖!”边说边伸手一捞,把竹狸一把给拽了下来。
“吱吱~叽~你就臭美吧,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仙师,瞧~对面那个卖泥人的大叔都比你像!说我是臭鼠,你才是臭人。本尊可是不老林中修炼过数百年的灵兽!看见我的毛了吧~金丝的~”竹狸一边沉溺在自夸的快感中,一边伸出它的金丝鼠尾包围环绕自己,做出陶醉状。
“嘿嘿~我可也没见过跑去人家碗里偷竹笋被追的过街灵兽。”这一人一鼠抬起杠来针锋相对,互不礼让。
“嘭!”又一个巨大焰火升空爆开,落下火星如雨,但在这一片浮光碎影中,少年忽然察觉到一股妖气夹杂腥风自人群中飞起往西边逸去。
紧接着便听一个女人哀声哭叫:“——啊!我的心肝宝贝娃哪里去啦!彤儿啊彤儿!快回为娘身边来啊!”
少年眉头一蹙,脸上刚刚那种嬉皮笑脸的神情早已不见,仿若换了个人般,一脸正色。他随手将竹狸塞进怀中,身形展动间,人已如游鱼般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无声无息窜了出去,一路循着那空气中残留的一缕淡淡妖气追下去。
这一路好赶,少年由胜业坊穿过两条街道,刚刚远离花街闹市,转入崇义坊,便发觉周遭气氛变的妖异,所有喧哗吵闹、人间阳气骤然消失,整条长街寂无人声,宛若死城,渐渐还有浓浓的雾气升起,气温也变得阴冷潮湿。他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妖灵结界,不由得更是小心翼翼,右手抽出腰间弯刀,左手暗自掐起个法诀,周身上下不禁紧绷起来。
正自凝神屏息四下查探,赫然间却见一个怀抱孩童的锦袍美妇自浓雾中跌跌撞撞匆匆而来,只看她身形娇柔,怯怯如迎风弱柳,面上神色一片惊惶,不时回头张望,像是撞见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正护着孩儿拼命想要逃走。甫一见着这持刀少年,更是唬了一惊,脚下一软便扑倒在地,只是把自己孩儿护在胸前,却是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少年当下赶忙收起弯刀入鞘,笑嘻嘻走上前去,从地上扶起那美妇人,右手轻轻拍扶她的后背,嘴里柔声宽慰道:“这位夫人切莫惊惶,本仙师来自南海郡姓荆名长风,可不是那妖邪之辈。本仙师拿手好戏正是抓鬼伏妖,你如今遇到本仙师,万事可无忧矣。”
那美妇闻言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抬脸起来,只拿一双秋水秀目睨着那少年,檀口轻启,呖呖哀声说道:“万望这位小仙师搭救!…奴家…奴家心中着实是怕得狠了…方才,方才有妖怪一路追着奴家,要夺奴家的孩儿。奴家拼死这一路奔来,也不知究竟甩脱不曾……”那美妇人说的此处,禁不住的浑身瑟瑟发抖,似是惊惶难抑,叫人顿生怜悯之心。
少年当下哈哈一笑:“夫人勿忧,有本仙师在此,小小妖邪手到擒来。本仙师只怕这妖怪不出来呢!”
那妇人双目烁烁有光,见少年说出这般话,整个人都软瘫下来倚在少年怀里,那股少年人身上温热的气息传过来,倒像是心里安定了些。只当是寻到了救星,不免将身子又缩了缩,靠着那少年更紧了些,在嘴里幽幽说道:“多谢荆仙师……不过我看仙师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话音还未落妇人突然身形暴起,将怀中小儿往外一抛,整个人扭转过来,曲起尖尖五指成钩,扬手挥出。指尖寒光爆绽,带着一股阴冷腥臭的劲风直扑少年面门!电光火石之间,变起仓猝,眼见这少年就要毙命在这妇人的一双利爪之下。
哪知这名叫荆长风的少年面上却不见丝毫惊慌,脸上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就连身子也没见动弹。只从口中低声喃喃念出一段奇异咒语。而那妇人的利爪已到面前,就在这生死刹那,两人间突然闪出一片碧色光团,妇人登时凝住不动,仿佛时间蓦然间便静止了下来。
时间当然是无法静止的,少年依旧笑嘻嘻的看着面前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却一动不动恍若泥塑木雕般的妇人,伸手在妇人脑袋上敲了敲,便敲下稀稀落落一地碎冰,看来若再加把力度,只会把妇人整个砸成碎冰块。
少年一脸得意道:“小小一只妖精,没想到本仙师早就识破了你这不入流的妖术吧?是不是心里憋屈得要死?是不是觉得一口血都快要喷出来了?哈哈哈哈,我这只冰蚕蛊的滋味如何?想不通是怎么着了本仙师的道儿吧?本仙师这就教你个乖,让你死也死得能闭眼。告诉你,方才扶你起身,我便已将那冰蚕蛊附身到你背上,只需念动唤醒术,你就是万万逃不掉的。我这苗蛊术还加了南洋降头蛊一道发动,你这小妖也算是死得不冤了,哈哈哈哈哈。”说到得意处,少年忍不住又是仰天一阵长笑。
却忽然听得有人冷冷说道:“好可恶的小术师,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闯入我的修行结界。我在此间布下藏灵术,轻易不会让人发现妖气,你到底是何人,竟能够发现端倪,还让这鬼虫儿毁了我辛苦修来的人形!实在可恨可气,今日定要叫你命丧于此!”
只见那冻结在一处的妇人突然化作一团森冷黑气,自冰块中逸出,又聚合到一处,缓缓现出魑魅的原型,那是一只身长八尺的巨怪,女人头、长颈,肌肤干硬粗黑,兽身四爪,形容枯槁,状若幽冥。
见此情景,荆长风也不禁面带窘态,挠挠头苦笑着道:“奇了怪了,这位妖大姐,我这小虫儿绝非等闲,乃是取自南疆苗寨的天地异宝,经我加入南洋降头术改良,中术者无不由内到外被玄冰冻结,不死不休。南海上那只罔象也是着了它的道,您这莫非修得是大罗金仙 么?”
“桀桀——桀,小术士真是学艺不精,你这虫子虽然厉害,但那罔象乃水泽之怪,有形有体,我乃魑魅大仙,机由无数阴气凝草木精华而生,本就无质无形,非水非木,更不在五行四象之中,你这小虫子又能奈我何。你已将我肉身人形毁去,就叫你尝尝我的真实本事!”怪物话音刚落便消失了身影,荆长风只觉得周遭环境又变,知道魅精要使出法术,心中自是不敢大意,一边抽刀横在胸前,一边暗暗掐指,布下一个“金刚护身诀”护住全身。
果然两只吊额白虎、三条巨型坚甲蝮蛇自虚空幻出形状,朝荆长风扑将下来,长风心中一惊,还未等分辨出哪个是魅精真身,那幽碧寒芒的蛇尾便已从身旁各处卷着腥风击上他的腰间、后背。纵是有法术护身,荆长风好几处肌肤亦不免被那蛇尾坚甲划伤,身上衣衫裂开,周身伤痕片片,好不狼狈!
魅精更是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不等蝮蛇停止攻击,后面两只猛虎亦一左一右夹击小术士,张开血口,便要向他俩条手臂咬去。这一瞬间威势奇猛,迅如星火,荆长风想躲也没法躲,只好展开轻身功法,一边左右腾挪闪避,一边极快地从怀中一探,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箓,拇指与中指相勾,掐一个手诀,贯注全身精气喝道:“怒动天地,日月失光。气吞五岳,倾催四方。顺吾咒者,速来降伏,违吾咒者,倾死灭亡。急急如律令!着!!”
道术原分伏魔、降妖、驱邪三类攻击性咒法,皆须以符、箓配合手诀发动,符表是以朱砂画符号治病,而黄箓才是用以口念咒术驱神杀鬼。施咒效果如何,根本还是看施咒者修为高下,和有无将精气贯注其中。因此施咒者必须集中精神,修行不够或强自修炼玄门正道咒法者,轻则损伤元气,重者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荆长风念的正是太清灵冲法术《天蓬赦咒》,这咒法是荆长风在罗浮山采药时,因缘际会学得几招,学成之后,今次还是头一回使出,他本就不精擅道术,奈何此妖不受五行四象灵力攻击,不得已也只好用玄门正道的法术对付了。
道书中记载此术能召神力,不赦一切妖邪。只见一道金光随荆长风手中的黄箓射出,将猛虎巨蛇都包围起来,四周更是腾升起一股威猛气旋,不断变作金箭击向妖兽。
“嗷——!!”只听几声凄厉嘶吼,魅精的幻影纷纷都被打散,真身则化作一个火球熊熊烧起,片刻就化作飞灰。而这股力量却还是源源不断籍由符箓涌出,四周气旋也更强,刮得路旁树枝断折,落叶翻飞。
这力量无穷无尽,不知道究竟有多么强大,实在太过可怕了。荆长风心中不免也有些慌乱,微微皱了皱眉,他的咒法本就学得不算精神,不过是松松散散那么两下子,此时心神一乱,更是精气消散,再也施展不出咒法。
好在如此错有错着,不然任由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旁门术士催动正宗太清灵冲符箓,只怕终会控制不住咒法,被符箓反噬而走火入魔。
饶是这符咒只施了些许,方才那一团符力也将魅精真元打碎,只余一缕阴气犹未散开,日后是再难修炼出什么气候了,只能作为世间一缕阴风,待到天明日光大盛之时,便会消散无踪。
小术士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渍,长舒出一口浊气。适才催动符箓,实在耗费他太多精气, 如今还尚自觉得心中一阵乱跳。嘴里不由嘀咕道:“这长安都城的妖怪果然大不同,比南海荒僻之地的精怪要费功夫多了。罗浮山上那道士传的法门果然厉害,险些连本仙师也罩不住。这符箓日后还是要小心点用才好。”
话虽如此说,可费了这一番功夫,终究是将这妖怪给收拾了,心中也不免大为得意,忍不住又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长安的妖怪就了不起么,还不是被小爷我三两下就收拾了!哎呀!适才被妖精抛出的娃娃呢,我怎么又得意忘形把大事给忘了呢。”
当下四下找寻,发现那娃娃被抛在路边地上,荆长风赶忙上前抱起女童,极力安抚道:“好孩子不怕,哥哥已将那妖怪收拾,这便带你找你娘亲去。”那女童约莫两三岁光景,白胖粉嫩,懵懂的一双大眼睛望着荆长风,隐约听见娘亲二字,迷迷糊糊懂得这哥哥的意思,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张开双臂要讨大人的抱。
见此情景,饶是荆长风这样不拘小节的潇洒男儿,心中也柔软了下来,双手一托,便将娃娃背在后背。嘴中哼哼唱起小曲,一步一颠儿跑得欢快,直朝胜业坊方向而去。
这荆长风天生灵骨,术法学得也算已有小成,但终究缺了几分经验,他却是忘了,魅精既已被他收伏,但妖气结界却依然不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此间里还有一只妖怪!
荆长风所居南海郡一片泽国多海怪,陆上虽也是林木葱茏,但只出山魁。魑魅属阴,以吸收人间阴暗晦气修炼,长安这片表面繁华,实则各种怨念欲望暗涌之所,正适合此种妖物修行壮大。
而魑魅精出没之处必有魍魉妖,这两妖一为女身兽肢,一个正是童颜稚子,皆以化形蒙骗世人。
这正是一报还一报,你骗得我时哪知我正蒙你。荆长风虽识破了魑魅精的诱骗,却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一只魍魉妖。更何况适才花街确实有孩童走失,刚刚大胜妖怪的荆长风犹自窃喜,更不疑有他。
只见上了荆长风后背的这妖童神情全变,再不见适才那番乖巧模样,面上浮起一层狰狞神色,猛运起妖力,狠狠一掌正拍在荆长风背心,一下就将他周身真气打散,叫他一时间施不出法术。妖怪也不停顿,手中五指指甲倏然暴涨寸许,一只利爪袭向荆长风后背心窝处,看来势要将他心肝活活掏出。
荆长风突然间被这一掌击中,胸间顿时气血翻涌,欲想招架,却已浑身乏力,堪堪就要命垂在这妖童爪下。忽见一道白影自胸前电射而至,半空中腾升起一团碧色灵力击向那妖爪,“嘭”的一下火光四射,原来是竹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妖童爪下,替荆长风格开致命一击。
虽则如此,爪风还是勾破他的皮肉,划出好长一道血痕,而荆长风也被气浪击出两丈,踉跄数步,强压住喉头的一口鲜血,目光却有些涣散下来,面上一片惨白,心中不禁叹道:“长安啊长安!难道我一身本领尤未施展,今日便要客死异乡?”突然耳边只听见一把充满磁性的声音喝道:“大胆孽畜, 竟敢在天子脚下设妖法结界害人,看剑!”
荆长风恢复意识时,怀中竹狸正以木系“甘露归元术”为他止血疗伤。摸约过了一盏茶时分,方有些好转。
后背伤痕还犹自疼痛,他试着挣扎想爬起来,浑身却软软没有一丝力道。他有些茫然的睁大双眼,举目望去,只见远处大明宫高高的青色琉璃瓦顶映着上元夜那轮浑圆的霜月,瓦面透出些淡淡的暗蓝光晕,那巍峨阔大的皇城在夜色岚霭中仿若一尊沉凝安卧的巨大神灵,隐然透出一股威严的王者气势。
清冷月光之下,一个面色倨傲冷酷的持剑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这人一袭华贵的银丝云纹官袍,长身玉立,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俊美不凡,面上神情更是潇洒已极。晚风拂过他的衣摆,真真如月下谪仙人。
“叽叽吱!~疯疯你看,这才是真正的仙师呢!”竹狸从小术士怀中露出小头,一脸崇拜盯着那华服公子说道。
“哼~”别以为我受伤了你就能嚣张。荆长风伸出两指一夹,“啪”狠狠捏了吧竹狸肉呼呼毛茸茸的脸蛋子道:“小朋友盲目崇拜是不正确的行为~还有,别一兴奋就鸡叫鸡叫的,真是丢我的脸吖。”心中虽然犹对这公子哥儿不服气,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亏得他及时出手相助,自己此刻早已糊里胡涂命丧妖口了。
@无敌懒懒 2011-11-5 21:20:00
楼主,还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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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有的 楼主刚刚沐浴去啦~~呼呼~~~谢谢支持~~~
虽然对方看上去貌似比自己要帅气一些,功夫嘛,似乎也比自己要强上那么一点点。可当荆长风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瞬间选择性遗忘了这个事实。露出一副大大咧咧的表情道:“咳咳,多谢这位小老弟相助,在下南海郡仙师荆长风是也,未知阁下高姓大名?”
锦袍公子一直在检视从地上捡起被荆长风用过的焦黑黄箓,面露惑色,此时见荆长风转醒,才抬眼向他望去,从容说道:“在下顾千城。”
一点题外话,因为这个文的题目是主打异闻的,所以情节推进会比较缓慢,不是那种一出场就开打的类型。
而且因为是异闻,所以内容会插播很多古籍里看来的典故/故事。同时会以轻微的奇幻武侠做羊头,买异闻的狗肉。
第一次写关于侠客道士的文,自己也查了很多道家的资料。不足之处还望多多支持~~~~~
三:三千夜宴
瑞烟深处开三殿,春雨微时引百官。
顾千城感觉一直弥漫在长安的妖气近来愈盛,他站在高处望气,只见如偌大长安城的喧嚣繁盛之上总如乌云笼罩,纵是灯火通明人气如斯,也掩盖不了正蕴藏着的重重阴霾。
这日正值上元佳节,举国同庆,宫中圣人于大明宫太液池西边的麟德殿宴开三千席,邀来公卿贵胄、文武百官、外邦贵客和名士文人齐贺佳节。但凡当朝政要士绅大族名门者,无不以出席麟德夜宴为荣。
皆因宫中虽时常都有皇子公主们,以各种名目召开大大小小各式宴会,一则笼络朝中权贵,一则打发宫中闲暇。但这麟德殿却是轻易不开席,因为这里实在太大,四座殿堂、两座角楼以飞桥前后连接于水上,殿中遍镶夜明犀,夜则光明,可照百步。
还有高台芳树、琼馆生烟,廊庑围成的巨大庭院,举国四时香花经由商路运送来此,百鸟莫不翔集其上,游园者皆由皇家仪仗车马代步。大殿正中一个广场更是开阔,足够容下二百人的百戏表演和马球赛事。
这三千席位,每一席皆代表一个当朝尊荣的身份地位,财富权势。
作为城中新贵的巨富豪商顾老爷今次也跻身席中,顾老爷原就是福州巨商,多年前靠与琉球国来往银器暴富。当今朝廷政令更加开明,辟出海域丝路,顾家能够贩运的地域更广,品种更多。北至吐蕃,南极沧海,西入蜀地,东至百越,所经营的货物也都是价值昂贵的珍稀品。
@无敌懒懒 2011-11-5 23:48:00
肥狸很萌啊,能不能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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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滴能滴,是个金发碧眼的异国客模样,有点痴呆不太好打
顾老爷早是身家百倍,再多的财富于他眼里也不过是半世浮云。顾老爷自有一番大志向,岂能甘心下半生要继续做一个腰缠万贯却下九流的商贩。于是在开元年间福州巨商顾家便举家迁至京城,花费十数载光景,一边行商积累更多资本和异宝,一边不惜万金,向朝廷报效捐输饷银、布匹、生铁、木料以助军队开销,再以无数珠宝财货打点朝中权贵。
皇天不负有心人,顾老爷终于从朝中某位杨姓大人物处以珍怪八贡、纹银三十万两,捐得一个文散官闲职,现在的顾老爷已经从下九流的商人摇身一变,成为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膝下唯一的儿子顾千城虽无官职却也授予了勋位:正七品上“云骑尉”。如今再受邀皇家夜宴,正是百般富贵、万千荣宠皆在今朝,好不叫人大抒心怀。
此时顾老爷坐于偏殿席中,志得意满,边欣赏宫娥动人舞姿,边与同僚畅谈饮酒,麟德殿内一派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而此同时,与一众公子哥儿游完花街正自回府的顾千城途径崇义坊,便发现了此间设下的妖灵结界,他眉头一蹙,闯入进去,便正好碰见荆长风这个莽撞少年居然背起魍魉,当即展动身影,飞身上前,腰间宝剑出鞘,催动上清灵宝伏魔咒加持剑上,剑锋青光闪动,落下妖怪头颅,这才救了荆长风一命。
四:异境仙观
荆长风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顾千城,他虽只是简简单单说了自己姓名,可人立月下衣饰精洁,面上神色淡淡,那份风雅华贵的气质,竟叫人不自觉被他所吸引。小术士这般放浪不羁之人,在他面前亦不禁也有些自惭形秽,可心中却是万万不肯承认的。
而此人既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荆长风却是怎么也不愿对这样一位贵公子有所亏欠叫他看轻自己的,当即伸手入怀中,掏出几片蕊色殷红,一茎两穗的草叶正色道:“这位小兄弟,大恩不言谢,我这里有几株岭南灵药五色鹿藿根,每日服用一棵,再运气调息一番,将药性彻底吸收,能够助你增加灵气修为。这可是我跟竹狸上罗浮仙山刨了好久才找到一些,最后这点我也就忍痛给了你吧。”
面对这修行人趋之若鹜的灵草,顾千城却连眼睛都没望过去一眼。只是拈起手中焦黑符箓在荆长风眼前轻轻晃了晃,问道:“小术士,你虽然所学甚杂,但这长安城中旁门左道之人也一惯不少。我只问你,你这手玄门正道太清驱邪术,是从何处所学?”
小术士见他对自己的灵草毫不在意,不禁心头大大宽慰,又夹杂些酸溜溜的失落心情,心念:“嘿嘿~这傻孩子看来是不懂这宝贝的好处,你既然无心收下,我也就不客气留下了。瞧你这富贵公子锦衣玉带,功夫也不差,敢情是见我使出这手高明道法眼红了吧,小爷我便告诉你这道术由来,让你也羡慕羡慕我。”
荆长风往地上盘腿一坐,自手中抽出一根最短的灵草塞入嘴里咀嚼,又将剩下的灵草小心翼翼收回怀中,这才揉了揉鼻子装模作样说教起来:“我懂这道术有甚奇怪的,瞧你也是个修行之人,莫非不晓得,阴阳两界、人间仙境实乃一墙之隔耳。”当下对顾千城徐徐道来一番经历:
那一年荆长风刚刚随船队从占城返回南海郡,因在占城收了这只木系五行兽,便携了灵兽上岭南罗浮仙山采草。有了这只木灵兽的相助,小术士收获颇丰。这日一人一兽在山间流连,突然发现了一条前所未见的登天之梯,天梯尽端隐约可见一座登仙台,小术士当即带竹狸步上阶梯。行至一半,只觉香风袅袅,烟岚蔼蔼。
待得登到顶处,景象一时豁然开朗,只见清风徐徐迎面,一个五色彩色荧石所筑的池子碧波荡荡。池上满载白莲,偶有阵风吹过,亦不能倾动莲花。池中银鲤遨游,生机盎然。耳中只闻仙乐丝竹渺渺,烟岚雾霭中现出一座庄严道观。小术士寻着绵绵玄乐走近前去,已有一只毛色油亮的丹顶白鹤迎上来,开口言的竟是人语:“施主光临本观,不胜欢喜,还请入内稍坐。”
荆长风随仙鹤入内,只见殿内立着一个童颜白发,长须长眉的道长,这道长面慈目善,伸手徐徐抚摸白鹤的羽背,张嘴呵呵一阵爽朗大笑,道:“小友你好啊,此间已是许久未有尘世之人来过,只记得上一位来此作客的施主告诉老道,那天下的帝皇还是杨姓。老道在此山中久住,渐渐已不知天下事,只懂煮茶论经,焚香抚琴耳。”
荆长风挠了挠头,径自往矮几旁的蒲团上一屁股坐下去,端起一杯茶说道:“嘿嘿~你这白胡子老道算是碰对人了,要说焚琴煮鹤我是一把手,可焚香抚琴小弟实在一窍不通。不过喝好茶、吃点心、吹大牛,我跟竹狸那都十分的在行阿!”小术士遂与老道饮茶夜谈,手舞足蹈聊起天下怪事,侃些四海奇闻。
至旭日初升时,炉内凤脑香恰恰烧至最末一丁点,香味愈发醇厚浓郁。老道如海渊博的谈吐早叫小术士听得如痴如醉,其中关于练气修行、怀丹吐纳之法门更是叫荆长风受益匪浅。临别之时,荆长风不禁开口问道:“老仙长,你在此山林修行难道不会寂寞吗?这雾峰虽美,林雨虽柔,可实在太孤寂了点,要是叫我在这儿呆上一年,保管我浑身长满蘑菇。”
老道闻言眯起眼睛一笑,拈须说道:“景致千年如此,但对吾辈修道者而言,一境入目,万象于心。人世浮华云烟,皆在其中。呵呵,再说不是还时常有如小友这般风趣的佳客来此间与我品茶论剑,坐看云起吗?”
补发一个魍魉妖童的图片~~
荆长风歪着脑袋呵呵一乐道:“嗯。确实如此,我荆长风今日识得你这位老友,实乃平生一大乐事,小弟我叨扰半夜,这便先行离去,改日我带上好酒好肉,再来寻你开怀畅谈,哈哈!”
“呵呵,小友你又顽笑了。路且慢行,再听贫道一言,你天生灵骨,本该是修丹炼仙的绝佳人材,只可惜天性洒脱散漫,不拘小节,如不经历一番人世磨练心性,决难以静心问道。而且贫道看小友你目中隐有邪气,实乃修行外道所致,只望你能把持心性,莫要入了魔道。
贫道这里有块玉函,内有《太清元通宝鉴》,乃赠予有缘之人,若小友功力修行到一定阶段,便可启动玉函,一窥真章。缘尽于此,小友这便去罢。”
“后来小爷我好几次再入山去找那天梯,却是再也寻不着啦,这《天蓬赦咒》不过是我从老道哪儿学来一百招里的一个小小咒法,小爷我平日既懒得斋戒沐浴焚香,也不愿意宁心静气,打坐修行。所以一百招式也忘了大半,若非此次情况危急才使出了一招。”荆长风其实只从玉函中学了一句咒术,却故意隐去玉函这段因由编了个瞎话蒙骗顾千城。他从地上起身,边活动筋骨,边心中暗笑,拿眼睛瞅着这少年贵公子,只想看他流露出一丝羡慕嫉妒的模样,最好开口求求自己,教给他一招半式,那自己适才丢的面子就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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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顾千城将手中长剑潇洒一挥,归剑入鞘,再从腰间抽出洒金折扇一挥,依旧是纤尘不染的优雅。他旋即朗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只因在下修的术法亦与少侠同源,而我的师傅青莲诗侠,原是朝中翰林,因不容于当朝权,天宝三年愤而弃职离京,游侠四方。我派人寻访多时无果,还当能从阁下口中探知些消息。”
“不过——”顾千城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你我既然同属道门,在下还是要奉劝阁下,既学道法,便是半个道门弟子,还望阁下能修身养性,谨言慎行,勤练武艺。长安近来不甚宁静,你莫再如此行事莽撞,中了妖精的圈套,下回可无人再救你了。”
“哎呀~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跟个老头子似的,听得我浑身好不自在。什么叫行事莽撞!修身养性啊!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回,就能够随意教训小爷我。哼哼,若不是先前收了一只妖怪,耗费太多元气,才轮不到你有机会来救我。哼,不叫你瞧瞧爷的本事,真当爷是三脚猫!”眼看故意要损损这公子哥儿不成,自己反倒叫他暗训了一顿,这口气荆长风是怎么都吞不下了。
其实对方也不过是出于善意告诫这看起来初入江湖的小术士,可荆长风一则是少年心性,看不惯这些金玉其外的富贵人家。另则平素侠气行事,扶危济贫,如今却叫个自己往日最看不起的那种娘娘腔公子哥给救了,心头着实一番郁闷。
小术士心念,:“这些富贵公子都惜命如金,随便学了两手功夫,就自命不凡真以为自己是大侠了 ,我这就吓吓你。”
他虽元气大伤,使不出半点法术,可怀中却有各种乌蛮蛊物。他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雌蛾虫卵,向顾千城撒去。这虫卵还未修炼成蛊,并无甚功效,不过触到肌肤能使人浑身红肿脱皮,奇痒无比,状似中毒。
哪知顾千城面不改色,手中折扇只轻轻一挥,带起一股劲风将虫卵都击到地上。他不止道术学得精湛,武功也是不弱,出手既准且迅猛,便连姿势也是衣袂飘飘、风致洒然。月光淡淡之下,那真是说不出的潇洒。
荆长风偷偷吐了吐舌头,和竹狸大眼望小眼,自己先是被对方所救,如今放的暗器又被对方给击落,这简直是荆长风长得这么大最丢人的事了。
“这是苗疆蛊虫!哼!本以为你这术士只是行为乖张,哪知竟真的会使些外道,果然是个旁门左道之徒!你最好还是快快离开长安,莫要叫我发现你以方术害人或是充当了权贵爪牙,到时我定然不会饶你。”顾千城一脸正气,不疾不徐的说道。
“哼!你这是狗眼看人低!什么叫外道,若是你用所谓的玄门正道拿去害人,不一样是外道邪术吗?我荆长风顶天立地!从不做那害人之事。小爷也不似你这般好命,有个大来头的师傅教导。小爷我打小四海漂泊,天涯浪迹,无论南洋、苗疆,四处寻访异人,学下这身本领,却从来不曾有害人牟利之心。
你大可向那四方海客打听打听小爷的名号,看是不是什么奸恶之徒!”荆长风闻言却是好似被点了炮仗一般,当即便是恼了,从地上咬牙一个挺身翻起,冲着顾千城大声道:“这长安城小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顾大公子若是看不惯,不妨做过一场!”
顾千城见他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亦不免有些后悔自己适才出言过激。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当即抱拳一揖,道:“若是如此便最好,现下天色已晚,阁下还是早早休养生息,若日后有缘再见,我自当向你讨教讨教那仙长传授你的招式,后会有期。”说音刚落,人便施展轻功,只在长街上晃得两晃,便已不见踪迹。
“唉哟,这家伙嗖的一下来嗖的一下走,而且我看他一点不友好,就是来卖弄姿色的娘娘腔。竹狸啊竹狸,这世间还是你对我最亲,走,我带你去住京城最好的客栈去!叫你个小土包子开开眼界。”荆长风把个肥圆胖大、毛乎乎的竹狸顶在头上,哼起小调大步朝东市走去。
四:夜捕飞贼
东市,锦绣天香楼。
天香楼算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大店了,楼高四层,一楼设锦绣、香珍、天馐三厅,每厅以幔帐屏风假山池水相隔,有伎艺于正厅抚琴助兴,各厅的菜谱价码亦不相同,但入得楼中无一不是豪客,皆因这里一碟普通卤肉,就要比外边多付上五两银子。
此间二楼,则是五个偌大的天字客房,仅供贵客使用,平日里轻易从不对外。上得三、四楼,则是清一色上房,一晚房钱纹银五十两,概不回价。可便是如此,每日里仍是客似云来。
正午时分,天香楼里正是宾客满座,酒酣耳热,荆长风拉着一个青衣小童钻进锦绣厅中,接连两日运气调息,小术士看来气色大好,虽然依旧一身粗布衣服,可举手投足间洒然自若,面上神色飞扬,一脸笑意便如湛湛日光般清澈温暖。
而他身边的青衣小童约莫十五岁的模样,却是生的俊俏可爱,一张小脸上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只是高鼻碧眼,一头金发整齐束于脑后,面相一见便知并非中原人士,但在长安的大街上,却也并不出奇。这小童衣饰虽不名贵,却十分得体大方,与一身粗布裹身的荆长风站在一处,便像是哪家的富贵小公子带着随仆微服出门一般。
这青衣男孩正是竹狸的化身人形,只听他朝荆长风低声喃喃咒骂道:“你这个死骗子!臭赌鬼!大笨蛋!还说是好兄弟,要带竹狸去住京城最好的客栈,结果呢?又是破庙!”
荆长风不禁面露窘相,陪着笑脸道:“嘻嘻,那晚经过赌场,我本来想用了胖大叔给的三百两去赌一把,指不定能翻个倍,就带你来天香楼的,结果一下功夫输了一百两,我也就罢了。出得赌场,你看见个妇人跪在地上痛哭,指着地上的女孩说自己来长安投亲无着,女儿突发宿疾,只求过往路人行个善心。你倒是一直拉住我接济她们,这便又给出一百五十两。这下不住破庙住哪儿去?”
“明明是疯疯你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你也很赞成的,叽叽!竹狸哪里知道这地方的东西都那么贵呀!”竹狸一脸丧气,才一进京,还没怎么好好大吃大喝游玩一番,就先是莫名其妙跟妖怪打了一架,接着又把银两送了给人,自己两个整日里不是破庙就是馒头,这位异国友人弱小的心灵不免深受打击,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鼠生来了。
“哎呀!臭鼠别这样,你看小爷我这不是带你来天香楼吃饭了吗,放心,有本仙师在此,不愁找不着钱花。咱先填饱肚子,再想个赚钱大计!哎!小二哥啊给我上两碗白饭,一碟竹笋炒鸡丝。麻烦多加鸡丝少放竹笋啊!”
听得此言竹狸更是一脸苦相,眼泪珠儿直在眼眶打滚,感叹主人克扣口粮,自己遇人不淑。
片刻饭菜上来,两人边吃着一碟可怜寒酸的鸡丝竹笋,边四周打量这城中名店。只见对面桌坐着几个彪型大汉,肥鸡牛肉摆了一大桌,正自大口酒大口肉吃得痛快。荆长风在一边直勾勾看着,当真是口水直流。望一眼人家桌上珍馐,自己吃一口白饭,也就当做是下饭菜了。
只听见那桌上其中一人说道:“单大哥这票买卖好大,杀了官府通缉多年的采花大盗玉三儿,他的人头在大理寺海捕公文上可是悬红五百两纹银啊!”
“可不是吗!我们这伙卖命赚悬红的刀客里,单大哥一直战功彪炳,猎的也是三百两以上的大头,不像小弟我只能抓些官差都懒得出手的小毛贼。我们跟着大哥你混,这日子过得太美啦。”另一个大汉一个劲儿地朝那个叫做单大哥的纹身汉子献谄媚。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个汉子被手下左右一通奉迎,乐得哈哈大笑,举起酒碗道:“哈哈哈哈,诸位都是我的好兄弟,做大哥的有酒喝,就绝少不得请大家吃肉,我们这就再饮两壶,一会都好好回房休整休整。今夜子时当有大买卖,你们且与大哥我一道前去围剿!”
“啊!大哥你说的莫非是那能夜盗千家轻功超绝的贼娘子。难道她今夜又要出动?”一个大汉问道。
“正是,大哥我也是今日早晨收到消息,这女飞贼昨夜子时下了花笺给崇义坊米商章老板,花笺上写的是:闻尔有黄金食器十件,极尽良工,吾心羡之,将于明夜子时来取,望尔不吝。风麒麟字。”
“啧啧,这女贼忒的是好嚣张,身影来去无踪,出手无虚。接连数月盗了城中好几户老爷的心头宝物,她的悬红也是一直高涨,最近更是以九百两纹银的价码直逼榜首那个擅长易容的江洋大盗头子。听说她轻功超绝,除了内功修为到家,还因为服用过一种叫影木的果子,身轻如燕,能踏风而飞。不知单大哥你可有什么万全之策对付她吗?。”一个瘦小些的汉子问。
说来章府今夜真是铁桶也似,荆长风就想找个落脚之处藏起,放眼看去也都被占得满满当当。好容易才在章府后院寻到一棵树荫浓密的槐树,大约是树太高,倒是无人问津。当下一个纵身腾到树杈之上,在枝叶荫蔽中缩身躲藏起来,却又赫然间发现竟然早已有两个江湖人士在槐树里各占一方虎视眈眈着,其中一人还朝荆长风露出一口大黄牙笑了两笑。
见此阵仗,莫说是人,只怕连苍蝇都飞不入一只,荆长风心中不禁苦笑,自己能不能捞到赏银且不去操心,倒是为这女贼捏了把汗——这要是被人逮住,只怕还不及被送去领赏,就先得被这一大帮人蜂拥而上,抢得连个渣也剩不下吧?
正思忖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极微弱的银铃声响,声音柔细不可闻,却又勾引得叫人忍不住屏息凝神想要听听清楚,待人集中了精神听得真切,那铃声就开始像一条如丝滑腻的幼蛇,蜿蜒缠绵,滑进你的耳蜗深处,溶入你浑身血脉,再随你脉动的韵律起舞。直往你脑髓神经中钻去,那滋味绵绵软软,使人只觉如坠美人堆中,香软温滑,周身每一寸触感皆如脂玉腻,好不销魂!
荆长风心头一惊,顿觉不妙!江湖上素来各种音波功,根源上皆源起于北魏时期创立的少林“狮子吼”,这功夫最早须以雄厚内功催动,轻者可震耳发溃、开山裂碑,强者能令人五脏俱裂,筋脉寸断。又有佛门梵音,唱出来字字铿锵,惊心动魄,叫人情不自禁要拜倒佛前,诚心聆法。
后来音波功经过江湖各家高手近愈百年的不断钻研学习,反复改良。衍生出种种武学和派别,也衍化出五花八门的以鼓、琴、萧管、铜锣做媒介传音的音波功,既能够将不太雄厚的内力乘以数倍扩散,又不需要动用丹田真气发声。虽然比起“狮子吼”这门佛道神通还差得多,但也不是没有高手以音波功扬名江湖。
荆长风所听见的这银铃声却非是寻常,乃是由人以内力催发出的音波神通。岂不知佛门梵音能使人灵台澄明,涤荡心魔,却正是为了抵御天魔诱魂勾魄、精进修持而成的神通法门。这天魔大自在波旬素能幻化万象勾起凡尘俗念、燃起三尸焚魂欲火,也自有一门音波神通。如今这银铃之声勾魂荡魄、靡靡软软直如在耳边泣诉,一不留神便已刻骨入髓,想来便是那天魔蚀魂音波神通了。
荆长风当即压制住胸中不断翻涌的血气欲念,运起真气抵御这悠悠铃声。周遭有些修为了得之人也自发现情形大不对劲,纷纷开始运功抗衡。可大部分章府家丁、四下里那些武功平平的江湖人士却抵挡不住,甚至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已经中了敌人的音波迷魂,犹自眼神迷离、呵呵傻笑。一时间章府暗哨埋伏的打手、巡逻的家丁阵脚大乱,四周更有些把持不住的人们脚步虚浮,四处乱窜。
便在这当时,突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出一颗石子,直击在荆长风身边不远处埋伏的那位黄牙仁兄的肩井穴上,那仁兄犹在运功,被人在穴位上这么一击,连哼也不曾哼出一声,当下失了稳头一脑袋跌下树去。
这便彷如热油锅里滴下一滴冷水,顿时间四下里都沸腾了起来,有人大喊:“飞贼来了抓贼啊!”有人叫到:“老子来也!九百两是老子的!谁都不许和我抢!!”
还有人痛骂:“哎呀!妈的!那个混蛋偷放暗器!戳中我的屁股啦啊!!看掌!”
更有人跳着脚大吼:“好你个飞贼吃我一记飞虹神剑!啊!谁的渔网子放开大爷我! ”
又有人怒道:“唔!?那个混球放迷药啦啊!奸诈!!”
章府内外嘶吼打闹声沸反盈天,这女飞贼还尚未现身,这票江湖悍客就已自先乱了阵脚,纷纷动起手来,混作一团。
此时银铃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止,荆长风得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树梢上,面露贼笑,边看戏一般欣赏着章府内外这些豪侠们斗勇,边语带戏谑的对竹狸说:“臭鼠你看,这就是些自命不凡的侠客,其实啊个个都蠢笨如猪。那女贼先是用音波扰乱了众人心性,叫人脑海产生幻觉,失去斗志。即使有人不被影响的,也会心情紧张,如临大敌。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一个个都生怕叫别人抢了自己的功劳,所以一点风吹草动就火拼了起来,正中这女贼下怀。咱们就躲在此处伺机观察,一会那女贼出现,嘿嘿嘿,大爷我使出一招“地冻天寒”五行玄冰术,冻她个大冰疙瘩抬起就跑。然后九百两啊九百两~~啦啦啦~~~”
“嗯~这位小哥所言确实十分周详~没料到这才几个月,这批赏金傻货里就多了你这么个心思清明又懂术法的家伙,哎呀呀~~这可叫奴家很是头疼呢。”一把柔柔的嗓音自树荫里传来,荆长风登时一惊,抬头望去,说话的竟是原本埋伏在树上的另一人!
这人一直埋伏得实在太过隐秘,既看不见头面,也看不清身形,只瞧见一双料子上乘的轻靴。所以荆长风上得树来,也根本不甚留意到这人。如今听她这番话一说,顿悟此人不正正是那个女飞贼风麒麟吗!好家伙居然混在赏金客中,只怕众人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贼人居然就躲在自己身边。这正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是安全!
现在这个女贼距离荆长风也就一丈之遥,如此良机万不可失!只见荆长风电闪间便提身上纵,抬手聚气凝结霜风,一个擒拿手扑向树中藏人之处。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迅速的袭击,任你是何等高手只怕都不能全身而退,多多少少总要露出些破绽,这样荆长风便有机会将她一举擒获。
可这傻术士根本不晓得影木的神奇之处,这一爪下去,眼前却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自己非但一爪扑了个空,还险些站立不稳要掉下树去。而且适才明明犹在眼前的人,却赫然不知何时已稳稳当当出现在章府房屋顶上,一双贼亮的大眼睛正盯着小术士,眼中满是笑意,同时还朝他挥了挥手,即便她黑纱遮面,荆长风也能够感觉到这张面罩下那嘲笑戏谑的神色。
荆长风不由恨得后槽牙发痒,却只见那女贼风麒麟又是身影一闪,随即跳入后院,便消失不见。看来定是要对那金器下手了!方才近在咫尺,荆长风还被这女贼自眼皮底下逃脱,心中岂只懊恼两字,再看她如此戏耍自己,心中更是窝火,当即死命催动真气,展开身形,也紧随那贼人往章府后院跃去,誓要将她抓住!
哪知荆长风才从瓦顶跃到地上,便听见“啊!不要!!”的一声哀嚎。然后一道黑影便破窗而出,“嗖”的一声跃上房顶,人影晃动,已向着向东边没去。紧接着一个身着华服胖子才从房内跌跌撞撞冲出来,满面哀痛的大喊:“你这女贼!你还我的金碗!还我的宝贝啊!!”而此刻不多不少,正正踏入子时。
好快的身手!好快的身形!这才是真正的出手如电!风麒麟的这身轻功叫荆长风也不禁暗暗咋舌。但他也不及多想,还是立刻转身朝东边紧紧缀着风麒麟淡淡的影子追下去。
风麒麟须臾间身影如电,已经窜出两条街去,但荆长风一直紧跟其后,虽然连女贼的衣角都摸不着,但也不会让她再从自己眼皮底下轻易逃脱。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互不相让,拼的是一口内功真气,也看看谁先放弃这场追逐。
荆长风一边紧随其后,一边不断施放五行水术,凝气成冰,远远朝女贼招呼上去。若是这会有路人经过,定能瞧见两道黑影一路左窜右跳,雪里来雨里去,还遗留满地冰渣,好不神奇!
风麒麟出道多时,还是第一回遇见这样紧跟不舍的瘟神,此人功夫似乎犹在自己之上,若不是靠着影木的神奇功效,自己只怕也跑不过他。可即便是如此,被个索命鬼一样的小子紧追不舍,滋味也决不好受。风麒麟心知看如今情形,当初一得手便即远扬而去的主意已是泡了汤,今夜必定要与此人会上一会,堂堂正正过个几招不可。心念至此,当下放缓身形,稳稳当当落到一户高墙大院的屋顶之上。
此时明月高悬,紧随而来的荆长风终于把这女贼看得真切,只见她一身乌丝夜行衣,脚踏轻云飞羽靴,黑纱蒙面,身后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想来定是贼赃无疑。
她此刻立于檐上,虽然一动不动,可那份卓越风姿、窈窕身段,已经叫人感觉面罩下的定是个标致美人。
荆长风和风麒麟就这样立在房檐两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人先动手,这如水良夜,晚风徐徐,不断吹起风麒麟紧束的长发,一缕淡淡发香随风钻进小术士的鼻子里,有这么一瞬间荆长风竟然恍惚觉得,如果时间能够就此打住,停留在此刻,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或许是在树上见识到这个女贼的机巧和胆识,或许是佩服她这身疾如流星的身法,又或许是这夜太过温柔,这月色太美,美得叫人只想邀月对酌,狂饮高歌。荆长风突然间就不想再追逐眼前这个女飞贼了。
可是,这边厢风麒麟身怀重宝,一心只想着如何逃脱,就在荆长风失神的这下,她却是心中一喜,却道是对方露出好大一个破绽,不能不抓住。已忍不住运起内功摇响银手环,手环上数个银铃顿时发出嗡嗡震耳的音波魔功,只这一下就震得荆长风头痛欲裂,眼花耳疼。小术士咬牙切齿,暗自责怪自己居然如此大意,更认定刚才那一丝旖旎柔情,也必定是这妖女施的惑人邪术。
荆长风立时拔出弯刀,正欲回手反击,猛然间却听见“啊”的一声凄厉惨叫自近处传出来,还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便有黑乎乎一大团的庞大异物撞开他和那女飞贼两人脚下的屋顶瓦片,从他们两人之间一掠而过,直直飞窜上天,兀自带起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还滴落几点鲜血在二人脸上,好不叫人恶心。
经此突变于肘腋之间,屋顶上对立的两人俱是满脸愕然,不由得呆了一呆。荆长风一把抹去脸上血水,抬头朝那异物看去时,却赫然见是一个浑身带血,身后长有巨翼,干枯无毛,行尸一般的怪物!
那怪物口中似乎还叼着个什么东西,从身下房中窜起飞出到如今也不过数息之间,那怪物身形如电,背后巨翼鼓风而扬,已然飞过大院,看那方向是要朝城外而去。荆长风还顾不得想那怪物是何方妖孽,适才被那怪物撞毁的屋顶却早已不堪重负,小术士身形还未等动作,脚下瓦片就已哗啦一声纷纷往下掉,连带着荆长风也脚底一虚,直落入房中。
五:阴差阳错
荆长风甫一感觉身子下坠,便心知不妙。当即气走周身,稳住下盘,才不至于重重摔倒地上。哪知才入得房内,便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借着屋顶破洞洒下来的月光,只看见一室狼藉,满屋鲜血。屋内一张锦幔雕花的床上赫然躺着一具无头死尸,看来适才那怪物嘴中叼着的正是此人的头颅!
这怪物到底是与此人有多么深仇大恨,看这具尸体脖子上的伤口,竟是被活生生把头从颈上撕扯下来!这怪好大的力道!好残忍的性情!这般死法的人,由于脑袋掉的速度太快,就像斩首的犯人一样,头瞬间离开颈部,人却尤未死绝,意识尚存,指不定双眼还能模糊瞧见自己尸首分离的惨况。
荆长风乍然面对此等场面,脑海中还有些迷糊,心里只是暗暗道:“各路神仙不开眼啊,小弟我今夜可是来抓贼的,为民除害呢这是,怎么偏叫我挨上这晦气,唉哟喂的!这下就算得了九百两,赌钱也不灵了!”正欲飞身上房,先离了这是非之地,门外却猛然爆出一阵喧哗大喊:“老爷您怎么了!”紧接着房门就叫人撞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家丁举着明火执仗冲了进来。
饶是荆长风素日里心思灵动,一转脑袋便有十来个主意,待到此时此地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而冲进屋中的众人已是看清楚房内的凄惨景况,不禁都失声惊呼起来,有些家丁吓得呆住,胆子小的更是跑到房外呕吐起来。人群一下慌乱了起来,只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还能定得住神,他一眼瞥见荆长风手持弯刀满脸血污站在房中,立刻不由分说,大声哭吼起来:“你这贼人居然胆敢夜半潜入御史大人房内行凶!你…!大伙快将这贼人抓起!绑了送去官府治他死罪!万万不可放跑了他!”
这一下可真是峰回路转啊!夜半追贼的反而倒成了贼人,荆长风这就莫名其妙的被一众人群围在屋内,喊打喊杀的要拿他见官,可奈何这屋内只有自己和这条死尸,而自己手有利器,身有血污,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法说。
这群家丁自然不是自己的敌手,可若是动起手来,不等于叫别人更认定自己是凶徒了吗?但荆长风也不甘心就这样被擒,须知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何况这是大大丢面子的事啊!叫人知道了以后自己可如何还在长安混下去?
这当下荆长风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听见一把柔和的嗓音再头上喊到:“你这呆瓜!还不快点儿跳上来!你是想要被抓住送官吗!?”
说话的正是女贼风麒麟,这女飞贼倒是没有趁乱遁去,而是一直躲在屋顶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想来这女飞贼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便是要逃,也要光明正大当着人面前凭本事逃的叫人心服口服,此即为盗亦有道乎?
被她这么一句,荆长风倒是醒过神来,当即提气一个纵身,飞跃上房顶,朝底下喊杀震天的众人喊道:“众位听我一言,本仙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南海郡荆长风是也!决非杀人的强盗,你们的老爷是被那妖邪所害,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本仙师定将真凶缉来!这就不打扰你们收尸了,本仙师这便去也~~~~!”
话音刚落,转头用一种忍痛别离的眼神望了望风麒麟,无限委屈的念了句:“我会再来的!”然后飞身离开了这座大院,迅速得如同他来时。一阵冷风吹过,风麒麟不禁打了个冷战,适才那呆瓜的眼神,实在是饱含了对九百两银票无限的怨念和依依不舍之情啊!
六:追查真相
翌日,天香楼,锦绣厅。
依旧是正午时分,依旧的宾客满堂,依旧是金发小少爷,依旧是竹笋炒鸡丝。唯一不同的,是随在少爷身后的,换了个弓背麻脸的灰衫老头,却正是荆长风乔装而成的。只见他二人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定,神情郁闷,谁都没有说话,只一个劲的埋头吃饭。
而隔壁那桌恰好又是那票赏金猎人,只见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伤痕累累,明显是昨晚跟人结结实实打过一场。只听那大哥道:“兄弟们昨晚辛苦了!这女贼忒的是狡猾厉害,累得咱们兄弟几个吃了几下老拳,但是!从今天起,我们有了比女贼更值得追捕的对象!大家知道是谁吗!?”
“知道!南海郡人士荆长风!年约二十,佩弯刀!身怀武艺,于昨夜子时三刻,谋害了从六品下台院侍御史陈大人!他的人头价值三千两!由大理寺亲自发的海捕公文!”几个跟班人手一张荆长风绘像,几乎异口同声回答了大哥的问话。
这边厢吃着鸡丝的“老头”似乎呛了一口米饭,接连不住的“咳咳”起来。
“好过分!长安的人真是太不道义了,小爷我明明说了三天之后抓出凶手给他们,可是今天一早就发现街上贴满了我的通缉像啊,臭鼠吖~~~咱们快点把最后的银子都吃光它!穷到底了一定就会时来运转的啊!”荆长风一边低声朝竹狸哀嚎起来,一边抹着委屈的小眼泪。
竹狸摆出一脸同情兼理解的表情,伸出小手摸了摸荆长风的头以示安慰,心中想的却是:“唉哟~反正你也一直想要扬名立万的啦~现在不是很好嘛~!全长安都认识你了哟呵呵…”当然这话竹狸是无论怎样都不敢说出口的,他相信疯疯一定会受不住刺激把自己当田鼠煮来吃掉泄恨的。竹狸这般聪明伶俐见多识广,可是知道广府人是什么都敢吃的啊!
@无敌懒懒 2011-11-14 19:06:00
停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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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 谢谢支持,不过写着写着前面许多地方想修改,觉得有些地方处理得不好.所以思索了一下下.
午时三刻,御史陈府。
不过才一日,曾经的雕廊广厦满挂白幡黑幔,曾经进士及第前程无限的御史大人成了棺中无头新鬼。经过昨夜一场惊变,陈府上下一夜未眠,御史夫人本是回了娘家探亲,幸而躲过一劫,如今这妇人趴在老爷棺木上,哭得好不伤心.
而管家和几个主事的老仆则忙得焦头烂额,除了连夜上报官府,安排仵作验尸后又忙着找棺木敛尸,天未亮还派人去请来了道士们为老爷超度。府中是有人忙碌有人愁,更有些坏心眼的小杂役见此情景,竟悄悄伙同一气,偷起府中的财货物件。眼见一座富贵的府第,转眼竟有了些清冷颓丧之气。
这一片啼哭混乱的时候,自然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来做法事的小道士贼眉鼠眼的,正在陈府各处流连张望,却正是乔装而来的荆长风。只见他此时体态臃肿,一张面具扣在脸上,端的是神情呆木、面貌平庸,使人怎么都不会提起注意去瞧他一眼。
这小术士在天香楼吃过午饭后,憋了一肚子火气,好容易偷偷溜进陈府,在陈老爷遇难的房中查探了一番。昨夜狼藉的景象已被收拾出了个大概,荆长风在房中四下一寸寸仔细搜寻,也只拾到一根沾满妖气的黑羽毛。回想那怪物的模样,恍惚似是一具怀有怨气死而不腐的行尸。话说这行尸乃是空有蛮力却无灵智,本是三界里最次一等的怪物,却不知因为得了什么机缘,竟由行尸化炼成妖物。
而竹狸则嗅到房中有一丝乌云草的气味,这种乌云草正月始发苗,只生长在阴气潮湿之地,能治妇人恶疾和各种无名疮肿,也就只有长安外城郭水汽湿重的清明渠才会生长。虽则一人一兽花费了这般大气力,也只找到这些许微末的信息,但总算是踏出了捉住妖物、洗清自身嫌疑的第一步。
荆长风当即收好羽毛,又一把将竹狸揣进怀里,鬼鬼祟祟溜到后院,打算由后门悄悄出去时,突然听见后院柴房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正大声训斥:“真是越忙越乱吖!小桃你个死丫头!怎么做事的阿,现下府里都什么样子啦!你怎么就叫这疯婆子给跑了出来呢?要是叫她上到大堂里扰了老爷的丧奠不说,若是惹恼了夫人,你我可不止挨凑就能混过去的!”
荆长风悄悄走到近处,只见另一个年约十六满面稚气的婢女不住的点头称是:“奴才知错了,适才给二夫人送饭,没想到她这般大劲,把我推开就冲出门去了,还好陈贵在门外候着,奴才下次定然加倍留心,不会再错的了!”
看着这小婢女因为惊慌失措不住颤抖,那中年嬷嬷犹是不解气,转头朝柴房骂去:“你这个贱妇!有你好吃好喝的还不知足,这回都是你,可把夫人老爷给害惨了!等府里的事处理停当,我再来找你算账!哼,我们走!”这嬷嬷一通撒泼大骂,接着趾高气扬带了几个小婢女转身离去。只留下这小桃独自守在柴房门前。小桃看着那嬷嬷走远了,才伸手抹了一下额前冷汗,适才的事可把她吓了一惊,只挨到这会儿才敢喘上一口大气。
哪知她靠着柴房门刚想定定神,突然一把尖声嘶吼由柴房里传出:“还我的彤儿啊!!放我出去找我的彤儿啊!!!是你们害了我儿啊——!”一个蓬头垢面,状若鬼魅的妇人猛然扑上柴房窗口,两只污糟糟的手伸出窗外四处乱抓,眼看肮脏的五指就在小桃面门擦过,小桃蓦然又遭此惊吓,待要放声惊呼时,却只听见身边“啊—!”的一声传来,有人竟比她叫嚷得还要早,小桃心中不禁想,今儿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运。
转脸看去,只见一个面相平庸的小道士正长着大嘴,一脸惊惶,正叫得气冲霄汉、欲仙欲死。小桃正想上前问话,哪知这道士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却又抢先开口道:“哎哟哟,吓惨了小道哟~小道我上个茅房出来就走迷了路,来到这儿却被这疯婆子吓了一跳,要不是大白天的,小道真以为看见鬼呢了!晦气,晦气!这位美丽的小姐姐,你却是为何要在此守着这么个不人不鬼的家伙阿?”
闻听这道士这般说话,小桃不禁有些替这疯妇抱屈起来,加之又是少不经事,没有多想,便缓缓道出了这妇人的来历:“道长你别看我们二夫人如今这副模样,她身世说来也是凄惨了。原本她跟我们一样,都是陈府的丫鬟,一开始还是跟着适才那位李嬷嬷干活呢。不过她两年前登了高枝儿,被我们老爷纳了做妾,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只可惜还是福薄,生的却是位小姐。那天上元日,老爷和大夫人去赴宴,二夫人便独自带着小姐去花街散步,也不知道在街上撞了什么祟,小姐走失了不说,二夫人被找回来后就一直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小道士闻言点了点头,拖长了声音以示同情:“噢——原来如此!想不到这疯妇人竟有这么凄凉的一番遭遇,可她走失了孩子已经十分凄苦,为何你们还要将她关押起来而不给她找个大夫呢?”
“哎,二夫人回府后就发起失心疯来,一直叫嚷着说大夫人害死了人,如今冤魂要来讨命了,却把自己的女儿也给害了。大夫人听得这话当然是生气了,当下便说二夫人看管小姐不力,把老爷唯一的孩子也给走失了,让人将二夫人给关进了柴房。自此二夫人就更是失常了,唉…”小桃话语中未免流露出对这二夫人不幸遭遇的同情之意,这小丫头倒是善良的很。
“啧啧,你们这位大夫人可真够厉害的啊!你们老爷难道就不管管吗,怎么说这都是自己的娘子啊?难道还关她一辈子不成?说来这也是动私刑呢!”小道士危言耸听的说道。
“道长你是有所不知,我们家大夫人乃当朝御史刘中丞大老爷的独女,听说老爷能有今天这个御史的官职,也是托了夫人的提携,而大夫人嫉恨心又重,要不是自己多年无所出,是断然不肯给老爷纳妾的,平日里二夫人在府中就无甚地位。这下二夫人唯一的孩子没了,大夫人当然是不会放过二夫人的,不过小桃觉得,老爷现在也没了,二夫人再关个几日,就会被驱逐出府的吧。”小桃似乎很喜欢跟这个道士说话,一来这些事情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都是家丁下人们聚在一处嚼舌头的闲话,二来这小桃连日都是独自守着个疯妇,多久没有人来陪她说说话了,所以拉着小道士唠唠叨叨就说个不停。
“这样看来你家大夫人果然是位惹不起的人物阿!可是那二夫人怎么就说她害死了人,而李嬷嬷却又骂是二夫人害了老爷和夫人呢?可把小道搞迷糊了,这位小姐姐你可知道其中的渊源,能否告之小道,也好一解俺心中困惑啊。”这正是关键之所在,荆长风更是急切的想要弄个清楚,直觉告诉他,这事定与怪鸟杀人有关!他已经认出来,柴房里关的疯妇,多半就是那晚花街走失孩子的妇人。她口口声声叫唤的“彤儿”,也就是那晚自己循妖气跑去追踪却无果的孩子,自己还因此傻傻的跟魑魅干了一架。这小桃姐口中的线索,实在是至关重要。
却见小桃摇了摇头,道:“这些小桃怎么会知道呢?小桃进入陈府也不过一年光景,一直在柴房做些洒扫事宜,连正厅都上不去,府里的事情一大半都是听嬷嬷们说的。不过我想二夫人说的也都是疯话,你看我们大夫人,打一出生就锦衣玉食的养着,嫁的相公也是一表人才,堂堂进士爷出身,福气可是真好,嗯…虽然为人有些刻薄寡恩,可实在没理由去害什么人吧?”
饶是这一丝半缕的信息,小术士也能猜得到,这偌大御史府中有多少不同寻常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看这小丫头的模样,荆长风也知道再聊也是问不出什么由头了,当下便谎称自己还要上堂去为老爷超度,借故离了柴房。趁着左右无人,当下一个纵身跳上后院假山,翻墙离开了陈府。出到大街上,他也不去换装,依旧套着一身道士装扮,带着竹狸上集市买了些装备,趁城门关闭之前赶往外城郭的清明渠,势要查出真相,擒获这只怪鸟。
时近日落,城外八里坡,荒村客栈。
一间陋蔽的老店,一个垂垂老朽的掌柜。陈年灰土堆积在这儿每个角落,昏暗如豆的烛火映照出一室油污。这老店只有五间规模小得可怜的客房置于二楼,从二楼窗户里望出去,正好能够看见清明渠粼粼的波光被黄昏染上一抹血色,而老掌柜早已在楼下生起一个火盆,虽则如此,单薄的墙壁还是挡不住正月里的丝丝阴寒。
此时围在火盆边上的只有荆长风,他已褪去乔装,恢复了本来的面貌,手里正抓着根鸡腿,狠狠咬一口肉,再闷一大口酒,竹狸则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堆茅草,扒拉到火堆旁呼呼睡起大觉来,还不时打着鼻涕泡儿发出鼾声,完全无视一旁霉星当头的荆长风。
荆长风见这竹鼠睡成一副大爷的模样,心想:“哼!小爷我被人冤枉成杀人凶手,你倒好在这儿睡得这般香甜,看我怎么整整你,嘿嘿…”他一脸奸诈笑容,轻轻放下酒壶,甩开手中的鸡骨头,再端正坐好,双眼盯着酒壶,口中喃喃念了个咒。只见酒壶开始微微颤动,接着在一团幽蓝的光泽里“喵~~”的一声,变成了一只黑猫!
黑猫走着醉步,一步三摇晃的朝竹狸走了过去,友好的伸出舌头,在竹狸毛茸茸的小脸上舔了一大口,竹狸正睡得香甜,突然感觉一股热热的鼻息混着酒气喷在自己脸上,才睁开惺忪睡眼,一条粉色大舌头已经糊上了它的头,留下湿乎乎满脸口水,好不呕心。
待竹狸从莫名其妙中反应过来,眼前赫然一张猫脸!而那猫脸已凑到近前,正和自己鼻子贴着鼻子!这对一只鼠类来说,是多么惨绝鼠寰的晴天大惊变!竹狸“吱!!”的一声惨叫,一个激灵从茅草中腾空窜出,旋即浑身发出银色光芒,身形暴涨,原本青灰色毛皮变得雪白如银,一条鼠尾金光灿然。身上则浮现出几道暗红图腾,一圈青色的山川草木精华凝聚成气旋环绕周身,好不威风!
竹狸正是一番如临大敌的模样,却听荆长风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哈哈!臭鼠你胆子真是小啊!一吓就露出真身来了,叫你好吃贪睡,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都忘了咱们来干嘛的吗?唉哟快收起你这傻相来,别给人看见了去。我这猫儿也不就是幻术而已嘛~~嗤”说罢手掌朝那只黑猫做了个收起的手势,立刻“咣啷”一声,一个酒壶滚到在地,哪儿还有什么黑猫。
听得这话,竹狸当真是既郁闷又委屈,正要收起真身,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似乎那半聋的老掌柜听得动静,要下来查看。荆长风估摸这下竹狸是变化不及的了,当即拎起它金色的尾巴施展轻功出店,朝清明渠的方向窜去。却没有留意到,头顶上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
七:夜遇鬼鸟
清明渠是引渭河水入城以供百姓日常用度,所以大小支流甚多,荆长风带着已经恢复小鼠身形的竹狸沿河岸一路查探,乌云草这种植物越是阴暗潮湿越长得茂盛,所以荆长风也尽是挑些幽暗河道草木蔽日的地方行走。
然而这四野茫茫,要寻只妖怪谈何容易,眼看子夜降临,黑夜无星,荆长风不禁有些丧气,一屁股坐在路边大树下,望着不远处一座村庄发起呆来。却突然听见“呵呵呵”一把清脆的笑声从自己头顶传来,荆长风不禁大吃一惊,抬头往上瞧去,只见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的一晃,就在树上消失无踪。见到这鬼魅般迅捷的身影,荆长风心中已知来人是谁,
果然再看前方那棵老树上,一身夜行衣的风麒麟身姿优美,正倚坐在干枯的树桠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的望住树下这傻小子,戏谑的道:“哟哟,大理寺少卿亲自出马追捕价值三千两的呆瓜,原来躲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你这女贼居然跟踪我!莫不是想要抓我回去领赏吗!?哼哼,你这两下还不是小爷的对手。”从来只有自己抓妖捉贼,如今倒叫个毛贼嘲笑了去,荆长风心中直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嗤~!过得我风麒麟这双手的,可都是珍奇异宝,谁稀罕你这又臭又脏的三千两人头。”
“那你来这儿干嘛,我可不信你是路过这儿来散步的。难不成前面这条村庄还有什么宝贝不成?”荆长风道。
“嘿,我就知道好人当不得,今儿下午,你可是混进陈御史府去了?”风麒麟问。
“看!你还说没有跟踪我!我都乔装易容了!你居然这都能认出来~~啊你是从什么时候跟踪我的!有没有偷看我换衣服!你这个女淫贼~~!”荆长风一脸无限娇羞的说道。
“呸!你这呆瓜真是油嘴滑舌,这会还有心思玩笑。我不过是今日…路过陈府,恰好看见陈夫人在灵堂上哭泣,可是却又偷偷指了贴身嬷嬷去办点什么事,我就在梁上跟着那嬷嬷,却发现那嬷嬷进死者房中取了个什么物件出来,悄悄埋在走廊那个粉彩福字花盆里,然后又叫上几个丫鬟去到后院,我在后院看见个道士鬼鬼祟祟,本没有认出是你这呆瓜来,却发现这道士脖子上趴了个老鼠,才知道是你。然后我才跟着你来到这儿,不过看不出来,你这灰不溜秋的老鼠居然还是只灵兽,嗯~~好东西阿,你反正都是要被抓了砍头的,不如就送给我如何。”
“咦?路过?你这路过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嘻嘻,不过小爷我一向英俊不凡,你这女贼该不会是看上我了,特意前去陈府帮我打探打探的吧?”荆长风一脸坏笑的说道。
“呸呸呸!!!多少公子哥儿我都不放在眼里,会看上你这又脏又臭的呆瓜?我…这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盗亦有道乎!而且陈府这事确实古怪,我好奇不行阿!再说我的悬赏金额已经快要成为长安第一了,你这半路杀出来的三千两,抢了我的风头知道不。”面罩下风麒麟一张粉面飞霞,语无伦次的说了些不着边的理由,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跑了去陈府,而发现了那道士就是荆长风时,她心中竟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开心,不由得就跟他来到这荒郊野外。
正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亦乐乎时,却听见有人唱起歌儿来:“桥上新人呵呵笑,桥下旧人恹恹哭。雀啄骨,食我儿。泪水和流到长安,谁怜痴情伴坟包。呜呜呜~~~”两人转头朝歌声传来的地方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寒夜依旧漆黑清冷,风刮过枯枝老树发出“裟裟”声,伴着那凄凉的童谣歌声如泣如诉,既叫闻者心酸,又使人心胆俱寒。
荆长风和风麒麟互相对望一眼,旋即小心翼翼的朝歌声传来处靠近前去。风麒麟展动身形,御风而起,踏在树梢,已是先行一步。前面乃是清明渠的一条支流河道,上面一座气派的白石拱桥,连通河岸两头的村庄。此时水气氤氲,一阵淡淡的乳色水雾笼罩石桥,歌声正是由此传出!荆长风两步跑到桥头,抬眼望去,却只见桥上雾气时聚时散,哪里有半个人影?而那水雾之中更是混有一股秽臭的妖气,荆长风当下便认定那怪物必定就在此附近!
正迷惑间,却见树上的风麒麟朝他拼命打着眼色,并拿手不断指向桥底,荆长风登时醒悟,一把抽出弯刀,低头再朝桥拱下望去时,只见桥下一片磷火闪烁,桥墩上赫然正有个身做妇人打扮,却面目狰狞的鸟羽尸妖!那尸妖怀抱着个满是血污奄奄一息的女娃,正断断续续唱着歌谣。
这难道就是姑获鸟?!荆长风曾听过这怪的由来,姑获鸟又叫“夜行鬼鸟”,若是怀胎有子却不幸身殒的女人,被弃尸于野,则母子皆生怨恨,由这执念所变化成一种尸妖。这种妖物性情凶残,面目丑陋,下半身满是血污,喜好抱走人子收养为自己的孩子。姑获鸟还食生人魂气以养自己修为,但若是不断食魂修炼,则会逐渐长出新的头颅,直到食得九九八十一条生魂,便能够长出九个人面头颅,也就是传说中的九头鸟。九头鸟成形后则会出没于宫阙,主祸乱之源,动摇江山社稷。并且寻常法术伤不得姑获鸟妖身,只能以救日箭和救月弓射杀。
荆长风在这长安城外的荒村石桥下忽遇见这传说中的鬼鸟,也是不由的大吃一惊,但此时也不容他多想,当即横刀在胸前,纵身一跃跳下桥去,朝那鬼鸟的后背就是一刀立劈了下去!
那鬼鸟正抱着孩子哼唱,却不防仓猝间被这一刀砍在翅膀上,虽是立时抽身避过,仅只伤了几根羽翅,却是被激得大怒了起来。它口中“嗷!——”的嘶吼一声,将怀中抱着的女娃往地下一抛,自己却抬爪猛地向荆长风抓来。哪知荆长风不退反进,冲上前去一弯腰,一把抱起河道石子上那女娃,顺势往侧边疾退,闪身想要自这桥底狭窄之处腾挪出来。
只是他虽然能闪过鬼鸟头前一抓,可如今退走时怀里却抱了个人,哪里能够再避过鬼鸟接下来快如闪电的攻击,只听得“撕拉”一声响,鬼鸟已将荆长风后背衣衫抓破,另一只利爪狠狠击中他的后心,划出五道长长的血痕。
这鬼鸟果然是凶悍之极,荆长风眼看避无可避,右手弯刀防御,左手立即将女娃朝河面抛去,嘴里大声喊道:“女毛贼快接着!”他手一得空,马上探入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向鬼鸟抛去,喊道:“叫你尝尝小爷我的万蛊蚀心!”
蛊原是生于器皿之虫,除了聚虫互咬成蛊,还有一种特殊的蛊物是将蜥蜴、小蛇、蜈蚣、蜘蛛、蛤蟆等数种毒物置于缸内,再加入竹叶水和数种毒草、蛊药密封一月,然后以飞蛾卵浸取缸中毒菌施以咒法炼成。荆长风这一小瓶的蛊物,正是这种飞蛾卵,其实顶多就是数十种毒物炼成带腐蚀性的剧毒。荆长风偏要给这毒卵起个颇有气势的名头。
那半妖半尸的鬼鸟哪管面前抛来的玩意有什么响亮名头,照旧恶狠狠飞扑前去,小瓷瓶撞在鬼鸟身上,哗啦一声就砸成粉碎,瓶中一颗颗滚圆泛着暗绿光泽的毒卵也都悉数碎裂开来,沾在那怪物周身,立即发出“嘶嘶”蚀腐之声,鬼鸟的羽毛纷纷被销融脱落,尸身亦冒起白烟,鬼鸟顿时如遭火燎,惨嚎声起,不住扭动身躯,似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见自己的毒蛊一击即中,荆长风面上便是一喜,笑道:“你这臭鸟不长眼,居然害得小爷我来给你背黑锅,这下知道你家小爷不是好惹的吧?嘻嘻!”哪知话音还未落,这鬼鸟竟尔忍痛反击,张牙舞爪的朝荆长风一头猛冲而来!
只是荆长风这次却没有大意,早已举起弯刀迎上前去,一刀格挡住鬼鸟的利爪,只听得“噹”的一声火星四溅,这一下竟如金石相击,鬼鸟的一双利爪委实坚硬如铁,却连个油皮也未曾划破。直把个荆长风也看得咂舌不已,当真是好难缠的怪物啊!
而风麒麟适才在树上一直密切留意桥下动静,一看见荆长风将女娃抛出,还未等他喊出话来,便已飞身下冲,自河面上凌空捞起女娃,再点水而起,一下掠过数丈,将女娃安置在村口土地祠中,再折返回石桥,这一来一回迅捷无比,也不过须臾之间。哪知刚到桥头,便听见桥底下荆长风大叫道:“哎唷!你这丑鸟!是看上本大爷想要我取老命过来陪你么!休想!”想必他是吃了那鬼鸟几记痛击因而不忿叫骂了起来,但听他中气十足,多半没受什么要紧伤。
可饶是如此,风麒麟心中也不禁一紧,将腰间挂着的黑牛皮铜鼓摘下,飞身下桥,不由分说运起内劲,朝铜鼓狠狠一击,顿时“咚”的一声如劈空劲雷,响彻桥底,激起河水四溅,震得石子粉碎。当然也将桥下激战的一人一怪震得飞出石桥底,双双落到河道上。
荆长风饶是持金刚咒护体,也被这天魔鼓点敲得脑仁生疼,眼冒金星,他捂着头闭起眼从地上爬起,忍不住大喊道:“你啊!我早就知道你这女贼跟踪大爷我是不怀好意啊!你这是趁人之危谋财害命啊!你是救我还是想害我啊,麻烦您老下回发作之前给我打声招呼啊,我好在没叫这怪伤得分毫,不然你这一下定要送大爷我归西了!看不出你人挺斯文功夫忒恶毒了…唉哟疼死我…”
风麒麟也知道自己适才行事有些慌乱,但见荆长风这般狼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哈哈,小呆瓜,要不是本姑娘仙音一记,你只怕就要埋在桥底做这鬼鸟的相好咯。你不谢谢我,反而要怪我,真是忘恩负义哟。嘻嘻~”她这一笑,眉眼俱是动人神采,纵然隔着一张面纱,也难掩那一番千娇百媚的风姿。荆长风这边调息好一口真气,一睁开双眼,却正好瞧见面前这女毛贼眼波流转、盈盈漾漾,对视之间,小术士不禁又是呆了一呆。
可就是这瞬息之间,鬼鸟也已经回过神来,它从地上腾身而起,眼见面前又多了一个敌人,愈发怒不可遏。纵是一双翅膀被毒蛊销得羽翼零落,再也飞不起来,却依然凶性大发,挥起一双巨爪向两人猛扑上去。
荆长风和风麒麟见这鬼鸟本就丑陋的面孔如今被毒蛊蚀得像一块烧融的烂肉不成样子,更加狰狞恐怖,心中都不禁暗暗有些骇怕。这怪物皮粗肉燥,颇有些刀枪不入的架势,两人也不敢贸然迎上它的攻势,只得先闪身避过这一击。
风麒麟本就轻功超绝,一闪身又已跃上老树,稳稳立于树干之上。荆长风则凌空腾起,向后方退避,一晃眼却看见河水粼粼波光,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即迅速念动《道门通教必用集》第七卷上所载法门:“北方玄武,太阴化生。虚危表质,龟蛇台形。盘游九地,统摄万灵,来从吾右。”念罢咒语,荆长风张开双臂,五指结印大力一挥,河中流水顿时翻涌倾出,在荆长风后背结成一张高达数丈的水幕墙壁。
水墙甫一筑起,荆长风半分时机也不错过,大喊一声:“执明神君,以汝之名,水起!”只见水墙忽的变作百枝水箭,急速射向鬼鸟。这鬼鸟虽是身坚似铁,却也架不住四象玄武亦柔亦刚的水箭穿心,它口中不断发出凄厉呜咽之声,倒地翻滚起来,震得周遭石块均碎裂开来。
荆长风见机不可失,立即定神敛气,以右手剑诀向虚空书降妖符一道,这降妖符是道家“符箓术”入门的一种,能够打散妖邪真气,逼出元丹。荆长风害怕这降妖符对付不了这怪物,暗中再加了一道四象玄冰咒,一同击向被水箭钉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鬼鸟。
那鬼鸟先是中了蛊毒,接着给风麒麟的天魔鼓音震伤,又被玄武水箭击中,此时随便一张驱鬼符便能够将它收拾,这下被荆长风一道降妖符打来,是再也支撑不住,腹腔腾起一团红气,一颗妖元丹由口中吐出,鬼鸟还未来得及挣扎,紧接着又中了后一道玄冰咒,这可真是百上加斤,最后一口妖气都被击散,鬼鸟立时被冻成一团冰疙瘩,再次躺成一具干尸。
八:凶穴女尸
一瞬间水止风停,四野寂静。与这鬼鸟斗了整夜,远方天际亦开始放明,天上终于出现几颗微弱的晨星。荆长风望着地上这具干尸,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喘了口气,抬头朝树上的风麒麟喊道:“喂~女贼!瞧你躲那么远,胆子可真小。这怪已经被爷收拾了,你没事儿吧?”
风麒麟纵是艺高人胆大,但一向也只在长安城内做梁上买卖,即便偶尔跟赏金猎人交手,那也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如今头一回碰着这般丑恶狰狞的异类,毕竟女子心性,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心有余悸,风麒麟嘴上却一点不饶人,她从树上一跃而下,立于桥头栏杆之上,背负双手,朝河道上坐着的荆长风道:“呆瓜,我风麒麟怕过谁了,不就是只长毛的大鸟嘛,要不是我鼓声先伤了它,哪里有你显摆的时候。”
“呵呵~~有道理,有道理!道理就是,千万别跟女人耍嘴皮子,因为天下的真理,可都是掌握在她们嘴里。”荆长风依旧坐在地上,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一抹坏坏的笑容,盯住桥上的风麒麟。
就是这样的笑容,风麒麟头一回在章府后院见着这少年,他就是这样飞扬神采,笑容狡慧,既天真无邪又有几分潇洒不羁,似乎天下间任何事物都不放在他的心上,可那份对生活的无限热切却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饱满。风麒麟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在树上为什么没乘乱下手伤他,反而开口接了他的话茬。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遇,说不清楚,也难以形容,一些瞬间毫无防备地,便令人心头牵扯一下,叫人忍不住期待再次邂逅。
“喂,女贼!发什么呆?你要掉下桥了哟~~不就是说你无理取闹嘛,置于伤心得呆掉?不像你嘛。”荆长风此时已将妖元丹拾起,喂给怀中竹狸服食。
听得荆长风这话,风麒麟顺势坠下桥站定,不屑地道:“呆瓜,我怎么会掉下桥,你就少嫉妒我这身轻功了,如今这怪虽然被你抓住,那是它不济,你别以为也能够轻易就抓到我。”话刚说完,却见荆长风目光锐利,死死盯住自己。不禁开口道:“喂…你这坏蛋,不是真要现在抓我吧?这是过河拆桥!没义气啊!”
却听荆长风道:“蠢女人,别动,回头看。”
“哼!你想骗我回头,好趁机偷袭我?我才不会上当的。”风麒麟刚抬脚退后一步准备转身跃走,却听“喀喇”一声,脚上似乎踩到个什么东西,待她低头一看,顿时骇到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原来适才四野漆黑,大家只顾着和鬼鸟打斗,并没有发现鬼鸟的老巢就在这桥墩子底下,现在借着微弱星光,恰好能够看见桥底原来有一个深坑,应该就是这鬼鸟原本埋尸之处,现在这坑里还有几具死尸,也许是这鬼鸟吸食了路人生魂抛尸于此。
而风麒麟脚下踏着的,正是御史陈老爷丢失的那个头颅,风麒麟本是运气足底预备遁走,这一脚踩下去恰恰踏碎了陈老爷的下颚骨,那头颅本就孤零零满是血污,现在一张脸也支离破碎,更加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风麒麟终是女子,见此怎能不害怕,她“啊!!”的一声惨叫,迅速抽腿逃也是的离开这里,估计这回是她目前为止速度最快的一次施展轻功了,因为荆长风只觉得一阵疾风拂过面门,便已经看见风麒麟立在桥面上不住的抚胸喘息,口中还一边咒骂道:“臭小子!你这是诚心耍我啊!踩死人好晦气!我明晚还要去城西做买卖啊!”
荆长风摊着手,一脸无辜的道:“嘻嘻,我也是刚刚才发现那人头在你身后吖,我可是已经叫你回头看看的了,谁叫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唉,都说女人是自作聪明的笨蛋。嗯~可是看那鬼鸟怀胎有孕,却不知道是怎么被人埋在这桥底下了,奇怪。”
风麒麟惊魂稍定,再也没有心思跟荆长风吵嘴了,她正色道:“这鬼鸟为什么埋在这儿我不清楚,但我看这埋尸处河流湍急,沙沙作响之声如同悲哭,水停聚在结穴处,却又排泄流走。经书说:山来水回,贵寿丰财。山囚水流,则虏王灭候。葬山地的土要细而坚硬,没有渗水为佳。但此穴下有水汽湿润上有石块压制,不管怎么看,也是不吉,而且凶地葬凶,也就难怪尸体经年不腐,充满妖气。”
@锦瑟三和弦 2011-11-20 23:11:00
开头不错,不要太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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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我会加油写~~~
@桃少君 2011-11-5 14:14:59
此间有盛唐风物,万千繁华。十方妖魔,三界共存。痴男怨女,人世百态。
仙山海国,南洋异术、云贵巫蛊,五行四象、符箓法宝。
旁门左道异术士、闷骚装逼美道长,夜盗千家女飞贼,坐骑宠物召唤兽,天上人间仙灵宝,一一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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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边是正文,第一次天涯发帖,请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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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emarceau01 2011-11-24 13:54:00
更新得好慢 等肥 别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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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啊拥抱~~~虽然回复的人不多 但是我会努力的!
希望大家多多发言提出意见~~~
竹狸变个戏法给大家看~~~
@问月谈花生 2011-11-24 14:12:00
开头是ok的 我来支持一下lz 这里好冷清~~~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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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大家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水瑶11 2011-11-24 15:20:00
很不错的作品,好的作品应该分享给更多的读者,得到更多的关注与共鸣,读者的共鸣将会是作者写作的源源动力,而更广阔的平台也正等待着你,希望能够一起交流,肯定对你有所帮助,QQ号:137237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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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j1381924 2012-2-6 16:46:00
作者不更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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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为了你~~我决定从新更
主要是写着写着···我突然想推翻之前的段落····之前有些太过拖沓
节奏不够紧凑···可素···天涯莫得修改吖~~我洁癖犯了···就不想写了~~不过 为了你!我会继续的!!
听得风麒麟此言,荆长风收敛起玩笑之态,走上前去细细检查这个桥底凶穴,只见这鬼鸟的埋骨之处本是桥墩所在,由石块桥墩严严压制牢固,上不见天日下不接地气,安葬在这种锢灵墓地的人死后,不管上天入地皆无门,不知此鬼鸟生前得罪下什么人,在她死后尚要禁灵于此,不得超生。
而这处埋尸地本就十分隐秘,看来定是有驱灵高人凭着水中一点怨气寻到此处将尸体挖了出来,再看周遭布局,土地上犹残留着被符文烧灼过的痕迹,荆长风认得这是一种契约结界,邪魅妖物通过契约,将自己出卖给黑咒术士,来交换黑术士们炼妖壶中修炼出来的血珠,同时黑术士会替订立契约者达成一件心愿。
这种血珠是集千妖百鬼融在壶中的精血炼成,普通生灵只需一滴,便能够徒然得到三百年妖力,蜕化成精。可一旦定下这种契约,也就只能随施术人摆布,四处出去害人。更甚的直接收入炼妖壶,百年修为尽数化成骨血。所以若非逼不得已,根本不会有妖精定下这种怎么看都不划算的契约。
眼看东方既白,荆长风一夜未眠,面对着这一地尸骸,只觉得头晕脑胀,思维浑噩,自己初入长安,便接连碰上这许多凶险之事,眼下鬼鸟虽被收拾,可这件无头公案疑点重重,如何能够证明自己清白才是眼前大事。
荆长风顿时脑海里闪现出那不明来历的邪术师、孕子而死的姑获鸟,陈夫人和嬷嬷的诡异举动,还有自己投宿荒村客栈时老掌柜曾自豪叹起陈家村进士郎为村民盖起一座大桥的故事。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荆长风模糊的想起一些因由。
正自琢磨得出神,却听风麒麟大喊一声,道:“臭呆瓜!老娘今晚是给你折腾死了!你就是个倒霉蛋,我已将那小女孩安置在村口土地祠,老娘现在就回府沐浴更衣,不跟你玩儿了!后会无期!”风麒麟虽是女贼,却一贯言行风雅温文,做事务求雅致飘逸,可跟得这荆长风一块,不知怎么也随他一般言行不羁,出口就来了句“老娘”,加上打斗了这么半夜,哪儿还有半分潇洒之态。话刚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展开身形离去,留下荆长风自己在原地处理后事。
九:坦白真相
清晨,长安城东,大理寺。
一个身着少卿丞官服的男子立于大理寺府衙门前的长街之上,他长身玉立,器宇不凡,此时正背负双手,似在等候着什么人。近日中丞大人的女婿陈御史身亡一案,朝野上下流言诽起,皆因陈御史生前正连同几个谏言大夫参了当朝李林甫一本,要知李林甫本系李唐一脉子孙,在朝中一贯是跋扈惯了,这些奏折根本是撼不动他半分,他也一向不放在眼里。
谁知这回,奏本才刚刚上达天听还没几日,陈御史便一命呜呼了。朝中顿时谣言四起,说李林甫身为李唐子孙,想不到竟然狠毒至此,为着一点小事居然就取人性命。也有人说,这是李宰相敲山震虎,警告警告那些不长眼睛的蠢货。还有一种说法就更离奇了,说道杨国公跟李宰相一向水火不容,只怕这次是有人故意杀鸡儆猴,有心嫁祸给李相云云。
别看如今一派盛世景象,朝堂之上却是波云诡谲,话说张九龄辞官远走后,便剩下杨李两家党派权贵的明争暗斗,如今单是死了一个御史,就能够叫朝堂之上传言诽起,没有人知道这里边水有多混,当事人则更不会出面多置一词。可谁都知道,这事情若拖得太久,由着些谣言发酵,却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这就叫掌管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好不头疼,表面上这是一宗入室杀人案件,可其中关节谁人知道? 若是办的不好,随便就能得罪朝中那些神仙,最后只怕落得个吃力不讨好。所以如今关键是要抓住那行凶少年,盘问清楚,再见机定案。
可这行凶少年自打那夜从御史府中逃走后,大理寺便悬赏三千两海捕,知情者也可分的二百两银,满街不论江湖人士或者卖菜大婶,都一夜间化身正义先锋,可即便如此,却是再也没有人见过这少年的踪迹,大理寺少卿无法,只得请身怀术法的好友前来相助。
此时一辆豪华马车由街口转角驶来,只见那车由两匹清一色白马所拉,白马高大神骏,马鞍纯银鎏花,拉车的仆人也是强健神气,车子则是由坚硬梨花木所制,车内银花素锦为幔,显得既气派又华贵。不知车里坐着的,又是位怎样的贵人。
裴少卿见这车一路驶来,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这人来了,事情也就好办多了。当下快步迎上前去,口中喊道:“哈哈!车中可是新得了勋位的云骑尉大人阿?在下早已恭候多时了。”
马车驶到少卿面前不远,车夫只轻轻一拽缰绳,两匹骏马便稳稳当当的停定下来,一双修长的手从车中伸了出来,拨开车帘,那俊美无双的面容,正正是顾千城!
他今日着一袭素色锦衣,手持宝剑,姿态潇洒,一跃便从车中跳了出来,朝少卿拱手施礼,道:“裴兄有礼了,你我相交多时,勿须这般客气,昨夜接到裴兄你的书函,我今日一早便动身前来与你相会,不知你信中所写的疑难之事详情如何?裴兄只管道来,我定然助你一臂之力。”
“顾小弟果然仗义!陈御史身亡之案你定然也曾听闻,我大理寺派出狱丞十人在陈宅仔细搜查线索,虽然陈府管家一口咬定杀人者就是南海郡人士荆长风,可我们查过这荆长风在广府一带不过是个替人捉妖抓鬼的术士,不知道怎么就不远万里要来杀陈御史呢?而且陈御史的人头,我们至今没有找到。”裴少卿道。
“荆长风?”顾千城想起,这不就是自己那夜在花街救下的少年吗?若说他隔日便要去杀人,正常的杀手一般都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养精蓄锐,怎么会像他这般惹是生非,招妖斗鬼把自己弄得半死呢?
正思索间,听裴少卿又说道:“大理寺人员精良,这十个狱丞更是经验老道,在御史陈府之中细细搜索,发现御史家二夫人不知何故被关押在柴房之中,这夫人生的女儿也是不知所踪,而且我们还在一个花盆里发现了这个,却不知到底是何物,顾小弟你修习的乃是玄门正道,定能解我困惑。”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团脏兮兮满是泥污的物件。
顾千城接过物件一看,这是个三角形的护身符,可异于寻常黄纸护符之处在于,这符是黑纸红字,而且符心鼓起,似乎内里包裹了什么异物。顾千城当即小心翼翼拆开护符,只见符心之中果然藏有猫腻,却是缠成一团的头发丝儿,再看那黑纸符文,绘得竟是吊魂咒!
“裴少卿请看,此符乃是厌胜术中的吊魂咒,顾名思义,只需将生人头发裹在符中,那此人一丝魂气也就暴露无遗,就算他逃至天涯海角,施术者都能凭此咒将他从茫茫人海中准确找出来,加以杀害。却不知此符是何人施法。”顾千城道。
“在下也是一头雾水,此案疑点重重,不知从何查起,如今只想靠顾小弟以道门玄光镜查出那叫荆长风的少年现在身在何处,只有将他擒住,方可由他嘴里问知一些端倪。”少卿眉头深锁请求道。
“嘿,适才好像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官爷阿?”衙门口谈话的两人骤然听得此语都不免惊了一下,猛地一齐朝发声处望去,只见荆长风不知何时立在街对面的墙角处,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射在他那满是顽皮笑容的脸上,纵是身负杀人命案,这少年却自有一副宠辱不惊落落大方的洒脱模样。
而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此却没有被人发觉,这份轻功也叫顾千城和裴少卿刮目相看。只听荆长风接着说道:“咦,姓顾的公子哥儿,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有缘~真是有缘!”
顾千城剑眉一轩,道:“你这旁门左道的小术士身负通缉令,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大理寺衙,胆子可真是不小。若早知道你会闯下今日这祸事,那晚在花街之上我便不该出手救你。”
“唉哟,你别板着个脸嘛,其实你们心里也清楚,这人不是我杀的,我才来长安还没几天,落脚的地儿都没找着,跑去杀那御史做什么?而且我知道这符是何人带入陈府的。”荆长风见顾千城挥袂抚长剑,像是就要发难的样子,便急忙辩解起来。
“哼,即便你非杀人凶手,可半夜三更跑到陈府,非奸即盗,这宗命案你是怎么都脱不得干系了,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免得叫我出手伤你!”不待荆长风多言,边上裴少卿便已拔剑出鞘,朝荆长风直刺过来。
见此情形,荆长风只好拔刀抵御,“噹”的一声,刀剑相击擦出火花,荆长风迅速闪身避开了这凌厉一击,可裴少卿身经百战,见一击不中,即刻变化招式,以掌做剑劈向荆长风肩头。
荆长风原本同那鬼鸟斗了半宿未合过眼睛,再从城外负了个女娃加紧脚程赶回城来,体力消耗本就甚大,眼见裴少卿这一掌劈来,荆长风连忙侧身待要闪避,谁知动作还是缓了一步,这一掌牢牢的就打中荆长风后背,那原本被鬼鸟利爪划破的伤口“嗤拉”一下再度裂开,顿时鲜血涌出,印得裴少卿手掌满是血色。
见此情形,裴少卿不禁呆了一呆,自己出手伤了一个负伤之人,这样的行为绝非好汉所为。而顾千城此时已然冲上前去,跳入圈中以剑鞘分开二人,口中喝道:“少卿且慢动手,我看此人面色苍白,气息紊乱,似乎身负内伤,我们且听他把话说完不迟。”
荆长风闻言吐出一口浊血,扶墙站定,望着顾千城正色道:“咳咳…呵,多谢小哥仗义执言,这鬼符的来历我确实知道。”当下对二人说出自己如何夜捕飞贼却误入陈府,又如何在城外擒杀妖物,还有关于此事的种种线索疑点,一一告之他两人,只是隐瞒了风麒麟襄助自己一事,只说那符是自己在陈府暗探之时发现陈嬷嬷偷偷藏在花盆之中。
这般离奇曲折的因果,直叫二人听得面面相觑,只听荆长风接着说道:“我荆长风行事光明磊落,少卿你大可派人前往陈家村思亲桥底一探,看看那鬼鸟的尸首与人头是否皆在,便可知道我所言非虚,而陈家二夫人的女儿我也寻回,来此之前已将她安置在庆余堂药店医治。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我想陈嬷嬷因该最是清楚不过。”
裴少卿犹是半信半疑,道:“你自己本身便是个方术士,我又怎知你口中所说的妖物和这吊魂符不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呢?再说那陈嬷嬷若真是做下厌胜之事,又怎么会将真相坦白出来?你这番话根本是砌词狡辩!”说罢拔剑又要上前缉拿荆长风。
顾千城却一个回身拦在荆长风面前,望着裴少卿道:“且等等,也许我有办法叫陈嬷嬷说出真话来。”
“哼,即便你非杀人凶手,可半夜三更跑到陈府,非奸即盗,这宗命案你是怎么都脱不得干系了,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免得叫我出手伤你!”不待荆长风多言,边上裴少卿便已拔剑出鞘,朝荆长风直刺过来。
见此情形,荆长风只好拔刀抵御,“噹”的一声,刀剑相击擦出火花,荆长风迅速闪身避开了这凌厉一击,可裴少卿身经百战,见一击不中,即刻变化招式,以掌做剑劈向荆长风肩头。
荆长风原本同那鬼鸟斗了半宿未合过眼睛,再从城外负了个女娃加紧脚程赶回城来,体力消耗本就甚大,眼见裴少卿这一掌劈来,荆长风连忙侧身待要闪避,谁知动作还是缓了一步,这一掌牢牢的就打中荆长风后背,那原本被鬼鸟利爪划破的伤口“嗤拉”一下再度裂开,顿时鲜血涌出,印得裴少卿手掌满是血色。
见此情形,裴少卿不禁呆了一呆,自己出手伤了一个负伤之人,这样的行为绝非好汉所为。而顾千城此时已然冲上前去,跳入圈中以剑鞘分开二人,口中喝道:“少卿且慢动手,我看此人面色苍白,气息紊乱,似乎身负内伤,我们且听他把话说完不迟。”
荆长风闻言吐出一口浊血,扶墙站定,望着顾千城正色道:“咳咳…呵,多谢小哥仗义执言,这鬼符的来历我确实知道。”当下对二人说出自己如何夜捕飞贼却误入陈府,又如何在城外擒杀妖物,还有关于此事的种种线索疑点,一一告之他两人,只是隐瞒了风麒麟襄助自己一事,只说那符是自己在陈府暗探之时发现陈嬷嬷偷偷藏在花盆之中。
这般离奇曲折的因果,直叫二人听得面面相觑,只听荆长风接着说道:“我荆长风行事光明磊落,少卿你大可派人前往陈家村思亲桥底一探,看看那鬼鸟的尸首与人头是否皆在,便可知道我所言非虚,而陈家二夫人的女儿我也寻回,来此之前已将她安置在庆余堂药店医治。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我想陈嬷嬷因该最是清楚不过。”
裴少卿犹是半信半疑,道:“你自己本身便是个方术士,我又怎知你口中所说的妖物和这吊魂符不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呢?再说那陈嬷嬷若真是做下厌胜之事,又怎么会将真相坦白出来?你这番话根本是砌词狡辩!”说罢拔剑又要上前缉拿荆长风。
顾千城却一个回身拦在荆长风面前,望着裴少卿道:“且等等,也许我有办法叫陈嬷嬷说出真话来。”
十:前程往事
午时三刻,陈府仆舍。
陈嬷嬷原是御史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小伺候着中丞大人家的小姐长大成人,再陪着她一起嫁入陈家,所以夫人特别赏赐了一间独门独户的厢房给她作为仆舍,这日用过午饭,陈嬷嬷跟往常一样来到厢房门口,打算先回房中歇息一阵,一会还要陪御史夫人到堂上哭灵,这几日可把人累坏了。
陈嬷嬷推开房门步入屋内,只觉阴风吹四壁,眼前竟有个人立于屋堂之中。这人背转着身子,看不到面目,陈嬷嬷见这人一身的白衣,却是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待看得仔细些,这不正是本该躺在棺木里陈老爷穿的帛衣吗?!陈嬷嬷顿时骇得魂魄不定,一声都不敢吭,她迅速转身逃也似的想要夺门而出,哪知房门 “碰”的一声自己合了起来,任陈嬷嬷怎么推撞也打不开来。
再看屋中的人缓缓转过身来,一袭死人帛衣,因为缺了脑袋,所以找来个木头钉在颈上,再拿白纸画了张人脸糊在上头,权作脑袋了。而头颈相接出渗出些血水滴落胸前,一片血色在白衣之上就显得格外刺眼。这“人”立在屋中,纸糊的面孔死气沉沉,双眼直勾勾盯着陈嬷嬷,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陈嬷嬷本是背靠着门板,诈见这“人”盯着自己看,忍不住双腿一软,扑跪下地,声线颤抖地说道:“呜…老爷…是您吗?您…您这大白天的来找老奴…可是…可是有什么吩咐阿。呜…冤有头债有主,老爷这不关我事啊…”
哪知话未说完,屋中那陈老爷突然冲上来,双手掐住陈嬷嬷脖子,一张木头脸直帖她的面门,发出“桀桀桀”一阵怪笑,接着鬼气森森地道:“本官下到地府,阎王老爷说我还有三十年阳寿未尽,皆因被奸仆以厌胜术所害以致丧命,现特许我回来索命,你这奸仆还有什么话说?”
“啊!!老爷!这冤有头债有主啊!!那…那符本是要害二夫人和小姐的!却不知道怎么就把老爷您害了啊!这…这全是夫人的意思,本只是想给她们娘俩一点教训,没想着要害人啊…呜呜呜呜……我冤枉啊老爷!” 被一双冷冰冰白惨惨的手掐住脖子,陈嬷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
“陈老爷”继续盘问道:“你这恶仆为何要害二夫人与小姐,速速坦白,从实招来!”这话说了出来,口吻就犹如审查犯人一般,哪里像个讨命的冤魂。
可陈嬷嬷现下像个筛子般浑身不住抖动,直骇得脸色发青,只是一股脑儿的喊冤道:“夫人的脾气老爷您也知道!二夫人若生了公子也就罢了,如今生了个姑娘,夫人说要她们娘俩有何用,每日里看着直如眼中钉。那日府门口来了个黑衣道长,说是有无上神通,我与夫人见着那道士后,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收下他一个护符,他说只要将老爷的头发放入符内,就能达成夫人的心愿。那日元宵夜,小姐果然走失不见了,夫人还说这道士确实灵验,立刻命老奴责难二夫人,只待过几日就让老爷将她休掉。这事…也不是第一回…老爷您也是知道的啊!”
“胡说!陈御史怎会纵容家人伤害自己的小女?你这恶仆行下厌胜之事,还想将污水泼到死人身上,实在可恶,我这就锁你回大理寺候审!”陈嬷嬷闻言,惊愕的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那“陈老爷”抬手朝头上一扒,赫然却是大理寺裴少卿。
再看他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少年,黑衣的面带顽皮笑容,白衣的神情冷峻,却都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盯视着她。这骤变叫陈嬷嬷不禁呆了一呆,待想明白过来,方知天网恢恢,这一劫如何都是躲不过去了,当下深深喘了一口气,抹了抹被吓出来的眼泪水,一五一十道出原委,只求罪责能够轻判:“大老爷明鉴!老奴所言俱是大实话,老奴打小伺候着夫人,夫人是中丞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中丞大人宠爱备至,小时候夫人穿的衣裙、玩偶、起居用品皆由工匠专门制作,务求独一无二,以彰显夫人之金贵,可谁知也养成了夫人骄纵狂妄的性情来。”
“这与陈御史命案有何关系?你这恶奴别东拖西扯的胡说一气!”裴少卿道。
“是…是的,六年前科举放榜,中丞大人宴请榜上有名的所有生员到府上作客,小姐在屏风后看中了新晋的进士郎陈天生,中丞大人也觉得陈进士人才样貌皆是上品,可堪为婿,谁知再一查问,陈进士家中早已娶妻,妻子怀胎九月,即将生产。我们小姐知道这个消息,嫉恨得一夜未眠,小姐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她要的婚姻也是完美无缺的,怎么能够允许和另一个女人分享相公呢?而进士郎也不可能金榜题名便休妻,背上个不义之名。”
“后来中丞大人将陈进士召入书房谈了一宿,次日便传出消息,陈进士家中妻子不知何故失踪,村人皆说这妇人在河岸边失足落了水,不知冲到哪里去了,进士郎伤心了一阵,就找人在河上修了一座大桥,取名思亲桥。之后没多久,进士郎顺理成章娶了我家小姐,仰仗中丞大人的提拔一路高升到御史。其实那日在中丞大人召陈进士之前,小姐就已经差老奴偷偷取了一包砒霜私下塞给陈进士,老奴知道小姐想要的东西,是如论如何都要得到的啊!”
“做下这等折损阴德之事,老爷夫人多年来一直无后,眼看年龄渐渐也都老去,夫人这才勉强同意老爷纳妾,可那二夫人偏偏生的是个女儿,夫人这般蛮横的性子又哪里容她们得下呢?这才听了道士的妖言,那知却是害了老爷性命。
唉…小人年岁也大了,一直帮着夫人做下些阴损之事,只求这番因由说了出来,大老爷明察!给小人轻判个罪名,这些事都与小人无关啊!”
陈嬷嬷这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看来是真心在痛思己过,房中三人听了这么段内情,都不禁为之动容!凭那前程往事推断,荆长风在桥底遇到的鬼鸟不正是当年陈进士莫名失踪的前妻吗?
她的丈夫,在城里高中了进士,却风雨无阻匆匆赶回家中,就为了亲自下厨给她做一桌饭菜,再为她夹一著肉片放入碗里,诚挚道句:娘子辛苦。这苦命女子随着不事生产日夜攻书的相公挨过半辈子辛劳穷苦,典珠卖钗供他笔墨纸砚,清汤野菜陪他忍饥挨饿,如今望着这一桌鱼肉满心欢喜,犹在憧憬那举案齐眉的白头偕老。
她说:相公吃鱼。
他摆手道:厄,不…不了,娘子你怀有身孕,还是你多吃两口。
“噹啷”一声碗碟尽碎,一块鱼肉入口化作穿肠砒霜,曾经山盟海誓不敌熏天权势,亲生骨肉架起登天的梯。他是城中新贵的进士郎,他的妻也因该是官家娇滴滴的小姐,往事只好当做烟云散去,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好恨,七窍渗出点点血痕,肝肠如火烧般的痛苦使她面容扭曲狰狞,她未出世的孩儿在腹内扭动,似乎也跟母亲一同承受着这份苦难,屋外电闪雷鸣,女人跌跌撞撞冲出门去想要抓住那负心汉,却被他拾起一块大石砸中脑袋,再将她拖到河岸边挖个坑掩埋起来,日后再在这埋骨坑上起座大桥镇压,待千万人从头顶踏过,任这尸骨怨气冲天也作怪不起来!
冥冥中一切却有定数,这负心汉将妻子尸身埋在河岸之中,哪知妻子怀的竟是个男婴,这男婴活活憋死在母亲体内,属于生魂下葬,而埋骨之处又意外集结金井四大煞气风、水、蚁、石,不仅令女尸死而不腐变成行尸,而且刑克宗族,祸及子孙后代,十年之内家宅一脉必有凶危。
陈府这件公案却不知是应验了风水之道抑或巧合,盘问清楚陈嬷嬷之后,裴少卿告别顾千城,携了陈嬷嬷与荆长风一同到大理寺写口供按指纹,大理寺狱丞在城外陈家村桥底找到了陈御史丢失的头颅和鬼鸟的尸身,证明荆长风所言非虚,另外陈家也派人从庆余堂药店将陈御史唯一的女儿接回陈府,只是这女娃数日来都在桥底的死人堆里染上了阴邪气,虽捡得一条小命,日后却也落得个痴呆之症。
自武后当政以来全国最忌讳厌胜之术,而今大唐律例更是清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荆长风虽误打误撞落入陈宅,但经查验死者颈部伤口与凶器不符,且协助官府搜查疑点、降伏鬼鸟救回失踪女童,得以撤销通缉令。
数日后,御史夫人则被扣押在案,判定她以厌胜之术谋害亲夫及侍妾,这妇人被抓之时犹是恶形恶状破口大骂,目中无人嚣张之极。而陈嬷嬷知情不报,一并收押。这桩连日来引起朝堂纷纷议论的公案终于以闺房争风吃醋闹出人命定案了结。
正所谓繁华有憔悴,零落由此始,转眼间往昔偌大的御史府凄清冷落,男的死于非命,女的啷当入狱,空荡荡的院落只一个疯妇人抱着她的女儿呵呵傻笑。
只叹一梦数载,人心难测。一个贪图富贵权势,一个嗔恨忌妒成狂,贪嗔之毒,皆是取人性命的浮屠恶果。
这宗命案在大理寺正堂之上虽已结案,可荆长风心里却隐隐觉得,此事还远远尚未完结:那懂厌胜术的神秘道士和挖出鬼鸟的必是同一个人,这人唤醒桥底死尸,又扮作道士去陈府施吊魂咒,这才让鬼鸟凭着生前一腔耿耿怨念寻上门来杀死陈御史,一个陈御史不过朝堂之上小人物而已,却成功引起杨李两派权贵互相猜忌,险些激发朝野动荡——这绝不仅仅只是巧合!
若非自己阴差阳错擒杀了鬼鸟,假以时日被它修炼成九头妖鸟,只怕杀戮顿起。 这一石二鸟之计甚是毒辣,眼下意外坏了此人好事,想来日后定然不得安生。
“唉,臭鼠啊臭鼠~~你看长安表面多繁华,可当中又有多少辛酸荒唐事呢?嘿嘿~不过也顾不得那许多啦!大理寺奖赏我见义勇为一百两,咱们赶紧先去大吃一顿,再找个落脚的地方,这几日出入公门,真是一身晦气啊!我要洗个澡,好好睡上一大觉!”荆长风头顶着一坨肥乎乎的竹狸,连蹦带跳欢天喜地的由大理寺走出来,落日余晖在长街上拖出他俩长长的影子。
“叽叽——是的啊疯疯!竹狸这几日都没吃好没睡好,而且要告诉你,我们现在只剩下一条冰蚕蛊,一瓶飞蛾蛋了。你再跟人打架千万省着用喔。”竹狸负责的向荆长风汇报最后一点家当。
听闻此言,荆长风一把捏住竹狸,悲伤的吼道:“什么!这下真是山穷水尽了,咱们得快点找个地方落脚,才能重新开始炼些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