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丰家的连忙称是。还是大太太的心思缜密,这府里总是有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妄想避开太太做些事,要知道太太是怎么样聪明的人,就算不能一眼将人看个透,也会有手段让大家人心惶惶,不敢动作。
霍氏整了整衣装,望了眼穿衣镜,衣饰妥当,眼角一挑道:“老爷和邵大人还在外头,我们去吧。”
陈丰家的忙应诺。
厅堂里,傅正礼和邵谦谈笑风生,正喝着茶时,邵谦突然道:“傅大人可知道英宗皇帝回朝,被今上软禁在南宫之内?”
傅正礼却也知道京中的情况,跟着叹气道:“收到些风声,我听说如今京中时局复杂,上至内阁,下至百姓,皆是人人自危啊,又恰逢今年的雪灾,百姓民不聊生。”
邵谦半带着笑道:“傅大人不愧一代贤臣,为朝廷为百姓忧国忧民。这次救民施灾,傅大人功不可没,待我回京后,定会向圣上禀明一切。若是圣上晓得,定当好好加封傅大人。”
“实不敢当。”傅正礼言辞客套地道:“身为一府知府,这本是下官该做的,邵大人在施粥中防患难民趁机暴动之举才是敢勇敢为,下官只是从旁协助罢了。”
这样推辞,邵谦笑容不变地开诚布公道:“傅大人也不必再跟我这个粗人兜圈子,应当明白圣上派我等莽夫来滁州施粥并不只是为了镇压难民暴动,而是另有所为,以傅大人纵横官场近二十年,理应有所悟才是。”
傅正礼脸色稍变,但也只是一瞬,还是笑道:“邵大人想说什么?”
邵谦见他不识抬举,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眼神一变地道:“傅大人当真是要跪下接圣旨不成!”
屋子里的下人感觉屋内空气骤然一冷,吓得退避三舍,全都脚不着地的退出去。
而刚进屋的霍氏听到“圣旨”二字时,身子也不禁一颤,只看傅正礼刚毅的面容不屈不卑,而邵谦也有雷霆动怒之势。她扶着陈丰家的手,大步跨过门槛,进屋已是笑道:“贤侄,怎么来了远香堂也不去看看我?”
第五十四回 深谋远虑 送女入宫
邵谦看霍氏进屋,敛了怒气站起身,朝着霍氏弯腰拜了一礼道:“傅太太,又叨扰了。”
霍氏笑道:“哪里哪里,我可巴不得你常来。”
邵谦只是淡淡含笑。
霍氏请了邵谦坐下,自己则坐在傅正礼旁边位置上。
陈丰家的亲自上了茶,霍氏叹口气道:“世侄,我也知道你是奉命前来,可我家老爷久不入京城,对京中时局一时也辨不清楚。自来滁州,与京中贵胄一概再无来往,以他一己之力也是孤掌难鸣,怕是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更何况,像我们这种远在滁州的书香之家,却是宁愿孤芳自赏清高些,也不愿意长袖善舞去争名夺利。在滁州这安乐窝待的久了,空会纸上谈兵,也想不出实策。”
邵谦笑笑:“傅太太未免也把傅大人贬低的一无是处了,当年傅大人的《平倭十二策》被英宗皇帝说是叛国,可当今圣上认为是抗敌良策。土木堡之变,圣上能保全京城安危,也是谋臣提议《平倭十二策》,果然战事大捷。以傅大人才学,不该只屈就于滁州,当效忠于庙堂之上,大展拳脚。”
傅正礼呵呵地笑:“我家太太说我纸上谈兵并非谦虚,据我所知,土木堡之变全仰仗邵大人力挽狂澜,勇守居庸关,一己之力独撑危局,将京中时局扭转乾坤。”
话虽是奉承,但傅正礼却也看出邵谦是个难得的人才,虽然邵谦是个武夫,但他年纪轻轻就见识过人,不像石亨、杨洪等将领空有蛮力,邵谦智勇双全。
可以说,当年瓦剌入犯北京咽喉居庸关,邵谦在这场北京保卫战中功不可没,杀伐果决,首先就立排万难诛杀妖言惑众的宦官王振。
当京中粮食与士兵无法调派时,他只下了两道军令,第一道:让备操军、备倭军、运粮军、宁阳侯陈懋所部的浙军进京,第二道:受召军队进发时应由通州入京,士卒各自取粮,并运送至京。如此一来,通州的粮食将由十余万士兵运送入京。两道军令比他纸上文章更有实效,且顺利解决京中士兵调配及粮食问题,一举三得。
京中保卫战胜利后,因英宗皇帝被瓦剌俘虏,太子不过三岁,一时国无君主,邵谦担心庙堂内斗,当即从诸位藩王中力辅郕王为帝,大战后邵谦在朝堂名气大升,京中倒也无人反驳。短短一月,明朝改头换面,郕王成为新帝,英宗则还被俘瓦剌。而改变这场京中时貌之人,并非别人,正是眼前之人邵谦。
傅正礼想到这些事,对邵谦更多了分敬佩。力挽狂澜者,绝非匹夫,国士也。智勇兼备,方为国士。
仿佛这一刻,傅正礼心中压抑的抱负寻得知音抒发,只是他曾发誓再不入内阁,大丈夫重誓守信,不然何敢在庙堂上振振有词。
当下决然拒绝道:“不怕邵大人笑话,这些年久居滁州,只想平静守住滁州一方百姓,早已没了往日雄心壮志。”
邵谦笑道:“进则尽忠,退则思过。我也明白傅大人绝非是贪享安逸之人,古有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为表诚意,邵谦改日再来。”
说着就站起身,对霍氏道:“傅太太往日闺中有女中诸葛之称,还望多劝解傅大人才是。”说完拱了拱手,大步迈出去。
圣上请傅正礼回京,主持内阁支持他,一是因傅正礼才华横溢,民间贤德有名,二则是因为霍氏,她父亲孝廉公代表的是顽固派,倘若傅正礼肯进京,孝廉公又怎么会不支持他女婿?若是顽固派倒戈,圣上也可安心。
看着邵谦走远,霍氏忐忑的心稍微放松,却看傅正礼沉着脸,面无表情,她安慰道:“老爷,邵谦有备而来,拖延也非良策啊!我父亲送书信过来,叫我们万不要松口。”
傅正礼抬眼看着霍氏:“你什么时候知道邵谦的意思?”
霍氏平静地道:“那日他来内院请安,我在左稍间接待他,好一番详谈后,他虽没有明说,但我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后来写信到京中与我父亲商量,才明白了始末。只是这些事老爷为何要瞒着我,不早些告诉我,差点我就把景沫……”
“是你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我能把话怎么说?”傅正礼扬起脸来道:“再说你操劳家事本就忙碌,我也不想你为这些朝堂局势烦心。”
霍氏听了,脸上笑意更浓:“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我夫妻二十载,谈这些做什么,大难临头,我们其利断金,定能解决这次危难。”停顿一会,霍氏看了眼陈丰家的,对她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
陈丰家的知道要谈要事,忙退身出去。
傅正礼疑惑道:“你想到什么主意?”
霍氏坐下来,慢条斯理地道:“老爷不愿进京我明白,但事实摆在眼前,圣上派了邵谦前来,意思明显不过,就是我们不从也得从,倘若果断拒绝,只怕傅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可再拖延下去,邵谦也并非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他为人耿直,也绝非不讲道理。这事我们当从长计议。”
傅正礼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只听霍氏继续道:“依我看,这第一,我们要表明立场,明面上支持圣上为帝。英宗太上皇被软禁南宫已成事实,圣上不愿再放他出来,便是百官反对,圣上也不听一句。老爷不妨为此事写一篇文章,意思是圣上此举明智,老爷素是文章圣手,在士族中多得拥护,想来也有部分人肯听。则其二,未免圣上觉得文章敷衍无效,我打算把女儿送进宫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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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粘粘虫 2807楼 2013-10-03 01: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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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傅正礼一拍桌子站起:“简直是胡说八道!”
霍氏看他薄怒,拉着他袖子道:“老爷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自古庙堂与后宫千丝万缕,我们不愿进京,那就只有送一个女儿进宫了,她就代表了我们投诚示好,这样也不至于被逼进京,卷进波澜诡谲的朝堂庙宇。而我父亲也是赞同我这个主意……”
傅正礼一挥袖,断然拒绝道:“太太你自小就在京中长大,那紫禁城你也是进去过,后宫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把沫儿送进去,岂不是让她只有死路一条……”
“府里这么多女儿,不一定非要是沫儿啊!”霍氏听他以为自己要送景沫进宫,心中微有喜色,老爷果然最疼爱的还是景沫。
傅正礼眉头紧锁:“你也知道朝堂波澜诡谲,瞬息万变,不管是哪个女儿,我都不愿送进宫。在宫中得宠还好,若不得宠,一辈子就老死在紫禁城中。我还记得你的好姊妹梅妃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你怎么忍心让女儿进去受苦。”
霍氏扶着额头道:“我哪里愿意,但事已至此,老爷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老爷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这要到了京中,今上又是个心狠的,连兄长都肯软禁南宫,我怕你到了京,立在风口浪尖处,就再也不能……”说着,就伏在桌上哭诉道:“老爷,你说,除了我这法子,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傅正礼看霍氏红肿的眼睛,忙拍着霍氏肩膀,安慰道:“我明白我明白,邵谦说你是女中诸葛不假。我一直没想到对策,太太便为这个家考虑周全,都是为夫无能啊!”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霍氏反道:“老爷是有宏图大志的人,当年离京,我半句话不说就跟过来。看着老爷从县令做到知府,当中艰辛旁人不知,我这枕边人又怎么不明白?眼看着滁州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外头无不赞老爷乃当世青天,我就知道我霍韶华没有看错人。韬光养晦这些年,老爷都忍了,我相信总有一日,老爷定会重新站在庙堂之上,只是如今并非时机啊!小不忍则乱大谋,老爷便听我一言,送一个女儿进宫。”
傅正礼听到这里,脸上变化莫测,但霍氏说的句句在理,他委顿地靠在椅背上,长叹道:“太太打算送谁进宫?”
霍氏想了想,瞅着傅正礼脸色道:“能进宫的全是嫡女,景沫性子恬静,不爱争与,进宫不懂争宠的话活不下去。景汐年纪又太小。唯一的嫡女那就只有景月……”
“不行!”傅正礼一口拒绝:“景月是老二的女儿,她的婚事你怎么能全权做主,这件事要商量老二夫妇才行。”
霍氏道:“我想老二他们也不会拒绝,老爷想想,老二是个有才华的,只是仕途一直不顺,若是景月能进宫,届时也可帮衬老二官场顺畅。她心思玲珑,主意最多不过,在宫里头肯定能平平安安。而且我也看的出景月是个心高的,平常人家只怕也相看不中,能到宫里为妃是她造化。再说我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只要她聪明点,进宫得宠约莫不成问题。”
傅正礼听着不由一愣,从邵谦来意到了解整件事,不过十来日光景,短短时间,霍氏不但谋划好了,而且选人铺路都在掌握。一个身处内宅的妇道人家,竟比他还深谋远虑。
他嗤笑不已,又想到她在闺中的名声,女中诸葛倒也贴切。
好一会,傅正礼都默不作声,思虑良久才道:“只要二房同意,那就照太太所言。”
这话听的霍氏心中大喜,正要张口时,傅正礼又突然道:“说到景月的事,我想景秀和邓睿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霍氏听言,瞬间变了脸色。
第五十五回
第二天,景秀醒的很早,要白苏磨墨练了一百个大字,今日要去绣楼刺绣,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心里总不安宁。练字可以静心,她直到写完百个大字,才去了西厢院的独阁绣楼。
绣楼是西厢院另辟的小阁楼了,与家学馆并连,只供府里的小姐们读书女红。距离清风阁倒也不算太远,出了阁楼顺着羊肠小道走上不过数里,只看前面一带粉垣小院,遍植百株杏花,穿过角门到了静谧的院内,院内清堂茅舍,堆石为垣,穿过竹篱花障编的月洞门,与守门的妇人打过招呼。
再顺着里走,是一条绿碧小巷,巷璧上雕刻着浮画,及龙飞凤舞的草字,看得出有些考究。走到尽头院落,匾上鎏金正楷的“静心书斋”四个大字。踏进去,是幢五间的正屋,两间抱厦,中间一扇朱漆门敞开。
白苏一路上已经讲解了府里读书刺绣的规矩,景秀默默的牢记在心中。
时间拿捏的刚好,她到的时候,其他姊妹也刚好到,大家短暂的打过招呼,全规规矩矩的坐下。
屋里正中摆放着大件绣棚,上头都绷着江南贡缎,各色丝线闪耀在上头,很是花团锦簇。景秀四下打量,知道是要围着一起绣,却不知她该坐在哪里?
犹豫间,景兰对着景秀招了招手,笑道:“六姐姐,过来坐。”
景秀迟疑的坐过去,景兰笑的很甜:“六姐姐绣的是绿衣仙女,我是紫衣,看到画轴上隔得很近,挨着我坐准没错了。”
景秀莞尔一笑的坐下,看大家都在穿针引线,她也忙从白苏手中拿过针线。
安静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绣的十分认真。距离霍氏生辰还有五日,五日时间有些匆忙,大家自然没时间闲话,全埋着头引针布线。
过了一个时辰后,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大家全放下手中针线,站起来弯腰齐声道:“穆先生。”
进来一女子,不过三十来岁,容长脸,不施脂粉,皮肤光滑如凝脂,头发盘成凌虚髻,珠钗未缀,简单雅致。偏瘦的身材,显得人高姿玉挺。身穿淡绿绸,体态轻盈,举止端庄娴雅,走进来时身上有淡淡的木兰香。
这位女先生微露出一丝笑,让大家坐下。目光看到景秀,慢慢走过来道:“你是府上六小姐?”
景秀立起身,恭敬道:“是的。景秀见过先生。”
穆先生闺名宝仪,在京城素有名望,常在官宦世家授课,除了教《四书》、《女论语》、《女戒》外,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女工针凿皆传授,在京中能请到她的屈指可数。因只在每户人家待半年,请到她更难得,常有非千金难请之名。若是在北京,官宦女眷们设宴时,闺中小姐聚集一块,问到是谁教的书,要回答她的名字,会令人另眼相看。据说相亲时,听到是她教导的女学生,迎娶的聘礼都会多一倍。
当然这些都是听白苏说的,穆宝仪来府中比景秀还晚,好像是前两日才到。但白苏早已知晓她的名头,景秀对这位女先生更不敢怠慢。
穆宝仪点点头,道:“坐吧。”眼睛却瞥到景秀正起头的花样上,只看了眼,很快转过头去。
景秀低下头看着自己绣的,她绣了团花,虽然才起了个头,但看得出针脚是很细密的,只是配色稍微板了些,花的姿态也不够艳丽。
她跟着就叹了口气,猜测自己绣的还不入穆宝仪的眼。
转眼看穆宝仪已走到景月旁边,看了许久伸出手,低声指点道:“苏绣绣的不错,只是这处直平针绣的不稳,斜平针又绣的不密,整个人物绣的过于呆板。苏绣要领讲究平、齐、细、密、匀、顺、和、光,八字诀你都绣出来了,但是八个字领悟还不够深,得多花些功夫啊……”
景月听着,脸就微微红了。
穆宝仪倒是很有耐性,说到最后,已开始亲自示范讲解。
屋子里的小姐就露出诧异的神色。
只听景汐轻轻地哼了一声,站起身子在旁歇口气,一下要丫鬟去给她倒了杯茶,一下又叫了两个小丫头给她捏手指。她这些日子关在房里描红,写的手都快断了,一大早又来绣楼里刺绣,真是叫苦不迭。
安静的屋子里被她这一弄,声响就有些大。
穆宝仪抬起眼,语调平平的对景汐道:“我这里上课少摆小姐架子,要丫鬟伺候就回自己闺房去。”
景汐听了,气的小脸涨红,正要回嘴过去,被景沫拽着手道:“安静的坐下来。”
景汐努努嘴,只得规矩坐下来,但脸上写满了不服。
其他小姐埋头继续绣,当作没看到。
绣的最认真的当数坐在景秀对面的景璃,望过去,她已经将她绣的蓝色仙女描好了花样子,绣工精细,配色花俏中带着稳重,看得出费了很多心思。
景璃的动作不疾不徐,透露着隐约的韵律感与美感。
穆宝仪已经从景月身边走开,背手走到景璃后面,看着她的动作,一时眼中就氤氲了起来。但还是摆了摆首,指正道:“这里的绣线颜色过于亮,换种色显得沉稳。你要记住,绣人物画的时候不是一味只为了美观,还要注意绣中人物的神态,拿捏得当才是。”然后高声对所有小姐道:“你们母亲要各位小姐坐在一块绣,是让你们和睦相处,把整幅绣屏绣的协调一致,绣的时候要多看看其他人绣的,过于出挑的颜色反而适得其反。”
这话一说,景璃脸色一白,不由咬紧了下唇。
意思就是说她绣的会抢了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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