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奇志怪《搜 禽 记》——驱鸟人的奇闻异事

  第三十五章 死部(二)

  那轿中老仙不费吹灰之力就放倒了数十名清兵,心中正得意洋洋,猛然听到癫和尚发威,心中一颤,惊道:“贼和尚,你是谁?”
  癫和尚冷冷说道:“我是能仁寺住持,你不必理会我是谁,赶紧走吧。和尚退出江湖好久了,今天不想大开杀戒。”
  那轿中老仙说道:“你是能仁寺住持?那吟坚呢?”
  癫和尚双手合什,肃然道:“他是我师傅。”鹅大师在地上嘎嘎大叫。
  那轿中老仙道:“你去叫吟坚出来,他以前欠了我一份东西,我今日来取回。”
  癫和尚踏上两步,说道:“师傅死好久了,你去西天找他要吧。”
  那轿中老仙嘿嘿笑了几下,说道:“吟坚死了不要紧,你是他的徒弟,你将禽门的金系禽图交出来就是。”
  癫和尚打个哈哈,说道:“这里是能仁寺,没有什么禽门兽门,我也没有什么金系、银系的图画。”
  那轿中老仙冷冷说道:“这么说来,你是铁定跟老仙过不去了?”
  癫和尚仰天长笑,声震山林,喝道:“你在我的地头闹事,还说我跟你过不去?换了以前,和尚早就把你踢下山去了!”
  那轿中老仙怒道:“贼和尚口出狂言!就让老仙称一称你有多少斤两罢!”
  癫和尚拍拍圆鼓鼓的肚皮,大笑一声,朗声说道:“只怕和尚笨重,能把你这个老家伙压死。”
  那轿中老仙不再说话,吹响了骨笛。轿顶的那只大鸟轰然冲天飞起,尖叫怪吼。那对少年男女也吹响了手中笛子。
  三支骨笛呜呜而鸣,笛声阴冷尖锐,癫和尚哈哈大笑:“和尚是个音乐盲,你想和我切磋音律,不如去田地里对牛弹琴!”
  王遥心中合着乐曲的节奏,静心聆听片刻,已经分辨出那轿中老仙吹奏的是《妙乐十六曲》中木系的另一首曲子:《草木皆兵》,而他的两个徒弟所吹则是《弦外之音》。奇怪的是,他们所吹的这两首曲子的曲谱似乎并不全面,在某些关键地方缺少了好些音符——特别是《弦外之音》,这一曲是总统之曲,统帅妙乐十六曲,若然少了那些音符,其中的韵味和灵性就会大打折扣。而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又想这神秘的轿中老仙上山向癫和尚索要金系禽图,他是不是禽门的人呢?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吹的曲子是残缺不全的?天下间的乐器那么多,他们为什么喜欢用骨笛这种妖邪诡异的笛子呢?那少女会驱使毒虫,难道他们用骨笛就是为了更好地用毒控制禽鸟和毒虫吗?还有那只紫鸟是什么鸟呢……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左耳异动,月光一暗,头顶啼声如雷,四周草木起伏摇摆,沙沙作响。他抬头望去,只见刚才已经散去的禽鸟飞兽顺着骨笛那妖异的节奏,再度席卷而来,层层叠叠越积越多,在半空之上形成了一条十几丈长的禽“龙”,漫天盘旋,黑压压地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与此同时,地面上沙尘滚滚,簌簌有声,无数毒蛇从草地里交缠游出,好像连绵大山般蜿蜒前行,向着瘫在地上的那些清兵而去。
  《草木皆兵》呜呜咽咽,骨笛之声蓦地高扬破云,万千禽鸟轰然俯冲,呼啸而下!一众清兵齐声惊呼,无奈浑身无力,想逃又逃不了,刹那间惨呼四起。有的清兵被群鸟争相撕扯,血肉分离;有的被大鸟抓至半空,转眼间不知去向。
  《弦外之音》急促跳跃,月光下群蛇犹如扑火之蛾,密密麻麻爬行蠕动,齐齐攀上了清兵的身子,吐信咬噬。清兵上受恶鸟侵袭,下有毒蛇缠身,胆小的已吓得魂飞天外,放声大喊大哭,有的更被吓得拉出屎尿。
  王遥眼见后院变成了阿鼻地狱一般,急道:“大和尚!快出手救人啊!”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棒,舞动五禽戏,上前击杀凶禽、毒蛇。
  癫和尚浓眉一轩,骂道:“他奶奶的,当真逼我出手!”大步飞奔,冲上前去,大袖挥出,周身大风鼓胀,轰的一声扩散开去,强劲的气流冲散了扑击而下的十几只禽鸟。他顺手抄起地上的两个清兵,往禅房那边扔去过去。
  鹅大师见到两人终于出手,也是兴奋不已,嘎嘎大叫,扑翅飞跃,双翅有如狂风激舞,狠狠拍死几只凶禽恶鸟,落到地上,双脚又如霹雳般踩踏地上的毒蛇。
  那总兵被癫和尚救了一命,摔在禅房门前的地上,痛得屁股都开了花,一颗心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看了看身边,只有六人和自己一样,侥幸被癫和尚和王遥所救,其他的四十多名士兵全军覆灭,只剩下了模糊血肉和森森白骨,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癫和尚杀了一阵,想要冲进长轿里将那老仙擒拿,无奈总被群鸟围攻,前进不得。《草木皆兵》这一曲的旨意就是木系灵禽皆如草木一样,全部为我所用,山上一草一木的木属灵力,均可化为雀鸟的灵气,生生不息,绵绵无尽。那天上的禽鸟在乐曲的召唤下,好似乌云一样越聚越多,杀之不尽。
  癫和尚猛的大喝一声,双手狂劈,打落一团禽鸟,倏然跳出阵中,越过虹桥,电冲而去。
  王遥大惊:“喂!大和尚,你去哪里?”他知道癫和尚玄功了得,区区几支十步倒,对付平常人尚可,哪能当真毒倒他呢?只是他突然逃离,自己怎能应付得来?
  这么略一分神,便有几只凶禽大鸟轰然俯冲,怒吼着朝他猛扑下来。
  “轰隆”一声,空中突然响起一记炸雷,亮起几道耀眼闪电,有如金蛇飞窜,劈了下来,恰恰劈中那几只凶禽大鸟,立时将其击得毛羽脱落、粉身碎骨。
  王遥又惊又喜,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而鸣,仰头看了看天,却没有看见什么东西,朗声笑道:“连老天爷都来助我一臂之力,臭鸟们去死吧!”抖擞精神,展开身法,挥棒击打。
  他练了一个月的五禽戏,到了这时终于派上用场了,但见他时而模仿猛虎猛扑呼啸,时而模仿小鹿愉快飞奔,时而模仿猿猴左右跳跃,时而模仿黑熊慢步行走,时而模仿鸟儿展翅飞翔……他浑身真气何等强劲充沛,挥舞起来刚猛若刀,禽鸟被其打中,无不头破血流、折翼断翅。群鸟想要向他扑咬抓扯,只要一飞近他身子一丈距离之内,天上雷声滚滚,电光飞舞,便会有电光劈下,将鸟兽击得尸骨无存。
  这时别说王遥自己,便是连那轿中老仙也是震惊莫名,都猜不透为啥天上总会降下闪电劈杀群鸟。而地上也有鹅大师在驱杀毒蛇,双脚飞踏,进退之间不知踩死了多少毒蛇,当真是一鹅当关,万蛇莫敌。
  又斗一阵,那轿中老仙催动真气,骨笛声越加凌厉凄迷,四周的竹叶随着笛韵摇摆起伏。万千凶禽怒啼展翅,汹汹而至。
  王遥眼见不是路,叫道:“鹅大师,快撤!”电光闪闪,劈死了他头顶上方的十几只凶鸟。王遥抱起鹅大师,连连后退,边跑边向地上那七名清兵叫道:“快进房间!”
  禽鸟如同涛涛黑水一样,层叠冲下。那七名清兵骇然变色,蓦地连爬带滚,冲进房间,关上房门。
  王遥抱着鹅大师跑到另一间房间门前,回头望去,只见成千上万的大大小小的凶禽恶鸟如同黑云妖雾,漫天猛扑,已经近在咫尺。他失声惊叫,将鹅大师抛入房间,倏地在地上一滚,爬起来往另一边跑去,企图引开群鸟。万千飞禽呀呀狂叫,猛如瀑布飞泻,铺天盖地般朝着他席卷扑击。
  便在这时,突然天上狂雷急促骤响,数十道电光破空而下,仿似利箭漫天激射,王遥身后首当其冲的数百只禽鸟登时被击得化为焦炭,成片成片的跌落,大风一吹,又被吹得不知去向。群鸟大骇,无不纷纷倒退,飞在半空,悬而不发。
  王遥面色惊异,仰天大声欢呼:“感谢雷神公公、电母娘娘!”民间传说雷公是司掌天雷之神,电母是司掌闪电之神,两人是一对神仙夫妻,能辨人间善恶,代天执法,经常双双出巡,击杀有罪之人,主持人间正义。这些神话传说他自小耳濡目染,见到雷电莫名击杀禽鸟,自然而然以为就是天上神仙搭救自己。
  “什么狗屁雷公电母?”那轿中老仙停笛不吹,冷冷说道,“臭小子被装傻,你是吟坚的什么人?你是不是有一只电鸟?”
  王遥举起木棒,笑嘻嘻说道:“老仙你说呢?”他这一着实以退为进,实则他心中也是不胜惊疑。
  那少女大怒,骂道:“老仙问你话,你胆敢无礼!”
  王遥笑道:“小妹子不要激动,老仙自有分寸。正所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驱鸟来到能仁寺,我就不能暗藏三只电鸟对付你们?”他见对方似乎对“电鸟”有所忌惮,故意不说一只两只,而说三只,就是想借此扰乱对方心神。
  不料那老仙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有能耐收伏三只电鸟?”
  王遥见露了马脚,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强自镇定,心念一转又有计较,扔掉木棒,拔出笛子,说道:“有没有能耐,你听听便知。”横笛而吹,一曲《草木皆兵》袅袅响起,骤然回响空山四野。
  那老仙听了一会,想不到为何这个无名小子竟然也会禽门的御禽乐曲,而且所知似乎比自己更加全面,又惊又喜,说道:“臭小子还说自己不是吟坚老秃驴门下之人?跟老仙撒的弥天大谎。”
  王遥意念如潮,将《草木皆兵》吹得高扬激越,气势如虹,比之骨笛的阴冷,更具光明正大之意。凤血笛乃凤凰精血所化,自古以来凤凰就是百鸟之王,群鸟受其感召,闻之纷纷掉头扑向长轿。
  那老仙哈哈大笑:“好小子,懂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吹笛还击。群鸟节奏大乱,茫然交错,不知该听哪边的驱使,不断徘徊怪叫。
  自回白云山以来,王遥每日苦练《妙乐十六曲》,虽然始终没有降伏过真正的灵鸟,但以他现在的道行,操纵普通禽鸟已不是问题。此时即兴吹奏,初试锋芒,虽还没尽得其妙,却见到群鸟受控于己,仿佛逐步融入到笛声之中,反扑那轿中老仙,心下欣喜若狂,真气滔滔,恣意吹奏,将曲子吹得愈加淋漓尽致。
  那老仙惊怒不已,他自得了残卷乐谱,苦练数载,自以为驱兽御鸟、下毒害人当世了得,想不到如今一出山,两者都被一个无名小子压倒——他不知道王遥吃过凤血草,百毒不侵,见王遥没有被“十步倒”毒害,心中已经非常奇怪,又见到他吹笛御鸟反击,心中更起不祥之感,当下凝神聚意,十指跳动,吹响骨笛。
  笛声尖锐,伴着阴风怒号,天空之上那只紫羽怪鸟尖叫一声,盘旋而下,绿幽幽的脸上紫气蒸腾,猛地对着群鸟喷出一团烟雾。群鸟呀呀惨叫,被那烟雾所熏,好像熟透的果子般,纷纷掉下地去,一片狼藉。
  王遥远远望见,想起刚才紫鸟击杀獒犬的情景,心中大凛,难道那鸟是一只身怀剧毒的灵鸟?
  忽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天钟响,禽鸟受到震荡,肝胆俱裂,滔滔落地,有人喝道:“我来也!”扭头去看,只见癫和尚左手高举一口铜绿大钟,右手拍打钟面,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王遥大喜:“大和尚,你回来了!”
  原来癫和尚不懂什么丝竹管弦之乐,见到群鸟汹涌,便去白云寺偷了这口镇寺大钟,用来击打产生巨响,意图震落禽鸟。果然一举奏效。
  待续。
  第三十六章 列子御风

  癫和尚越过虹桥,来到王遥身旁站定,高举巨钟,向着那轿中老仙说道:“鬼鬼祟祟的老家伙,你想要玩音乐,和尚来跟你玩!”右掌一拍,铜钟发出锵然巨响,又震落了数十只飞鸟。
  那轿中老仙哈哈大笑,说道:“雕虫小技,那就来吧。”运气丹田,开始吹奏妙乐之曲《草木皆兵》。草木呼啸,群鸟振翅齐鸣,呼呼地扑向癫和尚。
  癫和尚大喝一声,浑身真气鼓舞,左手举起大钟,右手狂风暴雨般重重地拍打起来。巨钟轰然,有如万千炸雷同时响起,声浪排山倒海,一波一波地荡过去,只把那汹涌而来的鸟儿震得七零八落,纷纷倒地。
  王遥耳中嗡嗡作响,骂道:“大和尚,要震聋人啊!”他站得离癫和尚近,真气被那钟声、笛声所引发,随着那节奏奔流起来,有如江河一样滔滔不绝激荡全身。
  癫和尚转头对他咧嘴大笑,一面拍钟,一面说道:“臭小子,意守丹田,不偏不倚;气如流水,流走百穴。”
  王遥想起那天燕万里和丁司空在梧桐村斗乐的情景,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依言御气调息。过了片刻,但觉通身畅快,阴阳真气朝着丹田气海汇聚而去。他听到房间里面清兵呻吟声不断,便走到房门前,推开房门,对着地上的清兵大声说道:“你们最好用布片塞住耳朵!”那七名清兵早已被钟声震得头晕眼花,双手捂住耳朵,在地上滚来滚去,听到王遥提醒,连忙挣扎着从怀中取出布片将双耳塞住。
  癫和尚虽然没有学过《妙乐十六曲》,也不太明白音乐的节律,但大道至简,五行之道相生相克,其中相克之一便是金克木,铜钟属金,它发出的声音恰恰就是《草木皆兵》的克星。癫和尚每一下敲打钟面,右掌夹带着风雷之势,声音都是惊天动地般响亮,声浪就盖过了那老仙的笛声。禽鸟被那狂暴的钟声气浪夹击,往往便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爆掉,当场丧命,
  鹅大师见状大喜,嘎嘎尖叫,浑然不怕钟笛之声,从房间奔出,飞上半空,扑打禽鸟。
  王遥大惊,害怕它受到伤害,追了出去,想要阻止它,无奈鹅大师太快,白光闪烁,已在禽鸟之中上下穿梭扑打。禽鸟滔滔,万翅腾腾,王遥暗叫不好,想要退出,却已发觉自己处于群鸟的包围之中。
  他临危不乱,真气急速流转,施展五禽戏将身旁的鸟兽驱散,凤血笛子在指间旋舞一番后,将之放置唇边,吹响了妙乐曲子。
  乐曲一起,好像惊涛拍岸,又如乱石穿空,钟声虽响,骨笛声冷,但他吹出来的笛声恰恰穿插在巨钟的宏声巨响与骨笛的凄冷之声中,袅袅响遍四野。钟声与骨笛交织,但凤血笛隐隐然更似比之两者嘹亮清澈。
  群鸟听到王遥吹奏的曲子,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似的,四下乱撞,冲天飞起,纷纷离去。
  王遥所吹的正是刚才那轿中老仙吹奏的金系灵曲:《列子御风》。《妙乐十六曲》中有言,这一曲子是南宋毛敏仲取《列子·黄帝篇》列子驾驭风云、遨游六合的意境而作,故名《御风行》。又陆机《要览》曰:列子御风,常以立春归于八荒,立秋游乎风穴。是风至,草木皆生,去则摇落,谓之离合风。此曲共分十段,是金系灵曲三曲之一。
  列子御风,虽然超然物外,免除了行走的劳苦,可还是有所依凭呀——列子所依的正是大自然的风。那轿中老仙好出风头,吹奏此曲驾驭万鸟而来,他所凭借的是正是禽鸟的依托和乘驾之力。王遥吹奏这首曲子,正是要将万鸟移走,不让那老仙有所凭借,也就无风可借,无鸟可御了。
  眼见群鸟去了一大半,王遥心中暗暗欢喜。忽然间听到轿中那骨笛之声陡然一转,眼前一亮,好像见到轿子发出一道刺眼的绿光烟雾,直冲云霄。四周树木狂摇,呜呜呼啸,仿佛在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漩涡,渐渐聚集到轿子上空。
  王遥心中一动:“怎么?又要放毒了吗?”
  风声呼呼,山谷中的树木枝叶发出阵阵怪叫,无数碧光绿气从草地、竹叶、树梢等等木属灵物游离漂移,纳入到轿子上空,与那绿色烟雾融合在一起。绿光飞舞,光怪陆离。
  那绿色烟雾渐渐凝成有形之物,毛发鲜亮,浑身翠绿,王遥骤见之下,不禁失声惊呼:“句芒!”那烟雾化成的正是燕万里的那只长着一张四方人脸的句芒青鸟。
  最近太多杂事了,可能不能定时更新,望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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