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英年厄运
局面大致是控制住了,我和弥勒一左一右盯住旁边的人,但金大少对赶车一窍不通,使劲的抽打,拉车的两只毛驴死活都不肯动,最后拿刀子连捅了几下,才发了疯似的冲向大门。驴车一跑,后面那些人也拔脚跟,尤其是那陆家的大胖女人,舞着雪亮的刀,连跳带骂追了很久,几经周折才被甩脱。
金大少赶着车子上下颠簸,跑出去十多里地,车子已经快要散架了,我们下了车,带着两个人质又跑了一阵子,谭家婆子还好,但那个年轻女孩儿脾气有些暴,被扭的急了就要翻脸。打斗一结束,我才正经看了看她,二十左右的岁数,皮肤稍稍有点点黑,但模样俊俏的很。我不多说话,一直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认真回想了一下,事情应该没有什么漏洞。
“你们这些土匪!”那个谭家的年轻女孩儿瞪着眼睛,用力想从金大少手里挣脱出来。
“老实点!”金大少鼻尖的血迹还没干透,喝道:“你知道这旁边的胖子是什么人吗!大河滩上最大的采花贼!下到八岁上到八十,没有他不吃的菜!再啰嗦!先把你采了!”
“你!!!”那女孩儿暴归暴,但是脸皮子薄,又急又羞,结结巴巴就说不出话了。
“秋儿,不要怕。”谭家婆子看见女孩急的要死,对她摇摇头,又看看我们,道:“河凫子七门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
这也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到名贯河滩的谭家婆子,她不知道是谭家第几代的神婆,约莫有六十来岁,虽然年纪大了,又没有什么功夫,但是那双眼睛却让我看着心头发寒,如同两个无底的黑洞,身在这样的劣势中,神情依然平静,我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你是陈六的孙子吧。”谭家婆子望着我,道:“不管你信不信,这句话给你撂下,今天你们来了也好,不来也好,我知道那些人要我找死人问什么事情,我来前就打好主意,不会说实话。”
“恩?”我看看谭家婆子,因为跟她接触的少,所以一下也分不清她说的是实话,还是为了争取点主动而故意虚言讨好。
“他们要问庞独的下落,七门的人,我不是全部见过,但有的人是什么样,我心里清楚。”谭家婆子想了想,道:“我们家里头,当年是受过庞家大爷的恩的,这事没人知道,我们却记在心里头。庞家大爷只有一个儿子,现下又上了岁数,他的下落,我不会替谁问出来。”
谭家被划归到三十六旁门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个家族人丁不旺,从来不参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说到底,跟七门其实没有什么旧怨新仇,反正过话的风波已经平息,没必要难为这两个女人,我让金大少把人放了。
“难啊......”谭家婆子望望已经无影无踪的猪场,自失的摇摇头,道:“进了旁门,想脱身都脱不得,我们家里头,上上下下都要别人帮衬维护着,脱不开,脱不开啊......”
“谁说的!”那个叫秋儿的年轻女孩儿跟小九红一样火辣直爽,反驳道:“咱自己能护住自己,谁也不靠!”
“说的跟唱歌儿一样。”金大少把鼻子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撇着嘴,道:“自己能护住自己,你能么?”
“滚!”
我和谭家婆子坐下来说了会儿话,谭家受庞大的恩,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谭家的神婆知道的事情太多,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恨,包括旁门里一些人,恨不得抓住机会就弄死她们。庞大救过谭家的神婆,但是那一代的神婆最后还是被人杀了。
我听得出,谭家婆子其实是很想抽身出来,过几天安稳日子,但是旁门那么多事情,容不得她说走就走。聊着聊着,我就想问谭家婆子一些事情,谭家祖传的“过话”,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推演,跟神卦门的文王神卦有一些区别。神卦门推演,算的是天机,借的是天数,而谭家过话扶乩,问的是神鬼。说不上谁更灵验一些,要看机运。
过话是问,扶乩是推,我有心试试昙婆的本事,聊了一会儿之后,道:“七门先辈们的事,我们小辈不知道,上代大掌灯对你们有恩,我们也不会摊到自己身上贪图什么,听说谭家的扶乩很灵验,能帮忙算点东西吗?”
“要测什么?”谭家婆子眯起眼睛,这是她做了几十年的老本行,各种法门术数已经精熟。
“我。”
神卦门的文王神卦,还有赛华佗的小望气术都替我推演过,但是仍然没有很确定的答案,眼下谭家的扶乩如果还是不能推演清楚,那么我这个人很可能就和苟半仙说的一样,命格断了,谁也测不出。
“来吧。”谭家婆子不迟疑,起身就走到一边,用石头围了个一米左右宽的框,然后让我们弄了些干净的沙子填到框里。沙子铺平,好像一个平整的沙盘,昙婆折了两根树枝,插在沙盘的一边,道:“时间仓促,也没有什么准备,这个临时代替一下。”
扶乩这个东西,从很久之前就有,是道门方士最擅长的一门术法。正经的扶乩有专门的沙盘,还有传意笔,方士们把要问的话写在黄表上,点火烧了,之后,沙盘上的笔会自己动,留下一片鬼画符般的痕迹,这种鬼画符,一般人看不懂,需要做法的人加以解读。他们说,这些授意来自上天,是天意。
事实上,这个东西跟现在人玩的笔仙是一样的,笔仙请来的是什么,扶乩请来的也是什么。有些事情,瞒得过天,却瞒不过鬼。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有时候做法请来的“东西”送不走,被上了身就会搞出人命。谭家的扶乩之所以那么有名,是因为她们既请得来,也送的走,两方都相安无事。
“报你的生辰八字。”谭家婆子拿出随身带着的黄表,我如实说了,她飞快的在黄表上画了一串谁也看不懂的符,拿火点了,跪在地上,双手扶着沙盘的边儿,嘴里念念有词。
黄表烧尽,仅存的那点纸灰虚而不散,就在沙盘上方慢慢漂浮打转,不久之后,插在沙盘上的两根树枝一起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有两只看不见的手握着它们,在平整的沙面上飞快的划拉着。
果然,两根树枝划出的是两串曲里拐弯的蝌蚪文,狗爬似的。但是还没有划拉到一小半,沙盘中的两根树枝啪的一声,断成两截,躺在沙面上一动不动了。
跪在地上的谭家婆子一下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我,说不清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是让我心里隐隐一阵紧张。谭家婆子收回目光,继续跪着,嘴里愈发急促的小声念叨,然而无论她怎么念叨,两根树枝还是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谭家婆子才慢慢站起身,犹豫了一下,道:“你肯定找人算过,应该知道,你的命格被人动过。”
“我知道。”
“那我就直说了。”谭家婆子指着沙盘上划了一小半的那些鬼符,道:“我算不出究竟会在那一年,但是你三十岁之前,必然会死一次。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是谁动了你的命格,不过,就是动你命格的人,要你死的。”
“什么?”我想保持淡定,但听了这话,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当时赛华佗发现我身上的蹊跷时,跟我详细解说过,思前想后,我已经实打实的判断,动了我命格的人,肯定是爷爷。如果是爷爷动了我的命格,他为什么要让我死?
这可能吗?爷爷那么疼我,为了我,几乎连命都不要了,他会让我不满三十岁就死吗?尽管我从生下来就受了七门的续命图,但是只能用一次,早早的用掉,以后再遇见什么危险,我该怎么办?
我的脑子一下有点乱,但是又不能明着说出来,这迟疑间,金大少屁颠屁颠的也凑过来要求给他算算,谭家的女孩很不客气,直接让他滚远点。
想着想着,我看到了夜色中奔流的大河,心里暂时把这个事先丢到一旁,萌生出更大胆的想法,谭家扶乩问鬼神,那么大河下的天机,鬼神能知道吗?我想来想去,总不能直接就说,河下面有个漩涡,漩涡里面有什么。考虑了片刻,我定定神,对谭家婆子道:“再测个吧。”
“这个人,我不能给他测。”谭家婆子看着金大少,摇摇头,道:“他虽然嘴巴臭,但心是不坏的,只不过命骨太轻,不用测,这辈子也没有什么作为。”
“你觉得我会信?”金大少被说的很不自在,一甩头发,嗤之以鼻:“我长的这么帅气,可能没有作为吗?告诉你老太太,做人要踏实一点,不要因为羡慕别人就横加诋毁......”
我赶紧把金大少拉到一边,继续道:“不是算他,我想让你算算,这条河下面,有什么东西。”
谭家婆子一听,沉默了一下,道:“这个事,不瞒你说,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已经有人要她算过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天机有缺
一听谭家婆子的话我就知道,圣域和旁门在很多年前就必然想要触及河底的秘密,守着谭家这样的世家和神卦门,不会不让他们推算。但是谭家婆子当时还小,没有参与这件事,她母亲到底推演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母亲算出了什么结果。”
“现在不能重新再算一次?”我一想,这对谭家的神婆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了,没必要多隐晦。
“这种事情,单靠扶乩是推不出的。”
“没办法吗?”
“办法是有。”谭家婆子想想,道:“钓尸。”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钓尸这个词,一下就迷糊了,谭家婆子没有作答,对身边的女孩儿说,让准备一下,现在起身过去钓尸。
“奶奶!干嘛要帮这样的人!”那个叫秋儿的女孩儿明显对金大少的印象极差,显得有点不情愿。
“他是他,恩是恩,不要混为一谈,我们毕竟欠着七门的人情的。”谭家婆子看看我,道:“这个是我孙女,谭小秋,直性子,不要介意。”
谭小秋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是很听谭家婆子的话,随手拿了些东西,几个人朝河滩临水的地方走。一边走,谭家婆子才一边对我说了关于钓尸的事情。
钓尸这个东西对很多人来说的确很陌生,甚至对赶尸还有捞尸人也是如此,因为接触不到,是谭家在扶乩时才会用到的。大河里面因为各种原因死进去的人很多,有的被捞走了,有的顺流漂到岸边或者积尸地,其中还有一些,一直在河里漂流,或者被意外卡在什么地方,身上的皮肉烂光,骨头吸饱了泥水,最后渐渐沉到河底。如果用谭家的话来说,这些人都是天生“重骨”,身上的气运还没耗光就亡命了。
沉到水底的人骨一直埋在泥沙里头,以一种很特殊的方式存在,如果死去的时间够长,埋进泥沙的时间也够长,那么就会知道很多发生在水里的事情。谭家擅长扶乩和过话,把这样的老骨给弄出来,就能收获一些信息。不过这种特殊的人骨不会轻易出现,下河直接捞会有危险,所以谭家一直用类似钓鱼的手段去打捞老骨。
谭家婆子解释完的时候,我们恰好走到了临时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顺着路一直走到高地的顶端,谭小秋先抓了几把米撒到河里,又皱皱眉头,递给金大少三盏小引路灯,道:“去!把灯点了放进河里!”
“放就放,何必这么凶?”金大少知道是在做正事,也不跟对方计较,嘟囔着就下去了。
三盏小灯放进河,原地打着转,渐渐的,水面下头有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被小灯吸引,片刻间,小灯顺水流走,那些看不见的东西都跟着小灯走远了。谭家婆子说,这是预防钓尸的时候有其它脏东西作祟,破坏计划。
准备就绪,谭家婆子拿出一小截看上去已经发黑的骨头,用一根结实的细绳子拴住,又加了块石头,从高地抛向河心。这种黑骨头,是八字纯阴的人死掉以后埋在阴山地沤出来的,阴气森然,对河底的老骨有巨大的吸引力。
谭家婆子很有经验,绑了骨头的细绳子坠入河底,她就拉着绳子一端慢慢的牵引,来回的动。钓尸和钓鱼一样,需要耐心,金大少等的有点不耐烦,谭小秋看他也不顺眼,两个人小声的斗嘴,前后二十多分钟时间,谭家婆子抬手制止他们,小心的拉着绳子,一点一点慢慢的朝上提。从她手上的动作来看,沉在水里的绳子分量明显加重了,谭家婆子没有功夫,提着绳子显得有些吃力。
绳子虽然提的慢,但一直都没停,不知不觉中,谭家婆子已经拽着绳子提出了水面,那一刻,我看见一句沾满了烂泥又完整无缺的人骨,死死的抓着绳子另一端上的黑骨头,不肯松手,被带出了河面。
“你身上阳气太重,怕惊了它,先避一避。”谭家婆子吃力的拉着绳子,小声对弥勒道,这种河底的老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和民间传说中万物“成精”一样,阴气很沉,对阳气盛的东西比较敏感。
那一小块黑骨头的确具有巨大的吸引,河底老骨抓着就不放手了,被绳子提出水面,还在一点一点的朝上拉。一直拉到离我们还有四五米的时候,谭家婆子示意我帮忙。我接过绳子,猛然间用力一拉又一甩,吊在绳子另一端的骨架粹不及防,凌空被甩到后面,啪的落在沙地上,还在咔咔的乱动,想要翻身爬起。我反应很快,嗖的冲过去,一手拽着镇河镜,就想把这具骨架强行压下去。
“不要伤它!不要!”谭家婆子赶紧出声制止,也跟着跑过来。谭家之所以能跟死人过话,就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们把这些脏东西当成“朋友”,过话只是商量和询问,没有强逼的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退开一步,沙地上的骨架明显被惹怒了,暴躁的翻身爬起来,这东西阴气浓的不可想象,脚步一动,下头湿乎乎的沙地就结出一层薄薄的冰碴子。谭家婆子挡在我们中间,嘴里嘀咕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骨架的动作渐渐慢了一些,谭家婆子不停的嘀咕,到最后,对方竟然完全安静了。
“它答应了,快堆沙盘。”谭家婆子对我们使眼色,几个人马上腾出一块地,谭家婆子引着骨架走到这里,骨架咔咔的动了几下,平躺下来,谭小秋朝它身上铺干净的沙子,整出一个平整的沙盘。
“他娘的!鬼气这么重!”金大少咧咧嘴,对谭小秋道:“以后你要嫁了人,对男人不满意,是不是半夜就这么引来点东西把他给做了?”
“要做也先做你!”谭小秋忍着气,瞪了瞪金大少,把两根树枝插到了沙盘上,树枝插下去的时候就不停的微微颤动,场景很诡异。
谭家婆子开始问,但是问了之后,沙盘上的树枝不动,连着问了几遍,可能也对骨架许了什么承诺,两根树枝好容易开始慢慢的划动,不过只留下几道鬼画符般的纹络就再也不肯动了,不管谭家婆子再怎么说,树枝始终无动于衷。
“它只说了这么多。”谭家婆子无奈的看了看我,道:“有的事,我们就算知道,也不敢随便问,说不准就是什么禁忌,会招来大祸,有的事,连鬼都不敢随便说出来的。”
“它说什么?”
谭家婆子可能也知道这事情太过要紧,把我叫到一旁,道:“它说,柴垛子河道底有一个河底的漩涡,漩涡里面,有一片白光。”
“然后呢?”我一听就知道骨架说的信息不虚,漩涡里的白光是我亲眼见过的。
“白光下面,是一双眼睛。”谭家婆子一字一顿道:“它说,是一双眼睛。”
“眼睛!什么样的眼睛!?”我心里立即一惊,在柴垛子河道底部时,因为那股强大的力量,我无法靠近,只能隐约看见好像有一条龙一样的东西在白光下扭曲,我一直认为那可能是我的幻觉,也可能是看错了,然而现在得到的答案,不由的又让我多想。
“它说不出。”谭家婆子摇摇头,道:“那种地方,不是谁想靠近就靠近的,如果不是它在河底呆了那么多年,可能连这些也说不出来。问下去不会再有用了,它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谭家婆子说,这种特殊的扶乩有时候可能问不出什么结果,但对方既然开口,说的一定都是真话。
河底漩涡的事情,可能暂时只能这样了。我感觉遗憾,转念想想又觉得正常,如果河底的天机那么容易被人窥视,旁门和圣域在很多年前肯定就已经触及了。我想了想,掏出身上那块红眼老尸留下的黑金木,让谭家婆子看看,能不能从这块黑金木上推演出原主的一些情况。红眼老尸我只见过几次,但是每一次见面,它都在跟大鼎和石棺作对,阴魂不散,不除掉不行。
“尸气好重!”谭家婆子接过黑金木的时候,身子就是一颤,红眼老尸死去的时间肯定很久,这块黑金木一直在它身上,沾染的尸气浓的化不开,把各种气机都遮盖住了。从黑金木上可能看不出什么,不过红眼老尸常在河里行走,河底的骨架也是死去很多年的东西,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谭家婆子又回去跟沙盘下的骨架商量,这次问的事情无关什么天机之秘,骨架有什么说什么,两根树枝在沙盘上面唰唰的划。谭家婆子看完沙子上的符文,道:“它知道,你问的老尸还没有死的时候,它见过。”
“老尸是什么人!?”我一听,心里一阵激动。
“它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那具老尸还没死的时候,是从坐船从南边来的。”
第二百零五章
半路捣乱
“红眼老尸是从南边坐船过来的?骨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我急切问道。
“它毕竟不是人啊,很多事情见了就见了,分辨不出那么多。”谭家婆子摇头道:“能问出这么多,已经不易了。”
我拿着那块黑金木,眼下虽然还是没有太多的线索,但至少知道红眼老尸是一个从南方而来的跟道派有关的人。
问完这些事情,谭家婆子收了沙盘,把那具骨架重新送回水里。我也不想再久留了,这次虽然阻截了过话,但赛华佗他们住的地方已经不那么隐秘和安全,需要赶紧回去重新安排一下,搬个新住处。
“七门的大掌灯,这么年轻。”谭小秋一直到正事问完了,才好奇道:“能做的了什么大事?”
“他将来,必是成器的人。”谭家婆子看看我,道:“只要你能熬得过那一关,命数如此,躲都躲不过去,那一劫,你挺得下去,前途无量。”
“你不觉得我一样前途无量?”金大少觉得很没意思,但是一开口又被谭小秋猛瞪了几眼。
我知道,谭家婆子所说的,是我三十岁之前要遭受的一场磨难。她算不清楚具体会发生在哪一年,然而我自己心里却隐隐有预感,这场磨难不会太远,老鬼说过,天崩已经迫在眉睫,而我的那场磨难,必然要发生在天崩之前。
“上路吧。”谭家婆子有一些感慨,旁门中,如果有人跟七门的人发生过什么恩怨瓜葛,就会被逼问,所以谭家过去受了庞大的恩,一直不敢明说,阴山道以前那么得势,现在气势也被压下去很多,只因为雷真人跟我走的近。谭家没有太多实力,这次被我们掳走,回去肯定要被严密的盘问。
“旁门里,不一定都是坏人。”我道:“今天受了谭家的指点,我们七门记在心里了。”
“前路漫漫,没有谁能帮得上你太多,要自己珍重。”谭家婆子临走的时候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咬咬牙,对我道:“谭家受了庞家大爷的恩,这一下报答不完,跟你提个醒吧。听人说,排教的红娘子跟你是死对头?”
“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跟红娘子几次交锋,怨恨完全化解不开了。但是我心里对她没有太多的畏惧,她虽然强,我虽然现下还斗不过她,可我年轻,有时间跟她斗。
“你要小心,排教还有底牌。”谭家婆子道:“这张底牌,排教一直没用,当年七门的六爷因为你父亲的事,到排教找说法,杀了一圈,排教撑不住了,这张底牌始终都没出,眼下河滩这么乱,我估摸着,他们要忍不住了。”
“什么底牌?”我很想问清楚,无形中,排教已经跟七门是同样的死敌,对方的底细,能弄明白自然是最好的。
“我说不上,只是隐隐觉得,排教的底牌,肯定是一个人。”
我只觉得谭家婆子心眼其实不坏,知恩图报,但现在心里完全牵挂着老鬼他们,没时间再逗留,当时就跟她们分开,用最快速度朝回赶。一路无话,等赶回赛华佗的住处时,他们已经不在了,不过留下了隐秘的标记,顺着标记,我们找到了他们。所幸的是,之前带着赵家看门狗找到这儿的人身手不是很硬,被赛华佗他们给打的重伤致死。
一看他们没有出事,我心里就安稳了。老鬼的伤还是那样,躺在床榻上无知无觉,活死人一样。看见他,我就说不出的难受。
“他没事,老赛说了,说不准啥时候就醒过来了呢。”老蔫巴空着一条袖子,切掉的胳膊永远都长不回来了,但是还是那么憨厚,那么乐观,迷糊着小眼睛安慰我。
金大少很鸡贼,雷真人也鸡贼,两个鸡贼碰到一起,顿时引为知己,说不完的话。金大少从雷真人哪儿隐约打听到一些事情,再看向老蔫巴的时候,眼睛都绿了,跑过来围着老蔫巴不停的乱转。
“听说,老参能养颜的嘛。”金大少抽着鼻子,贴着老蔫巴:“会不会让人长的更帅点?你一条腿多少钱?开价,我没二话。”
“你想干哈。”老蔫巴看见金大少贼兮兮的眼睛就打哆嗦,这么一说一闹,紧张的气氛就被冲淡了,众人过的很难,但是看到对方都还好好的,心境宽松下来。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天,帮着把家拾掇好,最后看了看老鬼,重新踏上了征途。
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些,沿河去观察河道的情况,遇见旁门人有什么举动,就留心打听清楚。三十六旁门是河滩的地头蛇,盘踞了那么多年,树大招风,一有风吹草动,消息立即会散播出来。
我们走了半个月左右,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的线索。一路风尘,走到三河镇的时候,金大少实在撑不住这样清苦的生活,请我们下馆子。三河镇是个小镇子,人口不多,饭馆也寥寥的。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三河镇,但是刚进镇子,立即觉得心里不安,现在正是半下午,天还亮着,青天白日,整个镇子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死气沉沉。
“人都跑哪儿去了?”金大少觉得很怪异,他在河滩上野惯了,三河镇来了不止一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
这样一来,我们立即加了小心,把脚步放慢,过去出来做事,一直都是弥勒在引路,但是连着收了三口铜鼎的血魄,我的感官比他灵敏,带着他们两个慢慢沿着一堵墙朝前走,转过拐角的时候,一阵冷风唰的沿墙吹了过来,我刚一探头,马上就摆手示意他们停步。
这条街是镇子上最长的一条街,一眼望过去,街上空空荡荡,但是我的目光一晃,在街尾那边,看到了一个靠墙坐着的人。那人活脱脱就是个乞丐的样子,岁数很大了,懒洋洋的靠着墙,闭着眼睛。整条空荡的街上骤然出现一个人,就让我分外的留意,藏着不动,暗中观察下去。
过了没多久,长街的一条胡同里跑出来两个人,这两个人看起来眼生,但是腰里都系着一条白布条。这是纸人章家里的人外出做活时的标记,两个人跑到老乞丐面前,说了几句。老乞丐慢吞吞的摆摆手,扶着墙站起来。
就在他摆手的一瞬间,我的目光就紧了紧,距离那么远,我不可能看的一丝不差,但是隐约中,我注意到老乞丐的手有些奇怪。他的手看着没有什么怪异,和常人一样长着五根手指,然而掌缘却有些异样,像是被齐根切掉了两根手指头。这样一看,这个人很可能是七指。
来不及多想什么,老乞丐已经站起来,从另一边朝镇子外头走,紧接着,纸人章家的人一打呼哨,几条沿街的胡同里头晃出几大块黑布。我知道这个,黑布下头肯定都是已经失魂的人,麻木的被引着从黑布下头朝前走。
七指老乞丐,必定是圣域的人,他带着这些旁门从镇子上引走了人,是要做什么?我们一直在暗中打听旁门的动静,看到这些随即就上了心,悄悄的尾随。三河镇距离小岭坡渡口很近,老乞丐带着这些人出了镇子以后,脚步明显就加快了,跟了一段,我就发现他们明显是朝渡口方向走的。
那么多人被罩在几块黑布下面,行尸走肉般,镇子外头不远的地方,沙子被人取走了,坑坑洼洼的不平整。那些人顺着沙坑地走过去的同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喵呜一声猫叫。这声猫叫如同一道雷,黑布下头的人已经失魂落魄,没有什么神智,然而猫叫传来的时候,很多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紧接着,从旁边一个沙窝子里,猛然蹿出来一只大黑猫。看见这只黑猫,我觉得眼熟,稍一回想,立即分辨出,这是金宝引阴兵下河的时候用的大黑猫。
大黑猫飞身闪电一样的跳出来,动作比人灵活了不知道多少倍,唰的就闪到人群旁边,绕着圈不停的叫,不停的跑,黑布下面被罩着的人仿佛让猫叫声唤醒了,脚步开始凌乱。与此同时,高低起伏的沙坑地里,锣声震响,说不清楚是从何处传过来的,锣声一响,黑布下面的人完全清醒了,七手八脚的扯掉身上的布,转头迷茫的四处张望,随后撒脚从四面八方开始逃。黑布下头的人很多,老乞丐带着纸人章家的几个人追不及。
“我做事,也有人敢来捣乱,胆子不小。”老乞丐眯着眼睛,在沙坑地四周瞥了几眼,那只大黑猫在乞丐身边呲牙猛叫了两声,老乞丐不理大黑猫,突然就飞身朝旁边冲了过去。
锣声虽然已经停止,但是老乞丐的眼睛很毒,一口气朝前跑了二三十米,翻身跳下一个不深的沙窝,紧跟着,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惨叫,一条人影从沙窝里被老乞丐硬生生的抓着扔了出来。
第二百零六章
危机四伏
那道被老乞丐硬甩出来的身影凌空翻滚,啪的落在地上,翻身爬起来就朝远处跑,人影一站稳,我立即看到,那是金宝。看见金宝,我就忍不住的一阵紧张,他是替爷爷赶阴兵的,只要他出现,就意味着离石头棺材肯定不远。
金宝没有多少功夫,只是比以前跑的快了,但是那个老乞丐的动作也快的让人眼花缭乱,眨眼间,已经跳到金宝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伸手抓过去。
“是陈老六的人?”老乞丐哈哈一笑:“弄死你,陈老六就成孤家寡人了不是?”
金宝不答话,虽然快要被抓到了,却依然拼命的跑。就在这个时候,从小岭坡那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响动,听到这声响动,老乞丐立即顿了顿,转头朝后面看了看。借着这个机会,金宝全力奔出去很远。
“你,去追上那小子,不要问那么多,直接杀了。”老乞丐可能急着要朝那边赶,停下脚步,对纸人章家的一个汉子道:“别的先不要管了。”
说完,老乞丐带着剩下几个人飞快的朝响动传来的地方跑,纸人章家的汉子转头朝金宝这边追过来,我暗中松了口气,那个老乞丐看着就不好惹,我没有任何把握能打倒他,但这个汉子就不行了,再来两个也一样打死。
金宝在前面跑,那汉子在后面追,我等到老乞丐他们跑的只剩一道模糊的背影时,立即和弥勒还有金大少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金宝和身后追击的汉子都是一愣,不由分说,我冲上去堵住那汉子,弥勒也来帮忙,三两下把对方放倒在地。
又是很久不见金宝,他的脸被晒的黝黑,密密麻麻一片胡须,看着老相了很多。等到解决了纸人章家的汉子,金宝跑过来,不知道欣喜还是紧张,抓着我的手,急促道:“六爷险了!”
“怎么!”
“跟我来!一边走一边说!”金宝也跟着带我们走向老乞丐刚刚离开的那条路,一边解释着。
金宝替石头棺材赶阴兵,地点并不固定,大致都是随着石棺镇河的区域而转移。我和弥勒在河岸上护鼎,爷爷在河里同样也是护鼎,他活动的范围大,遇到的事情也多,前两天,金宝刚刚从小岭坡附近的坟地引了一批阴兵下河,随后不久,石头棺材就被人盯上了。这一次,对手显然是要把爷爷朝死里逼的,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慢慢的斗,慢慢的引,最后把石棺困在了小岭坡。金宝没有能力去现场帮忙,只能在附近全力阻拦。
我再也停不下脚步了,拼命就朝小岭坡跑,我不知道谁是这次围击的主谋,但是对方准备的必然很周密,还没有跑到小岭坡跟前,就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从四面八方朝这边疾奔。
“六爷呢!”金宝跑到这里的时候,猛然一顿,呆呆的望着对面一个河湾,转头对我道:“六爷之前就在这附近的!”
我放眼望去,那道河湾很小,石头棺材就贴着河湾的岸边漂着,里面已经空了,见不到爷爷的身影。但是河湾旁通往岸上的一条陆路的路口,直直的站着一个人,整片河湾已经被围了,这个人背着手站立,好像一个人面对着数都数不尽的敌人。看到他,我的眼睛眯了眯,心里有些意想不到,这个人,是在河滩刚刚出现了不久的仲连城。
石头棺材是空着的,爷爷不知道哪儿去了,只剩下仲连城,我不由自主的多想,然而念头一转,就觉得仲连城肯定没有在此刻对付爷爷,他的样子,分明是和河湾周围那些敌人对峙。
哗啦......
就在我心神极度不稳的时候,石头棺材旁边的水面上波澜一翻,冒出几团水花,爷爷的身影嗖的从水里翻转着爬回石头棺材,他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手里提着一具尸体,应该是孟家的龙鳃。跃出水面的时候,爷爷抖手一甩,把手里的尸体甩向陆路,负手而立的仲连城一把接住死尸,抛向岸边的人群,引得周围一阵小小的喧哗。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仲连城肯定是帮爷爷的,他守着下河的陆路,爷爷用石头棺材守着河湾的水路,即便被困在这里,两个人依然防护的滴水不漏,岸边的人多,一时间却占不到什么便宜。
“再来。”仲连城慢慢一转身,胸前的衣襟上满是沾染的鲜血,这是仲虎的儿子,连亦甜都杀了,岸边的人明显对他非常忌讳,喧闹声响成一片,却没人敢妄动半步。
我的目光全部聚集在爷爷身上,他的功夫依然那么好,在水下能徒手搏杀孟家的龙鳃,他一言不发,和仲连城一样,在石头棺材里挺身站的笔直,然而我却一眼看得出,他腿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仲连城!”之前见过的那个重瞳的圣域人在岸边喊道:“你已经叛逃,这就罢了,现在公然跟七门的人混在一起,没有半点道理吧?”
“我仲连城就是道理。”仲连城始终背着手,一副宗师巨匠的大气风范,我心里明镜似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帮爷爷,只不过他从圣域叛逃出来,也要面对圣域的追击和围捕,现在只能暂时跟敌人的敌人走在一起,这样才是最有利的。
“那就不要啰嗦了!”老乞丐刚刚从三河赶过来,站到重瞳的身边,阴阴道:“两个老东西恰好都在这儿,一并杀了,永绝后患!”
随着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圣域人已经在河滩出现,周围的人群里至少有八九个,每个都是很强的硬手。我已经考虑着要从渡口那边抢一条空船,过河去跟爷爷呆在一起。
周围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因为爷爷和仲连城都在这儿,所有能召集来的人还在陆陆续续的赶到,片刻间,岸边的人群骚动了一下,有人让出一条路,我看到几个已经换了装束的九黎苗人从后面走了过来。看到他们的时候,我顿时想起了苗玉。
但是苗玉没有在场,几个苗人的头领,是个二十七八岁,英俊又彪悍的年轻人,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脸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让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野性般的力量。
“我叫阿敢,来自九黎。”这个名叫阿敢的苗人走过来,脚步不停,一边迎向仲连城,一边道:“我一个人可以打败你。”
仲连城淡淡的望着对方,猛的仰头一笑:“来!我一只手打不退你,马上自裁!”
阿敢的脚步猛然加快了,风驰电掣一般冲到仲连城身边,他的确太托大,这样的年纪就去挑战仲连城。
但是他虽然托大,却有资本,身躯快的一团光,只可惜这次的对手是仲连城。仲连城站着不动,只用一只手,立即截住猛冲而来的阿敢,三两下的功夫,一拳把阿敢打的倒退出去。阿敢踉跄着退了几步,脸色微微一变。
“留你一条命,只因为你年轻。”仲连城收回手,道:“再练三十年,过来找我。”
“老东西,你还能活三十年吗!”老乞丐在岸边一动脚步,喝道:“别废话了!一起上,杀了早早离开!九黎的,把你们的秘图拿出来!”
一瞬间,七八个来自圣域的人跟着老乞丐一起冲到了通往河湾的小路,直逼仲连城,与此同时,几个九黎的苗人贴近河湾,其中一个,隐隐的抖开了九黎秘图,对准石头棺材上的爷爷。
“爷!小心!”我在这边大喊了一声,让弥勒他们留在这边,然后快步冲到渡口边上,踩着一艘空船,飞快的冲向对岸。
爷爷在石头棺材里隐约听到我的喊叫声,身子一动,我心急火燎,只怕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分他的心。但是爷爷看了我一眼,抬手一甩,坚韧的打鬼鞭在半空微微的兜起个圈子,一下缠住一个苗人。这一下快如闪电,对方粹不及防,硬生生被扯了下来。
爷爷的一条腿没有痊愈,但两条胳膊依然铁打的一样,充满力量。他一把抓住掉下来的苗人,拳头跟着砸下去,那苗人的四肢随即剧烈的抽搐了几下,被爷爷甩到水里,死气沉沉的飘着就不动了。
“爷!快躲!”我一边用力向对岸划,一边大声的示警。
此时此刻,九黎图已经在爷爷上方展开了一半。我冲到河心,声音清楚了些,爷爷不由分说,翻身就从石头棺材里跳下了水,瞬间不见踪影。
唰......
九黎秘图缓缓舒张,爷爷是跳进了水里,然而水面上的石头棺材微微一晃,掀起一片水花,被九黎图收了进去。
第二百零七章
教祖法身
石头棺材唰的被收进了九黎图,这是禹王下葬时的圣棺,连九黎图也承受不住那种沉重,兽皮图猛然一沉,开始左右的摇晃,几个苗人赶紧把图收了回去,但却掌控不住,片刻间,石头棺材轰的从图里冲了出来,在周围的人群中一阵猛撞,绕了一圈,重新落回水面。
石头棺材落水,爷爷重新翻身上来,这时候,我也恰好从对岸划到水湾。对方的攻势完全展开了,一群高手迎向仲连城,从远处的河面上飞快的驶来好几条小船,小船的船头蒙着一层铁皮,船身结实,我一下从船上跳到石头棺材里,跟爷爷并肩站立。站稳不久,对方的铁皮小船接二连三的靠近,轰然撞到石头棺材上面,棺材被围住了。这次对方有备而来,扎手的硬角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小船上站着二十来人,不等船停稳,已经七手八脚的朝这边跳。
“孩子,你不该来。”爷爷抬手把我护到身后,老迈的身躯猛然一抖,坚硬如铁的莲花木棒横扫出去,把逼近的几个人打退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河面上一前一后涌过来两条硕大的排船,一看见大船靠近,石头棺材周围的小船都纷纷飞快的闪到一边,一条大船调转船头,横江而立,大船的船头上装着铁刺,那么大一条船猛然撞过来,我和爷爷再也呆不住了,立即翻身跳下水,还没有游出去几步,石头棺材一下被大船撞到了岸边。
落水的同时,我的余光一瞥,仲连城那么厉害,同样被缠的不可开交,我和爷爷下水的同时,水面下头慢慢被什么东西托起来几只已经开了口的铁笼子,两三个孟家人从深水中浮出来,把笼子朝这边一推。铁笼子完全露出了水面,我看到几只荷花婆趴在笼子里,死鱼一般的眼睛全是冰冷的凶光。
“孩子!你朝那边走!”爷爷不知道该怎么让我脱困,用力推了推我,让我暂时靠近仲连城。
咔......
几只笼子一起打开了,荷花婆翻身入水,贴着水面急速游动过来。爷爷一把抓起一只荷花婆披散下来的头发,另只手顶住荷花婆的后腰,猛然用力,一下把对方的腰骨顶断,反手扔了出去。腰骨折断的同时,荷花婆的肚子嘭的就爆开了,里面的鬼婴一声厉啸,腾空蹿了过来,但还没等落水,被爷爷一巴掌拍了出去。
这几只荷花婆还没有完全清理掉,从河面的大船上,骨碌碌滚下几个巨大的刺球,圆球外面全是锋利的刀子,密密麻麻,打着转朝我们这边滑动过来。不等我转个身,水面上的爷爷明显像是被什么拖住了,身子一滞,朝水面下坠去。我什么都没想,一头扎进水里,看到爷爷的腿被两个龙鳃在水下拖住了,一口气游去,跟他们在水下斗起来。
困境重重,我和爷爷把水下的两个龙鳃收拾掉,大船上滚下来的几个球已经逼到了眼前,完全没有路走了,两个人迫不得已的游到水岸边的小路口跳上去,爷爷推了我一把,我闪身躲到仲连城身边,圆球骨碌碌的滚上岸边一半,险些把我扎个透心凉。
刚刚一上岸,两条大船还有几条铁皮小船立即围住路口,他们就是想把我们逼上河岸,一旦上了岸,那么多高手围过来,插翅难飞。
“陈老六的孙子也来了?好!”那个重瞳的圣域人一声大笑,一口气冲到路边,但是被仲连城反手打了出去,重瞳狼狈的后退了几步,那个断了两根手指的老乞丐又带着几个人杀来,仲连城暂时还能撑住,但这样的车轮战连番困住我们,支撑不了太久。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杀了。”仲连城头也不回,淡淡道:“杀不杀的出去,看运气。”
四周都是强敌,九黎图也在蠢蠢欲动,我感觉不妙,如果能冲出去,仲连城和爷爷早就一路杀着逃遁了。眼下被逼的完全没有办法,只能硬冲。
这样的争斗,没走出去一步都要用鲜血铺路,仲连城和爷爷在前面杀的万分艰难,几分钟过去,只走出去五六米远。
“孩子!你瞅机会,从边上顺水路走!”爷爷眼见着冲出去没有太大希望,不由分说就把我拦到后头,他本来就抵挡的很难,这时候又像是在艰难的思索什么,从贴身处摸出一个布袋子,塞给我道:“这个东西,本不打算给你,我这把骨头,是要扔在大河里了,再也不能活着上岸,你收起来,或许没有什么用,但是留下,做个念想吧。”
情况太紧急,我抓着那个布袋子随手塞到怀里,心里却没有一丝要走的打算。
一声螺号从岸边传了过来,围堵在四周的人群一阵骚动,又有人来了,且声音很熟悉,还没有走到跟前,一声冷笑就像刀子一样刺着我的耳膜。
“三人一台戏,今天谁都走不了。”红娘子从人群外走了进来,看看正在浴血拼杀的我们三个人,道:“要饭的,你们斗不过仲连城,就闪一闪,不要耽误事!”
这话是对老乞丐说的,老乞丐心里不服,想要还嘴,但就这么一分神,立即被仲连城一拳砸中胸口,这种高手可能有命图护身,然而这一下依然挨的不轻,老乞丐忍了几忍没能忍住,顺着嘴角淌下来一道血迹。
“等到这儿的事了结了!老子下一个就去灭了排教!”老乞丐愤愤不平,擦掉嘴角的血,已经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他受了伤也不想放弃。
“你有那个本事吗!凭你这样的人,也想灭了排教,那排教早就灭了无数次了!”红娘子好像没把老乞丐放在眼里,冷哼一声:“都闪开!看我们排教收拾他们!”
随着红娘子一声吆喝,后面蹿出来七八个精壮汉子,肩膀上抬着一具漆金的棺木。棺材很沉重,外面的漆金都快要掉光了,年头很久,但棺材质地非常好,很可能是罕见的金丝楠做出的寿木。
这具棺材被抬出来的时候,我距离还远,却已经感觉到如山的压力无形无质的笼罩过来。这口棺材是什么东西?排教在河滩声名远播,但是从来没有听人说起他们会抬着棺材出来对战的。
“你这个婆娘倒有意思,抬着棺材,准备等会儿自己死了葬进去么?”老乞丐一边被仲连城连连压制,一边还没忘了挖苦红娘子。
“请教祖法身!”红娘子不理会老乞丐的挖苦,站在岸上,目光朝这边一扫。
我清楚的看到,当她的目光扫到爷爷身上的时候,爷爷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仿佛有说不出的情绪,目光里全是难以形容的苦涩。这一刻,我突然觉得,爷爷和红娘子之间,有什么秘密?
红娘子当时跟老鬼一场剧斗,虽然重伤老鬼,但也被老鬼打的垂死,人抬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是靠续命活了下来。她一个排教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续命图?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道理,然而此刻看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我怀疑起来,难道红娘子的续命图,是爷爷给的?
我的脑子顿时乱糟糟的,爷爷当年杀平排教,最后却给对方留了一线生机,这一切联想起来,爷爷身上的秘密,又让我开始怅然。
“你们,都死吧!”红娘子骤然收回目光,一挥手。身后的汉子一起用力,拿掉了那具老棺材的棺盖。
排教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棺材盖子被打开的同时,一群拿着响器的人在后面呜哩哇啦乱吹,那种调子很怪异,听的人牙根子发痒。但是一阵让人惊悚又畏惧的气息,慢慢从棺材里漂浮出来。
唰......
棺材里猛然跃出一道直挺挺的影子,一下停到红娘子身前,红娘子埋头跪了下去,身后那些排教的人也一个个接连跪倒。
我的目光顿了顿,想起谭家婆子之前说过的话,排教还有一张底牌,这口棺材,难道就是他们的底牌?
但是转眼间,我看到从棺材里跃出来的影子,好像只是一具用稻草混着泥巴塑出来的泥胎,泥胎外面涂着金漆,已经脱落了大半,面目全非,泥胎外面穿着一身烂糟糟的道袍。
就是这样一具泥胎,出现的时候,让周围那些圣域的高手都忍不住身子颤抖,恐怖又强大的气息弥漫开来。仲连城眯了眯眼睛,神色更加凝重。
“这具泥胎没有什么,可怕的是那身道袍。”仲连城不知道是自语,还是对我们说。
那件烂糟糟的道袍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但是让仲连城都流露出一丝畏惧。我联想红娘子刚才说的话,排教的教祖是陈四龙,那具泥胎,肯定不是陈四龙真身,然而那道袍,很有可能是他当年随身的法衣。
念头还没有转完,泥胎已经在一串乱响的法器声中凌空一跃,泰山压顶般的杀了过来,仲连城抬手挡了一下,顿时,我看到他的眉头一皱,胳膊的骨节一声声被震的爆响。
第二百零八章
救兵杀到
那一刻,仲连城承受的压力简直比面对一群敌人还要大的多,他强撑着硬顶了一下,退了半步,泥胎的鼻子眼睛已经损毁的看不清楚,但是那件法衣却散发着恐怖的气息,连着把仲连城逼退了几步,万般无奈下,我们三个人临时调转了方向,被迫朝岸上退。然而脚步一动,仲连城被泥胎完全压住,剩下那些人腾出手,全来对付我跟爷爷。
三个人的形势顿时恶化到极点,狼狈不堪,爷爷还是一心护着我,踉跄着杀到河岸上,完全陷入团团的围困。
“是不是非要赶尽杀绝!”爷爷一拳把一个敌人打退出去,目光里光芒一爆,盯着红娘子,道:“杀我可以,放我孙子走!”
“一个都走不了!”红娘子有多恨我,我心里知道,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冷笑道:“陈老六,四十年了吧,你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以前的事,我没有什么说的,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身上,跟孩子无关......”爷爷一句话没有说完,冷不防两个人从背后偷袭过来,我们合力勉强应付过去,爷爷的眼睛就红了,猛然扫了一圈,喝道:“不要逼我!”
那一瞬间,我感觉爷爷身上猛然散发出了一片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红光,滚滚热气从他身躯上下万千个毛孔里勃发出来,灼灼逼人。那同样是一种让人感觉恐怖的气息。
“我知道你有涅槃化道的本事!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红娘子完全是那种得势不饶人的性子,把人逼住,就要朝死里逼,眼前的场面让我激愤不堪。
随着红娘子一声大喝,爷爷眼中的红光慢慢的黯淡下来,他换了口气,对红娘子道:“姓陈的不死,你不会甘心,今天,我陈六斤可以死在这,只望你放了我的孙子。”
“是么?”红娘子一阵笑,目光突然一寒,阴森森道:“那你就自裁在这儿!”
“我死,你放了我孙子?”
“你先死了再说!”
“爷!”我急了,拉着爷爷道:“何必求她!七门中人,站着死,不躺着生,这是您教我的!”
这一刻,我存了必死的心,仲连城被那具穿着排教教祖法衣的泥胎压的很吃力,面对这么多敌人,我跟爷爷逃不掉,红娘子极尽羞辱之能,我就算死了,也不会让她得逞。
“孩子,这样硬拼,总是个死。”爷爷抬眼看看我,道:“我死了,你还有一线活着的机会,只巴望她能网开一面......”
“陈老六,这里这么多人,不光我排教一家,你再啰嗦下去,别家要是有了异议,我可压不住。”红娘子催促道:“你这孙子能不能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好!”爷爷一转身,抖手掏出一把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望着红娘子,脸庞上已经完全平静了:“陈老六一把年纪,死了不可惜,你不要食言!”
我拼命拉着爷爷的胳膊,但他的心念好像已经打定了,尽管我全力阻拦,但刀子还是在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随即哗哗的朝下流。
“爷......”
骤然间,外面一连串的惨叫声打断的我的哀求,所有人都被这串惨叫声惊了一下。惨叫声接连不断,紧接着,我看到一道如风驰电掣般的身影在不远处杀了过来,一路飞奔,一路猛撞,没有人能挡得住这道身影,像是杀神一样,势不可挡。
是他来了!我心里顿时一动,虽然仍然紧张,却觉得好像看见了一点光明。高瘦的老疯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阵猛杀,把外围那片人顿时杀散了,他毫不停留,眼睛望着河面上的两条大船。
“什么人,给我挡住......”一个旁门的人刚刚发出喊声,老疯子已经冲到了面前,巴掌一拍,对方的脑袋顿时就爆开了,颓然倒地。
老疯子带着一身溅上的血迹,从外面杀到了这里,圣域的高手都在对付我们,外面的人对老疯子来说不堪一击,纸扎一样的倒下去一片。
“神通老总把!”我忙着拉住爷爷的胳膊,朝老疯子喊道:“锁你的人,你都忘记了!?”
被困那么多年,始终是老疯子心里的一块心病,他明显还记得我,冲过来的时候猛然一停,看着我道:“锁我的人在哪儿!”
“这里都是!”我随手一指,老疯子稀里糊涂,二话不说,抓着身边距离最近的一个人,拗断对方的胳膊。
老疯子仅仅就是一个人,但是隐隐有当年庞大那种人的气势,让人闻风丧胆,他绕着我和爷爷杀了一圈,替我们解开死围,就在他杀过来之后不久,我看到张四野带着十八水道的一批人,也从不远处现身。
局面顿时乱了,但对我们相当有力,张四野本来不想参与打杀,然而老疯子已经杀的眼红,他迫不得已也跟着过来,我遥遥喊了他一声,张四野一怔,马上带着人冲到了跟前。
“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说被人围了,张四野这人很讲义气,当时只是一面之缘,却不肯袖手旁观,十八水道的人跟外面的敌人斗起来,老疯子像是虎入羊群,寻常的人不堪一击,最后,几个圣域的高手不得已抽身过来想要阻拦。红娘子肯定知道老疯子的来历,更知道老疯子的厉害,当时就坐不稳了,转身就走,我咬咬牙想要追上去,但是爷爷伸手把我拽住,对我摇摇头。
“爷!你要干什么!那是大敌!不除她!她迟早要杀我们!”我想要继续追赶,但爷爷死死拽住我,不肯松手。红娘子的身形很快,就这么一迟滞间,她已经钻入了人群。我不能理解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爷!她是什么人!她到底是什么人!你要三番五次帮她!她的续命图,也是您给的!?”
“孩子,水伢子,不要问了......”爷爷扭过头,仿佛不想直视我的目光,呐呐道:“不要问了......”
此时此刻,我也没办法问的那么仔细,爷爷抵死不肯说,只能暂时不提。红娘子一走,那堆拿着响器的人一阵吹打,死死压着仲连城的泥胎几个起落,嘭的落进棺材,七八条精壮汉子立即抬着棺材就跑。仲连城的压力顿减,一声大喝,道:“这些人都是大患!能杀就杀了!”
我心里更明白这一点,场面太乱,也顾不上和爷爷多说什么,抽身追上老疯子,引着他去杀圣域的人。失去两根手指的老乞丐可能不知道老疯子是什么人,硬着头皮想要挡,但是他单枪匹马连仲连城都斗不过,更不要说老疯子,仅仅三五个回合,被老疯子揪住领子,后心挨了一拳,当时差点喷血。
“把我锁住的时候!你们都痛快了!”老疯子一边杀一边道:“现在血债血偿!”
“这个,当时是锁你的元凶!”我指着不远处的那个重瞳,道:“他出力最大!”
老疯子一听,眼睛就冒火,冲着重瞳飞奔过去,重瞳跟老乞丐大致身手相当,被老疯子追上之后,完全丧失了斗志,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了。身有命图,自燃了可以疯狂起来,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大头佛那种血性。重瞳爱惜自己的命,一门心思只想逃走,老疯子扭住他的胳膊,抬腿一踹,重瞳一条腿咔嚓一声,被生生的踢断,倒在地上连连翻滚,额头疼的冒出一层汗水。
“给我杀了他!”老疯子抬手把重瞳扔出去,朝着下一个目标而去,重瞳断了一条腿,魂飞魄散,尽管身手远远超过我,却已经蔫了。这时候,张四野也赶过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把重瞳围住,我知道这种人不毁了命图很难杀死,直接顺着他身上几个可能存在的命图罩门依次的捅。
“不要毁我的命图!”重瞳拼命挣扎,最后急眼了,扭着身体道:“你一直在找一个叫七七的丫头是不是!不要毁我命图!我知道她在哪儿!我知道!”
“不要用这个当价码!我知道她在三生观!”
“那不是她!不是她!”重瞳大声的辩解:“呆在三生道观的不是那丫头!”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关于七七的事,我知道,从三生观跟七七见面时,她就不是原来的七七了。三生观里,不是七七,那么真正的七七会在哪儿?
“说!她在哪儿!”
“你饶过我!饶过我!”重瞳没有大头佛的骨气,苦苦的哀求。这是敌人,然而在我心里,七七远比他重要的多。
“你说出来,我不杀你,绝不食言!”
“她......”重瞳喘了口气,道:“她在一面镜子里......”
第二百零九章
全部溃散
重瞳的话让我感觉疑惑又震惊,真正的七七是在一面镜子里?
“什么镜子!你说清楚!”我一想起这些,就意识到真正的七七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依然那么孤弱,那么可怜,心里紧张,立即揪着重瞳急促的逼问。
“是一面一尺高的镜子!”重瞳唯恐我会一急之下毁他的命图,连忙道:“我亲眼见过,她就在里面!”
重瞳说的事情,他亲眼见过一次,但并不清楚真正的过程,而且那面镜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我很失望,揪着他的手慢慢就松了,不过转念间,我又感觉到无比的欣慰,我惧怕一个熟悉的人的背叛和改变,现在终于从敌人嘴里得到了确凿的答案,真正的七七既然没有变化,那么这么长时间来的奔波和寻找,对我来说都值得。
“我已经说了,你不要食言!”重瞳听着周围那些被老疯子屠戮的人的惨叫声,愈发害怕,信心和勇气完全丧失殆尽,我想了想,站起身让他走了。
老疯子一个人的出现就缓解了我们的困境,当年十八水道的总把头,果然犀利之极。仲连城没有了那具泥胎的压制,顿时生龙活虎,把老乞丐那些人都渐渐逼退,前后不到十分钟时间,严密的包围圈立即被冲散了,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想办法把老总把喊回来吧。”张四野有些担忧,老疯子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十八水道的总把,但是神志不清,一旦杀的起兴,可能要把附近的人都杀光才会罢手。
果然,老疯子真有杀光对手的趋势,没人再敢阻拦他,四下奔逃,圣域的几个高手连连被仲连城压着,又受到老疯子的威胁,渐渐的就开始左右躲闪,不去正面对敌。老疯子兜了一圈,一眼看到停在水里的大船,冲过了对我道:“那艘船,什么来头!”
“那艘船没有什么......”
“我看它不顺眼!打沉他!”老疯子不等我说完,一口气冲向河滩,他脑子不清醒,但当年的功夫一点都没丢,十八水道出身的人,水性一样精熟,游鱼般的跳进水里,一路游一路杀,把两个孟家的龙鳃还有残存的荷花婆都撕成两半,贴着船舷飞快的爬上大船。
船上那些人顿时就遭殃了,嚎叫着一个个从船上被打落到水里,我拦不住老疯子,张四野也无奈。我心里惦记爷爷,然而转头四下张望了一眼,心里猛然一凉。
爷爷不见了,连同被撞到河滩上的石头棺材也无影无踪,老疯子出现之后,我们的困境就缓解了很多,爷爷没出事,他可能知道我和仲连城不会再有危险,趁着刚才的混乱,悄然离开了。
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惆怅的看看远处,爷爷在大河中已经没有一丝的痕迹。他好像很难去面对一些事情,也很难面对我的追问。
这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了,爷爷说了几次,这把老骨头要丢在河里,他的确没有再上岸的打算,除了七门本身的镇河职责,他一定是想在漫长的漂流中回避什么。
我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弥勒还有金大少他们浮水过河,仲连城在追击残敌,老疯子来回折腾了片刻,一把火把那艘大船点燃,然后回到岸边,浑身湿淋淋的,抬眼扫视四周,道:“还有谁,当年是坑了我的!?”
“住手!都住手!”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从不远处的河道,还有岸边,接连响起了哒哒哒的声音。那种声音绝对是枪声,河滩上的江湖人至今仍然保持着某些传统,很少会用枪支这些武器,突如其来的枪声清脆连续,虽然是朝天空鸣的,却带来了巨大的震慑力。
我们都紧张起来,只有老疯子若无其事的望着河面。随即,从不远处的河道上,飞快的驶来三艘小船,那种船不是寻常渔家走水人所用的船,而是装着机器马达的铁皮船,我们称之为小铁轮,一般都是公家的人才会用的水上交通工具。
小铁轮全力开动,快的一阵风一样,三艘小船上一共站着七八个人,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支过去乡里民兵所用的五六式冲锋枪。我的眼睛一亮,第一艘小铁轮的船头上,站着两个熟悉的人。
是已经消失了一段日子的老刀子,还有大伟!
上一次见到老刀子,他重伤垂死,在勉强坚持,但是时隔这么久,老刀子的伤明显好了,一只手叉着腰,站立船头,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岸上的人。河滩远处响起的枪声,肯定也是老刀子一伙的人,从水陆两道把我们包抄起来。
虽然老刀子那帮人身上没穿什么制服,但河滩上都是一群人精,看到这种架势,就猜到估计是公家的人。自古说,民匪不与官斗,尤其是旁门的人,最忌讳跟公家人产生什么瓜葛,老刀子还没有真正靠岸,那帮已经被老疯子冲散的人群就开始彻底的逃离河滩,老刀子手下的人少,阻截不住,又不能真的开枪把人全打死,缺口一出现,顿时就收不住了,漫天遍野都是人,呼啦啦朝四周逃走。
“我要找一个人,告诉我,那人在什么地方?”老疯子丝毫都不在意坐着小铁轮来的人,若无其事问我道:“你跟我说,那人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老刀子这种敌非敌,友非友的人多接触也不是好事,就想先走了再说。我没答老疯子的话,指着远处一个已经跑出去很远的人,道:“那也是个元凶。”
“我杀了他!”老疯子眼睛一闪,转头就去追击。我和张四野匆忙道别,他要跟着老疯子,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这一转眼的功夫,老刀子他们距离河湾已经非常近。天色有些暗,然而黄沙场胡家一甲子一出的血眼,目光无比犀利,一眼就看到我。老刀子精神一振,跟大伟先后跳上河岸,奔了过来。仲连城也是眼里有水的人,无声无息的潜到附近,趁乱走了。
“老胡,这些人怎么办?”有人在后头询问老刀子,老刀子看看遍地狼藉,还有已经逃窜出去的人群,无奈的摇摇头,道:“就这样吧,他们走了就走了,都是河滩的地头蛇,追不上的,把这里收拾一下,不能让老百姓们看到。”
我没有想着逃走,因为心里一直都隐约觉得,老刀子是个心术很正的人,而且当时也算是同患难过。果然,老刀子心平气和的朝我走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越来越结实了。”他拍拍我的肩膀,道:“来这边聊聊。”
老刀子没有完全隐晦我,他们之所以注意到这个地方,是从三河镇开始的,旁门那些人在三河镇上做了手脚,恰好被老刀子知道,带着人过来查看,顺势就摸到这边。我和老刀子坐到不远处,他拿出烟抽,大伟把手里的枪放好,带着急切的语气,问我道:“这么长时间,有没有见过亦甜?”
一句话仿佛戳中了我心里某块很脆弱的地方,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当时仲连城点化我,我似懂非懂,觉得自己是放下了,然而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把一切说放下就放下?
其实我早已经看得出,大伟对亦甜是很倾心的。老刀子当时被亦甜暗算,他是个深沉的人,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就闷在心里没说,一直到现在为止,大伟单纯的认为,他们只是跟亦甜走散了。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已经被老刀子看出了我神色间的破绽,他抽了口烟,道:“没关系,到了这时候,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不要把我当公家的人。”大伟的傲慢收敛了很多,蹲在我面前,急促的道:“至少我们也算是半个朋友,现在我们是私下说话,你别担心,有没有见过亦甜?有没有?”
“她......”我想,我是瞒不过老刀子这样的人的,何况亦甜的死,跟我没有什么关系,该说的事情,迟早瞒不住人,我考虑了一下,慢慢叹了口气,道:“她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大伟一下子呆住了,两只眼睛瞪的溜圆溜圆的,仿佛不敢相信我的话,过了那么一两分钟,他突然就跳起来抓着我的衣领,喝道:“你胡说!亦甜不可能会死!她那么单纯!那么善良!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的情绪,所以任由他在这里发狂般的大跳大叫。老刀子皱皱眉头,起身把大伟拉开,让他去一旁安静安静。大伟震惊之余,可能觉得我并没有说谎,他的脸色变的惨白,有气无力的慢慢走到不远处,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呜咽声已经隐隐传来。
“你听谁说起亦甜死了,还是亲眼目睹的?”老刀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我道。
“我亲眼见过她的尸体。”我不想再形容当时亦甜的尸体是什么样子,也不想暴露仲连城,只是告诉老刀子,亦甜的确死了。
老刀子没有立即回话,默默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一支烟抽完,他把烟头慢慢碾灭,对我摇摇头,道:“不,她肯定没有死。”
第二百一十章
她没有死
“她真的已经死了。”我也跟着摇摇头,觉得老刀子和大伟一样,对这个事情有点偏执,我见过亦甜的尸体,那是被仲连城这样的人亲手杀掉的,老刀子只是听我讲述,却做出这样无理的判断。
“这个世界上,有的事即便是你亲眼目睹,也不能做绝对的结论。”老刀子道:“我没有什么根据反驳你,只是觉得,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为什么?”
“我先跟你说说,我是怎么遇见她的吧。”
老刀子从小在黄沙场长大,算个地道的河滩人,后来离开了家,经常在外地奔波,不过只要有机会,就会回河滩来看看,住上几天。七年前,当时的大环境还没有现在宽松,旁门七门都在蛰伏,河滩大体上比较宁静,当时是中元节,按照惯例,每年中元节上,两岸的居民会给大河奉献祭品,投引路灯,最后还得搭台唱三天戏,不过条件不允许,别的环节都被迫省略了,趁夜偷偷放了一些引路灯。老刀子当时正好在河滩上,陆陆续续的引路灯漂过水面,他突然就看到有人估计是在水里溺水了,赶紧下河去救了上来。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已经奄奄一息,只留下半口气,但是她命很大,被老刀子救了以后就慢慢的活过来。我不用老刀子多解释,就知道那小女孩,肯定是亦甜。
亦甜被救上来,老刀子就问她住在什么地方,要送她回家,但是当时还是孩子的亦甜提起这个就眼泪汪汪的,说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
事实上,老刀子并不是个马虎的人,然而面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根本就没有朝深处多想。更重要的是,亦甜跟老刀子熟悉了以后,主动跟他说了件事。
“她让我看了她的重瞳,还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老刀子自失的一笑,道:“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
看到亦甜的重瞳,老刀子就觉得,她肯定是圣域人在河滩上的一个遗孤。老刀子收养了她,收她当徒弟,送她去上学念书。我不认为这是老刀子的错,因为亦甜的笑容还有眼睛里仿佛天性般的纯善,几乎可以迷惑所有人。
“她十二三岁就有那么深的心机,在我身边隐忍了七年,这样的人,可能说死就死吗?”老刀子道:“我不相信。”
亦甜隐伏在老刀子身边,可能是有目的的,也可能看重的是老刀子的身份,但前后七年,估计认为老刀子不会被利用,才痛下杀手。我的心顿时一凉,老刀子养了她七年,她会对老刀子背后下手,而我又算的了什么呢?
“总之,这个人,一定要小心,我真不相信她会死掉,至少现在不会。”老刀子可能不想再说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个隐痛,当时就转移话题,问我道:“你在河边走了这么久,有没有知道些事情。”
“什么事情?”
“比如,河底的一些事?”
我就觉得老刀子是在套话的,他对我没恶意,但也不能什么都告诉他。我摇头,表示不知道。老刀子笑了笑,没有再逼问,道:“你说不知道,那也不奇怪,河底的秘密,那是天机,你们七门里面,只有上代的大掌灯将要死去时,才会悄悄传给下一任大掌灯,除此之外,连自己至亲的人也不能透露。三十六旁门跟七门斗了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其实连旁门的人也说不清楚。像我这样的人,只知道河底的天机如果镇不住了,会有天崩,会有大祸。”
跟老刀子是无法深谈的,因为双方的立场毕竟不同,他也不可能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过老刀子没有为难我,聊了一会儿之后,就站起身,道:“我们还要把这些收拾一下。”
“那我就先走了。”我不想再这儿多呆,站起身就走。
“哎!”老刀子等我走出去几步之后,突然叫住我,道:“前路凶吉未卜,小心。”
我找到弥勒他们,迅速离开了这里,我想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金宝也总能卸掉身上的担子,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但他不肯,坐船走了一程,就坚持上岸去。
“水娃,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乡下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过去,只知道吃饱喝足了就很开心。”金宝慢慢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但是有的路,只要走上去,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一直目送金宝从这里走远,走的无影无踪,我才恍然,这可能就是人常说的命,命该如此。
等到完全平静下来,我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一细想,立即想起爷爷在临危时交给我的那只小布袋,当时局面混乱危险,接了布袋随手塞进怀里,没有打开看,但是现在想想,爷爷一直贴身带着那东西,觉得实在逃不出去了,才转手交给我,说明这东西要么很重要,要么就有别的意义。
我拿出布袋子,随手一捏,袋子里的东西很硬,打开一看,当时就觉得目光一滞,接着脑子里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各种情绪全部化成浓重如雾的疑惑,不断充斥着心田。
这只布袋子里,装着一块黑黑的扁平的东西,我看得出,那是一块黑金桃木。
爷爷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越看越觉得心惊,把自己身上那块黑金桃木拿出来,两块黑金木放在一起对比,就能发现木头的纹络是完整的。也就是说,两块黑金木原本可能是完整的一块,被雕琢之后分成两块了。
看着这两块原本为一体的黑金木,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爷爷他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难怪老鬼当时出河之后,经历了一些事,就说过,我爷爷,是七门那一辈人里面最深的一个,别人永远别想完全看透他。
我琢磨着,事情发展到现在,可能已经到了一个非常紧要的关头,越来越多过去没有听说过的人或物渐渐都浮出水面,他们蛰伏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可能还不会露面。以我和弥勒的实力,不足以护住河中剩下的几尊鼎,但是没人能帮我们,爹和庞狗子身上的担子,不会比我们轻。
我们仍然没有停止,只不过行动尽力转到地下,能不露面的时候就不露面。老刀子带着那么多拿枪的人出现,无疑证明,公家的人也关注了这件事。这对旁门来说是个震慑,接下来十多天时间里,我们不露面,旁门的人也很老实。
连着多少天在野地里呆着,身上的东西消耗光了,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会就近去路经的村子里买,都是河滩本地人,村子里的人会很和善。现在形势有点紧,要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三个人忍着到了天黑之后,才打算借着乡下人开始吃晚饭的时间去买些干粮。我们要去的是个小村子,还没有真正走到村口的时候,看见有人牵着一条大狗迎面而来,双方距离不远,那个人看上去蔫头蔫脑的,但是他手里牵着的大狗却很扎眼,那肯定是赵三狗家里驯养的狗,寻常村里的柴狗长不了这么大的个头。
就是这条狗,暴露了对方的身份,我们立即放慢了脚步,赵三狗家的看门犬闻过气味能一两年不忘,旁门的人借助这个条件带着狗到处乱找。我们放慢脚步的同时,那个牵着狗的人也警觉了,尽管闷头闷脑的不说话,。然而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汪汪......
走到一定距离,那条大狗突然抽抽鼻子,一边大叫一边要朝我们这边扑,那人拽都拽不住,被大狗拖着就朝这边跑,跑了几步,对方一下丢了狗绳,转身就朝村子里跑。弥勒拔脚就追,他脚步一动,凶狠的大柴狗堪堪蹿到眼前,我抬手兜了一鞭子,打鬼鞭的鞭梢灵巧一动,绕着圈缠住大狗的脖子,接着用力一勒,大狗就喊不出声了。
“旁门的人欺负我就算了,他娘的一条狗也冲老子汪汪叫!”金大少动作麻利,大狗被缠住脖子的一瞬,立即就跑过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货抬脚就踢,力道十足,大柴狗被缠的不能动,头上连挨了几脚,倒地就爬不起来了,四肢抽搐着翻白眼。
收拾了这条大狗的同时,弥勒也追上了牵着狗的人,夹着就拖回来。我们连着让旁门围攻了几次,对这些人恨意很深,弥勒下手可能有些重,把人拖回来的时候,对方倒地不起,好像昏死过去了一样。
“给我起来!别装死!”弥勒吐了口唾沫,踢了对方一脚。
那人挨了一脚,并没有睁眼,但是整个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慢慢的蜷缩着,最后缩成了一个球。
第二百一十一章
镜子圈套
“这是搞什么?”金大少看着地上的人缩成了一个球,额头就开始冒汗,抬眼朝四周望去,不过村子里可能没有这人的同伙,否则早就跑出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被弥勒重手给打废了,蜷缩一团微微的发抖,嘴巴上下开合,牙齿咯咯的叩响。
“他是不是想说什么?”金大少试探着问道,我也隐隐觉得,这个人的样子,是想要说什么话,却已经说不出来了。
一眨眼间的功夫,那人身上各种动作骤然停止下来,好像是断气了。尽管是仇人,但现在总归是太平年月,把人打废,总觉得心里发虚,三个人赶紧就想办法要把他给弄走。然而就在我们抬着他的时候,对方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条一条青紫的线,交织纵横,在初升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我们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觉得害怕,只是想尽快离开,弥勒和金大少抬着他,到不远的地方飞快的刨了个坑,埋了进去。
“不用可惜,这人没做什么好事。”弥勒拍拍手,朝村子里看了一眼,道:“赶紧去买干粮。”
我总觉得那人在临死之前像是要说话,不过死都死过了,现在再想这些有点多余。三个人跑进村子,在一户人家里弄了一兜馍馍,对方是老两口,儿子在外地,对我们很照顾,给了馍馍,又搭了几块咸菜。买了东西,我们就想走的,出门的时候,那老太太就好心道:“要不,你们从东头绕路走吧,村子里摆灵棚办丧事的,沾了晦气不吉利。”
我们道了谢,但是从东头绕路,要兜一大圈,死人见的多了,对这些并不避讳,所以出门直接就横穿村子,走到一半的时候,果然看到了灵棚。看上去,死者应该年轻,而且死在外面,依照本地的风俗,死在外头,一般就不进家门了,灵棚搭在家门口,半夜没人后辈守灵。可能是办着白事的原因,村里人都怕不吉,夜还不深,已经没人出门了。
灵棚是那种很普通的一面开口三面封的棚子,门口吊着两盏白灯笼,死者的遗体摆在灵棚里头,里面的案子上还有供品。走过灵棚的时候,金大少抽抽鼻子就馋了,望着里面的几盘子供品,道:“我想吃桃酥。”
“死人的供品你也吃?”
“你让他开价啊,我没二话。”
三个人说着走过灵棚,再过一段就能离开村子。但是走出去几步,就觉得身后有窸窸窣窣异样的响动,听的人汗毛直立。
“他娘的......”金大少停下脚步,咽了口唾沫,道:“灵棚里有什么动静?”
我慢慢回过头,灵棚门口吊着的两盏白灯笼被风一吹,微微打着晃,最开始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然而转眼间,灯笼折射下来的光突然就照出一个趴在地上的影子。影子在慢慢的爬动,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一迟疑,灯笼映出的影子已经从灵棚里爬了出来。明显,是摆在灵棚里的尸体在爬。
“这他娘的也太小气了!我就说了声想吃桃酥!他就撵出来了!”金大少赶紧就冲着后面摊摊手,憋着嗓子道:“你看看,我就说了一声,没有真的拿你的桃酥啊!”
在河滩的民间传说中,诈尸并非空穴来风,既有传说,也有事实,但是既然诈尸,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好端端无缘无故就出现了异状。灵棚里的尸体明显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从灵棚爬出来之后,调头继续朝这边爬。
“算了,别理会了,走吧。”弥勒不想多惹麻烦,又在人家村子里头,出了什么事,不好收场。
我也抱着这个念头,反正尸体爬动的很慢,我们抽身就跑,它肯定追不上。但是目光一晃,我一下发现尸体的脸上,布满了一条条青紫色的线。这个状况让我脑子随即反应过来,之前被弥勒弄死的那个人有话要说,但没能说出口,这具尸体,可能是代他说话的。
想到这儿,我就不走了,身上有镇河镜,那具灵棚里爬出来的尸体隔着一段距离就不敢再靠近,尸体喉咙里咕隆咕隆响了几下,汇聚成一道很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找一面镜子......”
我心里马上一紧,这道声音并没有说明,然而一提起镜子,我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圣域的重瞳说的镜子,七七就在那面镜子里。我猛走了两步,地上的尸体也随着朝后缩了缩,我不是谭家人,无法跟尸体过话,就不能直接问,只能听。
“要找镜子......去连环山的......龙王庙......”
说完这句话,尸体的头一栽,随后就一动不动了,估计它要说的已经说完。我看看弥勒,又看看金大少,连环山的龙王庙,我还没有听说过。
“先走吧......”金大少拽着我和弥勒就蹬蹬的跑出村子,一直跑了很远才放慢脚步,他道:“连环山我知道,但是有没有龙王庙就不清楚了。”
黄河两岸的人自古都崇信龙王,大大小小的龙王庙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前些年被拆除了很多,只有那些地处偏僻的幸免保存下来。连环山是过去一条大河故道所在的地方,河道绕山而过,山势一环套着一环,不过故道早就没水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商量,不用多想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圈套,我们这段时间藏的很严实,没露半点行踪,外头的人找不到我们,就下套子引诱。但是这个圈套让我不能不跳,至少要去看看。
“这样太危险了,不能硬着头皮就去。”
“七七也是七门的人。”我听重瞳说的,七七是在一面镜子里,她那张怯生生又极可怜的脸庞,始终在脑子里晃来晃去,越想心里越不甘:“自己的人都不管,等长门醒过来,我怎么跟他交代?”
“不行的话,把爹他们请出来吧。”弥勒想了想,道:“人要救,我们也要安全。”
我们商量了一下,弥勒就赶去跟他爹庞狗子碰面,接连等了有好几天,弥勒孤身回来了,我以为是爹他们有事脱不开身,但是弥勒回来的时候说,连环山可以放心去,七门上一辈人会做接应。
有了这个保证,我心里更踏实了,金大少带着我们就朝连环山去,乘船赶路很快,顺河走了两三天,我们就到了连环山外面的故道边上,以前有水的时候,故道两边可能住着人,正因为这样,才会修龙王庙,但故道的水一干,靠河生活的人就活不下去了,先后搬走,连环山荒芜了不知道多少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弥勒没来过这儿,但回去跟庞狗子他们碰面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了,这里是有座很久远的龙王庙,破败不堪,就在故道旁边第一座山后。
说不清楚为什么,一走到连环山,我就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沉重感,那种沉重很莫名其妙,并非来自七七。一路走过去,那种沉重之后,又有隐约的萧索和悲凉,我是第一次来到连环山,对这里很陌生,但走着走着,却觉得周围好像有一丝一缕说不出的熟悉。
这绝对是个很怪异的地方。
我收敛心里的杂念,既然对方把我引到连环山,就有预谋,我们七门也做了相应的准备,说不上谁怕谁,不过没有隐藏的必要,我们明着翻过了故道,又爬过故道旁边第一座山,那座破败的龙王庙就在山脚下头,多年没有香火,也没有修葺,庙几乎要塌了,千疮百孔。
“估计就是哪儿了。”弥勒指指山下的龙王庙,转头看看我,道:“一切不用担心,天塌不下来。”
我点点头,什么都不说,顺着下山的路一口气跑到山脚下,一直到这个时候,周围还是静悄悄的。龙王庙的大门早就没有了,外面的围墙塌了一片,透过失去遮拦的大门,一眼就能看到庙里面原来供着的龙王像,神像歪歪斜斜的倒在一边儿,周围到处都是灰尘。
我慢慢走向破败的龙王庙,穿过大门,四下寂静无声,当我真正站到大门边上的时候,就看见那张腐朽的供桌被擦洗干净了,上面摆着一块被黑布遮挡的东西。
唰......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动了黑布,又似乎是一阵骤然而来的风,桌上的黑布顿时被掀到了一边儿,随即,我看到了一面镜子,只有一尺长短的镜子。
“哥......”
我相信,这绝对不是错觉,在我看见这面镜子的一瞬间,一声让我感觉无比熟悉的声音,隐约从镜子里飘动出来。
那是七七的声音,一定就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孰弱孰强
七七的声音充耳可闻,一丝一缕如同袅袅青烟,在空无一人又破败的龙王庙里回荡,我压着心里的激动,慢慢朝香案走过去。香案上的镜子一尘不染,在我靠近镜子的同时,镜子里骤然翻出了一张若隐若现的脸。
那张脸很模糊,像是一团烟雾化出来的,被牢牢的锁在镜子里,扭来扭去。随着脸庞的扭动,七七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从镜子里飘动出来,那声音带着委屈,带着幽怨,带着泣声,让人听着心都要碎了。
“哥......救救我......哥......”
那张脸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我凝神看了看,心顿时被揪的很紧,就在镜子里的脸庞清晰的一瞬,我看到那是七七的脸。
在这一刻,我恍然,无怪圣域的重瞳会说,真正的七七是在一面镜子里。的确是这样,七七的身体被人强占了,她自己让镜子牢牢的锁住。我不知道一个人被锁在寸尺方圆的镜子里是什么滋味,但只要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寒。
“七七,不怕,我在这!”我辨别出真正的七七就在镜子里,抛开一切,想要伸手把镜子拿起来,我想着,既然有人能把七七锁进去,必然就有人能把她放出来。
“近水,又见面了。”
我的手还没有真正触碰到供桌上的镜子,一道悠然的声音就钻入了耳朵。神像一边的阴暗角落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我和她见了不知道几次,不用看脸,只听声音就知道她是三十六旁门的头把。
“滚!”我看到头把的同时,就知道七七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必然跟她有关,心里的愤恨几乎压制不住,低低的怒喝了一声。
“我早就和你说过,有些事,是注定的。”
“你是谁!”我知道头把占据了七七的身体,心里恨的要死。
“我是七七。”头把不阴不阳的声音猛然一变,那声音几乎跟七七的声音一模一样,不等我反驳,她的声音跟着又是一变:“我是亦甜。”
“哥......她不是七七......她不是......”镜子里七七的声音焦躁不堪,唯恐我会错失心智,连声的提醒。
“你舍了自己的肉身,上七七的身,你不怕有一天从七七身上被赶走之后,你连归路都没有吗!?”我终于完全明白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亦甜还活着,她丢掉的只不过是自己的躯壳,真正的亦甜,就在七七的身体里。
“近水啊,原本,抓这个女孩儿,只是为了挟持一下七门的人,但是后来我知道了一件事,就觉得,这件事比丢弃躯壳还要重要,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头把重新变回那种不阴不阳让人听起来觉得烦躁的声音,道:“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把你引到连环山吗?你不觉得,这是一个让你感觉非常熟悉的地方?”
重瞳窥心,虽然七七的身体没有重瞳,但那种窥心的本能,仿佛已经被亦甜彻底掌握了,她一句话就戳中我现在最疑惑的地方,连环山,这是一个让我觉得很特异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儿,却总是感觉异样的熟悉。
但是我不愿再在这个时候思虑那么多,不等头把接着说话,猛然伸手一抓,想收了供桌上的镜子再说。我自信自己的速度已经不比头把慢多少,又占据了先机,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镜子的同时,整个人就像被镜子吸住了一样,再也撤不开手。镜子似乎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吸着人的三魂七魄,魂儿如同要从身体里脱离出来一样,被镜子收去。我的脑子随着这阵吸引而眩晕。
纷乱的余光一瞥,从另一边的阴暗角落里,一道人影像是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显现出来,隐约中,我看到那好像是个岁数非常大的瞎子,眼皮一翻,露出一双灰白无光的眸子。瞎子瘦的和鬼一样,一只手盘着一串血红的念珠,手指在飞快的捻动。
我好像完全撑不住了,手被黏在镜子上,总觉得身体中的一部分一直要脱体而出,被收拢进镜子里,那是比死亡更危险的危机。
骤然间,我感觉自己的额骨突然开始通明,闪动着亮光,额骨里面那圈如同漩涡般缓缓转动的东西撞击着脑海。我眼前一阵模糊,看到了一条源远流长的河,看到了一环套着一环的山。河水汹涌,半空乌云密布,周围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那一刹那之中,我感觉身体要裂开了,粉碎成无数的碎片,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一条影子从漫天的乌云和血雨之间轰然掉落到了连环山的山脚下。
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闷响打断了我的思路,神智顿时清醒了,神像上方的屋顶不知道被谁打穿了一个大洞,砖头土石哗哗的朝下掉落,紧跟着,一根笔直的白蜡杆从屋顶的破洞里呼的伸进来,长虹贯日一般,快且犀利,这一击连旁门头把也不敢硬抗,闪身躲到一边,白蜡杆探下来的时候,爹的身影也随即从屋顶落入庙中,他抖手一棍,威猛无比,把刚刚出现的那个老瞎子逼到墙角。
不等那瞎子完全退去,屋顶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土屑抖落下来,低矮结实的庞狗子也从上头跳进庙里,庞狗子的性子跟老鬼差不多,虽然平时不多说话,但是一动手,那种霸道和凌厉几乎要把整座破庙打塌。
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击,把瞎子和旁门头把一起逼了出去,两根白蜡杆余势不衰,砰砰击打在墙壁上,腐朽的墙壁承受不住这种雷霆重击,轰隆塌了一片。
“儿子,小心一些。”爹沙哑着嗓子,反手一抖白蜡杆,在镜子上轻轻一挑,他在这根白蜡杆上不知道下了多少年的苦功,将近两米长的棍子灵活的如同自己的手指,镜子一下被挑开了,我得到自由,反手脱下外衣,把镜子包了起来。
“七七,不要怕,不要怕......”我把镜子带在身上,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忧虑,七七终于被找回来了,却呆在镜子里出不去。
一片墙壁被打塌,守在外面的弥勒还有金大少抬脚就闯进来,庞狗子兴起,低喝了一声,舞着棍子把瞎子一口气逼到了墙根的死角,那个老瞎子给人一种阴森且飘忽的感觉,身手却不是很强。
“死!”庞狗子跟爹一样沉默寡言,抬手一击,棍子直捣黄龙,已经逼到了瞎子面前。
轰隆......
墙角骤然间破了个洞,一只手临危从破洞伸进来,抓走了老瞎子,庞狗子一击落空,身形不停,跟着就从墙角的破洞冲了出去。破败的龙王庙经不住这连番的重压,半间屋子摇摇欲坠,脸盆大小的墙皮一块一块的脱落,我们怕被压在下面,也纷纷顺破洞跳出来。
“不就是想把我们引来!我们已经来了!”爹单手举着棍子,望着已经被逼到不远处的旁门头把,他目光淡定,多年的磨难,已经把他身上的棱角和庞狗子一样磨平了。
“该出来的,都出来。”庞狗子吸了口气,站到爹身边,两条汉子气势如龙。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在漫长的岁月中,为什么人丁单薄的七门能够一直繁衍生存到今天,七门人的脊梁始终是笔直的,不会被任何东西压弯。这是一种信念,也是一种精神。
连环山的山脚周围,密密麻麻显出了一片人影,除了那些充作喽啰的旁门傀儡,圣域的高手也到了很多。这是一个由镜子引起的圈套,巨大的圈套,我总觉得七门有了准备和防备,然而却没想到,就因为一面镜子,会引发如此规模的围杀。
在这些圣域和旁门人出现的同时,山脚另一边,出现了十几个九黎的苗人。为首的一个四十多岁,和其他擅长巫蛊的九黎苗人不同,这个人身材敦实,看着就是苦练过功夫的人,他虽然已经四十出头,但剑眉星目,脸庞俊朗,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异于常人的风范和气势。
“九黎,苗不异。”这个大家气度的中年苗人龙行虎步,一步一个脚印,沉稳从山脚另一边走来,他的目光不像那些常年浸淫在巫毒蛊术中的苗巫一样阴邪,带着明朗坦荡的光,隐隐让人折服。
“这个是九黎总掌坛的儿子。”唐百川拖着白蜡杆,慢慢从后面走过来,小声道:“看着很不好对付。”
我心里顿时一动,之前跟苗玉相遇的时候,她和其它九黎的苗人发生争执,从双方的交谈中,能够分析出,苗玉的身份超然,很可能是九黎一个很重要的头面人物的孙女,那个头面人物,十有八九是九黎的首脑,九黎殿的总掌坛。
这样一想,这个沉稳到令人折服的中年苗人,会是苗玉的父亲?
“对方人太多了。”我小声跟弥勒道,心里觉得不踏实,会否因为这个镜子圈套,而连累七门?
“安心,等着看吧。”弥勒一点也不畏惧,尽管周围强敌林立,但他还是挂着那副憨厚的笑容,道:“明知这是个圈套,爹他们还要来,就不会怕了这些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绝杀之局
弥勒的话让我安心了一些,爹和庞狗子还有唐百川那样的人忍辱负重多少年,不会冒然的冲动行事,在我们两个交谈的这短短时间里,周围的人已经逼近了一段,从三个方向把我们几个隐隐围在了中间。
我忍不住就朝爹那边走了几步,跟他并肩站在一起,面对周围的强敌。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忐忑的,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可能不会把这么多人都牵连进来。我觉得,可能是父子连心的原因,爹微微转头,看到我脸上的神色,对我道:“孩子,你做得对,七门七家,如果连自家的人都不救了,那活个男人,还有什么用?”
“那些圣域来的,都是高手。”我看看附近的人群,除了稳重如山的苗不异之外,圣域的重瞳龙鳃七指都有人在,除此之外,我看见了两个耳朵异长的人,还有一个眼睛出奇的大,这都是圣域的异象。
“孩子,你知道吧。”爹抽手摸摸我的头,道:“就算没有七七的事,这一战也迟早要来,既然躲不过去,那就跟他们打!”
在我们说话间,那个被人拉走的瞎子站在人群中,抽着鼻子像狗一样来回嗅了嗅,左手的五根指头飞快的掐算着,嘴里神叨叨的默念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遥遥指着我爹这边,道:“这个人,水克他天生五行。”
接着,瞎子又指指庞狗子和唐百川,道:“这个,金克他,另一个,火克!”
我一听就知道,这个瞎子虽然功夫不高,然而必定精通阴阳术数。唐百川微微皱了皱眉头,唐家也是奇淫机巧的世家,对这些东西熟门熟路,那瞎子说的没错,一下就把几个人的五行缺陷点破。
“那这个人呢?”有人指了指我,道:“这个据说是七门陈老六的孙子,是他们的大掌灯。”
“这个......”瞎子翻着灰白的眸子,侧耳朝我这边晃了晃,五指在飞快的捻动,他验算爹和庞狗子他们的先天五行缺陷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但是此刻却有些犯难了,磨蹭了半天,猛然一咬牙,道:“这个人的命骨那么重!”
我很怀疑瞎子就是苟半仙推演时说的那个“高人”,锁了七七的魂,又让亦甜跟七七合二为一,这种人知道一些常人不知的事情,留着非常危险,但是被那么多人保护着,难以撼动他。
“不要推他的五行缺陷了。”旁门头把对瞎子道:“你推不出。”
“我就不信那个邪!”瞎子发了狠,已经全部是灰白色的眼眶里,突然就露出一双比普通人小了几乎一倍的眼珠子,小小的眼珠镶嵌在眼眶中,看着说不出的诡异,那双眼睛骤然朝我这边凝视过来。
目光犀利的像是一把刀子,要把我瞬间穿透。瞎子眼眶中小小的眼球从下到上慢慢移动着,在我周身扫视。当他注视到我的额头时,目光顿时盯住了,仿佛有些呆滞。
“啊......”
一瞬间,瞎子突然大喊了一声,两颗小小的眼球一下翻到眼皮下头,再也看不到了,他灰色的眼眶微微渗出了两行血迹。
轰......
整片连环山之间,如同传来一声覆盖天地的微微的嘶吼,瞎子站都站不稳,被旁边的人扶着,与此同时,我感觉胸口间跳动的很厉害,那颗挂在脖子上的牙齿嗖的穿破两层衣服,风驰电掣一般朝瞎子飞过去。他身边都是高手,尽管牙齿不大,然而却被对方察觉到了,有人举着刀子挡在瞎子面前。但是这颗牙齿连锁着老疯子的那种银白锁链都切的断,更不用说这样的烂铁刀。
噗......
牙齿像是要把瞎子钉死一样,一下穿透了铁刀的刀面,瞎子躲闪不及,牙齿被刀子阻拦了一下,削减了大半的力道,但仍然从瞎子的肩胛骨洞穿过去。一颗牙齿把那帮人弄的手忙脚乱,团团的护住瞎子,牙齿带着一缕血迹,绕了一圈,重新飞回我身边。
“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在连环山推他的命数和五行,和作死一样!”旁门头把觉得瞎子太鲁莽了,又不好出声呵斥,劝阻间就加重了语气。
“那就不推!直接杀了!”有人喝道:“那三个人的先天五行有缺,攻他们的软肋!”
这些人准备很充分,圣域在极西,但某些巫毒术法并不比九黎相差太多。唐百川是唐家的嫡传,或许在阴阳术数这方面不如瞎子精熟,却知道该怎么应对。一连拿出三道符,拍在爹和庞狗子身上。
“缺什么,就补什么,五行无缺,暂时的圆满,足够杀退这帮人。”
唐百川的话音未落,两个旁门的人已经充作先锋,虎吼着朝庞狗子那边扑过去。庞狗子很有老鬼的风骨,一言不发,但手里的白蜡杆上仿佛贯注了千斤的神力,猛然横扫过去,两个人还没有站稳,就像两根木头一样被硬生生打断了腰骨。
“爹!你最强!”弥勒咧着嘴就乐了,庞狗子收回棍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个敦实又沉默的庞狗子,眼睛里都是慈爱。
“我跟你,堂堂正正斗一场,我知道你的五行之缺,但不占你的便宜。”苗不异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注视着爹,一步一步走过来,道:“我们正大光明打一次。”
“好。”爹同时回头望着苗不异,苗不异那种人,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厚重与尊崇,虽然他来自九黎,同样是七门的敌人,却光明磊落。
两个人迎面而对,越走越快,像两团呼啸的狂风,骤然撞击在一起。
“九黎既然不要我们帮忙,那咱们就先做了其他几个。”一个圣域的七指率先从人群里走出来,他一动,其余的高手都跟着动了,至少六七个人,一个个龙精虎猛,冲着庞狗子和唐百川杀过来。
当年一个大头佛就把河滩闹的鸡飞狗跳,何况这几个圣域人携手攻杀,纸人章那些旁门家族都有人在场,然而旁门左道的术法秘技仿佛都派不上用场了。唐百川的身子比较瘦弱,庞狗子挺身就冲到前面,把唐百川挡在身后。
嘭......
他一棍子横扫出去,被两个圣域人合力挡了回来,庞狗子退了一步,勉强站稳身子,但是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的发抖,显然被对方的力量震住了。那一刻,我心底的忐忑又开始萌动,爹和庞狗子他们,真能从这种绝杀的局面中翻转吗?
“就这几个七门余孽,今天都杀了,以后再没人出来搅局!杀吧!”圣域的七指带着六七个人再次抽身杀上来,唐百川迎头想挡,但是力道比庞狗子和爹要弱一些,让两个人闪身逼退,庞狗子一心护着他,棍子一抖,把来敌逼开,可顾前顾不住后,后心被七指重重砸了一拳。
七指神力,那种力量几乎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极限,庞狗子被打的差点扑倒,单膝跪在地上,想要撑起身子,但圣域人都对敌经验丰富,抓到机会紧追不舍,两个人一左一右压向庞狗子,唐百川在旁边挡住一个,我身边的弥勒已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但是他跟对手实力差的太多,还没有完全接近战团,被人一脚踢了出来,差不多二百斤的身子凌空翻了个跟头,重重落在地上,我赶紧扶起弥勒,弥勒皱着眉头不肯出声,又要冲过去。
“你们还有什么能耐!”圣域的七指哈哈一笑,连着朝还没有起身的庞狗子攻了几手,庞狗子被人围困,一下应付不来,又重重挨了一拳,脸色猛的一白,深吸了口气,把要涌到嗓子眼的血又咽了回去,七指得势不饶人,一边带人追着庞狗子打,一边喝道:“几个小的先宰了,庞独那老东西就算活着也是半死,成不了气候......”
“放你娘的屁!你是县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七指的话音未落,从山脚上方的半山腰上,传来一阵讪笑声,对方的嗓音听起来已经很苍老,但是满满全是调侃的意思,七指那种人在河滩横行惯了,很少受人挤兑,一听这阵讪笑,顿时暴跳如雷。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半山腰上随即显出两个人影,像两团翻滚的晨雾,轰隆隆顺势奔下山,速度奇快,七指的话音还在山脚四周回荡,两个人已经跑到了跟前。
“这个货七根指头,看着恶心,又讨厌的很,老三,先把他收拾了吧。”出言调侃七指的那个老头儿大概六十多岁了,跟弥勒一样,好像是那种天生挂着笑脸的人,那么大的岁数了,没一点正形。
“好。”旁边的老头儿岁数跟他差不多,但是板着一张苦瓜脸,像是家里刚刚死了人一样,一脸寒霜。
两个老头儿来的快,动作更快,只交谈了一句,已经齐齐的冲向那边,把追击庞狗子的人挡回去。他们的身手很硬朗,而且相互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左一右的架开四周的人,一人一边,抓着七指的两条胳膊,同时用力一甩,把七指结结实实的摔趴在地上。
“七指神力,七根手指很威风是不是?身上有命图很威风是不是?”嘻嘻哈哈的老头儿笑眯眯的,手下却很不客气,和苦瓜脸老头儿一人一脚踩住七指的两边肩膀,抬手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今天爷爷就毁你的命图!”
第二百一十四章
王牌杀器
看见这一个嘻嘻哈哈老没正经的老头儿,还有另个苦瓜脸,我心里顿时惊讶到了极点,这两个人对我来说并不算特别陌生,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河凫子七门,庞刘王孙宋陈唐,其中的刘王两家,几乎已经完全退出了七门,当时老鬼出河,在抱柳村召集七门集会的时候,这两个老头儿曾经出现过,然而当时表现的事不关己,神色态度甚至隐隐有些冷漠,让我心里很是不满。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临危现身,一下子让我明白,七门所谓一盘散沙,只是打给外人的一道幌子,七门的先辈早已经做了计划,把实力隐藏起来。
两个老头儿出手都快如闪电,不等旁边的人赶过去救援七指,嘻嘻哈哈的老头儿撩开七指的后背的衣服,一刀割了下去,庞狗子和唐百川趁机翻身而上,抖棍避开附近的人,那老头儿表面上笑的跟个老善人一样,但是出手却分外的狠,在七指后背上连划了几刀,七指疼的头上冒汗,然而被两个老头儿踩着,使劲挣扎也无法挣脱。
唰......
嘻嘻哈哈的老头儿毫不留情,伸手在七指背后的伤口上一抓,猛然用力,整片后背上的皮被硬生生的撕了下来。那块皮是命图所在,一旦离身,七指就受不了那种痛楚,扭曲着挣扎了几下,大喊一声昏死过去。两个老头儿松开脚,抬手把手里血淋淋的皮子丢到一边。
“七门,刘寒亭。”
“七门,王司宇。”
两个人环视周围的人群,没一点正经的老头儿是七门刘家的人,另一个苦瓜脸是王家的。
“刘家和王家不是早就不理七门的事了!原来一直在装孙子!”有旁门的人在人群后面大喊。
“这个年头儿,谁没装过孙子?”刘寒亭哈哈一笑,但是两只眼睛里却爆射出一道逼人的寒光:“孙子装够了,就该做爷爷了。”
刘寒亭和王司宇举手投足间就做了七指,彰显出过人的实力,我心里一阵宽慰,难怪爹他们胸有成竹,七门的高手一直隐忍了几十年,直到河滩大乱的时候才逐渐出现。刘王家的高手赶到,我们的人数虽然还少,但对方想死困住我们,估计很难。
随着刘寒亭和王司宇的出现,一些圣域人开始紧张的东张西望,他们顿时弄不清楚七门真正的实力了,有的人忍不住发抖,传闻中,七门的上代大掌灯庞大只是消失,却没有确凿的死讯,那是当年威震大河两岸的顶尖人物,除了圣域的仲虎,没人可以匹敌。
“七门的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吧?”旁门头把冷眼旁观,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七指被活生生揭掉命图,她都没有出声,这时候才开口道:“还有没有别的人?”
“估摸着,还差一两个。”
“那也差不多了。”旁门头把转头朝旁边的战团喊道:“九黎苗家的大哥,暂且停手吧。”
苗不异跟爹心无旁骛,连着斗了那么久,听到头把的话,苗不异猛然退后了几步,望着面目全非的爹,道:“我不用巫蛊之术,想要胜你很难。”
“承让了。”爹不多说,拖着棍子走到我们旁边,他跟苗不异斗的异常激烈,但是两人并没有生死相搏,所以也并未受伤。
“七门的人聚齐了,放我们的大杀器吧!”头把脸上罩着面具,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那话语中有一股森森的寒意。我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抬眼在四周望了望。这果然是个圈套,对方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手。
随着头把的话,有人在旁边吹起了牛角号,号声顺着山脚传出去很远,在一环一环的山间不断的飘荡,紧跟着,从山外也传来回应的号声。这不知道是什么讯号,却隐隐有种极度危险的气息。我们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左顾右盼。
“这是要干什么?”刘寒亭撇撇嘴,道:“本以为要真刀真枪的和这些王八蛋杀一场,他们怎么变主意了?”
“七门,死期到了!”
骤然间,从山口那边飞快的跑过来几个人,一路翻上山,然后翻滚着朝下狂奔,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蓬乱的身影,不知道怎么被那几个人招惹了,穷追猛赶。看到那道身影,我心里顿时一喜,是老疯子到了。老疯子神智失常,功夫又高的吓人,只要引着他杀过去,多少对手也挡不住。
但是心里一喜的同时,又突然觉得强烈的不安,旁门和圣域不是没有吃过老疯子的亏,躲都躲不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故意把老疯子引过来?这一瞬间,我的惊喜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紧张又警惕的转头看看旁门头把。
那几个人引着老疯子已经跑的气喘吁吁,刚刚奔到半山腰,被老疯子追上两个,抬手抓着就甩了下来,摔的半死,剩下的两个腿脚一软,顺着山路滚落下来。老疯子走在陡峭的路上,如履平地,一口气跑到山脚,他早已经看到了聚集在破庙旁边的人群,脚不沾地一般飞奔而来。
人群中顿时有一些开始发抖,之前被老疯子撵的屁滚尿流,现在看见他就一阵畏惧。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跟过去一样,大喊着老疯子。
“老总把!”我抬手指指那边,道:“坑你的人都在哪儿!”
“坑我的人,全都杀了!”老疯子精神一振,估计是杀上瘾了,呼呼的从我们身边一晃而过,朝对面的人群杀将过去,一些人忍不住的连连倒退,只有旁门头把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疯子的速度何其之快,转眼间就奔到对面,抬手重重的朝旁门头把的头顶拍落下来,他那一只手带着千斤的神力,随便就能把人的颅骨拍碎。但是旁门头把面对这样的困杀竟然镇定自如,一直到老疯子的手快要落到头顶时,她才一下子撕掉了脸上薄薄的面具。
七七的脸顿时从面具下面彰显出来,老疯子的手距离头把的头顶只有半尺远,却堪堪的顿住了。那一刻,老疯子面前站立的,好像是真的七七,瘦瘦的,小小的,脸上永远带着那种对陌生人的好奇和戒备,还有怯生生的神色。
我知道,老疯子虽然嗜血好杀,但心底中带着一种天性的真善,当他看到七七的脸时,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渐渐的柔和了一些,慢慢收回手。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无声无息,过了两三分钟,头把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哨子,那哨子我很熟悉,是七七的东西。
她把哨子举到老疯子面前,老疯子目光中的杀气一下子消失无形,他呆呆的望着哨子,仿佛连混乱的思维都停止了。头把慢慢把哨子放到嘴边,呜呜的吹着,幽幽的哨声带着童谣的旋律,好像静谧的夜里,乡下的母亲哼着儿歌,哄孩子入睡。
哨声悠扬委婉,老疯子听着听着,如同痴了,随即闭上眼睛,好像完全沉醉在这阵哨声里。哨声一直在持续,足足有四五分钟,当头把停下哨声时,老疯子仰头闭眼,两颗老泪静静的从紧闭的眼角中滚落出来。
“孩子,你是谁?”老疯子再次睁开眼睛,眼睛里全都是模糊的泪水,他的语气一下子变的异样的温和,望着头把,道:“我记得这声音,这调子,我那儿子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娘时常给他哼这个调子,孩子,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
头把不说话,转手又掏出一只已经被磨的发亮的银镯子,那只镯子同样是七七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老疯子接过银镯,手就开始发抖,眼睛里的泪再也把持不住了,滚滚而落。
人,可能会因为什么而失去记忆,但有的东西,像是烙印,深深的印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不会丢失和忘记。那哨声,还有这只银镯子,似乎就是老疯子心底的烙印,他神智失常,却没有完全忘怀。
“太爷,我叫七七,孙七七。”头把的眼睛里,也涌动着泪光,她明显是在做作,然而老疯子却分辨不出,头把接着道:“太爷,您还记得孙世勇这个人吗?”
“孙世勇,孙世勇......”老疯子的身子一颤,嘴里念叨着:“世勇,是跟我很亲的人是不是?”
“太爷,刚才那调子,是太奶时常哄爷爷睡觉时哼的,您还记得不记得,您也抱过爷爷,也逗他,亲他,疼他......”
“孩子,我......我想不起,想不起来......”老疯子痛苦的摇摇头,他虽然一下子想不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心里已经完全信赖了七七,望着七七的目光不仅柔和,而且带着老人那种深深的慈爱。
第二百一十五章
转机难料
老疯子一下展露出祥和的一面,看着头把,就像看见了至亲至信的人。
“太爷,爷爷死了,孙世勇死了......”头把泪如雨下,神情凄惨,让老疯子分外的着急。
“他怎么死的!怎么死的!”老疯子想不起那究竟是谁,却总觉得是一个和自己无比亲近的人,听到头把的话,当时就面色一沉:“谁害了他!”
“就是......就是那帮人......”头把猛然抬手朝我们这边一指:“就是他们!”
老疯子骤然回头,眼睛中已经消失的杀气重新萌发出来,且浓烈到了极点。头把在抽泣,火上浇油一般道:“孙世勇让他们害了,尸体没人收敛,在山谷里烂光了,只剩下骨头,他们不肯罢手,还要杀我......”
“孩子,莫怕,莫怕......”老疯子转头抚慰头把,之后一下转过身,脚步沉重如山,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顿时明白了,头把要占据七七的身体,并非没有原因。十八水道总把跟真正的七七之间,肯定有极深的渊源,那哨声,那银镯子,还有头把的哭诉,都深深触动了老疯子的心,让他深信不疑。
恍然的同时,我感觉到了恐惧,老疯子一旦发狂,连天王老子都敢杀,爹和庞狗子,甚至刘寒亭还有王司宇这样的强者,都不是老疯子的对手。老疯子像是一个死神,慢慢的逼近。七门几乎所有隐藏的力量都在连环山这里,如果今天遇难被一网打尽,后面的路,还怎么去走?
但是老疯子已经逼到了眼前,他的脸色如同笼罩了一层寒霜,抬手朝最前面的庞狗子打过去。庞狗子举着白蜡杆挡了一下,老疯子心底的愤怒和哀怨无法形容,手上的力道蓬勃到了骇人的地步,一巴掌拍下来,连刀子都砍不断的白蜡杆咔嚓断成了两截,庞狗子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双手的糊口已经让震裂了。
“我杀了你们!”老疯子一动手,整个人顿时快了起来,招招都是绝杀,一下把几个人逼的手忙脚乱。四周的人群散成了包围圈,打不过老疯子,又很难快速的冲杀出去。旁门和圣域这次布下的绝杀之局终于完全成形,七门众人陷入围困中,难以脱身。
“你们先走!”刘寒亭脸上的嘻哈之气也看不到了,跟王司宇并肩顶在前面,让我们找机会先走,但是周围几乎找不到间隙,我们几个转脸的功夫,两个老头儿被老疯子逼的节节倒退。
噗......
刘寒亭被老疯子一拳打的吐血,王司宇奋力想要维护他,但实力跟老疯子差着一截,也被一拳打了回来。我一急,冲到老疯子跟前,喝道:“她在骗你!”
“我杀了你!”老疯子的眼睛已经红了,本就是思维混乱的人,被头把一挑唆,完全乱了,仿佛认不得我了一样,抬手就打。
爹临危拉了我一把,自己应身顶住老疯子的攻势,但是刚刚一交手,就被震的连连倒退,当年名动十八水道的总把,一身铁骨,狂怒之下几乎没有对手。七门的几个人本来背靠背,各自盯着一个方向,现在却被老疯子完全打乱了,刘寒亭和王司宇挣扎着又冲上来,死死的缠住老疯子,剩下的人想要杀出去。事情完全脱出掌控,本来是可以应对的局面,因为老疯子被全部打乱,这是个致命的失策。
“儿子!你跟狗子的孩子一起想办法走!”爹被老疯子震的几乎要吐血,折身回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我,急促道:“快一些!”
爹猛然把我朝外面一推,自己重新转身迎向老疯子,他们几个老辈人只想死死缠住老疯子片刻,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但是我刚刚退出去几步,两个圣域的高手一前一后堵了过来,身手凌厉。
咚......
这时候,山顶那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紧跟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从上面滚落下来,巨大的石块带着惯力,把外围的人逼退了一些。石块还没有完全落完,一口石头棺材的影子,在山顶上出现,顺着下山的路,一路滑了过来。我的余光看到那口棺材,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来了。
是爷爷吗?七门有难,他或许会赶来。但是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石头棺材已经滑到了破庙边上,一股淡淡的尸臭随着棺材飘动过来,我心里顿时一紧,嗅到这股气味,就知道这是红眼老尸的那口石棺!
红眼老尸果然是快要得道的阴晦之物,现在还是白天,它就敢在山脚这种背阴的地方露面。跟我想的一样,石头棺材滑落过来停稳的同时,棺材盖子一下崩开了,红眼老尸直挺挺的从棺材里立身而起,那些带着淡淡红光的眼睛,剑一般的直射过来。
这时候,我万念俱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死定了!再也没有任何还转的余地,一个老疯子已经把我们逼的无路可走,再加上恐怖的红眼老尸,还有一丁点活路吗?
红眼老尸站起来的时候,一层一层环环相套的连环山中,又响起那道若有若无却如同笼罩了天地的嘶吼。红眼老尸飞身跃起来老高,想要是一眼望穿群山的深处。嘶吼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仿佛一阵烟气般散掉了。红眼老尸落回棺材,定定了站了片刻,目光随即完全聚集到我身上。
那种目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我却隐隐心惊,上一次大鼎中的老农附身,我曾经追击过红眼老尸,在它后腰重重的砸了一锄头,这东西是有灵智的,可能已经认出了我,四面全都是困境,完全冲不出去,现在又被红眼老尸盯上,我已经不做什么多余的想法,周围这么多旁门和圣域的人,七门就算倒了,也要轰轰烈烈。
哗啦......
猛然间,从石头棺材里飘出一张陈旧的黄符,像是被风吹着一样,飘飘忽忽的闪到我面前。我唯恐是红眼老尸的什么邪法,闪身就想躲开,但是黄符如同长了眼睛,甩都甩不掉,啪的就粘在我身上。
心里一惊,汗毛都直立起来,但是黄符上身,并没有什么不适,我赶紧一把抓下贴在胸口的符,瞥了一眼,发现这张黄符上没有那种弯曲的符文,像是写了几个字。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字,这时候,金大少刺溜一下钻过来,被人撵的相当狼狈,平时梳理的油光水亮的头发完全就乱成一团糟。
“这是什么字!”我匆忙中拿着符问他。
金大少看了一眼,黄符上好像是炭笔写出的几个潦草的字:我救你一次,最后一次。
当听到金大少的解读时,我一下转不过来弯了,这张黄符从石头棺材里飘过来,代表的肯定是红眼老尸的意思。它只是一具尸,不是人,从表情和目光上根本分辨不出它到底作何打算,然而这张符上的字却让我完全没有想到,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七门和红眼老尸也是死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红眼老尸是这次黄河大乱的元凶,就是它纠缠着其中一口大鼎,才导致九鼎镇河的平衡被打破。但是它为什么要救我?
还没有想完,红眼老尸脚下的石头棺材已经贴着地面开始滑动,在场的人不是没有吃过石棺的亏,谁也不敢硬抗,纷纷闪避。棺材带着红眼老尸一下滑到了战团中间,它从棺材里一跃而出,迎向正在大肆打杀的老疯子。老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挡在面前的人就要放倒,但红眼老尸将要得道,一瞬间跟老疯子接连碰撞了七八下,谁都没有沾光。
这样一来,老疯子的注意力全都被红眼老尸吸引了,放弃了旁边的人,全力迎战红眼老尸。一个活人,功夫盖世,一具尸体,修了不知道几百几千年,这场大战势均力敌,我看的胆战心惊,不论是老疯子,还是红眼老尸,都是要庞大那个级数的人才能对付的了。
红眼老尸身躯硬如钢铁,引着老疯子慢慢的打,慢慢的退,当退到包围圈的外围时,它猛然一折身,开始朝上山的山路跑,老疯子不肯罢手,紧追而上,他们一前一后的奔上山路,石头棺材也跟着滑动。那种速度太快了,转眼间,一人一尸连同石棺已经攀上山顶,在山顶上斗了两下,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差不多了!围杀他们!”圣域中的一个高手大喊一声。
老疯子虽然跟红眼老尸互相纠缠着消失,但是爹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刘寒亭还有王司宇两个人之前全力拖着老疯子,伤的更重。圣域的高手一起杀过来,我们应付的很吃力,就想着要冲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骨碌碌滚出来一个漆黑漆黑的小罐子,小罐子还未停下,就嘭的爆裂开,散发出一片漆黑如墨的浓雾,浓雾随着山风迅速弥漫,瞬间就把战团变成了乱糟糟又难以看穿的一锅粥。敌人占据着优势,这样的混乱对我们来说肯定是有利的。
“谁!”旁门头把重新戴上面具,喝道:“谁在捣乱!”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八虫噬脑
没人回答旁门头把的话,浓雾一散开,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三步之外就是一团模糊。我来不及寻找爹他们,脚步一乱,连旁边的弥勒和金大少也失散,又不敢出声召唤他们。紧张的一想,就打算先冲出困境再说,爹和庞狗子身经百战,不会比我反应迟钝,他们也会抓着机会趁乱离开。
我依稀记得从这里到破庙然后再到上山的路,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感觉身后的浓雾里有人悄悄的偷袭过来,那种感应无比的强烈,我猛然转身,一道影子已经堪堪而至,我有了提前的预感,伸手就夹住这只偷袭而来的手,架住对方的同时,我看到那是戴着面具的头把。
骤然间,后腰上仿佛被一根尖利的长刺猛然扎了一下,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彻骨的痛,还有酸和麻,身子顿时一软,想要栽倒。我命图的软肋就在后腰临近尾巴骨的地方,这一下虽然没有正中要害,但心里却很清楚,这肯定不是一般的刀子。
“我不想杀你,但真的没有办法,不能不杀。”头把只露出一双眼睛,我的目光随着后腰上的伤一阵模糊,几乎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我咬着牙,拼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硬把她架出去,但是脚步一动,就觉得双腿软的几乎走不动路,只能硬撑。速度一下慢了很多,头把被推开,又飞快的蹿过来。我没有受伤,足以跟她纠缠一阵,可现在浑身没了力气,伤口一阵出奇的麻,好像有成千上万条小虫子不断的朝骨髓里钻,疼痛难忍。
头把一下抓住我的衣领,我被她拉的一个趔趄,不等她再动手,两旁的浓雾里,陡然冒出来两条胳膊那么粗的黑蛇,一左一右缠过来,头把也被这两条粗大的长虫惊的不能自己,被迫松开手,退后两步,两条黑蛇昂头蜿蜒,朝头把一路追过去。我的脑子一阵眩晕,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跑。
一只手从浓雾里伸出来,轻轻扶住我,我的目光恍惚,但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那种香味淡雅甜美,带着隐隐的熟悉,我察觉出,那是苗玉身上的味道。
果然,在我吃力的抬起头的时候,苗玉的脸庞已经出现在朦胧的视野中,她微微皱着眉头,看见我连站都没有力气了,眼睛露出一丝说不出的心疼,抖手抱着我的腰,把我搀扶起来,架着就朝一边走。
“不要怕,我在这里,你不要怕,谁也不能伤害你......”苗玉一边扶着我,一边小声的安慰着,她虽然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但是温柔的语气里有种无法动摇的坚定。
她扶着我走了几步,一道强劲的山风把浓雾吹散了那么一点,雾气翻滚,一个重瞳,还有一个眼睛异常大的圣域高手猛扎扎的拦住去路。他们本想直接动手,但是一看到旁边的苗玉,就有些迟疑。
“这是圣域和九黎的大敌,放下他吧。”眼睛异常大的圣域人盯着苗玉,道:“你带走他,让他活下去,以后出现了什么变故,后果连你也承担不起。”
“走开!”苗玉不和对方废话,直接呵斥他,扶着我要继续走。
“那就只能暂时委屈你了。”重瞳和异眼相互对望了一眼,摩拳擦掌的逼近。
“阿爸!阿爸!”苗玉扶着我,一百多斤的重量几乎全搭在她身上,行动不便,一急之下就扯嗓子大喊:“阿爸快来!”
我之前猜想的不错,那个沉稳又隐然带着尊崇气息的苗不异随着苗玉的呼喊,眨眼间就从旁边的浓雾里走了出来。他静静的看着苗玉,又看看已经开始昏沉的我,稳如山岳的神色间,流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
“苗家大哥,圣域九黎是一家,现在又做同一件事,你女儿这样做,恐怕不妥。”异眼对苗不异很客气,但是言语中已经把他挤兑到了死角。
“放下他吧。”苗不异想了想,对苗玉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不行!”苗玉斩钉截铁般道:“阿爸!我被人欺负了!你管不管!你管不管!”
“不是我不管......”
“你不管我!何必生下我!”苗玉和小九红一样,一旦发了脾气,就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一连串的质问咄咄逼人。
“不要这样蛮不讲理......”苗不异处事沉稳,但是一看苗玉发了脾气,也有点心乱,耐心的想要劝说。
“阿爸!你和九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口口声声满嘴的道理!做的却是见死不救的事!你说!我从小没了阿妈!我阿妈是不是也是这样被你逼死的!你说......我没有阿妈,你又不管我,是想要我走吗?想要把我扔了吗?”苗玉既急,又委屈,说着眼睛里就闪动着泪花。
苗不异不再还嘴,低了低头,转身对重瞳和异眼道:“这个女儿,我管教无方,这次的事情,行个方便吧,恩情,我都记在心里......”
不等苗不异把话说完,苗玉扶着我拔脚就走,重瞳和异眼心里不甘,但是苗不异就在中间挡着,这是九黎总掌坛的嫡亲儿子,不说他本人有多大的本事,就凭这个身份,已经让人不敢妄动。
片刻间,苗玉扶着我从浓雾走到了边缘,十多个苗人都守在哪儿,把苗玉护住,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不想再在这里逗留,转身就走。走了不多远,苗不异从后面赶了上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我暂时安全了,但是爹还有七门其他的人却凶吉难料,然而我没法再说什么,能救我出来,已经让苗玉跟圣域的人险些翻脸。
一行人匆匆离开,走的很快,从连环山一侧绕远路走出去,又爬过故道,一路走到了河滩。我的状况很不好,神智一阵模糊,一阵清醒,脑袋沉的仿佛有几百斤,抬都抬不起来,后腰的伤口酸麻直通到每根骨头的骨髓里。
“阿爸!你看看他!看看他这是怎么了!”苗玉不肯让别人动我,始终自己扶着我走,她转脸间可能察觉到我身上的异状,猛然一声惊呼,急切的呼唤苗不异。
苗不异从后面走上来,上下打量我一眼,又翻翻我的眼皮,看看后腰上的伤口。他想了想,道:“圣域的八虫噬脑。”
“什么是八虫噬脑!?阿爸!你救他!你快救他!”
苗不异一边观察我的情况,一边跟苗玉解释,我迷迷糊糊的,能听出八九不离十。圣域和九黎一样,有古老的蛊毒蛊术,他们不如九黎那样精研巫毒,但有的古法传袭了千年。这种虫蛊从二十四种异变的虫子里挑选八种,制蛊入体,人只要还活着,血液还能流动,蛊虫就会不停的活动,渐渐涌聚到头部附近,吞噬一部分人脑。中蛊的人不一定会死,却会失去正常的思维神智。
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阿爸!你快救他!”苗玉什么都不顾了,拽着苗不异苦苦哀求。
“一时半会之间,弄不清到底是那八种虫,擅自解蛊,会有后患,抬回去,我和尼贡商量一下。”苗不异从身上掏出一小颗只有黄豆那么大的黑球,放在我鼻子尖轻轻搓动,黑球冒出一股看都看不见的烟,我觉得鼻子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烟气爬了进去,一直到整个黑球完全化光,苗不异才收手道:“给他下了龟息蛊,让他假死,血流的很慢,八虫蛊就发作的慢一些,抬着他,走吧。”
有人接替苗玉,把我扶了起来,九黎的龟息蛊虫入体之后,整个人就会渐渐陷入假死状态,这是九黎不传的秘术,中蛊者和真正死去也没有什么区别,前后一连持续七天,一般的人绝对察觉不出。过去的南疆九黎,一直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有些犯人为了逃脱,会暗中找苗人给自己施这种虫蛊,假死之后,罪籍撤销。
“阿爸,你不要害他。”
“孩子,我不会。”苗不异摸摸苗玉一头乌黑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次救了他,以后你不要再见他了。”
“为什么?我答应了他,要等他,等他想起我。”
“有些事情,你是你想的那样,你爷爷专门请人替你算过。”苗不异道:“孩子,他不是你的,永远不是,我答应你,这次会救他,等他醒来,也会跟他说清楚,救他的恩情,不需他还,只不过以后,他不能再见你。”
“我不。”苗玉安静了一些,但神色依然那么固执,摇着头,道:“我绝不。”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我救他一命,是他的造化,如果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用多说,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苗不异道:“你爷爷虽然疼你,但事情做的太过,他会发火,会把你永远锁在九黎,不许你离开半步。”
“那就把我锁了吧!我宁可一辈子不离九黎,也要等他......”
我身上的龟息蛊还没有完全发作,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我并不反感苗不异这个人,然而他的话却字字像是刀子,刺着我的心。我不愿受这样的恩,因为偿还不起。我更不愿因此而拖累苗玉,她像一只鸟儿,如果被死死的困在一个地方,就好像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
苗不异一句一个救命之恩,激起我骨子里那股傲气,这种恩,不受也罢。我使劲睁开眼睛,一把推开扶着我的人,踉跄了一步,翻滚着从倾斜的河滩落入河中。
岸上的苗玉失魂落魄一样趴在河滩上,她想要跟着跳下来,但是被苗不异死死的拉住。我的视线恍惚,一瞬间被河水冲走了很远,耳边只剩下苗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尸骨配亲
人一落水,随波逐流,当苗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将要消失在耳边的时候,我心里既苦又涩。我跟苗玉接触的并不多,但她的一言一行都无疑显露出对我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关怀和爱怜,那是无法作伪的情感。然而苗玉的身份和处境已经决定了一切,又想起小九红,更觉得不是滋味,这两个女人的家世都和七门是化不开的死敌。
或许这些,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
我只是憋着一口气,不愿欠下九黎苗不异的人情,逞强跳进了河里,但下了河之后,龟息蛊开始发作,整个人渐渐就变的一截木头一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在奔流的河水中漂了不知道多远。脑子里只有一点残存的意识,只能模糊听到周围的声音。昏天暗地的过了许久,那点残存的意识终于完全消失,无影无踪。
在蛊虫的催化下,昏沉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我听到了朦胧的人的交谈声。龟息蛊已经完全发作,整个人彻底像一具尸体一样,唯一保留下来的感官就是听觉。我像是躺在一片河滩上,周围的人声听起来不怎么真切。
“我在河里行走几十年,敢打包票,这人最多死了半天时间。”一道声音慢吞吞道:“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看得出死的时间不久,只是不知道合用不合用。”另一道声音接口道:“算了吧,先拉回去再说。”
他们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我听得到声音,但是连最根本的触觉都失去了,不知道怎么被人弄走的,也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
那是一段很长的路,至少走了一天多时间,等到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耳边说话的人声音已经变了。
“这是个还没有入土的,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年轻人,大仙帮着看一看。”
可能是环境安静下来的原因,也可能身在室内,周围没有一点点杂音,这道声音听起来就清楚了很多,甚至能分辨出是个中年男人的嗓音。
“你我两家之间的交情,就不必再喊什么大仙了吧?”另一个声音笑了笑,道:“当年我老父亲落魄的时候,多亏韩家处处周济,现在是过了那些苦日子,家里的世交不能忘。”
“半山叔,那我就不多说虚话了。”第一个开口的中年男人语气很恭敬,但是带着一丝落寞和心酸,嘘了口气,道:“我那孩子,是命苦,一切都拜托您了。”
“我尽全力。”
龟息蛊一发作,中蛊的人跟死人没有多大的区别,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不久之后,那个被称作半山叔的人慢慢开口道:“实话实说,这个年轻人的命骨很重,是天生的贵人,月儿命不好,这个年轻人是佳配。”
“这就好!这就好!”第一个开口的中年男人长长舒了口气,连声道:“忙了这几天,总算是找到合适的人了,好,好......”
“但是,这个年轻人不一般。”半山叔接着又道:“第一个,他不是淹死的,很可能是中蛊亡命,咱们内地人知道巫蛊的人不多,我也看不出究竟中的是什么蛊。第二个,我看着他,总觉得那里怪怪的,却又说不清楚。”
“半山叔,您的意思是?”中年男人刚松下来的口气立即又紧张起来,道:“不成么?”
“那倒不是,人死如灯灭,死前的事情,死后一笔勾销,这个年轻人的命骨重的难以想象,很难得,也罕见,不用他,就再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
那个叫半山叔的,肯定是个非同一般的人,能从我身上看见中蛊的痕迹。这两个人交谈了几句,声音渐渐远了,可能是出了屋子。
又过了片刻,我像是被人抬到了别的地方,有人在身边忙忙碌碌,听着声音,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边忙活,一边碎碎的念叨道:“不急不急,很快就好,就好,你身上这些个物件,不要担心,我拾掇一下,都给你随身带着,你是咱们韩家的姑爷,没人敢慢待你......姑爷要是有心,回头跟咱们托个梦,说说是哪儿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姑爷家里头的父母亲人,咱们韩家都当成自家人一样对待......”
我的思维几乎是僵硬的,然而听见这个老人碎碎的念叨声,当时就一头雾水,可是连动都不能动,也分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下,时间就是很模糊的概念,无法分辨长短。不知道多久之后,周围又喧闹起来,那种声音混乱不堪,有各种响器的吹奏,有人的嚎哭,还有贺喜声。喧闹一连持续了很长时间,周围又渐渐安静下来。我从那个停留了许久的地方又被人搬动到另一个地方,这次,身边出现了几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个不住的抽泣,另外几个在劝慰。
“我的这个孩子,没有享过一天福,从落生身子就弱,这次就撇下我走了,这不是剜我的心吗......”这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伤感又虚弱,她的身份可能有点不同,带着哭腔如同倾诉的同时,旁边的女人捡着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
在他们劝说之间,我突然就感觉自己的眼皮子先微微的跳动了一下。龟息蛊最多持续七天,这很可能是蛊虫将要失效的前兆。
果然,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在眼皮子微微一动的同时,浑身上下仿佛已经凝固了许久的血液,开始慢慢的流动,各种感官渐渐的恢复了。尽管身子仍然疲惫的连动都不想动,但是只要使使劲,我觉得立即就可以睁开眼睛。
但是我分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样的事,不敢随便乱动。周围几个女人连说带劝,终于把那个不断抽泣又伤感的中年女人劝走了,她们离开的时候,反手关上房门,有人在门口低低的吆喝了一声。
随后,附近完全沉静的针落可闻,我察觉到已经没有人了,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此刻,我躺在一张软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绣花的红被子,脸旁边的案子上摆着瓜果龙凤饼,案子两端是两根燃了一半的红蜡烛。
这是一间喜房?我刚刚恢复了感官,反应有些迟钝,不过看到这些,立即回想到小时候村里人结婚成亲,一帮人乱哄哄闹新人的时候,新人的洞房大概就是这样子。只不过这间喜房很宽敞,各种摆设均是上上之选,就连两根红蜡烛都是开封城老字号里出的东西,河滩上一般人家不会有这么讲究。
此时此刻,我就躺在一间红灯喜字的喜房里头,联想昏沉时听到的那些模模糊糊的话,心里随即咯噔一声,唰的完全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两口涂了红漆的棺材,整整齐齐摆在喜房门边。
这一刹那,我好像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子一下僵住了,慢慢的转过头,朝旁边看了看。
我身边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孩儿,她还很年轻,穿着一身红喜装,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白粉和胭脂,她最多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小巧的瓜子脸,眉毛眼睛像是画出来的一样,五官又精致,很好看。
但是她静静躺着,死气沉沉,脸庞和身子都僵硬了,显然是一具已经死了不止一天的尸体!
阴婚!这肯定是阴婚!
没人对我多说什么,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切,我脑子里立即回想到了阴婚这个词。
在河滩上,阴婚也叫做配骨,或者尸亲,是夭折的年轻人在死后经过媒人说媒,然后放了彩礼嫁妆之后,由双方大人定下来的冥婚。一般来说,阴婚的对象都是死去的人,但是也有极少部分人家里头,会用活人配死人。
这个东西劳神伤财,也没有实际的意义,所以在河滩上,从古至今,办阴婚的一般都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阴婚不算是白事,但也不能完全算是红事,这些年在河滩已经非常罕见。阴婚里头一对“新人”的父母睹人伤情,肯定会哭泣落泪,然而过来参加阴婚的宾客都要把这个事当成喜事,因为这个,宴席上会有人哭,有人笑,纷乱不堪。
我顿时恍然大悟,自己肯定是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然后当成冥婚的一方被抬过来“洞房”。洞房花烛夜,本来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快事,可是此时此刻,红彤彤的喜房里面摆着两口棺材,身边还躺着一具妙龄尸体,气氛完全被破坏了,有种淡淡的诡异气息。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不过被人围攻追击的次数多了,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困局和危险,第一个反应就是跑。我暗中活动一下手脚,等到血液都流通畅了,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我随身的东西一样不少,全都在枕边摆着,这也是河滩民间的说道,尽量不拿死人的东西,避免被缠上,所以那些东西安然无恙。我摸了一块红布,把东西包了衣兜,在门窗边看了看,想要翻窗跑出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阴差阳错
透过窗子,我能看到这是一座很大的院子,河滩的穷人多,在加上当时的条件限制,能盖得起这样大院子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家。可是现在根本没心再去打听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谁家,就想着先走了再说。我悄悄把窗子推开一道缝隙,探头出去看了看,然后翻身跳出去。对这院子一点都不熟悉,只能摸着墙根慢慢找路。
绕了一会儿,我就站直身子,想要从一堵墙下头翻过去,但是脚步还没站稳,那边拐角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对方揉着眼睛,明显是要起夜的样子,一看见我,先是怔了怔,随后,这人脸上就充满了惊愕,嘴巴张的足能塞进去一个拳头,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诈!诈尸了!!!”
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顿时散播开了,我想堵他的嘴都来不及。跟我想的一样,这大院子住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声音刚飘出去没多久,已经有人呼啦啦的冲出来朝这边赶。随即,好几处地方都亮起了灯,把这边照的一片通明,跟我对脸而望的人瘫软在地,哆哆嗦嗦的摆着手,道:“姑爷......咱可没有得罪你的地方......”
我不理会他,抖身扒着墙头翻了过去,但这不是最外围的院墙,院子一乱起来,到处有人呼喝着,我翻过墙头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找继续前进的路,已经跟人迎面对上。说到底,这并非旁门或者圣域的仇人,也不能上来就拼死拼活的打,所以抽身就走。然而对地形不熟,转了几圈,就被先后赶来的人逼到一个死角里。
这些人都是院子里的人,前几天忙着张罗阴婚,见过我的人不止一个两个,本来吆五喝六的以为遭了贼,想要围住我痛打一顿再说,但一看到我的样子,一起都愣住了。十几个人面面相觑,有的疑惑,有的惊慌,我也愣在当场,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间,又有人从那边匆匆赶来,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长的魁梧高大,脸上细密一层络腮胡子,胳膊四棱子泛着金线,眼睛大且炯炯有神。这个中年男人显然也是见过场面的人,然而看到我的时候,实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脚步立即顿住了。
“哥,你没看错。”一个人咕咚咽了口唾沫,转头对那中年男人道:“是咱家的姑爷,不知道怎么的就......就跑出来了......”
“半山叔,您看?”那中年男人就惊讶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看看我,又看看身边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回想起来,这是之前跟那个半山叔交谈过的中年男人,也很可能是那具窈窕女尸的父亲。
“我就说了,这个年轻人,总有点我看不出的古怪。”半山叔的眼睛很小,几乎被耷拉下来的眼皮给遮挡住了,慢悠悠道:“你们都不要慌,这不是诈尸,他是个活人。”
“这怎么可能!?”有人忍不住反驳道:“这是咱们亲手从河里捞上来的死尸啊,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了,在家里放了几天,怎么会是个......活人?”
半山叔小声跟中年男人说了两句,中年男人点点头,对周围的人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这个事情,不要张扬。”
中年男人相貌很威猛,发话间有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下头的人不解,但又不敢反驳,嘀嘀咕咕的慢慢散去了,直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中年男人才叹了口气,对我道:“姑爷,换个地方说话吧。”
“年轻人,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混进来的,我们没有恶意。”半山叔耷拉着眼皮,道:“有什么事情,跟我们说说。”
我看得出来,这个半山叔不知深浅,但那中年男人显然是个好角色,我没有十足的逃脱机会,而且对方的言语举动中也善意十足。紧张的想了想,觉得借这个机会把事情掰扯清楚也是好的,至少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做贼一样的找出去的路。
三个人一块绕过这个院子的门,在一间书房样的房子里坐了。中年男人的神情有点点复杂,一直看着我,目光里也说不清楚是亲切,还是疏远。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本来给自己女人配了尸骨亲,但“洞房”没过,我就活生生的跑了出来,他疑惑,又不解。
“姑爷,你之前遇到什么,我不清楚,来家几天,也不知道你了解现下的所在不了解,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都跟你说道说道。”中年男人道:“咱家姓韩,大沙围韩家,我叫韩成。”
一听这个,就更印证了我之前的判断。大河滩上,金窑有钱,沙场有人。采砂的利润低薄,就是需要多地段大量的去运作,才能顾得住整个利益链上上下下的人,过去,黄沙场胡家是采砂的龙头,自从胡家淡出江湖之后,大沙围的韩家隐然成为这一行的翘楚。采砂的人不仅要采砂,遇到黑活也不会放过,下面那些沙工跟排营的人一样,多是脑袋别在腰上走水吃饭的人,韩家做这个至少百十多年的历史,前些年因为环境的原因不得不隐忍蛰伏,这几年政策一活,他们就重操旧业,家里的老底子都在,发展飞快,是河滩上除了旁门和金窑排教之外,又一股覆盖面宽广的势力。
韩成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上来就报了自己的家底,而且一口一个咱家咱家。我不能直接把自己所有的底细都说出来,却又不能彻底隐瞒,想了想,告诉他,我是中了九黎的蛊。
“半山叔,您说的没错。”韩成看看我,道:“这孩子果然是中了蛊的,您看,下头该怎么办?”
“这是韩家的家事,我毕竟是外姓,不方便插嘴的。”半山叔闭上眼睛,不想干扰韩成的思路。
“这个......”韩成皱皱眉头,事情是很难办,本来说的阴婚,宴席办完,第二天阴婚的两个主角下地合葬,事情就算完了,但是我突然活过来,让他难以决策,韩家也是大户,张罗着请了那么多人过来参加婚宴,河滩的人当时思想还是很古板,觉得过堂成亲,那就是原配夫妻。
就在韩成思考间,门被人一下推开了,一个三十八九岁的中年女人红肿着眼睛就走了进来。这可能是喜房里那具尸体的母亲,看着面目和善。她估计是听下头人说了这件事,当时就坐不住了,跑过来想要问个究竟。
“这个孩子遭人害了,现在又活转回来。”韩成跟她解释,把事情说了说。
“孩子跟月儿拜了堂,就是夫妻的不是?这就是咱家的姑爷不是?”那女人心很软,说着就眼泪汪汪,忍不住朝我走近了两步,望着我道:“是咱家的姑爷,活过来也是咱家的姑爷,月儿都不在了,一个姑爷半个儿,这是咱家的孩子不是......”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酸楚,可怜天下父母心,早夭的孩子让这个女人伤心欲绝,说话有些失神,一句话来回念叨几遍,但是话语间情真意切。
“是咱家的姑爷,当众拜了堂的,好些人都眼睁睁看着,这门亲,韩家认到底了。”韩成本来犹豫不决,但是听着妻子的话,像是下了决心一样。
“孩子,你就留在韩家吧,明儿个把你媳妇送走了,帮着你爹做做事,将来爹娘都老了,韩家的产业有你一份,孩子,你能喊声娘不?能不?”那女人真的是伤神了,怜惜早夭的女儿,神智有点点糊涂,抓着我的手就不放,眼泪汪汪的望着我。
我心里百感交集,满不是滋味,天地父母君亲师,那是中国人最看重的,我不想冒然就喊谁爹娘。但是这女人分明就是个良善的人,我不忍在这个时候嘴硬。
“不行不行......”女人眼巴巴的望着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拼命摇着头,松开抓着我的手,望着丈夫韩成,眼泪像是止不住似的,顺脸朝下流:“姑爷年轻着,他的父母肯定都在,咱们把他留下了,谁照看他父母去?不行,月儿她爹,叫孩子走吧,叫他回家去吧......”
我本来在想,要不要喊这个女人一声,让她心里至少会好受一些,听完她的话,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是从小就没娘的孩子,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跟母亲的年纪应该是差不多大的,伤心欲绝之中还没忘了替别人着想。
我心底那块从不愿被人提及和触动的隐痛之处,顿时波澜起伏。看着这个甚至有些陌生的女人,我颤抖着站起身,微微张开嘴,平生第一次喊出了娘这个字眼。
“月儿她爹!姑爷肯认我,他喊我娘了......”那女人欢喜的无以复加,破涕为笑,但是转眼间,笑容又凝固在脸上:“要是月儿也在这儿,也能再喊我一声,我就算现在死了,一句怨言都没有......我苦命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道纹神鱼
人的感情,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脆弱。月儿的母亲哭哭笑笑,连韩成那样的汉子也有些不忍直视,弯着腰在旁边小声的抚慰了很久,才把月儿的母亲扶出去。临出门的时候,月儿母亲还专门回头看看我,对韩成道:“这是咱家的姑爷,你照看好,要把他照看好,这是咱半个儿子......”
韩成把对方扶出去,安顿好了重新回来。他带着一些歉意,对我道:“我家的闺女命苦,她娘受不住打击,说了什么,你不要介怀。”
“不会。”
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双方的距离顿时拉近了很多,我们坐下来说话,虽然我还是没有吐露自己的家底,但是旁边的半山叔是个眼光毒辣的人,谈了一会儿,就直言不讳的问我,身上的蛊毒是不是全都化光了。
“可能还没有。”我涩涩道:“还有一道八虫蛊。”
我解释了八虫蛊的由来,那是圣域的古老巫毒之术,内地听说过的人都少之又少。半山叔同样不怎么了解蛊毒,不过一听八虫蛊如果解不掉,下一步就会吞噬人脑,韩成就有些心慌,仿佛真的把我看成他们家的姑爷一样,急促对半山叔问道:“半山叔,这有没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我真的不通巫毒,法子有没有,现在不好说,这孩子命骨重,不会那么轻易就丢命,我尽力,想想办法,尽力而为......”半山叔可能想静静心,踱着步在外面打转,走来走去。
借着这个机会,韩成小声对我道:“孩子,你不用担心,你半山叔爷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很有来历,知道不,他的老父亲,是张龙虎。”
“张龙虎!?”我真的是吃了一惊,抬眼看看在外面踱步的张半山,没想到这竟然会是张龙虎的儿子。
在前些年的河滩上,张龙虎绝对是个带着浓重传奇色彩的人物,据说,他是开封人,幼年学道,专门在江西龙虎山拜师入山,前后二十多年时间,才从江西回到黄河滩。二十多年潜心修道,出山则一鸣惊人。过去河滩盛行的白日拿鬼,石头地种西瓜,反抓酒坛之类的道门术法,在张龙虎手里就是儿戏,关于他的传说,流传了好些年。
期间有段时间,张龙虎突然就疯了,夏天冬天,都赤着脚,穿一身破烂的道袍,蓬头垢面在河滩上游走,一身术法消失的无影无踪。旁人都说,张龙虎是在修道的时候中了心魔,他神通广大,在河滩给人施过恩,也结过仇,一发疯,受过恩的都不见了,结过仇的呼啦啦站出来一帮,都想借机杀了张龙虎,给自己扬名。
那段日子,是张家最困苦的日子,可能是大沙围的韩家在暗中到处维护,勉强把张龙虎和家人藏了起来。张龙虎在松树岭蛰伏了五年,身上那股疯劲渐渐的恢复正常,三天两夜之间,行走千里,把当时围杀过张家的仇人屠戮一遍,从此之后销声匿迹。张半山在河滩抛头露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当年的仇人不知道张龙虎的下落,畏惧他的余威,渐渐就把仇事给淡忘了。
我和韩成说着话,张半山从外面走进来,韩成就焦急的问,问对方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我自己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因为对这个真的不懂,冒然动手,怕是会适得其反。”张半山道:“我带他去个地方吧。”
这话一说,就知道张半山有心帮忙,韩成赶紧就道谢,拉着我要给张半山磕头,被对方拦住了。身上的蛊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事情很急,韩成当时就派人准备大车还有船,连夜送我们走。
在离开韩家大院的时候,韩成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生生忍住了,然而等到大车呼哧呼哧的走出去一截,他又飞快的追上来,对我道:“孩子,你跟月儿的冥婚已经办了,我不强求什么,但是韩家在河滩还有些脸面,你要是愿意,等到身上的蛊解了,回来一趟,亲手把月儿的棺材埋到坟地去。”
“一定。”我点点头,这是个合理的要求,韩成跟他妻子都是心肠好的人,我没有理由拒绝。
离开韩家,我并没有询问张半山具体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但是走着走着,我就分辨出来,我们前进的方向,明显是朝着松树岭去的。心里顿时明白了些,看起来当年的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张龙虎最后消失的地方,是松树岭。
一路无话,大车快船接连猛赶,四五天时间就到了松树岭,这里已经远离河滩,徒步赶了半天的路,我们走到松树岭深处的一个山坳里,随从的韩家的人都止步了,张半山一个人带我进了山坳。
松树岭,顾名思义,山上山下到处都是针叶松,四季常青,整片山坳铺满了一层一层的松树,让这里看上去隐然有些超脱世外的感觉。在山坳边上一个只有半米多宽的洞口前,张半山停住脚步,这个洞口小且隐蔽,如果没人带着,很难找到。
噗通......
张半山一下跪在洞口前,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喊了声父亲。在河滩消失了很多年的张龙虎,应该就是一直隐居在这里潜修的。
洞口很小,里面又曲折幽深,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张半山喊了之后,没有任何回应,他仿佛习以为常了,也不废话,开始说正事。把八虫蛊的事情说了一遍,又着重点到,这是韩家的事。张龙虎那样的人,早把什么都看破也看淡了,但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背着人情债,果然,这次张半山讲完之后,洞里马上就传出了回应。
“中原人一向不沾蛊毒,怎么会有人中蛊?是有三苗的人到了大河滩?”
“这个还不清楚。”
“候着,容我想想。”
八虫蛊的症状,张半山讲解清楚了,我心下还是忐忑,隔行如隔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识穷天下,张龙虎是道门的人,对于九黎圣域的巫毒,可能也很陌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了很久,从狭小的山洞里头,骨碌碌的滚出一个竹筒样的罐子。
“他龙骨至后脑三分处,必有一条红线,把这个给他种进去,八虫吃了饵,活不了多久。”张龙虎的声音从山洞里飘荡出来,悠长深远:“去吧,在韩家的祖坟前头磕个头。”
张半山知道张龙虎的脾气,不再多说,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小心翼翼捧着罐子从洞口离开。我们一直走到山坳边上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知道这时,我才看清了这个罐子。罐子仿佛是土陶罐,罐口用火泥封死了,只留下一个筷子那么粗的小孔,晃荡之间,我觉得罐子里装了大半罐的水。
“父亲是为了报韩家的恩,这种东西都拿出来给你救命了。”张半山有点感慨,坐下来,用小刀小心翼翼的把罐口的火泥一点点刮掉。
“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没有巫毒术法解你的蛊,这可能就是天底下唯一能救你的东西了。”张半山把火泥完全清除掉,又把罐子慢慢举到我面前,道:“这是道纹鱼。”
和我想的一样,这只粗陶罐子里头,是大半罐清澈到极点的水,洁净晶莹,罐子不知道被火泥封了多少年,但清澈的水里,慢慢游动着一条一指头宽的扁平小鱼。
小鱼浑身像是透明一样,透过鱼身,能看到肉里面的血和骨。鱼身的肉里头,一条一条血丝像是某种奇异的纹络,一条盘着一条。
“这是至灵的灵物,在一个地方活的久了,能吸纳自然之气,长出这样的纹络,传说有自然之道的影子。”
传闻,隐居在深幽古山中的道门先贤,都会养一条道纹鱼,每天静静观看道纹鱼的游动,和血丝道纹的变化,来感悟道法,这就是所谓的观鱼得道。这种鱼已经是快要绝种的东西,张龙虎可能也只有一条,但是为了报答韩家当年的恩,毫不犹豫就把这条神鱼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闲话,以后再说也不迟,你先忍一忍。”张半山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我脊椎和后脑相连的地方慢慢划了一道,那一刀虽轻,却刺骨的痛,难以承受,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硬生生把痛楚压下去。
接着,张半山把那条几乎透明的道纹鱼顺着伤口放进去。小鱼仿佛融化了一样,伤口的刺痛顿时就减轻了很多,身躯内像是流进了一道清泉,浑身舒泰。他又把伤口缝了,道:“不用多久,蛊虫就会被道纹鱼引过来。”
道纹鱼种在后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张半山见识也很渊博,而且小时候从张龙虎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在等待间,我们谈天说地,说着说着,我就想起了那面镜子,锁着七七的镜子。
第二百二十章
借尸还魂
周围没有别的人,我和张半山说着,就拿出了那面镜子给他看。这面镜子和普通的镜子一样,光亮照人,但是坚硬的如同一块银板,当张半山看到这面镜子的时候,眼角就跳动了一下,接在手里慢慢的看。
镜面一闪,七七的脸庞,一下闪现在镜子中,跟以前一样,她的脸在镜子里好像一片晃动的水波,起起伏伏,来回扭曲,那缕幽怨的声音,也随之从镜子里飘忽着出来。我很少看这面镜子,每每想起被困在里面的七七,就觉得心里难过,我在外面说什么,七七是听不到的,连最起码的安慰都不能给她。
“这面镜子是从哪儿来的?这里面锁着的是你什么人?”张半山看了一会儿,抬头对我道。
“是伯父家的女儿,得罪了小人,设计把她锁在里面了。”我不想把话说的那么明,编了个理由。
张半山不是普通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我的话,不过并没有再多问,想了想,道:“这面镜子,叫十分镜。”
“十分镜?”
“你看看。”张半山把镜子放在我面前,指着镜面,道:“这块镜子,是十块小镜子拼在一起的,把她锁在里面的人,可能根本没打算要再放她出来。”
我从来不敢直视这面镜子,此刻,在张半山的指点下,我注目望去,果然,明亮的镜子表面,有几条几乎察觉不出的裂痕,隐隐约约把整面镜子分成了十块。张半山说,如果要用别的办法把七七放出来,必然会触动镜面,十块镜面碎裂了一块,七七难保。
我心惊,又恨意丛生,七七到底做错了什么?旁门头把,还有她身边的人,要这样对待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儿。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她放出来?”我问张半山,七七如果一直都被锁在这面镜子里,那么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是心里的一块隐痛。
“只要是人弄出来的东西,就有办法破它。办法总是有的,但比较麻烦。”张半山拿着那面镜子,左思右想,猛然间眉毛抖动了几下,露出一丝察觉不出的欣喜,一拍大腿,道:“机缘!”
“怎么说?”
“韩家的姑娘,是因病走了的。”张半山略带深意,瞥了我一眼。
韩成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名字叫韩月,那是真正的心头肉,但从小开始就体弱多病,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韩成不知道请了多少人调理过,总是不见效。张半山游走河滩,路过韩家的时候,恰好是韩月刚刚咽气的时候,因为心疼女儿,韩成想要配一桩阴婚,张半山用秘法保住韩月的尸体,没有腐坏。
我一想,就明白了张半山的意思,他想借尸还魂!
“有这个可能吗?”我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兴奋,七七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就算寄居到韩月身上,也总好过被困在一面镜子里。
“肯定有。”
佛门和道教的典意中,都认为人的神魂不灭,身体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佛道中所谓的死亡,只是肉体的湮灭。正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么多脏东西。基于这个理论,佛教发源地印度,还有藏传佛教,其中的那若六法里,就有迁识夺舍的至高法门,与道家的出窍夺舍有异曲同工之妙。平常人说的上身,有可能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也有可能是被另一道高人的灵识强行入体。普通人肉身腐朽,神魂在身体里呆不住,会散出来,变成脏东西,但经过特殊修持的高人则不同,很可能会用夺舍法,占据另一具本来毫无关系的躯壳,借以还魂。
随着张半山的解释,我顿时回想起以前看到亦甜尸体时的一幕,亦甜的尸体的确消亡了,已经开始腐败,但仲连城可以上身控制尸体,甚至瞒过旁人的察觉,让我真的以为是亦甜死而复生,这样的情况,跟道家的出窍夺舍是相似的道理。
望着那面镜子,我心里随即充满了希望,不管以什么方式,能让七七好好活着,那就是好的。
我和张半山因为这件事越谈越是投缘,在松树岭山坳的边缘,一连等了大半天。渐渐的,我感觉身体里面那种之前就有过的麻痒重新出现,一发不可收拾,像无数条虫子顺着血肉骨头一起蜂拥到脑袋中。我让折磨的有些坐卧不安,心里很烦躁,张半山按住我,让我安静。
那种麻痒涌到脖子的时候一下就停住了,脖子上的伤口里面,道纹鱼好像开始游动。把涌动上来的痛楚和麻痒一点一点的化解掉,张半山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在我脖子后擦了一下,立即就沾染了黑色的血迹。这意味着,体内那种几乎无解的八虫蛊已经被道纹鱼化掉了。
前后持续了很长时间,顺着脖子后头已经被缝合的伤口,黑血不断渗出,所有的不适渐渐消失。张半山把缝合的伤口小心划开,又把伤口处淤积的黑血清理干净,取出那条道纹鱼。
几乎透明的小鱼此刻也变的漆黑如墨,一动不动的不知死活。张半山把道纹鱼放回罐子,给他父亲送了回去。这一切做完的时候,体内的八虫蛊毒已经无影无踪,化解的分毫不剩。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张半山说的事情,等到他回来,我一刻都坐不住,催他启程。张半山一边走,一边道:“要放这个女娃子出来,就要给她找个替死鬼,她跟这面镜子绑在一起,没有东西代替,直接放她出来,其实只是害她。”
我不明所以,对这些术法一无所知,全靠张半山主持。我们离开松树岭,朝南走了大概有八九十里地,一路上到处寻找村子,松树岭方圆都很荒僻,直到八九十里之后,才找到了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我们到的时候正好是白天,张半山就不走了,在村子附近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躺下休息。这样的人做事神叨叨的,也猜不出究竟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们两个一直休息到入夜,张半山拍拍我,示意跟他走。我们做贼一样猫着身子进了村,村子很小,前后两排房子。他带我贴着房子的后窗一路摸过去,同时侧耳倾听,夜一深,万籁俱静,什么细微的声响都听的清清楚楚。张半山一边走,嘴里一边轻轻的叫,那叫声像是猫叫,但又不像,听起来让我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哇......
骤然间,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前面一间房子的后窗传了出来,接着,家里的大人赶紧就哄。过了一会儿,婴儿被哄住了,又陷入沉睡,张半山对我点点头,说就是这里。我们两个又耐心的等,足足一个小时过去,家里的人又睡熟了,张半山轻轻的挑开后窗,取出一片叶子,啾啾的吹动。
随着这阵轻微的响动,我透过后窗,清楚的看到一个大概只有一岁大的孩子,从睡觉的床上慢慢爬下来,一路爬向后窗这边。张半山手脚很灵动,等到孩子无声无息的爬到后窗边的时候,他轻轻放下一根绳子,套着孩子把他拉了上来。
这是个一岁大的小男孩儿,长的白胖可爱,半夜被张半山勾动出来,不哭也不闹,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我看。张半山抱着他就走,我心里一急,赶紧拉住对方。
“这是要干什么?”
“不用担心,只是让他帮个忙。”张半山一边逗着怀里的孩子,一边道:“没有他,就找不来替死鬼。我们张家学道,从来不殃及无辜的。”
我不懂道门秘法和阴阳术数,所以张半山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但是到了这时候,心里完全糊涂了,不得不缠着他问清楚。
“这个孩子,是很合适的,他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去年这个时候,一个夏天一个冬天,都养在家里,没有抱出去走过远路。”张半山望着孩子的眼睛,道:“你知道,小孩子为什么能看到脏东西吗?”
我摇摇头,这个传说在我们家乡乃至更远的地方都有流传,都说小孩子最容易看到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每年上坟的时候,严禁小孩子过去,有的时候,出于某些迫不得已的情况,大人抱着孩子从坟地附近经过,孩子总会骤然大哭,原因很简单,他们是被坟地附近的东西给吓住了。我疑惑不解,不知道张半山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些了。
“那些小孩子能看见,是因为他们眼睛里有东西。”张半山指着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对我道:“只有这种小孩子的眼睛里有,我们大人是没有的。”