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難得加班到很晚。坐在電車慢悠悠的叮噹聲裡,在香港嫵媚的燈光幻影裡慢慢地晃著回家。這種慢,在香港島百年的歲月裡發酵了我的平靜。再想起那時的不甘心,只會微微一笑,浸滿對認識皇甫以來所有時光的感恩。
皇甫今天應該依舊很晚回家。今天是週五。週五晚上是香港人和朋友喝酒開心的時光,週日是和家人團聚聊天的時光。香港人不像台灣人那麼有國學修養,但他們有多種多樣的生活習慣。
我是大陸人。我不會說廣東話。即使我了解香港人的傳統聽得懂廣東話,依然沒辦法和皇甫一起見他的朋友。
但現在,我沒有不甘心,我只有妥協和珍惜。
很多事都不能強求。如果你要強求,你就是勉強自己。
现在,在皇甫家如履平地的我,依然时常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
那是我第二次来香港,拿着皇甫家的钥匙,照着皇甫给我仔细画下的地图,和陪我的卖方小姑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开他的房门。
打开门那瞬间,我俩傻眼了。
维多利亚!
那岸,九龙璀璨的灯火在几十米的落地窗外肆意绽放,震撼了我们的眼睛。
从未曾在谁的家里见到如此情形。我们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踏进皇甫家半步。
皇甫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那一刻,我明白,我从未进入过他的世界。我那些觉得没有距离的短暂感受,都只是因为他在我的世界里如履平地。
和他的家一比较,我上海那个小家,顶多只算个"窝"。
我在巨大的差异前有了巨大的失落。
而和我一起来的小姑娘可不管那么多,大呼小叫地挨件地看皇甫的收藏品。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皇甫家里每件东西都漂亮,小到门口的伞架,大到墙上的油画。虽然我不懂古董,但也看得出来每件都价值不菲。
那小姑娘的爸爸是个二流的书法家,她比我懂得多,也就此喊叫了一整晚。
我们把皇甫家当成了博物馆来参观,直到,参观到他的卧室。
卧室里放着他的几只古董手表,老式的立身木镜,西洋派的精巧单人座椅,高级的床头音响和暧昧的台灯。床上是孔雀蓝的被罩,银灰色的床罩。
我好想念皇甫的味道。伸手拉起床罩准备上他的床好好打个滚儿,发现银灰色床罩下是条玫红的床单。真是个闷骚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这色彩配得美极了。
那小姑娘也闯进来,呼叫着:我要上他床!这样我就可以说我上了著名摄影师皇甫的床啦!!!
我耳朵都被她喊聋了。
皇甫给我钥匙,大概没想到会是这样任我们蹂躏的惨况。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我打开他电脑和他MSN视频对话。
他在上海电脑的那头,看着我和那姑娘疯了一样地唱着跳着喊着把他收藏的人物雕像搬在落地窗边,排成整齐地一排一排,各种以维多利亚和雕像为背景摆POSE照相。
皇甫在那头急得也开始喊:小心!喂!那个要小心!!很贵的!那个!哎!那个很难找到的!!!
那天晚上,我们在皇甫家玩到半夜,尽情尽兴。
那丫头Mandy喉咙都喊哑了,说比唱K还累。
皇甫MSN下线时再三地问:你们真要走了是吧?我家终于安全了。。。
早上,我和Mandy集体没有起床开会。一觉睡到中午,爬起来去皇甫告诉我们的地方吃早茶。从他家门口拐两个弯就到。
餐厅里好多人,却不吵。都是一家子一家子。还有坐轮椅的老先生老太太自己来吃早茶的。
想起在上海我艰难地推着皇甫轮椅的情形,我着实觉得香港的无障碍措施做得好。
早茶豐富便宜美味。淳厚的普洱加上美味的流沙包,我和Mandy肚子都吃圓了,坐在椅子上大喘氣。
Mandy幽幽地說:如果每天都能這樣吃早茶就真是太爽了。
我看著週圍悠閒的家庭,幽幽地接:如果每天都能這樣活著就真是太爽了。
Mandy想了想,補充道:如果每天能住在皇甫那樣的家裡,每天能到這樣的地方吃早茶就真是太爽了。
我想到皇甫:這就是皇甫的生活。
如果,我們也老到真的要坐輪椅,那時能和皇甫過這樣的生活,也真的真的好幸福的吧。
傍晚,我和Mandy跑到太平山頂。
從山頂向下看,港島和維多利亞一覽無遺。
從山頂向上看,則是隱匿在綠樹中的9位數以上價格的豪宅。
空氣清新,落霞絢麗,燈火也漸漸輝煌起來。
我們選定在山頂的高級餐廳吃龍蝦和生蠔。餐廳水晶燈和巨大的環繞落地窗,形成了一種不真實的氛圍,就像你飄浮在香港歷史和地理的上空,仿佛看得到一切,又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們迷幻地滿足著,舉手投足多了分優雅,週圍也同樣坐滿了優雅的人們。又是一家一家,優雅的老人、成熟的先生、內斂的婦人、安靜的孩子,小聲地談笑,專注地享用美食。
我明白我心裡的香港變了。
香港不再是我第一次來的那時的擁擠印象。
香港緩慢、柔和、豐富、美麗、寧靜、安逸。
香港有著我對"幸福"從表象至內涵,從物質至精神,從現在至未來的全部期待。
我愛香港。
回到上海,我約出皇甫,把鑰匙還他。
我帶來我和他吃過的那家衡山路老洋房裡的點心。這是皇甫唯一誇過的食品。
他瘦了黑了,還穿得很整齊,腳上還是我送他的無敵拖鞋。
好窩心。好溫暖。我們心裡是有對方的。
郊區沒有什麼好吃的,我帶他吃黃記煌。
小破店裡烏煙瘴氣,燜鍋吃完肯定一身燜鍋味道。
皇甫本來不想去,苦於周圍其它餐館也吃遍了,而且都不好吃,勉強跟我一起進門。
這個挑剔的傢伙,面對着這樣的小店,真讓我有種修理別人的舒心暢快。
我說:我到了你家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來上海。
他咳嗽厲害了一點,斷斷續續說:沒辦法,上海空氣太差,陰雨,水也不好,我一直咳嗽,頭髮也掉得厲害。
我倒是蛮心疼他的。工作好像很辛苦的样子。
我说为什么不能少接几个工作。他说要养自己。
皇甫很有才华,从18岁开始就年收入百万,只是习惯了高品质的生活,花钱花得比赚得还凶。可怕的是也不懂理财,一直没买房子,房价飞涨之后压力更大。
我想到他腿受伤的事情,追问了他保险的情况。
他竟然连保险都没有。更别提我们大陆人要死要活的三险一金了。
香港人脑子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太白目了吧!
皇甫反驳说,他在香港看病不需要钱,而且实在没钱租房子也有廉租房住。
他反倒不理解我,觉得我小小年纪就背个房贷在身上,还给自己买齐了保险。最后还毁灭性地问:这个年纪难道不应该去爱去撒野?!
你妹!谁都想去爱去撒野!可我们也要养自己啊!我被踹了住哪,我生大病谁掏钱给我治,我老了谁养我?!我TMD是大陆人!!!
千言万语化成了我对他的一记白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说了他也不懂。
吃完送他回酒店,一出门,大平地,皇甫先生赤裸裸地绊了自己一个大跟头,坐在地下。
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控制自己嚣张的笑声。
皇甫站起来,拍打了拍打身上的尘土,斜着眼说:笑什么~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么笨怎么做摄影师啊!
他懊恼地辩解说:我在想事情嘛~
想个P,上次腿受伤肯定也是因为他自己笨。
原来大家都是不完美的,这么优雅的皇甫,也是个走路不长眼理财没有脑的傻男人。
我心里又舒服了。
在你无法达到对手那个高度的时候,你就一定要想办法拉下水。我阴暗啊我腹黑啊~
在他酒店里,他很开心地吃着我带来的点心,像个有糖吃的小朋友那么开心。
我说:你刚没吃饱吗!
他说:吃甜品有什么关系~
吃甜品也要胀肚的吧,怎么他都吃不胖的?!气死人的身材,浪费粮食。
我打量他的时候被他发现,他坏笑着说:原来你要拿人家当甜品,好吧,给你吃~
。。。。
我知道当两个人的关系处到这样的地步,就不再是简单的游戏。
我们都不再游戏的时候,通常都需要个正式的身份。
这是个俗套的要求,这后面隐藏着女孩子脆弱的安全感。
我不愿意承认我的脆弱。我不相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