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都很时尚,有模特有导演有演员有幕后的种种牛人。
那些本该闪耀的面孔,因为皇甫的病,都蒙上了淡淡的哀伤。
平素里再多勾心斗角再多风花雪月再多富贵荣华,终究敌不过这未可知的生死难关。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笑,努力地让别人笑。我们切蛋糕唱生日歌拍video,就像无数个生日里应该做的那样。
我们这么努力,是不是就可以扭转结局?
如果明天就是皇甫的最后一天,我是不是当真没有遗憾?
如果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了皇甫,没有了那些焦灼的等待,那些窒息的猜忌,那些颠倒的日夜,我会快乐吗?
我不知道。我还太年轻。我还没有送别别人的经验。
如果,人活着,只是为了送别别人,为什么不先行离开?
送走这些人,皇甫说:你不用搬家了。反正,明天我就走了。
这么久,还是那么轻易就被他看穿。我心里的所有情绪,从来就无所遁形。
皇甫见我只是低着头,又问: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难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些快乐无法抹灭,而那些痛苦也无法消散。如果我不爱你,我会轻松很多,轻松在一个井底青蛙的世界里,兀自堕落。可是,我爱你,我爱上了你,我抱着粉身碎骨的勇气跳下悬崖学会飞翔,只为了进入你的世界。我做到了,在香港的这个彼岸,我可以像你一样飞翔,可是我们却不停地擦肩而过。
这一次,一擦肩,就是几生几世生生世世也许就是永远的距离。
人生,太难了。
皇甫看着默默掉着眼泪的我,叹口气:睡吧。明天要早起去见朋友。
早晨,皇甫像往常的周末一样,让我去楼下翠华拿外卖。翠华的小弟照例在皇甫的单子上写着:奶油猪,多奶多油。猪软骨捞面。生菜。
皇甫洗刷完斜躺在沙发上,刚吹干的头发松散地搭在他的脸庞。他又瘦了下来。那些代表我们快乐的吃喝玩乐的日子里攒下的体重,迅速地被疼痛吞噬。
我说:生日快乐。吃面啊,长寿面。
他还是惯常的一脸不屑:长寿有什么好。随缘~
我莫名又气了起来,也许这个时候的我,更需要一些看似没用的祝福来觉得幸福。
他看看我铁青的脸色,摆弄了一下桌上的宣传页,岔开话题:嘴里没味道,有这个高级果汁机就好咯~
又是一个榨汁机中的战斗机。
他随口的一说,我就当了真。他一走,我就打算出门去买。
如果这是最后一天,至少不能让这么个玩意成为遗憾。不知道皇甫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把家收拾了一下。把我准备的相册放在茶几显眼的位置。那些过往的美丽时光,希望他记得住,也希望他带得走。
果汁机好难买,全香港只有两个地方有卖。
折腾了很久才买到,天已经黑了。皇甫开始一条短信接一条短信地催我去餐厅吃饭。
我提着一个巨大的榨汁机,偏偏打车又打不到。正在着急的时候,阿嫂来接我了。
我很诧异,也很难为情。第二次见面而已,就麻烦阿嫂。
到了餐厅,我更诧异。这是家宴阿。皇甫的两个哥哥都在,还有Micheal夫妻。第一次见两位哥哥,觉得他们一家人长得完全不像。这一桌凑在一起,很明显哥哥他们就是普通的生活着的香港人,而皇甫就是一个怪人。难怪平素都不往来。
皇甫看看我,轻松地说:终于来了~买的什么?!
让阿嫂专门下去开车接我一趟,难道是怕我不来?如果我的参加对你那么重要,之前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这些疑问,我是不会明白了。他吃完饭就要去医院,也许是最后一个生日。我也不想再纠结。
皇甫看了看榨汁机,很高兴地说:这才是像样的生日礼物~
我想,他已经看到了那本相册。
第一次参加香港的家宴。这些都是皇甫至亲的人。
我也才知道Micheal夫妻其实已经与皇甫认识将近二十年。前年,皇甫母亲去世。她去世之前,Micheal夫妻一直像亲人一样服侍。
Micheal半开玩笑地说:我们之前每星期都一起去他妈妈那里,就是今年才不经常见面。上次去赤柱,是我们逼了他好久,他才肯把你带出来。
阿嫂也说:我也刚见第二次。从来都没见他带女朋友。
皇甫像个害羞的小男生,就一直笑着转话题:吃饭吃饭,哪里那么多话。
这个话题,对于现在的我,心酸大于幸福。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或者,我们可以有个更甜蜜的结局。可是,现在,面对马上要开刀的皇甫,面对曾经一再纠缠于几个女人之间的皇甫,面对他从不曾对我的一心一意和我曾经对他的背叛,我要怎么接受这样善意的调侃?
饭吃到最后,又赶来了一家人。
阿宝,两个孩子的妈妈。两个孩子叫皇甫干爸。看着两个孩子和皇甫的亲昵,真的有种好奇怪的感觉。。。。在我心里,皇甫一直是文艺得不近人间烟火,突然像个居家好男人一样和孩子们玩在一起,我不得不感慨:我真的不了解皇甫。
怪我吗?
皇甫,如果不是你的病,你要多久才肯让我完整地进入你的世界?
我这么努力,我用尽了全力,你从来都能一眼看穿我的心。可是,你的心你的过去你的世界,对我来说,高墙林立。
吃完饭,大家一起陪他去医院。
养和医院不愧是最好的私家医院。住院部的前台像五星级酒店前台。皇甫的病房已经安排好了,二十六楼,将近两百平米的房间,四张很高级的病床被落地厚帘子隔成四个独立的空间。有两个可以洗澡的洗手间。皇甫的病床靠窗,落地窗外是跑马地灯火辉煌的赛马场。
皇甫笑着说:每周三可以免费看赛马咯~
遭到所有人的白眼。哥哥他们话很少,看着皇甫安顿好就要撤了,说明天手术前再来。
皇甫对哥哥们的感情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正在专心地试那个高级的病床。我和其他人留下来,坐在落地窗旁边排排坐着聊天。哥哥们刚走,又进来无数人,看那么时尚扎眼的装扮就知道是皇甫的朋友。
与刚才那种淡淡的笑容不同,皇甫马上活跃起来,稍带兴奋地说:好在这病房就我自己,不然别人要被你们吵死,这么多人~
阿嫂他们一看这阵势,就都要撤了。我也打算撤,皇甫说:你着什么急,这里回家那么近。
这时,人群里有个姑娘大剌剌地说:哦~不舍得人家走咯~别走,跟我们去吃夜宵。
大家都哄笑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就跟着他们一起下楼。
跑马地也有像店小二一样的排档,从来没来过。香港真的有趣,多么繁华的地段都有这些原始淳朴的生活形态。我们公司在中环那么昂贵的地段,走出去两分钟就有百年的石板路,路两边都是小摊小贩。很多摊贩都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生意,时间仿佛从来没有留下痕迹。
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形式的“城管”,不知道这么久以来,香港是怎么在现代与传统、便利与市容、公权与私利之间达到平衡的。细密严格的法制?也许吧。
他们都是常客,排档老板赶紧收拾了一张好大好大的桌子给我们。
这大剌剌的姑娘挨着我,她叫Doreen,皮肤白皙,妆容精致,吹弹可破。戴着一枚很漂亮朋克风的戒指,手指纤长,涂着整洁的黑色光亮指甲油。
她看到我的手表,立刻颇有深意地笑了:很适合你。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手表。他对你很好~
知道这个手表的人,应该是认识皇甫很久了。我就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她就跟我讲了这些人的来历,一半是皇甫的朋友,一半是皇甫的初中同学。初中毕业以后,皇甫就凭天资聪颖,进入了TVB培训班,之后又开始专攻摄影。短短几年已经是很有名的天价摄影师。她老公也叫Micheal,就是皇甫初中同学,现在开广告公司。她自己在铜锣湾开了一家时装店。
难怪都这么亮眼。我们经历过的一切,都会刻在我们身上。假以时日,就变成了自己独立的风格,无法复制。
送走所有人,只剩下我和换上了病号服的皇甫,在空荡荡的病房。
我说: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再来。
皇甫说:恩。小手术,不用担心。
不知道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安慰。
我点点头,收拾完东西,又再说一次:生日快乐。
他说:相册是怎么回事,你要以后都不见面了吗?
我说:好好休息,过了这关再说吧。
他长长地叹气,说:不要多想~老于会回来吗?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老于,让我猝不及防。老于一直没有消息。我不相信他不知道皇甫要做手术。这个事情,整个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在逃避。逃避皇甫还是逃避我,或者,是逃避整个人生。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皇甫。
皇甫自言自语:还是不要打扰他了。有个孩子是件好事。
我也想要个孩子。在被死亡笼罩得透不过气的时候,孩子就像一个天使,带着温润的光芒和完完全全的正能量。只有那种新生命带来的动力和希翼,才会驱散我心里浓重的悲哀。
皇甫看看我,又说:不要多想~一个人带孩子很累的。你要好好生活。
读心术。
从皇甫认识我的第一天,直到这样一个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天的日子,他一直都这么轻松地在我的心里来去。我的心就这样对他完全地打开,以后,如果他不见了,我要怎么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怕自己掉下泪来,在这样的时间,太不吉利。匆忙告别。
回到家,发现那根一直秃秃的快要被我种死掉的紫藤冒了两个绿绿的小芽。
新生命带来的动力和希翼,哪怕只是一棵小植物。
希望皇甫也能逢凶化吉。
睡下,梦里皇甫对我开着玩笑,没有恐慌和焦虑,只是普通的男人女人,普通地爱着。
醒了。真的只能是个梦了。
简单洗漱就去医院。
阿嫂和哥哥们已经到了。陆续的,阿宝和Micheal夫妻也来了。护士来打理完。他该进手术室了。
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出走廊的皇甫,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们都再也无法陪伴。人总归还是要独自面对生死。
他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慌乱。我知道他怕。我在最后一刹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也同样握紧我,微弱地说:没事。
就这样,手术室的大门,沉重地打开又迅速地关上,门的缝隙里透出的一片雪白,让我觉得冷。
我就站在那里。冷得毫无知觉。哗哗地流着眼泪。
Micheal的太太Yvonne和阿嫂走过来,说:走吧。手术要做五个小时。我们下去等。
我说:你们下去吧。我在这里会舒服一点。
阿嫂叹叹气,不再多说。我就一个人站在手术室外,想着手术室里的皇甫。一道门,像一片无法横越的汪洋,隔开了生死的两岸。
手术室外面空荡荡的,每次那两扇厚厚的门打开,我都以为是皇甫要出来。
看到是护士出来,我又担心是不是皇甫的手术过程出了问题。
反反复复。
我总是在等待着皇甫,等他回信,等他回家,等他说爱。每一次都觉得等到精疲力尽,可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难熬。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数量和去向都失控得离奇。我是不是也需要被全身麻醉一下。
五个小时的手术,加上麻醉和缝合,其实是将近七个小时。
医院的空调本来就冷,再加上七个小时我几乎一动没动,整个人真的麻木了。皇甫的病床从手术室推出来的那刻,我看到他一脸毫无血色的灰白,想要上去握住他的手,却一个趔趄就摔倒了。一个护士把我拉起来,我看着他被推远,顾不得自己的疼,一个劲地重复:他怎么样?!我是他女朋友,让我和他一起走,让我和他一起走。。。。
护士叫住其他人,扶着我,一起进了通往重症监护室的电梯。皇甫还在昏迷。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握住皇甫的手,他的手指冰凉。
开颅手术,当夜最危险,他需要在ICU观察整夜。
我只能隔着玻璃看着护士们把他安置好,无法进去陪伴。阿嫂他们知道手术做完,也都来了ICU这边。阿嫂看着我红肿的眼睛,说: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他醒过来的时候再过来。
我心神恍惚,只想多看皇甫几眼,只想万一他出现问题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我说:阿嫂,我晚上可以睡在医院吗?
一直少言寡语的大哥说:不行啊,在医院你会睡不好的,别把你自己熬跨了。
阿嫂劝道:她担心,回去也睡不好。她想睡在这里就睡在这里吧。
大哥他们也不再拦我,我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睡在楼下皇甫的普通病床上。
夜里,医院很安静,护士们查房的脚步声每过一个小时就在走廊里回荡。
她们都知道我睡在里面,也就不进来打扰。
我想有人来告诉我皇甫的消息,又担心有人来告诉我皇甫的消息。
就这样,一直想着ICU里的皇甫,惊惶难定。也许皇甫醒了,也像我一样,正在睁着眼在黑夜里盯着冰冷雪白的病房房顶。
天渐渐亮起来,没有人来,皇甫应该是安然度过了这最危险的一夜。
早上9点,哥哥们和阿嫂都来了。我们一起去ICU看皇甫,皇甫醒了,看到我们,虚弱但发自内心地笑了。那种笑容,只有久别重逢的亲人才会有。
皇甫还是脸色惨白,大家都忍不住面色凝重。
我不争气地又默默地躲在哥哥身后掉眼泪。
皇甫稍稍地探了一下头,对着我说:哭什么~手术都成功了。
阿嫂说:她昨天一直在外面等,还睡在医院。
皇甫难得的带着心疼的责怪语调说:这么笨干什么,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没事啦~
刘医生也过来了。看到我们都在,就说手术很成功,病人要休息云云。反正皇甫中午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我们都松一口气,不再打扰皇甫。
阿嫂带我下去餐厅吃饭。我这么多天,第一次感觉到饭的香味。
心的力量实在太大了。开心和不开心之间,整个身体对于同一件事物的反应可以是截然相反的。这世上本没有真正的美食,我们对食物的所有的味觉都来自于你当下在乎食物的那颗心和陪着你享受食物的那个人。
有了皇甫,我才能享受食物。有了皇甫,我才能享受香港。有了皇甫,我才能享受人生。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没办法调整我的心。心的训练,是我无能为力的领域。
这一天一夜,过去的分分秒秒,真正地让我明白生命的分秒必争。这是在我的生死之际我未曾领略的真谛。在皇甫的生死之际,才让我领略到了。我竟然爱他超过爱自己。我可以轻松地与自己诀别,却始终放不下他。现在知道这一点,是不是太晚了?
趁皇甫休息的这点时间,我赶紧回家换衣服。一回家却看到我的小紫藤,枯了。
心猛地一沉。
我想,什么都无法挽回死亡。更何况,有时,活着还不如死了。
皇甫的每一次转好迹象,都只不过是往死亡领地前进路上的短暂休息。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迎接死亡。
自诞生之日,我们就在靠近死亡,只是我们假装不知。
还好,其他两棵小豆瓣绿还活着。绿油油的让人欣喜。我换好衣服,把豆瓣绿也打包带上,想给病房一点点生机。
再回病房的时候,病房又照例挤满了皇甫的朋友。
大家都很安静,皇甫拉着帘子在病床上睡觉。我一进去,坐在窗边的Tina看到我,打招呼让我坐。我摆好豆瓣绿,挨着她挤在窗边的众多男女之间。
坐定,一个女孩隔着Tina向我打招呼。我一看,是Joanna。
呵呵。
一把中年大婶的年纪,一脸纯情少女的表情,一身失足妇女的骚媚,一边在微博上对着粉丝和朋友哀怨,一边在whatsapp上对着皇甫撒娇,一边还能若无其事地向我打招呼,真是绿茶婊的表率。
我就是这么小气。我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中间的Tina觉得有点奇怪,也没有多嘴问。
皇甫醒了。气色好了很多,看到这么多朋友在安静地等他,也很开心。
过了不久,又陆续有人来。大概是他醒来的消息通过大家的手机传送了出去,越来越多人来。
进来两个年纪稍大的女人,看到一屋子人,就笑着很大声地跟皇甫说:这么大阵势,你们在拍电影啊?!
大家都乐了。一看,还真是,圈子里各专业的精英都到了,加上机器就可以直接开拍。
皇甫以前大多数时间都独来独往。这个圈子也一直人情凉薄。一下子能聚到这么多人,不知道是皇甫的力量,还是生死的力量。
这大姐大笑一阵又说:这么多女人,哪个是你女朋友啊?!
皇甫的脸上有了初中生的害羞表情,答:你猜咯~
于是,整个屋里所有人都笑着看向我。
皇甫也看向我,稍稍的幸福表情,跟她介绍:这是Laura。
在这么多人面前,正式以这个身份被介绍,而且是被一个绿茶婊刚打过招呼之后,我真的措手不及。
我略有慌乱地站起来,笑着打个招呼:你好。
寒暄之后瞥见Joanna的屎绿色尴尬表情。你曾经给过别人的痛苦,一定会加倍受偿在自己身上。因果循环,从无例外。
这些人闹完就开始组织建whatsapp的群,把我也加进去,要轮流照顾皇甫,每日更新皇甫身体状况,都超级热心。
那个大声搞笑的大姐叫Julie,非常有名的大律师,同性恋,她老公叫Helena。性格就这么火辣,热心组织者之一。
Doreen性格也一样热情,和Micheal两口子自然也是群里不可或缺的对象。Micheal又把他们几个最要好的初中同学都加了进去。
Tina相比较就温顺细腻很多,Steven又是皇甫挚友,也被拉进群里。
主力队员都到齐,开始分配任务,谁什么时候在医院照顾,谁什么时候取中药,谁来煮病号餐,谁来买供给物,细致得让我咋舌。
谁说的香港人没有人情味?
我只能说,你是什么人就会遇见什么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没有这群朋友,皇甫和我的日子都会艰难更多。在那当时,这些朋友,都是几乎放弃了工作,全心全意竭尽全力毫无所求地在帮助皇甫。很多年后,我经常问自己,如果自己的朋友遇到皇甫这种情况,我能不能做到像他们一样,我始终不确定。
每次在我向群里通报皇甫情况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说:他有你很幸福。你也要注意身体。你如果难过,可以随时找我们聊天。
他们全是香港人,只有我一个人是只会听不会讲广东话的大陆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因为这种差异而歧视过我。有人给我带饭,有人陪我聊天,有人在我不在医院时向我时时更新皇甫的状况。这心意,在那时,给我的,不仅仅是感动。
皇甫毕竟刚刚做完大手术,还很虚弱,大家互留联系方式组完群就撤了。
剩下我和皇甫。他说:我还没有洗脸刷牙。
他的手上还在打点滴,不能动。我翻出来他的洗漱用品,倒上温水,把毛巾温热,给他擦脸。
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给别人洗过脸。一恍惚,以为两人都已白发,相濡以沫携手江湖。
我和皇甫这一路,曾经彻底地放荡,也曾经开心地长胖,也曾经肆意地争吵。人这一辈子,如果真的有一生一世的爱情,这会不会就是爱情的全部。如果这就是爱情的全部,我们是不是已经爱无可爱。
这一刻,我想皇甫心里的感触,也和我同样。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是静静地做着一个老夫老妻最平常的事情。
给皇甫洗漱完,已经很晚。护士来问要不要加陪护床。
我说不用,轻轻地吻了皇甫依然没什么血色的脸,道了晚安。
皇甫的神色,还有着劫后余生的平静,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不要烦”,而是轻轻说“好梦”。
连续紧张了几天,我也累崩了,心脏又开始痛,也许它一直在痛,我太在乎皇甫,就忽略了它。倒头就睡。
早上又一早就去医院,幸好不用上班,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如果是我的父母其中有一个住院,我又该怎么办?在不远的中国的老龄化社会里,两个人养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如果父母有一个病倒,谁来放弃工作照顾老人,整个家庭的经济来源又要怎么支撑?不敢想。所以,我们没有安全感。
早早醒了,打算去医院。结果看到小夏和海子的留言,他们要来香港玩,要我陪。赶紧告诉阿嫂和朋友们,让他们安排人看护皇甫。还好人手多,得了一天假。
我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来玩,是怕我撑不住这些苦。想来想去,带他们去浅水湾和赤柱。他们虽然都住在深圳,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来香港办事买东西,还没去过港岛南岸。
人就是这么奇怪,北京人不会经常去故宫,上海人不会经常去南京路,西安人不会经常去秦始皇陵。
上一次去浅水湾和赤柱,还是跟Micheal夫妇、皇甫一起去的。我们四个人在浅水湾酒店看风景,在沙滩上留下四个人齐齐的脚印,在赤柱美利楼吃晚餐。
如今的皇甫,大脑的肿瘤已经压迫到面部神经,牙齿不能咀嚼,只能吃糊状的食物,消瘦得不成人形。
想到这里,我看着小夏海子他们在阳光下活蹦乱跳的身影,看着自己在沙滩上踩下的那个孤零零的脚印,突然情绪崩溃,大哭起来。
我真的好想皇甫,那些美丽的日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如何,都再也回不去了。
逝者如斯。
生命在怎样流失,我们全然无知。
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小夏和海子他们听到我的哭声,都过来安慰我。哭得太久,心脏开始痛。我安排他们去逛赤柱老集市,自己去美利楼休息。
上次和Micheal、皇甫是在美利楼的Saigon at Stanley吃的晚餐。皇甫最爱点餐,那时,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和过去一样,我依然爱你,我根本不能不爱你,我爱你将一直爱到你死,或者我死。
转眼,起了很大的风。這天的狂風暴雨,來得毫無徵兆,就像我在淺水灣的炙熱沙灘上突然的冰冷的淚如泉湧。
天還不算晚,只是烏雲低沈。店裡客不多,Saigon at Stanley的穿越南長衫的女孩子們圍聚在門口,探出半截身子往長長的木陽台外看雨,時不時被炸雷驚了回來。
暴雨炸雷,我不怕,剛才在烈日下陡然又犯的心臟病,我不怕,其實,死,我也不怕。老天要拿走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疼過掙扎過之後就木然了,哪有什麼好怕。
人老了的表現之一就是:對巧合低頭,也是對命運低頭。終於承認: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有過的美好有多美好,將有的痛苦就有多痛苦。當我還有一顆完整的心的時候,我通常是將上面那句話反過來激勵自己。現在,我木然的,對任何激勵嗤之以鼻。
你再努力,你能不死嗎?你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嗎?你能知道自己怎麼死嗎?你不知道,你不但不知道,不但要面臨自己的無常,還要面臨發生在一切摯愛的人身上的無常。木然,也許是最好的狀態。
我從不畏懼死亡。我以為自己就無所畏懼。去年開始,我知道我畏懼摯愛的人的死亡。那些親人愛人朋友的離世,從此一個個手機號碼的空號,即使假想,也讓我痛不欲生。我不在乎錢權地位甚至生命,竟然為情所傷。所以我們只是普通人,普通人都有弱點,會在苦海里沈淪,九死一生。
我知道經歷這一劫,我就向無畏的境界又走近了一步。可是,代價如此慘烈。在我說心痛的時候,我的心真的痛了,那種持久緩慢無常撕裂無法呼吸的疼痛終於在大限來臨之前殺死了我一半的生命。
我的心不完整了。
命運的宣判沒有上訴和申辯的機會。我就要這樣木然地過一生。木然的,帶著一半枯萎的心,木然老死。
雨停了。小夏海子打电话让我去赤柱广场碰面,回跑马地吃饭。
我心情低落地踩着一路的雨水走进赤柱广场的三楼。刚出阳台,看见暴风雨过后骤然放晴的空无一物的浩瀚海面上高高挂起了两道巨大的完整跨越海岸的彩虹。
那彩虹连接彼岸,花一般静美、绚丽、卓尔不群,轻易地让一切灰暗苦闷失色斑驳。
小夏他们也赶到了。显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彩虹打动了,都聚在这个阳台开心地拍照。我总觉得这一天有点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又说不清楚。心里惦记皇甫,就赶回跑马地。
带小夏他们去吃皇甫最爱的芝士龙虾。大家对竹园海鲜餐厅果然赞不绝口。我却无心恋战,一心想着给皇甫打包龙虾回去。皇甫不能咀嚼。我就去隔壁超市买了简易的捣蒜器具,把龙虾剥了皮,放在碗里一点点捣成泥。龙虾很韧,很难捣烂。我一顿饭几乎什么也没吃,手腕酸得抬不起来,才弄了小半碗,好在皇甫也吃不多。
送走小夏海子,我又踩着一路的雨水去了养和医院。
病房里又是满满的人。Doreen也在,一看到我进门,就喊:你总算回来了!皇甫一直问我你去哪了,问我你带没带伞,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真受不了!
大家都笑了。我看了看皇甫,他也在看我。一瞬间,竟然觉得什么都不需要说,无声胜有声。
这是多么难得的默契。我和皇甫,终于有了这样的默契。
我把龙虾泥拿给他,他看了一眼:说不好看,不想吃。
又来了,他终究还是皇甫。我默默地把这捣了一个半小时的龙虾泥去倒掉了。
回来发现又来了新客人,是皇甫的师父,那个香港最有名的道家师傅。
也许是我之前对他知道得太多,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总觉得他有着古古怪怪的气场和眼神。他能看到鬼,也曾经给皇甫开过天眼,带着皇甫他们去看过鬼。也能轻易看到风水和运势,甚至看得到每个人的前世今生。
不知道前世怎样,反正这世我放纵得太久,烂事干尽,所以,对这种人,我一直比较怕,避之不急。很怕他看到我的那些烂事就都跟皇甫说了,闹心。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女的,气场也很古怪。我在酒吧和工作中混了这么久,也算见了很多人,但这两个人不同于我以往见的任何人。不是简单的好人坏人的面相,也不是简单的有钱没钱的状态,更不是简单的谦逊傲慢的表情,是一种看破沧桑之后的冷漠。这种冷漠,很容易让人打心底里有种由敬畏而生的疏远。
皇甫介绍那个女人叫景,是师父的助手。景拉着我的手,说:辛苦了。我们刚知道他做了手术。
皇甫接着这话就和师父开玩笑:都说你厉害,你怎么看不出我要得癌症啊?!还刚刚知道我做手术。
师父也不生气,笑着答: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还不是老样子。
这句话,让我好感慨。这一年,我一直试图在劝说皇甫,试图改变他的生活习惯,试图把他从癌症恶化的路径里拉出来,结果烦他伤己,毫无助益。知道自己的命运又能怎样呢?如果不改变自己,命运也终究无法改变。
皇甫大概也明白这中间的道理,没有再反驳,只是笑笑,继续问:我还有多久?
师父说:都说了告诉你也没用,你还问来干吗?
皇甫说:交代后事啊大佬~
师父大笑起来:早交代早好啊,心里还挂着那么多事,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这种人的话总是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皇甫瘪瘪嘴:果然问了也白问,都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付给你那么多钱。
师父和景都笑了,一点也不生气。聊了一会家常就要走。我送他们出门。
出门后,师父对我说:今天来之前,我看到两条彩虹,是个预兆。他的命留不住了,但是会走得很好,看淡一点。他还有一个月。
我不知道说什么,陡然泪崩。
景抱紧我,说: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无论什么事。
送走师父,我蹲在电梯间哭到站不起身。
阿嫂刚好上楼,出电梯看到我,把我扶起来问怎么回事。我哭到张不开嘴。阿嫂也差点被我弄哭。哥哥赶紧把我俩都扶到远离皇甫病房的走廊长椅上。阿嫂一直在劝我。阿嫂说皇甫手术之前已经把后事都交代过了,他很坦然。
皇甫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后事”。如果手术出意外,他是打算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永别吗?就像我从来没有在他生命里出现过那样?那手术后这些温情的场面,又是为何呢?还是说,在手术过程中,那个生死临界,皇甫也一样看到了往昔的日子,知道了什么才是自己最放不下的?
我不知道。人心最难测。即使他是与你日夜相伴的爱人。
回到病房,探病的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Julie和Helena还在,她们听中医说喝米酒水对皇甫好,就每天煮好给皇甫送来。皇甫正被哥哥搀扶着在病房里缓慢地走路。香港的医生、药品和医院器械确实厉害,脑干附近的大手术,第三天就可以下床。他还很虚弱,走了几步就要上床休息。
我过去帮他脱鞋。一脱鞋,我惊了。
鞋里面全是沙子,全是沙滩的沙子,全是浅水湾沙滩上那种沙子。
养和医院是时时打扫和消毒的,病房地面都干净得可以直接躺着睡觉,我扫视一圈,地上没有沙子,那皇甫鞋里哪里来的这么多沙子?!我又看看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因为在雨水中走了很久,早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也一点沙子没有。
皇甫看我蹲在地上拿着鞋子半天没抬头,问:怎么了?
我说:你今天出去过?!
大家都被我问愣了。我也觉得这话问得没有头脑。又问大家:你们今天谁去过沙滩?
大家都说因为暴雨再加上照顾皇甫,都没去过。除非住在港岛南岸,否则也确实不会没事去那边。
我说:皇甫,你鞋里怎么那么多沙滩的沙子?
皇甫一边躺下,一边笑笑说:有什么好奇怪。有就有了。
浅水湾我的毫无缘由突如其来的泪如泉涌,不是毫无缘故。在我那么想念皇甫的时候,皇甫正如Doreen所说,也在想念着我。更有可能,他那时就在我身边,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沙、暴雨、彩虹,都是预兆吧。在赤柱我就觉得这一天有点不同。有什么不同,我现在仍然说不清楚。但是师父的出现和皇甫鞋子里的沙,至少是证明了这种不同。
我們要有信仰。太多的不可解釋。但是,关于前世今生,我们知道了又能怎样,不过就是这样茫然地跟随命运走下去而已。
看着皇甫上了床,大家都自觉先离开。我关了病房大灯,在走廊的微光下,静静地握着皇甫的手,守着皇甫入睡。皇甫嘴角挂着一点点微笑,迷迷糊糊地说:早点回家,不要太累。
皇甫的手纤长,有着不正常的白皙和冰凉,也因为瘦,骨架越来越明显。他睡一会就不会自觉地握紧我的手,再放开,再握紧,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婴儿。
我一直到确认他熟睡,才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准备离开。他开心但含混地说:好梦。
一个人的夜晚。维多利亚的雨幕低沉。我只剩一半的心在沉闷里暗痛。
心脏痛得越来越频繁,让我已经不敢平躺入睡。半倚在床头,深呼吸着逼自己安睡。
一个月。让我送走皇甫吧。如果我也注定早亡,至少让我送走他。
送走他之后,早亡也许是比始终一个人要幸福的结局。
早上起床,发现香港挂了四号风球预警,还说傍晚会转为八号风球。到八号风球的情况,大部分地方都会停止营业。这就是亚热带的夏天。暴风雨来了。我第一次遇到正式的风球,还蛮好奇。
到医院里,皇甫精神不错。看见我来,他表情比香港的天气明媚多了:这么早~
我慢慢习惯了他手术以后温情的转变,拿起他的洗漱用品给他倒满温水。他接过毛巾,说:我大脑里的肿瘤还在长大,味觉和身体的大部分地方都没反应了。你想要孩子也没办法咯~还是自己好好生活吧。
拿新的生命来对抗死亡,这件事不只在我的心里,原来,也一直在他的心里。皇甫从来都是一个心思细密又不露言表的人。经过这么多,我也看淡了。人生总归是要认命的。我说:随缘吧。太多事强求不来。
皇甫挑了挑眉毛:你终于懂了。
我懂了。我不得不懂。
虽然四号风球,大家各司其职,依然全员到齐。
Doreen他们还带了几瓶红酒来,大家像开party一样围着皇甫在玩。哥哥们和阿嫂不爱闹,看到他们来,就走了。傍晚挂了八号风球,朋友们才路续散去。
从医院的大落地窗往外看去,八号风球的威力果然很大,天空是黑压压的一片,有歇斯底里的力量。香港的防御措施一向很好,路上行人和车辆都极少。皇甫看着窗外,担心地说:你也回去吧。
我说:没事,离家近,你睡了我再走。
他笑得很安心。依旧帮他洗漱完,给他脱鞋上床,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熟睡。我才打算回家。一看手机,已经是十号风球预警了。所有公共交通工具都停驶了。。。难道我要在十号风球里走回家。。。。
正在着急,收到Tina的whatsapp:还在医院?!我们来接你回家。
五分钟后,Steven和Tina开着他家奔驰G55 AMG 2011全球限量100台的全地形越野车来接我了。。。。。G55 AMG本来就是很多国家首脑的座驾,比如罗马教皇、俄国前总统叶利钦、东正教教皇阿列克谢二世、沙特酋长穆罕默德•勒沙•普哈列维、沙特及阿联酋的王储及酋长。。。。这款限量全地形越野更是霸气得不像话,19英寸的AMG 合金黑色轮毂,5.5升 V8的引擎,最大输出功率可达373千瓦,峰值扭矩可达700牛米。由静止加速至百公里耗时5.5秒,最高时速可达210公里/小时。
我从来不知道Steven还藏着这么个“宝驹”。这就是港岛的老派香港人:租房,但是房子里大到家具小到杯子,每一件都是精品;平时打车走路坐电车,但是藏着一辆无敌爱车,假日或者周末就到处去玩。
十号风球果然名不虚传,我一出医院大门简直要被吹跑。平时熙熙攘攘的医院门口,现在就只有他家这一辆车。我一下就笑了,上车跟他们说:还真得你家这么霸气的车才敢来接我。太有品位,太豪迈,太帅了。谢了。
于是,在他俩的陪伴下,我们穿过呼啸的十号风球肆虐的遍地树倒空无一人的街道,安然回家。
晚上炸了一夜惊雷。我心脏又闷痛。睡得不安稳。倚仗朋友多,可以照顾皇甫,也就懒懒地赖了个床,直到快中午时风球预警撤销,才打算起床出门。
小米也听说皇甫最近恢复得不错,就要和我一起去探望皇甫。又等她一起中饭,晃晃悠悠,下午才去医院。小米一直很崇拜皇甫,这次还准备了鲜花。
我们说说笑笑地进病房。病房里只有两个人。皇甫和一个女人,两个人挨得很近坐在沙发上,面对着落地窗在聊天,表情暧昧。听见我和小米的声音,两个人转过头,皇甫略显尴尬地说:来了。
他的表情让小米更加尴尬。小米熟知我的性格,没搭皇甫的话,只是小心地看看我,说:我把花先放下。
那女的我好眼熟。我直觉知道他是皇甫的女人之一,但是又不记得是哪个。呵呵,太多了。我日夜照顾你,你倒在这人模人样地谈情说爱了。真是好风情。
皇甫显然不想介绍那女的给我认识。可小米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也不能马上翻脸走人。就找了些事做,给他收拾一下桌子。结果那女的先起身告辞,皇甫还敢留她说:再坐一会吧。
这女的满嘴醋味地用广东话说:你又不给我们介绍~有人这么照顾你,难怪你做手术都不告诉人家。我就不打扰了~
我了个大C。NMB你这么说话当我死的?!
我脸马上黑了,要发飙,小米站在旁边直掐我。好。我忍了。这女的一走,皇甫和小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显然大家各怀心思。我倦了,我恶心,我胸闷。我拉起小米,说:走了。
皇甫脸色一直不好看,说:今天走这么早?!
我什么都不想说。再见,皇甫。
一出门心脏就痛得让我喘不过气。这些天所有的温情和默契,瞬间倾塌。
小米没敢走,一直陪我回家。
为什么?
明知道我会不开心,明知道你时日无多,明知道我们会撞见,你还是让她来,你还是和她促膝长谈,你还是装作我是一个无所谓的女人一样不向她介绍。
皇甫源,你脑子是彻底坏了吗?!
更有可能的是,你想得很清楚。你知道即使你这样做,我依然不会离开你。
更有可能的是,你觉得我离开你,你也无所谓,你依然享受那些莺莺燕燕的围绕。
更有可能的是,你认定了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要保持和所有女人的联系,这是你活着的乐趣之一。
妈的!
我忘了。
我忘了,你做完手术就该分手的。
你手术前所有后事都没跟我提及,是因为你也认定了我们会分手,所以不需要再跟我提及。
是我傻。我站在手术室外七个小时等你出来,我在医院等ICU里你的消息等了整整一夜,我每天忙得像个佣人一样顾不得打扮自己来给你洗漱换尿袋。
我傻到没在意你每天拿着手机和这些贱货聊天调情!
很好。
对付贱货的办法就是,让这些贱货一起扎堆儿贱去!
看看有没有人可以像我一样日日夜夜地精疲力尽地奋不顾身地守护你!
享受你的自由!直到死!
我支走了小米。买了当天晚上回老家的机票。
反正也不需要上班,反正我的房子还没装修好,反正我在香港也毫无眷恋。
皇甫,我们生死不见!
我在whatsapp群里说我的心脏不好,需要回大陆调养,短期内不会回香港。
群里就震惊了。
很多朋友问我怎么样。我随便找了点理由,说可能是最近太累。
这消息很快通过这些人传到了皇甫耳朵里。
皇甫给我发信息:身体怎么了。
我不想在最后关头扯破脸,应付:心脏病重了,回家养。
我知道我瞒不过皇甫,他有读心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的厌倦了。
皇甫:心脏病可以养,心病要解,不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我眼瞎吗?!连那么单纯的小米都看出了问题!自己有病还非说别人有病!典型的皇甫逻辑!我真的气不过,冲上皇甫的facebook,只用了五分钟就把这个女人给搜了出来,果然是他的一个情人,一直互相联系,单独约吃饭,还单独约去彼此的家里,各种心情关怀!
你可以不要脸,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我一句话没说,迅速把他俩Facebook上的对话纪录截屏,发给皇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