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接受医生的最终宣判,我也没觉得有多么大不了。
我拒绝开刀。我不能想象把胸部切开,把肋骨剪开,在心脏里放一个东西之后再打钉子缝合以后的我。那不是我。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我这短暂的一生,比很多人放纵得多,比很多人幸运得多,也比很多人悲哀得多。人终究要一死,不如死得平淡一点吧,不要在最后时刻还自己折磨自己。不求好生,但求好死。
皇甫竟然理解我的决定。真正想过死亡的人,才会比较容易接受这种等死的心态吧。
我没有告诉家人,只是抽空去了趟律师楼,写了一份简单的遗嘱。香港的律师服务真的好,不但可以帮你立遗嘱,还可以帮你执行遗嘱。也就是说,如果我死了,房子、保险和所有的银行帐户,都会按照我遗嘱上的安排,由律师在香港办完所有的手续,直接变成人民币转交给我的父母。
难怪香港人这么有安全感,一个社会的法律秩序,是保证你从生到死都能够安然面对的底气。
皇甫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这个结果几乎用了一个月。我真是对香港的检查效率完全无语。
香港的医生和医院是分离的。普通科医生和专科医生也是分离的。除非是像我这种差点死掉的急诊,否则就要先约普通科医生,然后转专科医生,然后等检查时间,然后检查,然后等检查结果,然后再约专科医生,然后才能见到医生知道结果。
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癌细胞转移到了脑部和盆腔,从而导致他腰腿的疼痛和排尿的不便。
癌细胞是最聪明的,当你在肺部放化疗的时候,它们就往其余地方跑。自皇甫病了以后,我查过这么多资料,结论就是:我完全不相信西医可以治愈癌症。。。。想要治愈,只能完全改变你的心你的作息你的生活环境和习惯。就是,你要变成另一个人。但是,人,最难的,就是改变自己。
两个被下了死亡诏书的人,心里又存着大吵后的芥蒂,身体上还承受着各自的病痛,慢慢就不知道如何相处。
我们住在一起,却礼貌得像各自世界的客人。我慢慢不爱回家,不爱面对他。
公司事情也多,汪明遇到公司内部的政治斗争,如果他能再上一级,我们都会受益,反之,如果空降一个副总裁来,我们都跟着倒霉。他在美国待太久,有点老美的傻劲儿,大大咧咧不在乎。
我约他吃饭,一是为了他这么久给我的无穷帮助,二是为了他能够再争取上一个台阶。他美国人做派,虽然看到我动不动哭成傻子,也从不打听我的隐私。吃饭的时候,才细细讲了这九个多月的事,皇甫的病和我的临终感应。他感慨:生死才是大事啊。
我说: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但是死之前,每一个刹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无愧于心。遗憾才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他皱皱眉头:其实我不缺钱,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图什么。
我回答:让我猜猜看,家庭和地位。前者是你的安全感,后者是你的荣誉感。
他想了想:恩。也许吧。可是,都很难得到吧。钱都买不来。
我说:钱是买不来,但是不代表不可以争取。没到临死的那刻,都还是有机会的。家庭这个暂时解决不了,地位这个现在就有机会,你也有能力,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遗憾。当然,如果觉得不遗憾,那也无所谓。
他笑笑说:虽然认识你很久,现在又是同事。但是总觉得不了解你。你每次都能在我关键的时候跟我说一些关键的话。
我说: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在我最关键的时候,是你顶着压力给了我莫大的帮助。所谓的“贵人”,也就如此吧。
我们一道菜一道菜慢慢吃慢慢聊,喝了一整瓶红酒,越聊话题越宽心也越宽气氛也越融洽,直到最后最后吃完甜品才撤。
我第二天早上五点就到公司,开始给他准备一些升职的资料,晚上十二点才回家。这种事情比较敏感,他对别人也不放心,只能我帮他做。要把他来公司以来的所有功绩都整理出来。一连一个星期,每天睡四个小时。资料整理完,我的心脏也疼得越来越密,干脆变成持续性疼痛。
强忍着撑到他拿着资料去上海总公司出差,我才休了两天病假。也不想在家待,自己跑去逛街,自己去看IMAX版本的Titanic,自己去国际博览馆听张学友的演唱会。
张学友唱《她来听我的演唱会》,我一个人哭得天旋地转。过去十年,总有些什么让我伤了心了。再过十年,如果张学友还在唱歌,如果我还活着,不知道我会在哪里用什么样的心情听他的演唱会。
情若是会变老,你我都该好好把握。
听完演唱会,又很晚了,到家已经快半夜一点钟。
皇甫还没睡,看着我开了门,看着我换完鞋,看着我放下包,阴郁地说:去哪了。
我习惯了这些日子的沉默,对他的问话有点吃惊:听张学友演唱会。
他又急起来:一个人?!你真是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叫我去呢!
有了上次吵架的先例,我明白和他吵架是没有意义的,价值观不同的两个人,吵破天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更伤害彼此。我随口应付:怕你忙。
他烦烦地说:我哪有忙!这么晚不回来,也不知道发条信息吗?!你晚上容易犯心脏病你不知道吗?!
我于是真的烦了,转身去了卧室:你再吵下去我就真的犯心脏病了。
第二天去新房子看装修进度,香港工人的效率真是让人急死。
大概是慢工出细活吧。整个行业都如此,我催也没用。
阳台收拾完了以后,坐在上面远远地看山,很漂亮。我得种些植物才更好。一个人跑去旺角花墟买花。细雨中的花店,沧桑的食肆招牌,黄色的临街旧屋,帅气的执勤警察,这里是另一种感觉的香港。我终于可以一个人享受香港。
皇甫刚确诊癌症的时候,每次带我去一个好地方,都会说:你要记住这里,下次你自己就可以来了。
我曾那么不愿意接受这句话的隐藏含义。而如今,他还在,我却更愿意一个人在香港流浪,即使我还是会不停地想到他。爱一个人,是希望和他分享所有的生活和感受。爱,离不开陪伴。可我们注定不能互相陪伴。
我挑了一棵紫藤和几盆豆瓣绿,还有几个可爱的小花盆。紫藤还是一根小小的枝桠,老板说可以种在盆里慢慢养大,之后就会满阳台枝繁叶茂地爬。反正还有时间,我可以带回家慢慢养。
皇甫不在。我第一次自己种花,手忙脚乱地装土,埋根,浇水,撅着屁股玩得不亦乐乎,也弄了一木地板的土。一抬头,发现皇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拿着拖把站在旁边等着给我收拾残局。
我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说:你回来了。
他挑挑眉毛:怎么买这么丑的一根树枝。。。
典型的皇甫语气。我说:你知道什么,这是一棵紫藤,它会长大的。
皇甫撇撇嘴,一声不响地把地收拾干净了。
皇甫收拾地板的时候,我看见茶几上有一套全英文的榨汁机资料,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
他看到我在翻,就说:这是最高级的榨汁机,朋友推荐我买的,说是对身体有好处。
我看了看说明,牌子是super angel,说是可以慢速运转保证营养不损坏,但榨汁更快更完全,可以分离掉农药和重金属残留的植物纤维,比直接吃蔬菜和水果更有利于人体吸收。
我想一个榨汁机要不了几百块,就随口说:那就买吧。
他一直都能随便看透我的想法,回到:你说得轻松,很贵的~八九千块的~
我简直要跳起来。你买一个几万块的电视也就算了,一个榨汁机都要上万块,还有没有天理!
他看到我吃惊的样子,就大获全胜地说:就知道你不懂这些,你们大陆人都不懂生活。
你懂!你懂所以你晚睡!你懂所以你放荡!你懂所以你肺癌!
但我不能说。说出去的话有时比刀还伤人。刀伤了人可以愈合,话伤了人无药可救。
我已经不想再和皇甫吵架。我记得那天晚上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餘下的日子我只想開開心心地過,也不要負任何人。
肺癌晚期,脑转移,骨转移,能活两个月已经是奇迹。但医生不会这么直接地告诉病人,所有的医生都会说不一定。可是,数据不支持,肺癌总的治癒率不足10%,其中还包括早期患者。无论你多在乎自己,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受上天眷顾,你还是逃不过大概率。概率是冷冰冰的事实,容不得太过美好的遐想。我曾经很努力地劝他改变生活习惯,抓紧时间检查治疗,结果都被厌烦地挡回。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不如什么都不说,是该让他开开心心地过。
皇甫见我闷不作声,就接着说:明天能陪我去看医生吗?
这么久以来,他从来都不让我陪他去看医生。一直是他嫂子在陪他。他不让我参加的事我从来都不过问。这次很奇怪,竟然要我一起。
我说:为什么?
他说:明天见医生,讨论手术的事,想让你也参与意见。
我查了那么多资料,那么多血淋淋的案例告诉我,这个阶段去做手术根本就是找死。我一下就忍不住发起火:扩散到很多地方了,做手术没有用的!脑部的手术是要开颅的,你看看你的身体,哪里扛得住这么大的手术!普通人做一个普通手术都要大伤元气!你哪有元气去做这样的手术!都跟你说了有标靶药可以吃,有中药可以吃,改变作息习惯,调整饮食结构,慢慢养!有人控制得很好!Tina姐姐也是晚期,可人家现在每天参禅拜佛吃素,控制得多好!你从来都没听过我的!一边拼命地熬夜鬼混,一边又大吃大喝地乱补,身体不是机器,经不住这么折腾,你哪里补得进去?!你做了手术就等于是在赌命!我急救过都可以放弃手术治疗,你为什么还要去赌?!我真的不明白!皇甫源,你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皇甫就像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每天活成Tina姐姐那样子有什么有趣。
我快疯了:难道死就有趣吗?!
他说:不要总说死啊死啊的,很难听的。
又来了。那种世界观价值观的不同,把语言带入无法交流的困境。我们听得懂对方的话,我们看得到对方的心,可我们就是无法接受彼此。我沉下怒气:宁可死在你前面,也不要承受这种痛苦。你不懂。你这辈子也不会懂。
皇甫像在听又像没在听,自言自语: 不要想得太極端,既來之則安之。
我说: 我不极端,我又不是要自杀。生死有命。如果我死在前面,一定是你上辈子欠我的。反之,就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活下来的都会比较痛苦。没什么新鲜,又不是没活过。
皇甫点起一根雪茄,打开巨屏的电视,回答: 可以預計將來的是神仙,活在當下。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卧室的门开着,我这样看过去,客厅里的电视光像鬼火一样跳跃。皇甫坐在沙发上的影子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孤魂。
每个人都不同。
自我们生下来开始,就不同。有的人喜欢情爱,有的人喜欢钱,有的人喜欢热闹,有的人喜欢安静。这些喜欢,一点点积累成我们的习惯,习惯去追逐一个爱人,习惯去拼命赚钱,习惯去热闹的地方鬼混,习惯待在静谧的地方独处。这些习惯,慢慢在我们的身上留下烙印,也许是大肚腩,也许是眉间纹,也许是黑眼圈,也许是亚健康。再假以因缘,就会变成各种各样的疾病。你会得这种病,只是因为你是你。你能治愈,也是因为你愿意改变你自己。如果坚持做一个以往的自己,任何病都是无法治愈的。
我不是皇甫,所以我不是肺癌,我是心脏病。我无法劝说他改变自己去治愈他的病,相反,当我试图劝说他,我就在自己的病里越陷越深。
这是一个死结。想到这里,我开始胸闷,像一条被晒在岸上的鱼,大汗淋漓却无法呼吸。晚上果然是最危险的时候。我坐起来,倚靠着床背,半睡过去,直到皇甫上床。
他看着被冷汗浸透的我,大惊:又不舒服?!去医院吧!
我笑笑:不用了,去也白去。
他生气了,他竟然生气了:你神经病!有病不看医生!做手术有什么问题!总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好!
我看着他的愤怒,反而释然了: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谁都无法说服谁。睡吧。
早上起来,看到老于的信息:皇甫生日准备怎么过?
皇甫下周就生日了。我差点又忘了。
我说:没想好。恭喜你。
老于回复:人生无常。
四个字,足够了。
我衷心地祝福。
该给皇甫准备生日了。皇甫性格很怪,朋友又多,今年的生日又特殊,还是问他的意见比较好。去医院的路上,我问皇甫要不要让老于回来香港一起过生日。皇甫说不要麻烦老于,这段时间老于也很多事。
也好。我们都各自过各自的关卡吧。
香港的医生大部分都有自己的诊所。皇甫这次请的刘医生是全香港最厉害的脑科专家,给很多富豪主治过。我们到诊所的时候,皇甫的嫂子和朋友已经在等。皇甫给我们做了简单的介绍。阿嫂看上去很年轻,一点皱纹没有,皮肤身材都超好,也很时尚,一点也不像两个孩子的妈妈。阿兰是皇甫多年的好友,是个护士,自皇甫生病以来都在帮他联络医院和医生。
刘医生拿着皇甫的片子看来看去,然后说:大脑部位的肿瘤是没有办法处理的,只能再做放化疗。最危险的是脑干的肿瘤,如果继续长大压迫脑干就会导致呼吸停止。我建议手术切除脑干附近的肿瘤。
皇甫的神情十足虔诚温顺,我从来未见。我知道他内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出了医院,送走阿嫂和阿兰。
我说:和你一起住这么久,没人比我了解你的状况,我有点担心你做了手术后身体抵抗力下降,引发其他问题。不过,住了这么久,我也了解你的脾气,你怎么决定都好。我宁可离开你,也不愿意再争执
皇甫说: 我只是晦氣,不愛爭執。
我:晦气是什么意思?大陆人不懂了。。。
皇甫: 不懂解釋,普通話應該一樣。
我: 普通话说"你晦气",意思是"你给人带来霉运"。你这话意思应该不是
皇甫: 不是,是敷衍、冷淡、發脾氣
他也是很了解他自己的,他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照顾我的情绪,我说: 对,你对我就是"敷衍、冷淡、发脾气"。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没必要互相折磨
皇甫又改口: 不覺得是折磨,有時會煩
烦要怎么办呢?两个人,相爱,一起生活,但是烦了,要怎么办呢?一个人孤单,两个人厌烦,要怎么办呢?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平平静静的相看两不厌的爱情?烦,是不是爱情的绝症?这间歇性发作的绝症,要怎么治愈呢?我苦笑: 和你在一起,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你这脑转移是被我气的、我这心脏病是被你气的。扯平了。别烦了。
他约了朋友。我自己逛街,想送他一个好的生日礼物。
一辈子可能只能送他这么一个生日礼物。
不得不用心。
人生到了他这一步,早看过了所有的浮华美景,我还能送他什么。
一路走,一路看,始终没有称心如意的东西。生死面前,你会发现一切不过都是身外物而已。
两次把我从生死线拉回的,都是对皇甫的爱。我之前那么不相信爱情,可是,最后的那个刹那,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父母,不是事业,不是金钱,是皇甫,是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他对我的所有情绪,是我对他的义无反顾和执迷不悟。
什么是唯一的?什么是可以带走的?什么是临终那个瞬间出现在皇甫眼前保护皇甫穿越生死的?
我真的不知道。
我就这样恍惚着穿过每条街道。湾仔的山上,那些琳琅的艺术气息的小店,都有皇甫最喜欢的玩意。现在,就算我买下来,他也带不走了。
我正在一家日本店里逛的时候,皇甫和一个女孩子说笑着走进来了。她是Joanna。女人的直觉真的不是个好东西,我只在皇甫whatsapp上看过她的聊天纪录,知道她每天晚上会说:想你,晚安。那个whatsapp头像和她本人只有7分相像,可是,我就是第一眼就认出来。
皇甫看到我,微微一愣,有点尴尬地说:你也在。
我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对待贱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们扎堆贱去吧!
给你们时间!给你们空间!给你们自由!看看这些女人会不会像我一样对你!
我回家把东西翻出来准备打包。老于也不在,我可以去他家暂住几天。等到新房子装修好再搬进自己家。
打包是件很难过的事。到香港的每件衣服,都是皇甫带我买的。这个时候,拿起每一件,都是和那些欢笑时光的诀别,有着生生揭开伤疤的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被皇甫这么慢慢地折磨,不如自己狠狠地捅自己一刀。
看到这些东西,我终于知道要送他什么礼物。把我曾经的陪伴和爱恋以及这些最闪亮的时光送给他。像临死前的那场电影,一幕幕地播放,一幕幕地回忆,一幕幕地诀别。
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我遇见他以来的所有照片。
皇甫给我和陈sir在上海老东家那里拍mv的后台合影。
皇甫久别之后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坐着轮椅等在上海郊区。
皇甫穿着我给他买的蓝色战斗机拖鞋很骄傲地坐在威斯汀酒店的咖啡厅。
皇甫和我在夕阳色的老别墅里骑单车。
第一次进到皇甫的家里,我和mandy被维多利亚深深震撼。
到香港工作的第一天,重见皇甫,他融在一片淡淡的烟雾里。
皇甫确诊肺癌的那天,带着我第一次坐电车,他的消瘦在港岛渐渐明亮的灯光里黯淡。
皇甫在医院里穿着紫罗兰颜色的病服。
皇甫老于和我一起逛街,皇甫帮老于翻衣领。
我们三个人一起看电影一起吃海鲜一起在居酒屋里聊天。
皇甫在他最爱的吉列猪扒店慢悠悠地磨芝麻。
皇甫带我去海上放生,我许愿来日方长。
我们在在浅水湾的沙滩上留下了四个人齐齐的脚印。
我们一起去澳门,我们一起过圣诞节,我们一起挑美食,我们一起逛街,我们一起看房子,我们一起在IFC下倒数2012。每一个刹那,我都那么细心地拍下来保留着。拍的时候,我想要的,只不过是,我们大家可以这样开心地一起慢慢老去。八十岁的时候,我拿出当时照的照片,嚣张地说:要不是当年我不停地给你们拍照,就凭你们现在的老年痴呆一定什么都不记得!
可是,我们等不到八十岁了。
整理完照片已经半夜。
皇甫回来得更晚,他回来时我已经睡了。他也怕了那种尴尬和争吵吧。
上班午餐间隙去冲洗了照片,买了一个号称能保存100年的made in Japan的粘贴型相册。一张张地把照片剪好贴上,写上一些当时的心情。自从高中毕业,就没干过这种细致的事。确实是好的告别方式,心情像被熨烫过一样平静。
下午汪明回来了。找我下楼喝咖啡。
上海之行很顺利,以汇报工作为由,他见到了几位总部的大佬,聊到最后提出了个人职业发展的困境。既然当年是兴师动众地把他高薪从高盛挖回来,当然也不舍得放他走。再招一个高薪的人放在汪明头顶上,能力说不定还不如汪明,这笔帐无论如何也算不过来。一直迟迟没有推荐汪明,是因为他一直马大哈地没有表过衷心。这回捅破了窗户纸,大家都安心。香港公司的副总裁兼财务总监职位,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
为他开心。也为我们这一干小虾米开心。
汪明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他直接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助理。
我很吃惊。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主要是身体不行。他是个工作狂,新官上任也少不了压力,做他的助理自然要往死里加班。我这个身体,再加下去,估计要死在公司里。
他也很理解,只是觉得可惜。我很感激他,肯给我这个机会。怪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
汪明放我假让我好好休息。我拿着医生证明找到人力资源部提病假申请,本以为会遭到他们的怀疑或者刁难,可他们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同情,还积极地向我介绍他们朋友曾经用过的好医生或者好药。香港人真的很单纯善良。人力资源总监还“特地”提醒我,公司规定我可以休30天带薪病假。这就意味着,在公司的规定范围内,我都可以不用上班。这才是社会主义吧。
感动着出了公司。回家。想起上次提前回家踹门的经历,主动给皇甫发了个信息:我现在回家。
皇甫回得很快:有朋友在。
我回:那我再在外面逛一会,大概几点可以回去。
皇甫说:现在可以回来。介绍给你认识。
我是不是应该受宠若惊。以前的我,应该会吧。现在的我,实在不会。当你决定放弃一个男人,你就会放弃他的整个世界。那些爱屋及乌的事情,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开家门,傻了。
无数人。
这难道是在开party吗。。。
家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希望我的内衣没有随手放在床上啊混蛋!
还有蛋糕!
这是提前给皇甫庆祝生日?!
为什么要提前庆祝?!
我傻傻地跟一干人等打完招呼,还是没有搞清楚,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皇甫会读心术,告诉我:我后天就开刀。明天晚上去养和住院。
后天?!生日第二天?!这么快?!
生日都不好好过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也没办法多问。多问也是白搭,皇甫这就是一个通知的语气,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
这个脑干附近的手术,不亚于一个鬼门关。我这段日子纠结的一切,也许就在刘医生的一刀下去之后,灰飞烟灭。
不敢再想。
(本来打算这两天狠赶赶完的。。。。结果家里来客人。。。。。你们过个十天再来跟吧。。。。。人到中年就是这么多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